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镜中世界Ⅱ:复活暗影> 冤家救星

冤家救星

  一口井。

  内尔隆与奥姆布雷被扔进了一口该死的井里。

  为什么会这样?内尔隆只是在尚普利特市集广场的几家店铺里复述了路易斯那令人费

  解的蠢话:“白得像牛奶,黑得像嵌在金子里的一抹夜色。”

  现在好了吧,内尔隆?那个胖屠夫盯着你的敌视眼神还不足以引起警惕吗?

  内尔隆扒在黏滑的井壁上。奥姆布雷浮在他下方的含盐井水中。鱼人阴恻恻地仰头望

  着他,仿佛他们有此下场全是他的错。说不定鱼人能带着一身鳞片在井下苟延残喘数年。

  什么最优秀的寻宝人,什么石人寻宝人的不朽名声!结果却被扔进了一口井里!尚

  普利特的市民之所以还留着这口井,就是为了让不受欢迎的来访者在其中自生自灭。自来

  水、煤气灯……不论这些福利来自何方,他们都不喜欢陌生人,尤其是一身石头皮肤的陌

  生人。

  内尔隆用额头抵着潮湿的井壁。别往下看。

  水是石人最害怕的东西。

  内尔隆试过把那块盖在井口的铁板顶开,结果立刻掉落到鱼人身旁的水里,此后他便

  不再尝试了。他的衣服仍然湿透,黏滑得仿佛蜗牛肉。

  他唯一的安慰是,雷克里斯目前还没有得到那把十字弓。或许有朝一日,一个热衷于

  翻开每一块旧石头的考古学究会把他那保存完好的遗体从井里捞出来,然后纳闷,为什么

  他随身带着一颗金色的头颅和一只断手。

  内尔隆哀叹一声。他的指甲很疼,好像被人拔了出来。忽然,他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立刻抵住冰冷的井壁。他们回来了,因为他们决定还是活活把他烧死为好,就像早年间奥

  斯特雷恩人对他的族人所做的那样。

  铁板被人抬了起来。内尔隆和奥姆布雷被扔进井里的时候还是下午,可此刻内尔隆见

  到的那一角天空却比他的皮肤还要黑。提灯的光照到了内尔隆身上,他眯起金色的眼睛。

  “好一幅精彩的画面呀!”一个带鼻音的声音回荡在井里。

  阿尔森内·勒罗扬扬得意地俯瞰内尔隆,像一个孩子望着捕获的昆虫。内尔隆从未想

  过,见到那只甲虫会让他如此开心。

  内尔隆的手指痛得几乎没法抓住勒罗从井边抛下来的绳子。有人把他从井壁上拽了出

  来,动作粗暴,害得内尔隆那身石头皮都被井壁擦伤了。内尔隆认出了那张粗野的脸。那

  是路易斯堂兄家的一个帮厨,人们都喊他“愣头青”,就连他也这么称呼自己。他把内尔隆

  扔到地上,仿佛他那悲惨的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用粗笨的手指抓住一个石人。

  “给他点苦头尝尝,不过别闹出人命!”勒罗用靴尖踢向内尔隆的身侧。靴子上有鞋蜡

  的气味。“甲虫”会花上数个小时为那双纽扣靴打蜡。“你们的如意算盘是什么?”他压低声

  音怒斥道,“我把驼子国王那睡得跟白雪公主似的儿子带回去给他,然后做你们的替死

  鬼?我们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还精灵粉末呢!要想对阿尔森内·勒罗耍花招,你们还得

  再加把劲!”

