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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从小到大,我都会做恶梦。

  爸妈会把灯开着,他们会关上壁橱的门,检查床底下,但却一点也没有用,因为我不怕黑,不怕壁橱,也不怕床垫与地板间的空隙,那里就是传说中怪物潜伏的地方。我从来没梦过怪兽,至少不是长着尖牙利爪的那种。我梦到人,梦到昼夜都出现的坏人,普通且栩栩如生,我从未质疑过这一切是否为真。

  仲夏的一个夜晚,爷爷进来坐在我床边,问我到底害怕什么。

  「我怕被攻击。」我小声地说,「我怕再也醒不来。」

  他耸耸肩。「但妳会醒来的。」

  「你怎么知道?」

  「小琪,因为梦就是那样。不管是好是坏,总会结束。」

  「但在我醒来之前,都不会知道那是不是梦。」

  他靠近我,把历经风霜的手搁在床上。「小琪,把所有坏事情都当成梦。这样的话,不管它们变得多可怕、多黑暗,妳都能撑到醒来的那一刻。」

  ※※※

  这是个恶梦。

  这是个梦魇。爸高速开着车,妈坐在后座,在我手臂上加压,而我紧紧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快醒来。

  这是场梦,我在做梦,这不是真的。然而,那道伤痕如此真实,疼痛也如此真实,而仍留在我们家浴室水槽的斑斑血迹也如此真实。

  我是怎么回事?

  我是麦肯琪.毕雪,我是历史档案馆的看守员,专门在夜晚出没,并未迷失自我。我是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女孩,而这全都是一场恶梦,我必须醒来。

  有多少名看守员精神失常?

  「我们就快到了。」妈说,「会没事的。」

  不会没事。不管怎样,都不会没事。

  我不会没事。

  有人想设计陷害我,但他们甚至无须这么做,因为我根本已经不适任。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适任。我费了太多力气让自己没事,但却一点用也没有。

  妳厌倦了吗?

  我紧闭双眼。

  一直到妈把手贴在我脸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对不起。」借着她贴着我皮肤传来的噪音,我低声说。

  ※※※

  缝了十四针。

  为了把手臂上的伤合起来,就得缝这么多针(我右手握住玻璃的伤痕比较浅,可以用胶布贴起来)。护士是一名中年女子,手相当稳,下巴线条坚毅。她一边缝合一边打量我,嘴唇噘起,好像觉得我是为了要争取父母注意才这么做。这一整段时间,我的父母都站在那里看着。

  他们看起来并非愤怒,而是沉重、受伤及恐惧,好像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从拥有两个正常的孩子,落到只剩一个残缺不全孩子的下场。我想要开口,不论说什么都好,但我没有任何谎言可说,无法让一切看起来好些,而真相只会让情况更糟。所以,在护士缝合时,整个空间便维持在寂静无声的状态。爸一直将手放在妈的肩膀上,而妈把她的手放在手机上,但她相当识时务,没有在当下打电话给寇琳,直到护士做完缝合,请他们跟她到外面都没有打。透过房间的百叶窗,我可以看到他们一直往走廊走去。

  他们让我穿上那种绑着腰带的蓝色病人袍,我默然地用眼神一路从手臂扫视到腿,不只是评估着最明显的伤痕,还加上近四年来一定程度的伤疤。每一个都有故事。夹缝界的石墙上刮下一层皮,某个历史又咬又抓地反击。然而,也有些没有留下痕迹的伤。断掉的肋骨,一直好不了的手腕(因为我一直去转它,发出那种喀啦喀啦喀啦的声音)。但与寇琳的理论相反的是我手臂上的割伤,现在正藏在亮白色的绷带底下,那是第一道被我自己弄出来的伤。

  我以前没有过。我想着。现在也没有

  「毕雪小姐?」一个声音说,我猛地抬起头。我没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一名我从没见过的女人站在门口。她暗金色的头发往后梳,随兴地绑成一个马尾,但她完美的姿态和念出我名字的方式令我脑中警铃大响。是猎手吗?我没见过她,但纪录簿上满满这么多页,我所认识的少之又少。然后,我从她剪裁削瘦的制服上读到名牌,几乎要真心希望她其实是猎手了。

  达拉丝.麦寇米。心理咨商师。她一手拿着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

  「我比较喜欢被喊麦肯琪。」我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她脸上闪现一个微笑。「应该是我来问这个问题才对。」床旁有一张椅子,她一屁股坐下去。「妳今天似乎过得不太顺啊。」她边说边用笔指了指我包着绷带的手臂。

  「妳连猜都猜不到。」

  达拉丝的表情亮起来。「那怎么不说来听听呢?」

  我无言地望着她,她也回望我。然后,她往前倾,微笑从她脸上褪下。「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不知道。」

  达拉丝完全没有受挫。「我觉得妳有太多武装。」她说。我皱起眉,但她继续说。「武装这玩意呢,有个很有趣的地方,它不只会挡开其他人,还会把我们关在里面。我们在身边建起防御,却不了解其实是把自己给困住。而说真的,这样最后只会获得两个人。一个全身覆满闪亮的盔甲……」

