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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与魔纺锤

  照乌鸦飞行的路线来说,这里是距离女王的领地最近的国家,但乌鸦根本不往那里飞。高耸的山脉形成了两国之间的边境线,也阻断了乌鸦和人往来,那高山是不可逾越的。

  在群山的两侧,不止一个富有冒险精神的商人请当地人去寻找可以翻山越岭的路,如果能找到这样的路,那控制了山路的人绝对能成为富豪。多利玛的丝绸再也不用花上几年时间运往坎塞莱尔了,只要几个月甚至几周就可以。但是迄今为止也没有人找到这样的路,虽然两国仅一山之隔,却从来没有人能跨越这条边境进入邻国。

  就连坚韧的矮人也没办法翻越那些山岭,要知道矮人可不光是血肉之躯,他们体内充满了魔法。

  那座山对矮人们来说并不是难题。他们不翻山而过。他们从山下面走。

  三个矮人步履轻快地穿过山底阴暗的隧道。

  “快点!快点!”走在最后面的矮人说,“我们得帮她买到多利玛最好的丝绸。不快点的话,好货就卖完了,就只能买次等货了。”

  “知道!知道!”走在前面的矮人说,“我们还得给她买个装布料的盒子,这样才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地拿回去。”

  走在中间的矮人没说话。他紧握着自己的石头,免得掉地上了或者弄丢了,他一心只想着这件事。那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是刚从岩层里凿下来的原石。要是打磨好了绝对价值连城,轻轻松松就能换到很多多利玛的上等丝绸。

  矮人们根本不会考虑把挖出来的东西送给年轻的女王。那也太简单、太漫不经心了。矮人们坚信,遥远的距离才能让礼物变得充满魔力。

  女王那天清晨早早开始工作。

  “再过一周。”她大声说,“再过一周,我就要结婚了。”

  这件事似乎很不现实,但又绝对不容更改。她想知道当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是什么感觉。她觉得应该像是生命的终点,如果生命是无尽的选择,那么这将是她生命的终点。再过一周,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会统治自己的臣民。她会生孩子。她也许会死在分娩过程中,也许会活到很老才死,也许会死于战争。而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心跳,通往死亡的路是不会改变的。

  她听见城堡下方草地上的木匠在说话,他们正在搭建座席,好让人们来围观她的婚礼。

  每一下锤打木头的声音听起来都好像巨大的心跳声。

  三个矮人从河岸的一个洞口挤出来,一个接一个地爬上草地。他们来到一块花岗岩的顶部,伸展腰背,踢腿蹦跳,然后再伸展。接着他们全速向北跑去,冲向那片低矮的建筑物,那里是吉辅村,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村里的旅店。

  旅店老板是他们的朋友,他们送给老板一瓶坎塞莱尔的葡萄酒——这种酒是深红色的,香甜醇厚,别的地方产的那种苍白刺鼻的酒根本不能与之相比——他们每次都带这种酒。老板给他们吃的,送他们上路,还给他们说些注意事项。

  旅店老板胸口壮得像个桶,胡子茂密得好像灌木丛,而且是狐狸尾巴一样的橙红色,他正坐在酒吧里。现在还是上午很早的时候,矮人们以前这个时候来店里人总是很少,然而今天店里居然挤了三十多个人,每个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开心。

  矮人们原以为会走进空荡荡的酒吧,谁知道一大群人都盯着他们。

  “福克森大老板。”个子最高的矮人向老板打招呼。

  “小伙子们。”老板回答。他以为矮人还很年轻,其实矮人的年龄足有他的四五倍,“我知道你们才从山底隧道里出来,但是你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怎么了?”最矮的矮人问道。

  “睡眠!”坐在窗户旁边的酒鬼说。

  一个衣着讲究的妇人说:“瘟疫!”

  “世界末日!”补锅匠说话的时候随身带的炖锅都在抖,“世界末日来了!”

  “我们要去首都。”最高的矮人说。他的身高就跟一个小孩差不多,而且没有胡子。“首都暴发瘟疫了吗?”

  “不是瘟疫。”窗边那个酒鬼留着灰色的长胡子,上面沾满黄色的酒渍。他说:“是睡眠,我刚才都说了。”

  “睡眠怎么会到处传播?”最矮的矮人问。他也没有胡子。

  “是女巫干的。”酒鬼说。

  “是坏仙女。”一个圆脸男人纠正道。

  “我听说她是个女术士。”打工的女孩插嘴说。

  “不管她是什么,总之她没被邀请去参加新生儿庆典。”酒鬼说道。

  “胡说。”补锅匠说,“不管她有没有被请去参加命名庆典,她都会诅咒公主的。她是住在森林里的女巫,一千多年前被赶到林子里去的,她们那些女巫都坏得很。她诅咒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说那女孩到十八岁就会被刺破手指,永远睡去。”

  圆脸男人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虽然天气一点也不暖和,但是他在出汗。“我听说的是,女孩会死,不过另一个仙女,这次是一个好仙女,把死亡的魔法改成了睡眠。”他又补上一句,“魔法的睡眠。”

  酒鬼说:“总之就是她的手指头被什么东西刺破,她就会睡去。城堡里的所有人——领主和夫人、屠夫、糕点师、挤奶女工、女仆——所有人都和她一起沉睡。他们沉睡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变老。”

  “会长出玫瑰。”打工的女孩说,“在城堡周围长满玫瑰。森林也变得非常茂盛,最终没有人能够走过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一百年前?”