  “甲虫”喜欢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

  “把他的背包拿下来!”他命令道。

  “愣头青”用靴子狠踩内尔隆的背,内尔隆仿佛听到了脊柱断裂的声音。

  “我希望你还带着那颗头和那只手,”勒罗悄声说,“否则我当场就把你扔回井里。我

  们一起去找那把十字弓,如果你再试图偷跑,我就给驼子国王拍电报,把你对他儿子做的

  好事告诉他。”

  “愣头青”拽着内尔隆站起来。他们周围全是观众。虽然天色已晚,半个尚普利特的人

  却都围站在井边,见到那个石头脸还活着,露出失望神情的可不止屠夫一人。内尔隆可能

  是他们亲眼所见的第一个石人。“别管什么阿尔比恩了!”内尔隆想冲卡米恩咆哮,“进军

  洛林吧!”尚普利特的热心市民想把他像一只猫一样溺死,还以此为乐,他要看着他们所

  有人死去。

  勒罗用一把手枪抵着他的腰。

  “继续。把那个鱼人也捞上来!”他冲“愣头青”喊道。看在魔鬼和他满头金发的分上,

  他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答案就在那位热心屠夫的店门口。路易斯堂兄私家马车上装饰的金子不仅够那个屠夫

  花上好几年,就连养活整个尚普利特的人也不在话下。车夫的座位上蹲坐着那名为路易斯

  堂兄训练猎犬的驯犬师。他在维纳的时候就看内尔隆不顺眼了,似乎想给他的猎犬换换口

  味,让它们去追猎石人。他带来了两只嗜血犬,它们挨着驯犬师蹲坐在车夫座位上,一见

  内尔隆就亮出牙齿。该死,内尔隆甚至懒得抹去自己的踪迹!他小看了那只甲虫。

  “上车!”勒罗把他推进车里。

  路易斯张着嘴躺在一张铺着金色软垫的长椅上,鼾声震天。勒罗摇了摇他的肩

  膀。“醒醒,王子殿下!我们找到他们了!”

  醒醒?恐怕不可能吧。

  然而路易斯真的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眼肿胀充血,可他毕竟是醒了。

  勒罗得意扬扬地看了内尔隆一眼。

  “蟾蜍卵。”他的嘴唇咧出一个自得的微笑,“两篇十七世纪的论文一致称蟾蜍卵是白

  雪公主毒苹果的解药。”

  内尔隆对此闻所未闻。蟾蜍卵看来起了效果,不过路易斯看上去比平时还要迟钝。

  “这两只狗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们的?”

  勒罗打量着他,面带同情的鄙夷之色。内尔隆,你在井下这可怜的出场方式已经永

  远抵消了那三件“纪念品” 的震慑力。“我们用不着这些狗。路易斯成天只知道念叨‘尚普

  利特’这个词。”

  没错,白雪公主毒苹果的确有此功效。大部分受害者即使醒来,也只会长年结结巴巴

  地念叨他们作为预言家时所说过的话。

  路易斯重新开始打鼾。

  勒罗皱起眉头。“我想我们得增加解药的剂量。”他对驯犬师说,“很好,这解决了我

  们是否仍然需要那个鱼人的问题。他一定格外胜任找蟾蜍卵的活。”

  他望向刚被“愣头青”从井里拖出来的奥姆布雷。“愣头青”推搡着身上还滴着水的鱼人

  从市集广场上的尚普利特市民身边经过,他们纷纷退避三舍。

  “说正事吧,石人,”勒罗望着内尔隆,“趁我还没觉得你是个累赘……那颗心脏在哪

  儿?”

  “把装着那颗头的袋子给那两只狗闻闻。”内尔隆说。

  如果他们运气够好,袋子上会留着足够的雷克里斯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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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他来见我

  雅各布和唐纳斯马克到达那座房子的时候,狐狸原本站在后面的那扇窗户一片漆黑。

  雅各布强迫自己不去多想这意味着什么。唐纳斯马克跃上台阶,仿佛只要抓紧时间,他的

  妹妹就能失而复得。他刚用肩膀抵住门,那扇沉重的大门就开启了。无需雅各布解释,他

  也知道要小心这座房子里未上锁的门。他们抽出佩剑。手枪对黑森林里的“裁缝”无效,对

  蓝胡子也无效。

  他们踏进入口大厅,里面忘我花的香味比在迷宫那些没有尽头的小路中还要浓烈。雅

  各布把花束从门边的花瓶里扯出来,唐纳斯马克推开高高的窗户,让夜风灌入室内。

  从大厅延伸出数条走廊,一道宽阔的楼梯蜿蜒着通上二楼。现在怎么办?他们应该分

  头行动吗?

