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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未必有用，但不能没有计划。
——朱利安.迪.吉尚
斯帝芬诺很清楚这声音是谁。
「弥莉，别开枪!是我，斯帝芬诺!」
里头传出欢呼，然后地板上一阵刮擦，应该是有人拖开重物。弥莉猛然拉开门，与罗德里戈一起飞扑过来，撞得他差点往后栽下去。
「一定要阻止他啊，斯帝芬诺!」弥莉大叫。
「你有听见鼓声吧!」罗德里戈也慌张地说：「已经没有时间了!」
「等等，涂提洛呢?」
「长官，我在这儿!」弹药库那头传来回应。「我守着这边的门!」
斯帝芬诺先好好看了看两个朋友的情况。他们浑身脏兮兮，弥莉的裙子不只沾了泥巴还有些烧焦，罗德里戈脸上都是火药粉、身上也是硝石气味，不过精神还好，也没什么外伤，所以他松了口气。
「你们刚刚说鼓声怎么了，要阻止谁做什么?」
「有感觉到墙壁在震动吧?」罗德里戈又问。
「有。」斯帝芬诺忽然担心起来。「怎么了，代表什么?」
「要塞的技能正在慢慢回复。」罗德里戈解释：「应该是第七印记的修补作用，我也不是很懂……不对，我懂，只是事前没预料到……早该……我的假设是正术与逆术的基础结构在第七印记出现以后就会达成平衡，产生术力凝聚的现象，相对的术印会互补而不是互噬，然后——」
「别说什么鬼理论了!」弥莉将他推到一旁。「斯帝芬诺，你现在需要知道的就是术构正在回复，血术士控制舰桥，他会启动要塞逃走!」
「有这种可能?」斯帝芬诺也吃了一惊。
「很遗憾，确实有。」罗德里戈回答：「你们感觉到的震动，证明术力从舵版流入浮槽了。目前术力还很弱，所以要塞无法升空。大概什么地方的术构还没有再生。」
「那鼓是怎么回事?」斯帝芬诺问。
「击鼓是自古相传的血术仪式之一，鼓的共振会强化术者的力量，下界人大概也是因此联想到可以结合击鼓和血术来增强逆术波动。现在他们打鼓是为了提高血术士的术力，以为这是启动舵版的关键，当然恐怕事实上是反效果。」罗德里戈蹙眉。「这我要研究才知道。」
「眼前真的要研究的是血术士在舰桥、他的部下都守在旁边。难怪大门都没人警戒，让我们大剌剌地走进来。」斯帝芬诺醒悟道：「对方根本不在乎我们在里面还是外面。」
「其实他们可能还庆幸有这么多人跑进来。」弥莉颤抖着说：「这样就有更多祭品提供鲜血。」
确实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鼓声没完没了，让人听得心情烦躁、咬牙切齿，斯帝芬诺大受干扰，很难专注。
「涂提洛!」他叫唤道。
没反应。而且弹药库那边的门居然开着。
「糟糕!」斯帝芬诺本能的想要派人搜索，不过年轻的准尉像只猴子忽然从暗处跳出来。
「长官，我在!刚刚出去侦查，看看那些匪徒在做什么。我想您一定需要情报。」
「很危险啊!」斯帝芬诺白了一眼。
「对不起，长官。」涂提洛回答：「不过，抱歉，其实不会很危险。我一路到了您寝室前面，还在转角偷看，结果根本没有人在。」
「那你发现——」
「不管他发现什么，我有办法了!」罗德里戈说：「先去把浮槽的结晶取出来就好!这样子血术士哪儿也别去。只要潜入下层，打开动力室的门就……我说错什么了吗?」
「怎么开门?」弥莉问。
「拿钥匙……唔，钥匙在舰桥里，和血术士在一块。」罗德里戈叹息。「而且动力室入口在舰桥旁边。当我没说。」
「所以你到底看到什么?」斯帝芬诺又问涂提洛。
「血卫集中在通往舰桥的走道上。我算了一下，大约二十人吧，长官。他们都带着鼓，身上染满血，连墙壁和地板都发出红光，看得我腿软。」
「这也是血术的一种，」罗德里戈告诉他们。「可以引发人性的恐惧，导致我们失去战斗意志。」
斯帝芬诺暗骂一声以后说：「进去舰桥只有那一条路，现在却被做好万全准备还会使用血术的敌人给占据了。他们手上还有弯刀和火炮。」
「靛青能帮忙吗?」弥莉问：「龙焰应该可以从外面摧毁舰桥吧。」