  “六十年前,或者说八十年前吧。”那个妇人终于开口了,“因为我姑妈利蒂希娅还记得当时发生的时候,那是她小时候的事情了,可惜她不到七十岁就染上流感死了,她是五年前的夏末时节死的。”

  “……勇敢的男人。”打工的女孩继续说,“嗯,还有勇敢的女人,听说大家都尝试穿越阿凯尔森林,想要抵达森林深处的城堡叫醒公主和所有睡着的人,但是所有勇士都在森林里迷路丢了性命,要么被强盗杀死,要么被环绕着城堡的荆棘和玫瑰藤刺死——”

  “怎样叫醒她?”中等个头的矮人问道,他依然紧握着那块宝石,这是最要紧的。

  “就是一般的方法啊。”打工女孩脸红了,“故事里是这么说的。”

  “对。”最高的矮人说,“一桶冷水泼到她脸上,喊‘醒醒!醒醒!’是这样吗?”

  “是一个吻。”酒鬼说,“可是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城堡。他们试了六十多年。据说女巫——”

  “仙女。”胖子说。

  “女术士。”打工的女孩说。

  “不管她是什么。”酒鬼说,“反正她还在。大家都这么说。如果你靠近城堡,甚至穿过了玫瑰丛,就会发现她在等你。她和山一样老,和毒蛇一样恶毒,是一切邪恶、魔法和死亡的集合体。”

  个子最矮的矮人拍拍头:“也就是说,在一座城堡里有一个熟睡的女人,有个不知道是女巫还是仙女的人守着她。那瘟疫是怎么回事?”

  “去年开始的。”胖男人说,“从北边,首都的那一边来的。我最先是听一个从斯特德来的旅行者说的,斯特德离阿凯尔森林很近。”

  “那边镇子上的人都睡着了。”打工的女孩说。

  “很多人都陷入了沉睡。”最高的矮人说。矮人很少睡觉,最多一年睡两次,每次睡几个星期,在漫长的生命中,他睡了很多次,倒也不觉得睡眠是什么特殊的东西。

  “他们做着事情就睡着了,再也醒不来。”酒鬼说,“你看我们。我们是从镇子里逃出来的。我们的兄弟姐妹、妻子和孩子都睡着了,有些在屋里,有些在牛棚里,有些就在工作台上睡了。全都睡着了。”

  “它蔓延得越来越快。”一个瘦瘦的红发女人说。她之前一直没开口。“每天足够感染方圆一两里地。”

  “明天就到这里了。”酒鬼说着喝干了壶里的酒,示意老板再满上。“我们无处可逃。明天,这里的一切都会陷入沉睡。我们中某些人会赶在睡眠降临之前先醉倒。”

  “睡着了有什么可怕的?”最矮的矮人问,“只是睡觉而已。我们都要睡觉。”

  “你去看看吧。”酒鬼说着脑袋往后一偏,接着他又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然后又看着众人,他的眼神都发虚了,仿佛没料到大家依然都在似的。“去吧,去自己看吧。”他喝完剩下的酒,一头倒在桌子上。

  他们出去看。

  “睡着了?”女王问,“说清楚些。睡着了是怎么回事?”矮人站在桌子上,正好可以平视女王。“就是睡着了。”矮人重复道,“偶尔在地上翻个身。偶尔站起来。他们在铁匠铺里睡着,有些人手里拿着锥子睡着,有些人坐在挤奶的凳子上睡着。野外的动物也睡着了。鸟也睡着了,我们看到那些鸟停在树上,有些从天上掉下来,摔到地上摔死,甚至摔烂了。”

  女王穿着白得似雪的结婚礼服。周围是她的侍从、伴娘、裁缝、帽子商,大家都很焦急的样子。

  “你们三个怎么没有睡着?”

  矮人耸耸肩。他黄棕色的胡子总让女王觉得是一头愤怒的豪猪粘在他的下半张脸上。“矮人是魔法生物。这种睡眠也是魔法。但我也觉得困。”

  “然后呢?”

  她是女王,她说话的时候仿佛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侍从正将她的礼服收起来,叠好,放整齐,将最后一些蕾丝和缎带缝上去,这样礼服就很完美了。

  明天是女王的婚礼。一切都必须完美无缺。

  “我们返回福克森旅店时,所有人都睡着了,每个人无论男女都陷入沉睡。那个咒语的范围几乎一天就能扩大好几里。”

  分隔两个国家的大山虽然极高,却不宽。女王知道那魔法还有多远。她雪白的手理了理乌黑的头发,看起来非常严肃。

  她问矮人:“如果我去,你们觉得会怎么样?我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陷入沉睡?”