  无需他们做出抉择。一名男仆从走廊里走了出来。从那双毛茸茸的手来看,他并非一

  直是人形。

  雅各布拔出手枪。虽然手枪对付不了男仆的主人,或许至少能对付男仆。

  “她在哪儿?”

  男仆没有回答。凝视着雅各布的那双眼睛里一团漆黑,就像一双兽眼。

  唐纳斯马克揪住男仆笔挺的衣领,用刀尖抵着他的下巴。“如果她死了,你就死定

  了,听见了吗?她在哪儿?”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那双从男仆太阳穴中长出的鹿角撕开了唐纳斯马克的身躯,而他还来不及用佩剑防

  御。雅各布开枪,可子弹毫无效果。他的佩剑就像小孩的木棍,根本无法与鹿人对抗。雅

  各布曾经读过鹿人的故事,如果将人类的头发掺进鹿崽吃的干草里,鹿崽就会变成人形,

  据说会对主人言听计从。

  鹿人从额头上抹去唐纳斯马克的鲜血,对那条他来时的走廊做了一个召唤的手势,可

  雅各布没有搭理他。雅各布跪在唐纳斯马克身旁,把手伸进皮背包里。没错,他依然随身

  带着女巫针。雅各布将针塞进唐纳斯马克鲜血淋漓的手里。女巫针治不了这么重的伤,可

  至少能让伤口闭合。鹿人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他只有头部变成了鹿形,鲜血从鹿角上滴

  落到黑色的燕尾服上。

  “快走,雅各布!”唐纳斯马克发出濒死的嘶哑喘息。也许女巫针能让他撑得久一些。

  撑到什么时候,雅各布?他站起身。

  男仆指着那条他来时的走廊。“雅各布,该死的!”雅各布仿佛听见了夏努特的叫骂

  声,“关于蓝胡子,我是怎么教你的?你们竟然真的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他的宅

  子、偷走他的猎物?”

  走廊两旁有许多门,每经过一扇,雅各布都会想象狐狸或许就死在那扇门后。可每当

  他站住不走时,鹿人就会发出威胁的响鼻声。

  鹿人将雅各布带到了一扇开着的门前。

  虽然雅各布离房间还有几步之遥,却已经看到了血红的墙壁、金锁链上的尸体,以及

  挂在尸体之间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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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决斗

