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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枢机主教套房里的窗帘是炭灰色的丝绒材质,颜色深到几乎算是黑色。窗子俯瞰着旅馆内部某处的花园,从远处看去只见阳光照耀下苍白的冬季树皮和碎石小径。但是在套房里,阴影比任何缺乏光线的环境还要来得更深沉也更浓烈。暗影紧紧攀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闷住墙壁和地毯的色彩。它遮蔽了视线,也隔绝了声音。

  奇怪的是,即使暗得要命,艾琳仍然能看得很清楚。坐在房间中央下西洋棋的两个男人十分清晰,没有被挡住或藏住。暗影比较像抽象而非实质的东西,而且它集中在其中一个西洋棋玩家的周围。枢机主教。艾琳意识到另外那个玩家一定就是她要找的图书馆员了,但她很难看着他──不是因为他有任何特质,而是因为枢机主教像磁石一样吸走别人的注意力。

  室内盈满混沌,强烈得足以使艾琳的大图书馆烙印发痛。她挺起肩膀等待。牡丹每一下呼吸声都咻咻作响,彷佛透过紧咬的牙关在进出。

  「大人。」史特灵顿说,上前一步行屈膝礼。「图书馆员艾琳‧温特斯及龙族代表牡丹想要见您。」

  枢机主教由西洋棋桌边转过身来──棋盘对面的图书馆员身体往前一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耸着肩瞪着棋子。暗影似乎稍微消退了点,彷佛阳光轻触这个房间,为枢机主教的脸带来一抹微笑。「亲爱的年轻人,」他说。「见到妳多么愉快。我听说过关于妳的许多好事,我知道我可以对妳的工作能力寄予厚望。」

  艾琳刻意咬住舌头。疼痛切穿枢机主教的话传达的客套、友善,以及纯粹的可信度,像是在你几乎要睡着时被狠狠掐了一下。但在疼痛底下藏着更深的恐惧,她在枢机主教的话语中听出另一个男人的回音,在枢机主教的脸上看出那男人的影子。关提斯大人,绑架凯并试图引发战争的妖精。他是操弄者,那个妖精玩弄人类,就像眼前的枢机主教玩弄棋子。那个男人被她杀了,而在那之前,他只差一点就瓦解她的意志。有一会儿工夫,她的喉咙很干,无法说出任何话──不管内容是否得体。

  「我们很感谢你如此亲切。」牡丹说,填补了艾琳的迟疑造成的空档。她的语气客气但紧绷。「很抱歉打扰你下棋。事情有了一些进展,你或许需要了解一下。」

  牡丹继续简要说明今天到目前为止的事件──到目前为止,艾琳不自在地想着──而艾琳则设法找回心智的平衡。罪恶感啃噬着她。她知道自己应该更积极参与对话才对。关提斯大人已经死了,她杀了他。她不能让过去如此地掌控她。

  她注意到牡丹并没有提起任顺口袋里的字条写了什么,只省略地把它归入「正在进行的调查」这个大类别。这正合艾琳的心意。她想要在任何人进一步调查它之前,先找她的上司讨论。

  牡丹有点迟疑地停下来。「我想就是这些了,但你应该了解情况有多么紧急。」

  「当然。」枢机主教说,他的语气再次充满父执辈的关怀。「我相信妳直接来告诉我这些事是正确的,我会加强这里的安全防护,也会尽快通知公主。感谢妳让我知道,女士,我真的很感激。」

  牡丹点头响应的态度非常谨慎,好像她对自己的判断力没有信心。

  「好了,如果妳不介意,我想和艾琳‧温特斯私下说两句话。麻烦其他人在外面等,我想我们只要花一点时间。」

  艾琳好不容易建立的冷静开始崩塌。她找不到好借口拒绝他。而除了直接尖叫着冲出房间之外,她甚至想不出坏借口。「当然好,」她说,她的声音自动显得彬彬有礼。「我听候主教阁下差遣。」

  「请坐。」枢机主教说,其他人则快步离开房间。他指着另外那个图书馆员刚才坐的椅子。「说真的,『主教阁下』?我不确定我有资格接受这种尊称。」

  艾琳被动地坐到椅子上,暗自希望她有借口能继续站着。坐着太容易放松了。「唔,毕竟大家都称呼您为『枢机主教』,先生,」她回答。「如果我用错称谓,我很抱歉。」

  枢机主教做了个优雅的手势,一只沉重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现深红色泽。「真诚的尊敬就足够了,我不会拘泥细节。」