  他不自觉地挠了挠自己的屁股。“你睡了一年。”他说,“然后醒了,没有发生更坏的事情。如果说谁能保持清醒的话,应该就是你了。”

  城堡外面镇上的人正在街上挂彩旗,用白色的花朵装饰门窗,银器擦得锃光瓦亮,大家不顾孩子们的抗议把他们抓进温热的浴缸里洗澡(年龄最大的孩子洗的水最热也最干净),脸被粗法兰绒擦得通红。接着他们又被摁进水里,耳后洗得干干净净。

  “恐怕,明天举行不了婚礼了。”女王说。

  她命人拿来王国的地图,找到距离山脉最近的村子,派信使去那些村里,将人们疏散到海边,任何人都不得抗命。

  她又叫来首相,由他在女王外出期间摄政,首相必须尽力维持王国的安定和安全。

  她又叫来自己的未婚夫,让他再等一等。虽然他还是王子,但她已经是女王了。他们肯定会结婚。她勾着他漂亮的下巴亲吻他,逗他开心起来。

  她命人拿来自己的锁甲上衣。

  又命人拿来自己的剑。

  她让人备好补给品,再备好她的马,她骑马离开宫殿,往东走去。

  她骑马奔走了一整天,终于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的群山,那是王国的边境线,远远看去好像天幕下的乌云。

  矮人们正在距离山脚最近的一家旅店里等她,他们带她进入地底深处的隧道,这是矮人们的路线。她曾经和矮人生活在一起,当时她几乎还是个孩子,所以她不害怕。

  矮人们在隧道里走动时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说一句:“当心你的头。”

  最矮的矮人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些怪事?”矮人们有各自的名字,但是都不能让人类知道,不然那也太恐怖了。

  女王也有自己的名字,不过如今大家都叫她女王陛下,所以这个故事里的名字就省略了。

  “我注意到了很多怪事。”最高的矮人说。

  他们到了好老板福克森的旅店里。

  “你们有没有发现,即使在这所有的沉睡者中,也有些东西是醒着的?”

  “没发现。”中等高的矮人挠着自己的胡子说,“每个人都和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样。低着头打瞌睡,呼吸轻得连结在身上的蜘蛛网都吹不动……”

  “蜘蛛没睡。”最高的矮人说。

  的确如此。勤奋的蜘蛛正在那些人的手指和脸之间结网,有些蜘蛛网结在胡子和桌子之间。有一张小小的蜘蛛网结在打工女孩的乳沟深处。酒鬼的灰胡子上盖着厚厚的蜘蛛网。网摇摇晃晃地飘向门口。

  其中一个矮人说:“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饿死,或者说是有某种魔法能量可以支撑他们睡这么久。”

  “我觉得是有魔法能量。”女王说,“按照你的说法,最初的咒语是一个女巫七十年前施展的,当年那些人至今也沉睡着,就像山底下的红胡子一样,很显然那些人都没有挨饿,没有变老,没有死去。”

  矮人点点头说:“你很聪明。你一直都很聪明。”

  女王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声。

  她指着旁边说:“那个人,他在看我。”

  是那个圆胖脸的男人。他很缓慢地拨开蜘蛛网,然后抬头看着女王。他确实面朝着她,但是没有睁眼睛。

  “人们在睡梦中也会动。”最矮的矮人说。

  “对,是的。”女王说,“但不是像他那样。他动作太慢了,每个动作拉得太长了,太有目的性了。”

  “也许是你的错觉吧?”矮人说。

  其他睡着的人也缓慢地动起来,都是故意拉长的慢动作,仿佛他们是想要动的。每个睡着的人都面向女王。

  “不是你的错觉。”矮人收回了自己的话。他长着红胡子。“他们虽然在看你,但是眼睛都闭着。这点还好。”

  所有人嘴唇都动起来。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无声的梦呓。

  “他们说的是我想的那句话吗?”最矮的矮人问。

  “他们说‘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女王颤抖着说。

  他们没有骑马。马都睡着了,一匹一匹地站在野地里,叫也叫不醒。

  女王走得很快。矮人们得走得加倍的快才能跟上她。

  女王打了个哈欠。

  “弯腰,朝我这边。”最高的矮人说道。女王照办了。矮人扇了她一巴掌,轻快地说:“千万别睡了。”

  “我只是打了个哈欠。”女王说。

  “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城堡?”最矮的矮人问。

  “如果我读的故事没错的话,还要走七十里才能到阿凯尔城堡。还有三天的路程。”随后她又说,“今晚我得睡一觉。我没法再走三天三夜了。”

  “睡吧。”矮人说,“天亮的时候我们叫你。”