  看到雅各布的瞬间,狐狸担心他衬衣上的血迹是他自己的,但她随后看到了男仆血淋

  淋的鹿角,发现唐纳斯马克没有跟来。

  雅各布只是飞快地瞥了狐狸一眼。他明白,一旦对她的关心分散了自己对特沃克莱克

  的注意力,他们都要遭殃。特沃克莱克正在尸体间等待着他。雅各布手无寸铁。狐狸眼中

  的泪水渐渐模糊了雅各布的脸。那是痛恨自己无能的泪水,那是担心雅各布安危的泪水。

  她几乎相信滑过她脸颊的眼泪也是白色的,就和装在特沃克莱克那只水晶瓶中的恐惧一

  样。那是她的恐惧,也是她的生命。

  蓝胡子从血红色的墙壁上直起身。这家伙竟然在这间吊满尸体的房间里走神了。他很

  快回过神来,走到狐狸身旁,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想要感知指尖上她的眼泪。

  “你可以走了。”他对男仆说。鹿人依然顶着血淋淋的角站在门口,不解地望着他。

  “我说你可以走了!”特沃克莱克的语气从容不迫,仿佛他有的是时间。没错,他有的

  是时间,用那些环绕着他的尸体换来的时间。

  男仆垂下带角的脑袋,迟疑着后退,随后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里。

  房间里只剩特沃克莱克、雅各布和狐狸,以及那些死去的女孩。

  狐狸回想起雅各布和特沃克莱克在马车中并肩而坐的时光,他们亲密得宛如多年老

  友,从雅各布的脸上依然能发现这段友谊的痕迹。他喜欢特沃克莱克,并因此憎恶自己的

  心。

  “八十年来,从没有人能穿过那座迷宫,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上一个穿越迷

  宫的人是一位尚普利特的警官,我保留了他的武器作为纪念。”特沃克莱克指着尸体身后

  墙上挂着的一柄剑,“请自便。我相信他不会介意。我知道你更喜欢用刀,可既然这是我

  家,你肯定不会反对由我来选择武器。”雅各布走到那柄剑旁,依然避免去看狐狸。对,

  别管我。她想低声说,雅各布,别管我,不然他会杀了你的。她看见自己的恐惧在水晶

  瓶里涌动。

  特沃克莱克也看见了。

  “只有九个?”雅各布逐一审视那些尸体,“我确信,你其实杀了更多女孩,不是吗?”

  他从墙上取下那柄剑。

  “没错。可我只把最漂亮的带到这儿。”特沃克莱克拨开额头上的黑发,“第一批女孩

  是我在巨人战争期间杀的。那是很久之前了,很久很久之前。”

  “你忘了她们的名字了吧,是不是?”雅各布用陌生的剑刃指向其中一具尸体,她的连

  衣裙上别着一枚红宝石胸针,“她的名字叫玛丽·帕斯凯,是一个著名金匠的外孙女。我答

  应过她的外祖父,如果找到你,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你总是信守承诺。”特沃克莱克微笑道,“我把你从那堆藤蔓中救出来的时

  候,就知道我们会在这儿做个了断,这是活得久了的坏处。只要活上一百年,就能像看穿

  透明的玻璃一样看穿其他人。每一种美德,每一种恶习,每一个弱点……不过是无休无止

  的循环。每一种欲望都经历了上千遍,每一种幻觉都破灭过上百次,所有希望都是幼稚

  的,所有纯真都是个笑话……”

  特沃克莱克举起剑。“剩下的只有死亡,以及对完美一击的追求,要以最完满的形式

  谢幕。”

  他忽然发动袭击。为了避开那一剑,雅各布踉跄着撞上了那些尸体。恐惧,一个人究

  竟能有多少恐惧?那些用空洞的双眼注视着雅各布和特沃克莱克搏杀的女孩知道答案。雅

  各布每绊一下,特沃克莱克的剑每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口子,狐狸就离死亡更近一步。特沃

  克莱克让狐狸眼睁睁看着他戏弄雅各布。他故意露出破绽,引得雅各布撞向他的剑刃,在

  雅各布的皮肤上划下一道又一道血痕,仿佛想先勾勒出死亡的雏形,再用鲜红的颜色描

  绘。那只水晶瓶中盛装着白色的恐惧,那是蓝胡子新的生命。

  狐狸常看雅各布搏斗,却从未见过像特沃克莱克这样强大的对手。她渐渐发现,雅各

  布与特沃克莱克势均力敌,并且他想杀了蓝胡子。狐狸从未在雅各布脸上见过这样赤裸裸

  的杀意。

  两柄剑钩破丝绸连衣裙,刺穿金锁链和尸体。两个男人呼吸沉重。狐狸相信,如果她

  能活下来,直到生命尽头,她都能听见他们的喘息和尸体的缄默。她绝望地试图挣脱锁

  链,鲜血沿着她的胳膊流下来。特沃克莱克的剑险些刺进雅各布的咽喉,狐狸尖叫一声。

  她太害怕了,为了不让自己被恐惧窒息,她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声惨叫却并非来自雅各布。

  特沃克莱克将手按在被割断的腘窝上。“这一招太阴了。”狐狸听见他气喘吁吁地

  说,“你在哪儿学的?”