  艾琳试着把焦点放在他脸上。她一度遇见──唔,应该说有幸目睹──一位力量极为强大的妖精,他的外貌在不同影像之间快速切换,就像老电影的画面,每闪一下就变成另一种原型模样。枢机主教的形象比较固定:他绝对是男性,年纪偏大,头发是白的;或是灰的,或是灰白夹杂。他有落腮胡,或没有,或是可能有八字胡,他穿着商务西装,或可能是神职人员的圣袍,或是……

  她有些费力地把两手交迭放在腿上;她想把玩桌上的棋子,而那将很明显地展露出她很紧张。「先生,您有没有可能控制一下您的力量?现在这样无助于好好对话,至少就我这方面来说。」

  「当然可以。」枢机主教在她眼里的形象固定下来,像是电视画面聚焦,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突然间不会比其他人类奇怪。比龙看起来正常多了,她脑海深处有个声音小声说。较接近我本身类别……

  「谢谢您。」艾琳感激地说。「那么,我该如何协助您呢,先生?」

  枢机主教抚着他的山羊胡,那跟他的发色一样是略微发白的棕色。他的长袍颜色很深,有点像是基督教教会风格。「我相信我们有个共同认识的熟人。」

  「您是指史特灵顿?」

  「她是仆人兼受抚养者,还称不上是熟人。不,我想的是关系更深的熟人,我以前的学生。妳遇见他的时候,他自称关提斯大人。」

  艾琳的胃倏然下沉。她用尽全力才让表情保持淡然、嗓音保持平稳。她想起在威尼斯的某一瞬间,她几乎失控答应效忠关提斯大人──背叛她立下的所有誓言。最后全靠韦尔插手才解救了她。「如果您赞同和平,主教阁下,他似乎和您的政治立场相反。当时他试图挑起战争。」

  「妳要注意到我说的是『以前』的学生。」枢机主教悲伤地摇摇头。「当你信任的助手,看似真正领悟了权力与操弄的原则……堕落了,或者该说失败了,真的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您原本希望他成功吗?」艾琳大胆提问。

  枢机主教沉思了一下。「整体来说,答案是否定的。我喜欢更稳定的游戏。」他意有所指地轻敲棋盘。「比起纸牌游戏或骰子,策略游戏更合我的口味,那需要仰赖双方都同意的规则,与任何运气都无关。我喜欢知道所有棋子都在什么位置,我喜欢知道游戏中有什么可能性。我并不欣赏出乎意料。温特斯小姐,妳认同吗?」

  头痛像捆得太紧的绷带压迫艾琳的额头,试图钻进太阳穴直达她的眼球后方。她张嘴准备附和。

  她再次掐自己,指甲陷进掌心。「某种程度可以这么说吧。」她急促地说。「我的工作会遇上随机发生的事件,我无法禁止它们发生。我只能容忍那些事,遇上了就想办法处理。」

  「有意思。」他向后靠,打量着她。「所以妳能接受妳是个棋子,而不是玩家。」

  「我不是这么说的。」艾琳不同意。

  「另一方面,我的理解正是如此。请不要生气,我认为真正了解妳的身分是很重要的。这就是关提斯大人犯的错──唔,应该说其中一个错。他没能看清整个棋局,就贸然出手了。」

  艾琳决定一不作二不休,直接把话说到底。「先生,如果您能看清整个棋局,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杀了任顺大人?」

  「我能告诉妳我怀疑是谁,」枢机主教冷静自若地说。「意思不太一样,不过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艾琳一时很兴奋,然后又谨慎起来。这可能只是又沦为互相指责。「是谁呢?」

  枢机主教往前倾。「妳有没有听过血腥伯爵夫人?」

  这几个字像是黑暗的预言悬在空气中,房间角落里的影子似乎凝结了。旅馆里的热气消退,一股寒意沿着艾琳的脊椎往下窜。

  她振作了一下。「就历史上来说……我听过厄赛贝特‧巴托里伯爵夫人,翻成英文是伊丽莎白‧巴托里,又称血腥伯爵夫人。至少在某些世界是如此。」不用说也知道,不是所有世界里都有同样的历史发展轨迹。「那位女士声名狼藉。不过就眼前的问题来说,她并不是其中之一。而且我不希望她成为问题。」