  这天晚上她靠着草地上的干草堆睡着了,矮人们在她周围,他们也不知道她明天早晨还能不能醒来。

  阿凯尔森林的城堡是座笨重的灰色建筑,被层层玫瑰藤蔓完全包围了起来。它们蔓延到护城河里,几乎盖过了最高的塔楼。这些玫瑰每年都在不断地生长,在靠近城堡石壁的位置,只有一些死气沉沉的棕色茎干,上面长着刀一样锋利的尖刺。往上十五尺左右就是翠绿的枝叶,枝头上繁花盛开。这些嫩枝和老茎交缠的爬藤玫瑰就像棕色的骷髅上沾满了色彩,灰色的石墙也显得不那么冷峻了。

  阿凯尔森林的树木非常茂密,森林地面上黑乎乎的。一百年前这里还只是稀稀拉拉的小树林,是一片狩猎场,也是皇家园林,里面养着不计其数的鹿、野猪和鸟类。现在整座森林盘根错节,从前的道路都长满了植物,被人遗忘了。

  那个金发的女孩在高塔上沉睡。

  城堡里的所有人都睡着了。所有人都熟睡着,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位老妇人的头发灰白、稀疏,已经露出了头皮。她蹒跚地走着,拄着拐杖愤怒地穿过城堡,好像她唯一的动力就是仇恨,她把门摔得砰砰响,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在该死的楼梯上面,该死的厨子,现在你又煮的是什么,哼,肥猪,你的锅里盘里什么都没有,全是灰,你就知道打呼噜。”

  厨房的院子收拾得很整齐。老妇人摘了些桔梗和芝麻菜,然后从地里拔出一个大萝卜。

  八年前,这宫殿里有五百只鸡,鸽笼里住了好几百只肥肥的白鸽子,白尾巴的兔子在城堡墙内的草地上到处跑,护城河和池塘里全是鱼:有鲤鱼、草鱼、鲈鱼。现在城堡里只剩三只鸡了。那些睡着的鱼都被捞走了。兔子和鸽子也都没了。

  六十年前,她生平第一次杀死了一匹马,赶在肉腐烂成五颜六色之前尽量吃完马肉,但后来剩下的肉还是变臭了,还爬满了蛆,绿头苍蝇到处飞。现在她只在冬季捕杀大型动物,肉在冬天不会坏,她可以从冻硬了的动物尸体上砍下肉块,一直吃到开春。

  老妇人从一个熟睡的母亲身边经过,一个婴儿趴在她胸口沉睡着。她心不在焉地给他们掸了掸灰,确保熟睡的孩子依然含着奶头。

  然后她默默地吃了萝卜和青菜。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座城市。城门很高且很厚,却敞开着。

  三个矮人本来是要绕路的,因为他们不喜欢城市,更不喜欢房子、街道这些人造的东西,但是他们还是紧跟着女王。

  进城之后,光是城里那众多的人数就让他们十分不安。城里有熟睡的骑手骑着熟睡的马,熟睡的车夫站在马车旁扶着熟睡的乘客,熟睡的孩子有的拿着球和铁环,有的正要抽陀螺,睡着的卖花女站在摊子旁,花都已经枯萎腐烂了,甚至还有睡着的鱼贩子站在石板旁。石板上摆满了腐臭的鱼,上面长满了蛆。蛆虫的蠕动是这座城里唯一的动静。

  “我们不该来这里。”长着乱蓬蓬的棕色胡子的矮人低声说。

  “这条路是最近的。”女王说,“它通往那座桥。走其他路的话我们就必须渡河了。”

  女王态度很平静。昨天夜里她睡了觉,早上顺利醒来,那种昏睡病没有影响到她。

  蛆虫发出沙沙声,睡着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偶尔换个姿势,他们在城里一路上只听到了这些声音。接着在台阶上睡着的一个孩子大声且清晰地说:“你在纺线吗?我能看看吗?”

  “你们听见了吗?”女王问。

  最高的矮人说:“看!睡着的人醒来了!”

  不是的。他们没有醒。

  睡着的人确实都站起来了。他们拖着睡梦中那种缓慢迟钝的步伐慢慢地起身,拖着薄雾般的蜘蛛网梦游。蜘蛛在他们身上不停地结网。

  “一座城里有多少人?我是说人类。”最矮的矮人问道。

  “说不准。”女王说,“在我们国家,城里顶多只有两三万人。这座城比我们的城更大。我估计有五万人,甚至更多吧。怎么了?”