  “在另一个世界。”雅各布答道。

  特沃克莱克攻向雅各布的胸口,却被雅各布一剑刺穿了另一个膝盖。趁特沃克莱克倒

  下的当口,雅各布将剑深深扎进他的肋骨,只留下金色的剑柄还露在外面。特沃克莱克的

  鲜血喷到自己的胸口上。他蜷缩在地板上,雅各布跪在他身旁,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把

  蓝胡子专用的钥匙。

  结束了,狐狸。

  特沃克莱克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抓住雅各布的胳膊。

  “再会。”他低声说。

  他的眼神变得和那些受害的女孩一样空洞,却一直没有松手。雅各布把僵硬的手指从

  自己胳膊上掰下来,踉跄着起身,扔下那柄剑。剑刃上沾着的血迹是黑色的。

  雅各布双手颤抖地用那把钥匙打开了缠在狐狸脖子和胳膊上的锁链,将那只水晶瓶放

  到她的嘴边。

  “喝下去,”他轻声说,“忘了他,喝下去,喝得越多越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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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迟一步

  蓝胡子的家。原来如此。路易斯的胡言乱语如今至少有了些眉目。白得像牛奶。这

  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内尔隆望着枯萎的树篱和那只孤身站在黑魆魆的房子前的雄鹿,咒骂

  着自己的迟钝。在嗜血犬抓住它之前,雄鹿逃之夭夭。

  蓝胡子躺在他的红房间里,身旁围绕着九个女孩。她们躺在凶手旁边,仿佛睡着了。

  勒罗在房间外的走廊上吐了出来。看到尸体时,他的胃特别敏感。不过就连奥姆布雷在看

  见这排美丽的尸体时也有些无措,他随即去翻找蓝胡子的藏宝室了。鱼人不会杀害掳来的

  女孩,不过有些受害者宁可去死,也不愿一生一世被困在水塘里。

  黑得像嵌在金子里的一抹夜色。你可真是个蠢货,内尔隆。路易斯早就把他想知道

  的一切都告诉内尔隆了。即使那颗心脏藏在这样阴森恐怖的地方,雷克里斯也还是找到

  了。内尔隆确信楼下入口大厅处的血迹不是雷克里斯的。

  他们在庄园里找到了被掩盖的踪迹。如果带着一个伤员上路,要销声匿迹并不容易,

  而且行程会被拖慢。

  他们很快就能追上雅各布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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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杯血

  狐狸在离尚普利特不到三公里的一片幽暗冷杉林里找到了噬童女巫的房子。这座房子

  既没有散发出肉桂和糖浆的气味,墙上也没有粘着姜饼。可就算没有那身狐皮裙的人也能

  嗅出黑魔法的气息,那就像是环绕着房子的臭味。雅各布本想找个像阿尔玛那样的女巫,

  可唐纳斯马克已经奄奄一息,况且噬童女巫能治愈最可怕的伤口,不过最好别问她们药里

  的配方。

  雅各布敲敲门,应声来开门的女人非常年轻貌美。大部分噬童女巫都以这样的面目示

  人,哪怕她们已经好几百岁了。她将唐纳斯马克安置在厨房桌子上,以便检查他的伤情。

  她的手指甲又长又尖,雅各布不由得庆幸老友现在无知无觉。为了帮助他们,唐纳斯马克

  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雅各布担心的不仅仅是鹿人留下的伤口。他向女巫描述了行凶者,她

  带着一抹邪恶的微笑摇了摇头,证实了他的担忧。

  “我能救他的命,”她说,“可我没法阻止他有朝一日长出鹿角来。你们可以留在我的

  马厩里。我至少需要四天时间。你要用你的两杯血换他的一条命。”

  “小心!”还没等狐狸反对,女巫就打断了她,“再啰唆,我就还要外面魔鬼马的马鞍

  囊里的那件连衣裙,它肯定能让你变出一身漂亮的皮毛。”