  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女孩。

  「……而里面那个正一点一点地崩溃。」「我没有。」

  「妳不可能两者皆是,最后妳只会两者皆非。」

  「妳根本不认识我。」

  「我知道妳割伤了自己的手臂。」她言简意赅地说,「而且我也知道,有时候人们伤害自己,只因为这是唯一能够穿透盔甲的方式。」

  「我不是个喜欢割伤自己的人。」我说,「我不是故意要对自己做出这种事,这是意外。」

  「或者某种声明。」我的胃因为那个字眼而一阵翻搅。「祈求帮助。」她又说,「我就是为此而来。」

  「妳帮不了。」我闭上眼睛。「事情很复杂。」

  达拉丝耸耸肩。「人生本来就很复杂。」

  我们之间存在着一股静谧,但我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最后,达拉丝又站了起来,把她带来的笔记本塞好,那本册子夹在她手臂底下,一直没打开。

  「妳一定很累了。」她说,「我到早上的时候再回来。」

  我的胸口一紧。「他们已经帮我缝合好,我想我应该可以走了。」

  「这么急。」她说,「还有什么地方得去吗?」

  我定定地看着她。「我只是讨厌医院。」

  达拉丝淡淡一笑。「欢迎加入这个行列。」然后叫我多休息后就出去了。

  是,休息。毕竟那似乎可以让一切好转。

  达拉丝离开了,我正要别开眼神,却看到某个人在走廊上叫住她。透过百叶窗,我看着他们讲了一下子话,他指着我的门──指着我,即便是在医院的人工光源之下,那人的金色头发依旧闪烁。是艾瑞克。

  他们交谈时,达拉丝交叉着双臂。我无法读到她的唇,所以只能想象她告诉了他什么。当她说完,他瞥向我的方向。我以为他会像纱子一样一脸洋洋得意──一名自掘坟墓的看守员──但他没有。他只是点了个头转身走开,眼神因为忧虑而显得阴郁。

  我将手放到胸口,透过薄薄的医院袍感觉着我的钥匙。此时,护士出现,带着两颗小小的药碇和一杯装满水的白色纸杯进来。

  「止痛用的。」她说。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服用,但我很担心所谓的「止痛」同时也代表「安眠」。谢天谢地,她把药留在桌上,我趁着爸妈没看到前先收进口袋。

  妈剩下的一整晚都在跟寇琳讲电话,爸则假装看着杂志,但其实是盯着我看。他们两人都没有说一个字,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现在也没什么好对他们说的。当他们终于打起瞌睡──爸倒在椅子上,妈躺在便床上──我起身下床。我的衣服和手机放在一张椅子上。我换好衣服,把手机放进口袋,溜到走廊。我寻找着自动贩卖机,感觉医院安静到一种诡异的程度,在我把一张纸币放进贩卖机发着光亮的面板时,立刻感觉到口袋出现字母的刮写。我把那张名单拿出来,第四个名字正好自动加在我的名单上。

  四个名字。

  四个我无法去归档的历史。罗兰的警告在我脑中回响。

  只要做好妳的工作、避开麻烦就会没事。

  我做了个深呼吸,把手机从另一个口袋拿出来

  <[嘿,犯案同伙。]

  一下子后,韦斯利回复。

  [是妳啊,希望妳的夜晚没有我的这么无聊。]>

  <[我也希望。]

  我思考着要把来龙去脉打在简讯里,但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我需要帮忙。]

  [说。]>

  我咬着嘴唇,思考着要怎么说才好。

  <[有几个小孩玩过头了。]

  <[帮我带他们上床睡觉?]

  [没问题。]>

  <[谢谢。我欠你一次。]

  [一切都没事吗?]>

  <[是个有点好笑的状况,我明天跟你说。]

  [我会记得这件事。]>

  我把手机和名单放回口袋,把汽水从机器里拿出来,坐在长椅上喝着。现在已经晚了,走廊上很安静,我在脑中回放着菲利普法官的那个犯罪现场。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虫洞真的存在。我必须假设还有两个:一个在贝瑟妮的车道上,另一个则是杰森消失之处(不管那是在哪里)。三个无辜的人不见了。如果说我被困在这里会带来什么正面影响,大概就是再也没有人会受伤。

  我喝完汽水,站起来。局部麻醉已经消退,手臂上的疼痛严重到让我认真考虑起口袋里的药碇。为了安全起见,我把它们丢掉,直接走向病房,然后爬回床上。我完全没有一点睡意,但也不觉得自己恢复正常。我想起林赛,她总能让我觉得自己离安然无恙稍近一些。我发简讯给她。

  <[妳醒着吗?]

  [在观星。]>

  我想象她坐在她的屋顶,交叉双腿,拿着一杯茶,仰头朝上。

  [妳呢?]>

  <[被禁足。]

  [大惊!]>

  <[我犯错让妳很意外吗?]

  [不,妳被抓到让我很意外(◕◡◉)]>

  我发出一个小小的悲伤的笑。

  <[晚安。]

  [做个美梦。]>

  墙上的钟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分。今晚将是漫漫长夜。我在腿上打开名单,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看着那些名字犹如火光般一个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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