  矮人回答:“他们似乎在追我们。”

  那些人睡得并不沉。他们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地走着,仿佛小孩子走在糖浆般的河流里一样,又好像老年人被黏稠的泥巴拖住了脚步似的。

  睡着的人朝着矮人和女王走去。矮人们跑几步就超过了他们,女王只需加快脚步他们就追不上。但是梦游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路过的每一条街道都满是梦游者,那些人满身蜘蛛网,有些紧闭着眼睛,而睁着眼睛的那些则狠狠翻着白眼,只能看到眼白,所有人都沉沉地往前走着。

  女王转身跑进一条小巷,矮人们紧随其后。

  “这可不光荣。”一个矮人说,“我们该留下来战斗。”

  “跟那些完全不知道你站在眼前的人战斗根本就不光荣。”女王喘着气说,“跟梦见自己在打鱼、在做园艺、在缅怀死去的爱人的人战斗根本不光荣。”

  “你觉得他们抓到我们之后会怎么样?”旁边的矮人问道。

  “你想知道吗?”女王问。

  “不想。”矮人回答。

  他们赶紧跑,拼命跑,不停地跑,最终跑到出口的城门,跑过了架在河面上的桥。

  那个老妇人已经几十年没有爬上过最高的塔楼了。那座塔楼爬起来实在太累了,每走一步她的膝盖和髋骨都疼。她沿着弯曲的石头楼梯井往上走,每上一级台阶都很痛苦。这里没有围栏,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东西。她只能偶尔拄着自己的拐杖喘口气,然后继续爬。

  她顺便用拐杖抖落蜘蛛网,厚厚的蜘蛛网覆盖在楼梯上,老妇人用拐杖一一扫过去,把蜘蛛网拨到一旁,蜘蛛顺着墙壁四散奔逃。

  攀登的过程长而痛苦,她还是来到了塔顶的屋里。

  这座圆形的屋里什么都没有,只在一扇狭长的窗户旁有一个纺锤和一个凳子,屋子中间放了一张床。床很豪华:透过灰蒙蒙的帐子可以看到床上铺着猩红和金黄色的毯子,它们保护着床上的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离。

  纺锤掉到凳子旁边的地上,依然是八十年前落地的那个位置。

  老妇人用拐杖拨开帐子,一时间空气中灰尘弥漫。她看着床上那个熟睡的人。

  女孩的头发是野花般的金黄色。粉红的嘴唇好像城堡墙上粉红的玫瑰。她已经很久没晒到太阳了,但是皮肤依然是健康的奶油色,一点也不苍白。

  昏暗中她的胸膛轻微地起伏。

  老妇人弯下腰,捡起纺锤。她大声说:“如果我用这纺锤刺穿你的心脏,你就不会一直如此美丽了,对不对?嗯?对不对?”

  她靠近那个穿着沾满灰尘的白睡衣女孩,然后放下手。“不。我做不到。真希望我能刺下去啊。”她的各种感官都随着年龄衰退了,可她还是依稀听见森林里传来说话声。很久以前她曾看见王子和英雄们来过,随后又看着他们被玫瑰的刺刺死,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英雄或者其他任何人来到城堡旁了。

  “呃。”她大声说道,仿佛是要说给什么人听一样。“就算他们来了,也会尖叫着被这些玫瑰刺死。他们什么都干不成——谁都没办法。不可能的。”

  一个伐木工在树干旁睡着了,这棵树在五十年前就被砍了一半,如今长成了一个拱形,当女王和矮人们经过时,他说:“天啊!这一定是个很不同寻常的命名日礼物!”

  三个强盗在一条小道的遗迹上睡着了,他们四肢的姿势很奇怪,仿佛是躲在树上的时候睡着了,摔下来之后也没有醒,他们三个在睡梦中异口同声地说:“你会带给我玫瑰吗?”

  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像秋天的熊一样肥壮,女王经过时被他一把抓住脚踝。最矮的那个矮人毫不犹豫地抄起斧子把他的手砍掉了,女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那只手掉在发霉的叶子上。

  “给我带些玫瑰。”三个强盗在睡梦中异口同声地说,而那个胖子的胳膊处还在不断地流着血,他好像一点也不痛似的。他们说:“你带玫瑰来的话我会非常开心的。”

  城堡还没有出现在眼前,他们就感觉到了:睡眠就像潮水一样想把他们推开。他们越靠近城堡就越是觉得瞌睡沉沉,脑子越发不清晰,精神不振,思绪迟钝。只要转身走开,他们就会清醒不少,心神也振奋不少。

  女王和矮人在睡意的迷雾中艰难前行。

  有时候矮人会打个哈欠,踉跄几步,另外两个矮人就赶紧拉住他的胳膊,一边发牢骚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直等到他清醒了才松手。

  女王一直醒着,但是森林里充满了明明不可能出现的人。他们和她并肩走着,有时候还和她说话。

  她父亲说:“现在我们讨论一下自然哲学是如何影响外交政策的。”

  她的继母穿着铁鞋子在森林中边走边说:“我的姐妹会统治世界。”那双铁鞋子被烧成了暗橙色,然而她脚下的枯叶却一点也没有着火。“凡人联合起来反对我们,把我们打倒了。所以我们潜伏在暗处,躲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现在他们敬爱我。即使是你,我的继女。你也敬爱我。”

  “你真美。”她早已死去的亲生母亲说,“仿佛猩红的玫瑰落在雪地上。”