  女巫熟练地划开雅各布的胳膊,杯子很快就装满了。她示意他们离开房子。没有哪个

  噬童女巫在工作时容许别人旁观。雅各布靠在狐狸身上,两人向马厩走去。那两只杯子里

  装了很多血。他们把魔鬼马拴在马厩外的树旁,但狐狸随身带走了马鞍囊。雅各布在男仆

  住的小房间里找到了那件狐皮裙,狐狸脸上的恐惧终于一扫而空。

  狐狸抓了几团磷火,借着光在漆黑的马厩里为雅各布包扎胳膊。这是一间破旧的棚

  屋,在经历了蓝胡子的红房间之后,雅各布本不想带狐狸来这样的地方,可外头的树林也

  好不到哪儿去。我也需要静养几天。雅各布其实想尽快返回维纳去找那个石人杂种。他

  胸口的飞蛾还差两块骷髅斑点。只要手和头还在那个石人手上,那颗心脏对雅各布就毫无

  用处。可他们不能恩将仇报,把唐纳斯马克独自扔给噬童女巫。在蓝胡子的那座房子里,

  女巫针已经让唐纳斯马克止了血,可他的生命所剩无几。雅各布没有告诉狐狸发生在蓝胡

  子迷宫里的第四次反噬。她能毫发无伤地活着回到他身边,他已经无比宽慰。飞蛾不过如

  同一场梦魇,死亡已被他们抛在了特沃克莱克的红房间里。

  狐狸累坏了,不等雅各布解释他为什么会从一个死去女孩的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她

  便睡着了。当时她只顾着担心特沃克莱克会不会已经毁了她的狐皮裙,或许压根没注意到

  这件事。

  雅各布躺到她身旁的脏稻草堆中,却无法入睡,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不知什

  么时候,一条头顶黑百合的蛇滑进了马厩里。这种蛇是洛林的特产,头上的黑百合价值数

  百金币。可雅各布压根没多看它一眼。他不愿去想那些宝物和那把十字弓,不愿去想自己

  可能就要死了。狐狸睡得很沉,很安稳。她面容平静,仿佛把所有恐惧都留在了蓝胡子家

  里。她又穿上了去阿尔比恩时穿的那身男装。蓝胡子给的那条连衣裙被她放在了那些死去

  的女孩身旁。雅各布无法将目光从她沉睡的脸庞上挪开。她的面容终于驱散了自维纳和她

  分别以来一直折磨着他的那些画面。她平安无事,这仿佛一个奇迹,又像是会消散的魔

  法。没有女妖岛,没有云雀之水,有的只是一张脏稻草铺成的床和她均匀的呼吸,但没什

  么比这更美好了。

  雅各布曾经花了数年之久替女王寻找能停住时间的时光沙漏,可他从不明白为什么时

  光沙漏会成为镜中世界最让人垂涎的宝物之一。他记不起任何值得永远停驻的时刻,因为

  下一刻总有更美好的事发生,就连最美妙的日子也会在几个钟头之后变得索然无味。然而

  此刻,他躺在一个噬童女巫的马厩里,带着被划破的胳膊和胸口的死亡威胁,却希望自己

  有一盏时光沙漏。他轰走了一团落在狐狸额头上、会让人做噩梦的磷火,拂去她沉睡脸庞

  上的头发。

  狐狸被雅各布的抚摸惊醒了。她伸出手,轻抚特沃克莱克的剑留在雅各布左脸颊上的

  伤痕。

  “真的很抱歉。”她轻声说,仿佛雅各布的盲目轻信和没有保护她不受特沃克莱克的侵

  害全都是她的过错。

  雅各布把手指放到她的嘴唇上,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为那些让她永生难忘的恐

  惧和惊吓而道歉。就算他们都是特沃克莱克的猎物,就算他们杀死了特沃克莱克,也并没

  有带来多少安慰。在度过了这些偷来的岁月后,或许特沃克莱克甚至渴望着死去。一个人

  能长久地逃避死亡吗?真的有长生不老这回事吗?在这样的夜晚,很难去相信这样的事。

  “你听到那个女巫的话了,”他轻声说,“我们要在这儿待上几天。快睡吧。这里可能

  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比我们逃出来的那个地方可要好多了,不是吗?”