  「有时候我们都得面对不如人意的状况。温特斯小姐,我万万不可能让妳离开……」他停顿了一下,才补上后半句:「而没有先警告妳关于她的事。」

  艾琳在他的话说到一半时脉搏飙升,等他说完才又慢下来。他是在用最亲切友善的方式刻意要吓唬我吗?可惜答案大概是肯定的。他就是这种人──这种妖精。力量比较强大的妖精无法抽离他们的原型──或者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刻板印象。要他和某人对话时不把过程变成复杂的权力游戏,那几乎不可能。而她可以失去的筹码太多了。

  「您是在暗示她并不是人类吗?」

  「原本的女人是人类没错,」枢机主教审慎地说。「但传说中的女人不是。传说、民间习俗和故事的生命比人类更长,它们持久不衰。而我的同类能填满那些传说在人类脑中留下的印象。以血腥伯爵夫人名号行走江湖的女人,就像传说中的一样。凌虐、处决、血浴、恶魔崇拜……当我听到谣传说她要来巴黎破坏和平会谈,相信妳能理解我有多么忧虑吧。」

  艾琳在脑中快速浏览她对伊丽莎白‧巴托里的了解。不幸的是,她记得的少数信息都偏向于令人发毛的民间传说,而不是真正的史实……虽说就枢机主教的说法,令人发毛的民间传说或许比真实历史更有助于理解这个妖精。十六世纪的匈牙利伯爵夫人,据说曾将数百个少女和年轻女子凌虐至死,再用她们的血来沐浴,以让自己永保青春。她被带到法庭上受审,被判刑,在牢狱中度过余生。这可不是什么让人振奋的简历。「她反对和平?」

  枢机主教面露微笑。「妳说对了,她偏好不安定的状态,因为那让她有更多机会沉浸在她的爱好中。这个女人绝非善类,据说她甚至和妳的妖伯瑞奇谈过条件。」

  「这样啊。」艾琳并没有特别反对恶魔崇拜,但其他事迹本身听起来已够值得被谴责了。而且会和妖伯瑞奇──大图书馆第一个也是最恶劣的叛徒──打交道的人,是她应该怀着极度偏见敬而远之的人。「呃,确切说来您是什么时候听说她要来这里的,先生?」

  「顶多一、两天前。」枢机主教说,语气有种不容反驳的坚决。「当然,那只是谣言。我不想暗示我的一个同类可能已经发现我们极为机密的会议,还有她可能采取任何必要手段来破坏它,而引起不必要的惊惶。妳想想看如果后来发现这谣言是假的,会有什么后果。协商可能会无限期延后。」

  艾琳张开嘴,想要说:相对于有人被谋杀而协商势必已经要延后吗?然后她又闭上嘴。他对她透露太多了。情报头子和操弄者不会这么轻易分享信息,他要不是在撒谎,制造假线索,就是想把她当作棋子左右她的行动。两种可能她都不喜欢。

  「眼前的情况很棘手,先生。」她说,试着展现同情,或是好骗,或至少是中立。「我同意如果她在巴黎这里,显然是嫌犯之一。」麦勇督察的话在她脑海深处回荡。我们最近已接获太多年轻女子失踪的消息了……「您还有更多信息吗?」

  「很可惜,我待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情报网有所局限。」他又动一动手,他戒指上的光芒闪了一下,映在艾琳眼里,她得勉强自己才能移开目光。「为了把这项信息带到我面前,我底下已经死了很多人。当血腥伯爵夫人出手时,可是冷血无情的。她不会留下任何可能通风报信的活口。如果她在巴黎某处,一定躲得很好。」他停顿了一下以思考。「她经常和一个老女人同进同出,那是她以前的奶妈兼老师。这可能是妳可以追查的有效管道。」

  艾琳早已准备好紧抓住哪怕是最薄弱的线索,但即使对她来说,这些信息都有点靠不住。她决定尝试单刀直入,这可能比试图在一个操弄者原型所设的棋局里与他抗衡来得更有用。「主教阁下,您给了我很多信息,但先前刚爆出有谋杀案时,您就可以分享您所知道的信息了。我相信您说血腥伯爵夫人可能是主使者,但为什么要告诉我?还有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告诉我?」