  有时候狼踩着灰尘和森林里的落叶从他们身边跑过,它们跑过并没有惊动像薄纱一样挂在小路上的蜘蛛网。偶尔还有狼从树干中间穿过,消失在黑暗中。

  女王喜欢狼,当矮人开始大喊大叫着说这些蜘蛛比猪还大的时候,狼从她脑海中消失了,周围也没了狼的身影,她觉得有些难过。(其实矮人说得不对,那些蜘蛛都是普通大小,都在旁边静静地织网,丝毫不受时间和旅人的影响。)

  护城河上的吊桥是放下来的,他们过了桥,然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想把他们赶走。他们没办法进入城堡,厚厚的荆棘堵住了城门,新长的枝条上开满玫瑰。

  女王看着荆棘丛里的人类残骸——穿着盔甲的骷髅和没穿盔甲的骷髅。有些骷髅几乎爬到了城堡的城墙上,女王也不知道是他们为了找到入口自己爬上去的,还是死了之后随着枝条生长上去的。

  她不知道怎么办。哪条路都进不去。

  她周围的一切变得温暖舒适,她确信如果能闭上眼睛睡一小会儿绝对没坏处。怎么会有害呢?

  “帮帮我。”女王声音沙哑地说。

  长着棕色胡子的矮人折下身旁的一条尖刺刺进女王的拇指里,随后拔出来。一滴深红的血滴在门口的界石上。

  “哇!”女王叫了一声,然后说,“谢谢你。”

  女王和矮人们都盯着那厚厚的荆棘屏障。她伸手从旁边的藤蔓上摘了一朵玫瑰别在自己头发上。

  “我们可以挖个隧道进去。”矮人说,“从护城河下面挖进地基里,然后往上。只需要两天时间就好。”女王陷入沉思。她的拇指很痛,她很庆幸自己的拇指痛。她说:“八十多年前这里就开始沉睡了。开始的时候很缓慢,最近才蔓延开,而且蔓延得越来越快。我们不知道睡着的人能不能醒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能再拖延两天了。”

  她看着那些纠缠的荆棘,那里有枯枝也有嫩枝,有很多死了几十年的植物,那些尖刺即使死了也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尖锐。她沿着城墙走着,最终来到一具骷髅旁,她撕下那个死人腐朽的衣服摸了摸。很干,是很好的引火材料。“你们谁有打火匣?”她问道。

  枯死的荆棘烧得非常快,火势很旺盛。不到一刻钟,橙色的火焰像蛇一样往上蔓延,仿佛吞没了整座建筑,然后火熄灭了,只留下黑色的石头。一些粗条虽然没有被完全烧毁,但是女王挥剑也能轻松砍断,很快就被扔进了护城河里。

  一行四人进了城堡。

  老妇人透过狭长的窗户看着下面的大火。浓烟飘进了窗户,但是火和烟都没能到达最高的塔楼。她知道城堡受到了袭击,要就地躲藏的话,她应该藏在塔楼的房间里,如果床上没人就好了。

  她骂了一句,然后非常吃力地一步步走下楼梯。她决定下楼走到城垛的位置,这样就能走到城堡另一边,去地窖里。她可以躲进地窖。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这座城堡。她动作很慢,但是她很狡猾,她可以等。没错,可以等。

  她听见楼梯处传来呼喊声。

  “这边。”

  “上面!”

  “这边感觉更不对劲了。来!快点!”

  她转过身,尽可能加快速度再次往上走,但是她的腿脚不灵便,甚至不如刚才上楼的时候走得快。就在她走到楼梯顶端的时候,他们抓住了她,三个人,身高还不到她的腰部,后面还有个穿着旅行装的年轻女人,老妇人从没见过那样乌黑的头发。

  那个年轻女人说:“抓住她。”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带着命令的意思。

  那几个矮人拿走了她的拐杖。其中一个说:“其实她可强壮了。”他刚才被拐杖打了一下,现在还晕着。他们押着她走进了塔楼的房间。

  已经几十年没有和人交谈过的老妇人忽然说:“刚才那场火,有人被烧死吗?你们看到国王和王后没有?”

  那个年轻女人耸耸肩:“应该没有。睡着的人都在城堡里头,城墙又那么厚。你是谁?”

  名字。名字。老妇人眯起眼睛,然后摇摇头。她就是她,她出生时所起的那个名字已经被时间腐蚀,因疏于使用被遗忘了。

  “公主在哪里?”

  老妇人只是盯着她。

  “为什么你还醒着?”