「她毁了舰桥，我们还有办法回家吗?」罗德里戈问。
「不知道刚才是谁想把要塞整个炸掉?」弥莉鼻子哼一声。
「那叫走投无路。斯帝芬诺回来了，一定想得出办法。计划是他的强项。」
的确，斯帝芬诺有计划，至少是个雏形。他一边对抗脑袋里的咚咚声一边用力思考，这时候又听见沉重脚步从龙族大房间的方向传过来。
结果是戴格提着步枪跑来会合。他穿着龙骑士的长版皮革大衣，上面沾满灰烬油腻与不少血迹，胸口有个地方烧焦了。斯帝芬诺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仪容也好不到哪儿。
进来以后，戴格愣了一下。「队长，你还好吗?现在什么情形?我刚才还看到翻云号，吉瑟呢，她没事吧?」
「她安然无恙，目前和斯帝芬诺的母亲在山洞里面避难。翻云号没了，不过换来一个奇迹。」弥莉浅浅一笑。「等见到吉瑟，让她自己告诉你们。」
戴格听得一头雾水，不懂什么事情不能现在说。
「大夫还好吗?」他又问。
「长官，牠在储藏室，」涂提洛回答：「只是和公主的小狗相处不算融洽。」
斯帝芬诺简短交代处境，说明血术士打算夺取要塞为己用。「对方占据连接舰桥的走道，我们没办法正面冲突。他们不只人数占优势，还在现场施行了使人不自主恐惧的仪式。」
「那么怎么办，队长?」戴格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计划。」
「我记得你说过，王船包围战那时候你们转了大炮的方向，对准通道发射。」
戴格点头。「发射的是装满铅弹的罐子。」
「行不通。」罗德里戈打断。
「里戈，别在这时候——」斯帝芬诺不耐烦。
「大炮是术式兵器，」罗德里戈回答：「但是第七印记会维持术式稳定。」
「啊?」戴格盯着他。「队长，这家伙在说什么?」
斯帝芬诺叹口气搔搔头。「他没说错。原理你就别问了。」
「好吧。」戴格想了想。「队长，假如无法从大炮直接发射弹药罐，可以考虑用手抛掷，也就是制作手榴弹。只要找金属容器塞进火药和子弹，装上燃烧缓慢的引线，丢进那条走廊就好。」
「趁着混乱，我们冲进去，赶紧上楼先除掉血术士。」斯帝芬诺接着说。
「你打算怎么跟血术士对战?」罗德里戈问。
「开枪啊。」戴格低吼。
「对方是血术士，不管在下界还是哪儿都强得难以估计，更不用说他不只会血术，还精通逆术。对他开枪?你们能不能进那扇门都是问题。」
「斯帝芬诺，他说得没错。」弥莉表情一暗。「我亲眼目睹血术士只是手一扬就能杀死人。」
斯帝芬诺望着戴格，戴格摇摇头。「别看我，队长，我没有和巫师对打过。」
「我也一样。」斯帝芬诺低声道。
大家无言以对，鼓声彷佛更加刺耳。弥莉盯着斯帝芬诺很焦躁，连涂提洛也一直换脚站。
「针对浮槽的结晶，我有另一个想法。」罗德里戈说得保守。「只放进一两个而已吧?」
「对，」弥莉说：「那样就已经够用了。」
「我印象中听你们说过，剩余的结晶就收在这个军械库里，因为这里是开战以后最安全的位置。」
「就是你后面那一桶。准备那结晶做什么用?」斯帝芬诺问。
「还记得之前搭舢板的时候，我不是将浮力灌进气球，还用来挡住下界人的炮火吗?只要在丝布上面设置术构，神息的浮力就可以转换为术力。我可以做同样的加工，而且掺进第七印记，这样血术士的法术应该也伤不了你们。不过，有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就是你本人得触摸到气球，不然无法启动术构。」弥莉指出。
「对。」罗德里戈回答：「假如我是异人的话就可以单凭意志力来进行，但总而言之现在我得和你们一起进入舰桥——」
「不，不行!」戴格叫道：「会害我们死在一块!」
「里戈，这恐怕真的行不通。」斯帝芬诺也说：「戴格和我忙着对付敌人，不会有余力保护你。」
「还有办法。」弥莉缓缓道：「里戈，你可以启动第七印记，甚至解开逆术的谜团。就算你不是异人，也是我见过最高明的术匠。」
「我自己也不认识更厉害的人啊。」罗德里戈说：「但这有什么用。」