  狐狸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游走到他的胸口,衬衣下藏着那只飞蛾。她没有忘记死亡的

  威胁。雅各布从背包里取出那串从拉米外孙女脖子上解下来的项链,狐狸一脸难以置信地

  抚摸着那颗黑色的心脏。

  “一次找回了两件宝物。”雅各布对她耳语道,“我会找时间告诉你整个故事的,不过

  现在你该休息了。”

  她很苍白,雅各布仿佛能看透她的肌肤。

  魔鬼马在屋外嘶鸣。

  狐狸坐了起来。

  一切又重归平静,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狐狸比雅各布更快地冲到马厩门旁。雅各布的双眼没有在幽暗的冷杉林里发现任何可

  疑的迹象,可狐狸把手伸向了装着狐皮裙的马鞍囊。

  “那里有人。”

  “我去看看。”

  她摇了摇头,趁雅各布观察树林的当口套上那身狐皮裙。魔鬼马依然焦躁不安,可能

  闻到了女巫的气息。

  不,雅各布。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几乎没有注意到狐狸一闪而过。女巫的窗口依然亮着

  灯,不知哪儿传来了狗叫声。

  你为什么由她走,雅各布?她太虚弱了!那只水晶瓶仿佛依然在他眼前,她的恐惧

  一直满溢到瓶口。狗叫声再度传来。他按着手枪,正想去追她,狐狸的皮毛蹭上了他的

  腿。

  “他们在树林的左侧。那个杂种和其他五个人。”狐狸把他从马厩门旁拉开。雅各布似

  乎仍然能在她的手上感觉到狐狸的皮毛。“隔着几里都能闻到那个鱼人的气味。他们还有

  两只嗜血犬。”

  见鬼。那个石人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他就像雅各布的影子一样难缠。雅各布摸了

  摸包扎着的手臂。这是他的左臂,女巫口中的“心脏之臂”,可惜这也是他最擅长射击和搏

  斗的手臂,更别提他失去的血以及因为和特沃克莱克搏斗而精疲力竭的四肢了。“杂种”能

  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夺走那颗心脏,比欺负小孩还容易。

  “或许那个女巫能帮我们。”狐狸低声说。

  “没错,可我没法再给她两杯血了,况且你忘了那个鱼人了?”任何女巫魔法就像扔进

  水塘里的一团导火线,对鱼人没有效果。

  “我去试试引开他们。”

  “不行。”

  狐狸很了解雅各布,知道这句“不行”没有商量的余地。

  雅各布望向那两匹魔鬼马。就算他们能逃走,唐纳斯马克怎么办?

  该死。时间太少了,偏偏又是在这么个鬼地方。

  他从包里取出那颗黑色的心脏,将项链戴到狐狸的脖子上。狐狸试图躲避,雅各布用

  一片碎布裹住心脏,以免狐狸碰到。

  “睡觉的时候把项链摘下来,小心别把这块石头搁在你的心口!”他对狐狸耳语

  道,“这块碎布只能保护你的皮肤。我会尽力让你至少先跑一个小时。”

  “不!”她想摘下项链,双手却被雅各布握住了。

  “我不会有事的。我会趁事态恶化前投降!”

  “然后呢?那个石人已经试图杀过你一次了!”

  “如果我是他得到那颗心脏的唯一机会,他就不会杀了我!只要你不被抓住就行。去

  找瓦里安特,让那个矮人来和他讨价还价。在亡者之城有一座废弃的瞭望塔,我会告诉那

  个石人,你在那里等他……”

  狐狸把额头抵在雅各布的肩上。

  “一切都会好的。”他轻声对她说。

  “什么时候才会好?”她低声道,“让我们一起试一试吧,求你了!他们开枪的时候,

  我们已经上马了。”

  “唐纳斯马克怎么办?”雅各布把一团磷火从她发间拂开。要是他能找到一盏时光沙漏

  就好了,可那一刻已经过去了。

  “从马厩后面走。”他拔出手枪,“那边的墙烂得厉害,你肯定能找到一个缺口。”

  狐狸转过身,可雅各布又把她拉了回来,用手臂环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她的

  心跳就仿佛是他自己的心跳。

  外面树林间传来了响动。

  “快跑!”雅各布低声道。

  苍白的皮肤瞬间变成了火红的皮毛。

  雅各布还没来得及转身,狐狸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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