  她没说话。女王和矮人们急切地交谈。“她是女巫吗?她确实有魔法,但是我认为她不是魔法生物。”

  “看住她。”女王说,“如果她是女巫,那根杖子多半有蹊跷。把它拿远点。”

  “这是我的拐杖。”老妇人说,“是我父亲留下来的。现在他用不上了。”

  女王没理她。她走到窗边掀开帐子。熟睡的人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

  “原来这是一切的源头。”其中一个矮人说。

  “生日那天开始的。”另一个说。

  第三个说:“嗯,总得有个人去完成重任。”

  “我来吧。”女王轻声说。她低头靠近那个睡着的女人。她用自己鲜红的嘴唇亲了亲她粉红色的嘴唇,亲了好一会儿,挺用力的。

  “有用吗?”矮人问。

  “我不知道。”女王说,“但是我为她感到难过,可怜的人,生命就这样在睡梦中流逝了。”

  “你因为同样的睡眠巫术睡了一年。”矮人说,“你没饿死,也没有腐烂。”

  床上的那人动了动,仿佛做了噩梦正在努力醒来。女王没管她。她发现床边的地上有个东西。她弯腰捡起来。“这个东西闻起来也有魔法的味道。”她说。

  “这里到处都充满魔法。”最矮的矮人说。

  “不,是这个。”女王说。她拿起那个木头做的纺锤,下半部分卷了一些纱线。“这个闻起来有魔法的味道。”

  “当时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老妇人突然开口了,“我还是个小女孩。我之前从来没走到这么远过,但我还是走完了所有的台阶,一圈又一圈地往上走,最后来到最高的屋子里。我看到了那张床,就是你看见的这张,可床上没有人。只有一个老太太坐在凳子上用纺锤纺线。我之前从没见过纺锤。她问我要不要试试。她自己拿着羊毛,把纺锤递给我。然后她抓住我的拇指,用纺锤的尖端狠狠一刺,刺得我流出血来。她把血涂在纱线上,然后她说——”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那是个年轻的声音,是女孩子的声音,不过充满睡意。“我说,现在我要夺走你的睡眠,女孩,我也要夺走你在我睡眠时伤害我的能力,因为我睡觉的时候必须有人醒着。同样你的家人、朋友、你周围的整个世界都要睡着。然后我躺到床上,开始睡觉,他们也开始睡觉,我从每一个睡觉的人身上拿走一点生命和梦想。睡觉的时候我会恢复青春美貌,魔力也能恢复。我在睡眠的同时变得强壮。我逆转了时间对我的损伤,还给自己制造了满世界梦游的奴隶。”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起来非常年轻,非常美丽。

  女王看着那个女孩,发现了自己一直都在寻找的东西:那双眼睛和她的继母一模一样,她知道这个女孩是什么东西了。

  最高的矮人说:“有人告诉我们,你醒了之后,周围的世界都会醒来。”

  “你们是这样想的吗?”金发女孩问道,她神态幼稚且无辜(眼睛却非常苍老)。“我喜欢他们睡着。睡着的时候他们更……听话。”她停顿片刻,然后笑起来,“现在他们追过来了。我把他们叫来了。”

  “这座塔楼很高。”女王说,“睡着的人走得不快。我们还能接着聊天,黑暗女王。”

  “你是谁?我们为什么要聊天?你为什么要说我是黑暗女王?”女孩从床上下来,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连手指头也伸展开,然后捋了捋自己的金发。她微笑的神情如同太阳照进了这个昏暗的房间。“现在那些小矮人都已经停在原地了。我不喜欢他们。你,女孩,你也要睡觉。”

  “不。”女王说。

  她举起纺锤。缠在纺锤上的纱线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变黑。

  矮人们站在原地,他们摇摇晃晃,都闭上了眼睛。

  女王说:“你们全都一样。你们需要青春和美貌。你自己的青春和美貌早就用完了,你就费尽周折去找回来。你总是想要力量。”

  她们几乎鼻子顶着鼻子了。金发的女孩比女王年轻多了。

  “你为什么不睡觉?”女孩天真地微笑着,女王的继母当年每每想要什么东西也会这样笑。她们下面很远处的楼梯上传来一些声响。

  “我曾在一个玻璃棺材里睡了一年。”女王说,“把我放进去的那个女人比你危险,比你强大得多。”

  “比我强大?”女孩似乎很感兴趣,“我控制着一百万个睡着的人。我睡着的时候力量每分每秒都在增强,睡眠每一天都传播得更快。我拿回了青春——这么多青春!我拿回了美貌。任何武器都伤不了我。没有哪个活着的人比我更强大。”

  她忽然停下来盯着女王。

  “你和我们不是同类。”她说,“但是你也懂一些魔法。”她微笑了,那笑容俨然一个纯真的女孩刚在春季的清晨醒来。“统治世界不容易。要让一个如此古老的姐妹会维持秩序也不容易。我需要有人当我的眼睛、耳朵,替我主持公道,当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替我处理一些事务。我就待在网的中心。你不会和我共同统治,你在我之下,但你也是统治者,而且不光是统治小小的国家,你统治所有大陆。”她伸出一只手拍拍女王苍白的皮肤,女王的皮肤在屋里仿佛泛着光芒,仿佛雪一样白。

  女王没说话。

  “爱我吧。”女孩说,“所有人都会爱我。你,作为唤醒我的人,肯定比其他人更加爱我。”