「我认为你的才能比自己以为的更优秀，也亲眼看过你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完成施法。」弥莉伸手搭在他臂膀上，眼神非常诚恳。「所以我相信，你只要将第七印记施加在结晶上，直接丢进舰桥里，然后集中精神，就足以启动术式了。」
「说老实话，我的确曾经让主教长的头冠在晚宴厅里飞来飞去……」他回想着。「不过需要极度专注，加上六杯酒。我得考虑考虑……」
罗德里戈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起来。
「但是他怎么把结晶扔进舰桥?」斯帝芬诺问：「没办法接近门口。」
「只要和我一起骑靛青就行。」弥莉回答。
「门儿也没有。」斯帝芬诺厉声道：「妳只有一次骑龙的经验，情况也完全不同——」
「的确是不同，」弥莉双手叉腰激动地说：「那一次我骑的是没受训练，而且没装鞍的龙!这一次是受过训练又有龙鞍的龙!」
斯帝芬诺听了一笑，只能妥协。「说得对。」
「队长，我想靛青应该没问题。」戴格附和。「弥莉上鞍、罗德里戈就坐她前面。」
三人望着罗德里戈，罗德里戈感觉到视线也停下脚步。
「我刚刚想到一个问题，就是我怎么到舰桥那儿?」
「已经想好办法了，」斯帝芬诺解释：「你骑靛青——」
「靛青?我骑龙?」罗德里戈吓得大叫。「你们被逼疯了吗?能不能单凭脑袋启动法术我都不敢确定了，但我可以肯定如果害怕到发抖的话，绝对不会成功!」
「里戈，你先前都不怕炸死自己了——」
「那比起从龙背上摔落要快速俐落得多了啊。」他颤抖着说。
要塞又晃动，而且已经从地面拔起。然而悬浮几秒以后又掉下去。
「血术士已经慢慢学会怎样操控舵版。」弥莉态度严肃。「里戈，有我扶着你，不会让你摔下去。」
罗德里戈深深叹息。「看起来为了回家没有别的办法。那谁帮忙撬开桶子，然后我需要小刀跟转转炮的筒子。」
「拿一个回转炮的霰弹筒来。」斯帝芬诺为他翻译。
所有人开始行动。罗德里戈仔细在空筒外面加上术构，厨师和其他士兵也在戴格指导下将霰弹筒里面的铅弹取出一些，塞进大炮用的火药罐，再用铅弹完全填满。
弥莉把厨子的衬衫裁成细条，抹上火药粉和苹果酒以后编在一起就成了引信。戴格拿刺刀在加工后的筒子上戳洞，连接引信和火药罐。
过程中要塞摇晃了两次。大家面面相觑，担心要塞就这么升空了不回到地面，不过这两次飞行距离都很短，一下子就降落了。
弥莉剪开衬衫的时候斯帝芬诺过去帮忙。他回头看着罗德里戈弯腰拿刀在金属筒表面刻上术构，口中念念有词。
「他今天可成了货真价实的英雄，斯帝芬诺。」弥莉说。
「我不意外。」斯帝芬诺感动地望着朋友。
「队长，这边准备好了。」戴格回报。
「里戈?」斯帝芬诺又看过去。
罗德里戈拿着刀柄将盖子敲紧。
「再一下。」他说完盯着第七印记，手指在术构上描了好几遍，一直自言自语。
「口笛给妳，」斯帝芬诺对弥莉说：「用这个就可以呼叫靛青。上鞍之后记得绑好带子，妳坐得不够稳就扶不了罗德里戈。」
弥莉听着他指点，每句话都用力点头。「里戈和我不会有事的，斯帝芬诺，」她试着挤出笑容。「别担心我们，这边的任务其实比较简单。」
「未必，」他忧心忡忡。「妳得在龙背上抓好扭动的罗德里戈。」
弥莉笑声带着颤抖。「我会尽力。」
斯帝芬诺想要来个拥抱，弥莉却闪开了。
「我不想再说再见了。」
「等这场仗打完，我们再也不用分离。」斯帝芬诺承诺。
弥莉转身叫罗德里戈。「里戈，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你准备好了吗?」
「能准备什么呢，之后最好是给我封个爵位。」罗德里戈埋怨道。
两人先一步动身，斯帝芬诺虽有派人保护，还是一直目送，直到朋友的身影隐没在龙族房间那片宽广黑暗中。后来没有人再出声，斯帝芬诺按捺情绪，片刻后听见召唤飞龙的尖锐口笛声。
「信号来了，」斯帝芬诺说：「大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