  「妳不想要个人的胜利吗?」枢机主教轻声问道。「如果妳能破解这件案子、取得妳渴望的和平,对妳来说不是很有用处吗?我知道妳的过去,温特斯小姐。这个姓氏让人很容易联想,不是吗?我相信妳甚至可能配得上这个姓氏。我几乎感觉到我们两人之间应该要有一段过去,以上司与部属的身分。又或者我们之间该有的是一段未来。」

  艾琳感到嘴巴发干。她和枢机主教一样熟知大仲马笔下《三剑客》的故事──知道米莱狄‧德‧温特是枢机主教黎胥留最有能力(也是最不稳定)的手下,以及她最后的结局是丧命。艾琳完全不想与枢机主教产生那种连结。她使用「温特斯」当假名甚至不是她的错──都要怪凯,是他在好几个月之前仓促间为他们两人挑选了化名。

  「我已经立誓效忠别的单位了,先生。」她回答。「还有,虽然我确实盼望和平,但那是为了所有人着想,不光是为了我一个人。」

  「这样啊。」枢机主教的语气暗示他并不相信她。「就我听说的妳的故事,妳好像有很私人的动机想要追求和平与结盟。」

  「大图书馆是中立的。」艾琳迅速接口。

  「中立可以包含同时与双方结盟。平衡很美妙,温特斯小姐。制约与平衡,奖赏与威胁……」

  「为了这些协商,我父母已经当了人质。」艾琳再次感觉恐惧的阴影袭卷她。他们安全吗?老天在上,万一龙族一个不高兴,或是谈判破裂,他们会怎么样?「我并不需要更多诱因。」

  「妳父母?」枢机主教深思地说。「我听说的是另一回事……」他意有所指地中断句子。

  「就我在乎的各种层面来说,他们就是我父母。」艾琳听到自己的声音像结了冰。她对自己的身世、如何被领养、「父母」为什么骗了她,有很多疑问。但那正是「重点」──他们仍是她的父母;他们把她养大,他们一直很爱她。血缘并不重要,感情与保护才是真正的重点。

  他缓缓点头。「就像我先前说的,我认为真正了解自己是很重要的,而我看得出来妳确实了解自己。那么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探讨好了,温特斯小姐。妳知道我个人对这些谈判的结果下了很高的赌注吗?」

  「我会说,这一点显而易见,先生。」艾琳谨慎地回答。

  「既然如此。」他往前倾。阴影更加密集地围绕他们两人,在他高涨的力量下,艾琳的大图书馆烙印痛得像刚被烧伤。「妳想想如果谈判失败,我会有什么反应。我会蒙受个人,以及名誉和资源方面的损失。我将要采取明确的手段来修正。我不会像这场协商中我潜在的合伙人那样,浪费时间做出物质性毁灭的威胁。我会更有成效。」

  现在他们共处在黑暗中,离任何地方都有上千里远,远离受到保障的安全或是获救的希望。窗玻璃外的天光十分遥远。艾琳就像是身处暗无天日的地牢,被整个世界遗忘,除了枢机主教的嗓音及他眼睛与戒指的精光,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依归。

  我是妳能保持安全的唯一希望,他的存在以一种比意识思想更深的层次表示。这种存在感比起关提斯大人想要主宰的企图来得更含蓄,也更有说服力。我是可能发生在妳身上的事的恐惧,也是妳渴望的所有事的承诺。我惩罚让我失望的人,但我会保护自己人。

  「图书馆员是很有价值的资产。」他的嗓音就和时间本身一样有耐性,也一样无情。「有一些杠杆可以用来驱动他们。他们所爱的世界的安全、他们的朋友的福祉、他们本身的恐惧。温特斯小姐,我向妳保证,要是我失败了,我会搜集图书馆员来弥补我的损失。我的消息非常灵通。不管他们躲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他们。而妳将是我的收藏品中的珍宝,我的第一个手下,我的大弟子。我会用妳来展示给所有反对我的人看──我不会轻易蒙受损失。」

  室内的空气滞重到似乎在艾琳的肺里凝结了,害她得拚了命地呼吸。最后一抹闪光在他们之间的棋盘上发出亮光;白子和白方格像骨头一样苍白,黑子和黑方格则暗得像太空。

  「不。」她说。

  「不?」

  「棋局还没结束。」她逼自己把眼光从他的戒指上移开,抬起眼皮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您试着在此时此地就让我崩溃,会破坏调查工作,进而使和平会谈整个变调。您需要我做我自己──不是您的手下或棋子。如果龙族认为我被您收买了,便不会再相信我查出的任何线索。」她的逻辑思考有如一道光和一堵墙,抵御着在房间里像蜘蛛网一样四处扩张的恐惧。她紧抓住这道墙,用她说的每个字为它迭上砖块。「我了解您的警告,也接受您的警告。您想让我害怕吗?您成功了,主教阁下。您彻底成功了。但我们都知道您会让我毫发无伤地走出这房间。」