  女王心里想到了一些东西。她想起自己的继母。她的继母也喜欢被人爱戴。学会坚强,学会关注自己的感情,学会不在意别人的情绪,这个过程很难,但是一旦掌握了技巧,你就不会忘记。她不想统治所有大陆。

  女孩微笑着,她的眼睛仿佛清晨的晴空。

  女王没有笑。她伸出手。“给你。”她说,“这不是我的。”

  她将那个纺锤递给身边的老妇人。老妇人若有所思地接过纺锤,接着她灵巧地将上面的纱线全部解开。“这是我的生命。”她说,“这线是我的生命……”

  “曾经是你的生命。你送给我了。”女孩不耐烦地说,“它早就没了。”

  尽管过了很多年,纺锤的尖端依然十分锐利。

  曾是公主的老妇人紧握着纱线,将尖锐的纺锤刺进金发女孩的胸口。

  女孩低头看着鲜红的血顺着胸口流下,将白裙子染得猩红。

  “任何武器都伤不了我。”她那种孩子气的口吻显得很暴躁,“伤不了的。看,只是一点擦伤。”

  “这不是武器。”女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这是你自己的魔法。只需要一点擦伤就足够了。”

  女孩的血浸湿了缠在纺锤上的纱线,纱线变为羊毛回到老妇人手上。

  女孩看着血染红自己的裙子,又看了看纱线上的血,她说:“只是破了一点皮,没关系。”她似乎很疑惑。

  楼下的声音更大了。那是一种缓慢无规律的嘈杂,仿佛一百个梦游的人闭着眼睛,顺着螺旋石头楼梯爬上来。

  房间很小,没地方可以躲,窗户只是石头上开的一条缝。

  那位老妇人,那位数十年没有睡觉的公主,她说:“你带走了我的梦。你带走了我的睡眠。现在,我受够了。”她很老,手指都长了疙瘩,仿佛山楂树丛的根。她的鼻子很长,眼睑下垂,但是她的眼神看起来却非常年轻。

  她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着,要不是女王扶住她,她肯定就摔倒了。

  女王扶着老妇人躺到床上,她惊觉对方竟然这样轻,接着她帮老妇人整理好猩红的被单。她的胸口平稳地起伏。

  楼梯上的吵闹声更大了。接着是一片寂静,随后,突然间传来嘈杂的说话声,仿佛一百个人突然又惊又怒又迷惑地同时开始说话。

  那个美丽的女孩说:“但是……”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女孩了,也完全不美丽了。她的面孔垮下来,变得不成形状。她扑向最矮的矮人,夺过他腰带上的斧子。她握着斧子,气势汹汹地高举起来,她的手满是皱纹。

  女王拔出剑(剑刃在砍荆棘的时候磨损了不少),可她没有砍下去,反而后退了一步。

  “听啊!他们醒了。”她说,“他们全都醒了。再说说你偷走他们青春的事情。再说说你的力量和美好。再说一遍你有多么聪明吧,黑暗女王。”

  那些人到了塔楼上的房间之后,看到了床上睡着的那个老妇人,又看了看旁边站得笔直的女王,还有连连摇头、挠痒痒的矮人。

  他们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一堆白骨、一把仿佛新鲜蜘蛛网一样又细又白的头发,几条破布盖在上面,最上面还覆盖着一层油乎乎的灰尘。

  “照顾好她。”女王用黑色的木头纺锤指了指床上那个老妇人,“她救了你们的命。”说完她就和矮人一起离开了。屋里的人和楼梯上的人都不敢去阻拦他们,其实谁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开城堡一英里左右,在阿凯尔森林的空地上,女王和矮人用枯树枝生起一堆火,他们把那些纱线都烧了。最矮的那个矮人用斧子把黑色的木头纺锤砍成碎片,也烧了。木头碎片燃烧的时候冒出浓浓的黑烟,呛得女王直咳嗽,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古老魔法味道。

  然后他们把烧剩下的木头渣埋在一棵花楸树下。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森林边缘,走上了干净的小路。现在能看到山那边的村子了,村庄的烟囱冒出黑烟。

  长胡子的矮人说:“如果我们往西走,周末之前就能走到山里,十天之内就能送你回到坎塞莱尔的宫中。”

  “是的。”女王说。

  “你的婚礼虽然推迟了,但是等你回去之后还会照常举行,你的臣民都会庆祝,整个王国都会沉浸在欢乐中。”

  “是的。”女王说。她坐在橡树下的苔藓地上,默默地品味着那种沉静的感觉,心脏一拍一拍地跳着。

  坐了好久之后,她心想:有不同的选择。永远都有不同的选择。

  她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女王起身出发,矮人们跟在她身后。

  “我们现在在往东走,你是知道的吧?”其中一个矮人说。

  “知道啊。”女王说。

  “嗯,那就没问题了。”矮人说。

  他们四个一起往东走,将夕阳和熟悉的土地远远抛在身后,走进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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