  枢机主教露出微笑,带有父执辈的关怀、理解,是可对抗这世界残酷的一种祝福。这表情也传达出这个男人知道情况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很欣赏艾琳的机智,而不在意是否输掉这场战役。「我真喜欢和妳这样的年轻人谈话,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温特斯小姐,有鉴于我们刚才说的话,妳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到处警告别人要小心血腥伯爵夫人了吗?」

  艾琳在脑中开始拼图。「因为如果您告诉他们,他们会认为这又是妖精的计谋。但如果我单独发现这件事,而且能证明,龙族就会相信这件事。」这种想法的基础是另一方既偏执又不轻易信任别人……而这逻辑本身既扭曲又迂回。艾琳心想,枢机主教有如此复杂的心机并不为过。

  「没错。」

  黑暗消退了,混沌与力量由房中缓缓泄去。他们再次成为两个人类,隔着西洋棋盘相对而坐。

  艾琳心想:或许该说是两个人形生物。枢机主教绝对不是人类。但她自己是──或不是吗?一个人能改变到什么地步,但仍保有人类身分?

  她把自己由哲学性的岔题──或是胡言乱语的分心,端看你认为这类思维有多少用处──拖回来,垂下头。「谢谢您的建议,主教阁下。我很感激您拨冗费心。」如果可能,我希望余生都不必再有这个荣幸。「恕我失陪,我要去和其他组员会合,还有拿证人证词,继续办我的事了。」

  「当然。」他朝门挥挥手。「请原谅我就不陪妳去了,我这种老头子能坐着就不想站着。还有麻烦妳行行好,叫史特灵顿来找我。」

  「没问题,先生。」艾琳说。

  她不算是逃出房间,但她把门在背后带上的时候,察觉得出自己松了天大的一口气。

  牡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艾琳还来不及回神便畏缩了一下。「不要这样!」她凶巴巴地说。

  牡丹没松手,她另一手提着公文包。「我拿到证词了,」她说。「我们得离开这里──立刻。」

  「为什么?」艾琳能体会牡丹在高度混沌气氛中感到不愉快,但她还有一些问题要问这间旅馆的人。「听着,如果妳非离开不可,我可以自己多待一会儿……」

  「不,现在就走。」牡丹坚持道。她的手指挟着龙的力气掐进艾琳的前臂,而且开始把她拖向走廊另一端。「我等一下会解释,但我们千万不能被逮到──」

  「啊,刚好赶上。」走廊另一端传来的嗓音实在太熟悉了。「我最喜欢的小老鼠,还有她刚认识的朋友。」

  牡丹懊恼地发出气音。

  站在那里的男人,可以完美地充当这个时代任何八卦杂志的插图。他优雅的西装与先前史特灵顿穿的洋装是同样深浅的灰色,但莫名地流露出放荡不羁的气息──艾琳知道这种暗示意味绝非空穴来风。他浅色的头发向后扎成松松的马尾,确保所有观者都能充分欣赏他英俊的脸庞,他的嘴唇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我能赶上妳们运气真好,只要差个两分钟,我们就会完全错过了。」

  「席尔维大人。」艾琳声音平淡地说。她并没有加上一句「很高兴见到你」,即使这样做比较合乎礼貌。事实上,她真心希望他了解她一点都不高兴。他是韦尔的伦敦里力量最强大的妖精,因此她和他打过交道,而每一次都是令她很不舒服的体验。他其来有自的浪子与无赖恶名更是对情况没有帮助。虽然他贵为列支敦士登大使,但根据韦尔的说法,他其实是该国派驻在英国的头号间谍。「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想也是。」席尔维悠哉地走向她们,高帽在手里晃啊晃。「不过万幸的是我们在最近这段时间会经常见面。」

  「是吗?」令人惊恐的怀疑突然在艾琳脑中成形。「别告诉我──」

  席尔维露出甜笑。「我是调查小组的妖精代表。这一定会很有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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