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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比赛持续进行!

  来看本季期待度最高的亚莫利奇球赛,由钟镇的迷宫队迎战南中央省的火山队!就算地铁关闭也挡不住我们的选手。云钩系统以及北蹴球区体育场仍有售票,快出门享受欢乐时光!

  ——手球比赛宣传广告单,印刷日期为249.3.11-6D,于极内省、钟镇、南中央省及白杨省广发。

  ……你上一次返回莱赛尔太空站,距今已有五年。除了传承部大臣亟欲为你的忆象进行最新的储存与更新,以供后代利用,我也希望听你亲口讲述泰斯凯兰的国政大事,过去这五年,你可谓守口如瓶。伊斯坎德,我遴选你出任此职位,而你持续取得成功,我完全无可埋怨,但是请包容我的好奇心——回家吧,一下子也好……

  ——矿业大臣达哲‧塔拉特致伊斯坎德‧阿格凡大使,泰斯凯兰历087.1.10-6D

  报案后,太阳警队很快就赶到现场:总共有三名警员,穿戴一模一样的黄金头盔,面目无法辨识,行动效率高超。三海草负责报警,她用自己的云钩和门上的警报系统做了某些同步设定,然后相当有说服力地演出带着颤抖与愠怒的讶异神色——玛熙特怀疑这的确很接近她实际感受到的情绪,她只不过是目的性地将它演绎出来。三海草的情绪储存库不知道有多么庞大,但她似乎只会在有目标必须达成,或是歇斯底里无法自制时,才会表露出其中的内容。她对自己施加高度控制,玛熙特光想就觉得累。

  她也有可能是因为醒了将近三十二个小时才觉得累。睡眠成了高不可攀的奢侈,只属于家里没尸体的人。但至少她不太可能害自己被逮捕。太阳警队看起来心不在焉,或者单纯是相信了她的说辞:她回到寓所,撞见这名男子,他在随后的扭打中被自己的武器所杀。不,玛熙特从来没看过那种形似粗针的武器。不,她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进屋的。不,她不知道是谁派他来的,但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局,可能的人选肯定多不胜数。

  她一句谎都没说。他们相信了她。

  伊斯坎德又消失了,但这次的消失不同于以往。整个讯问的过程中,玛熙特的手掌和脚跟都刺刺地发麻,不是完全的麻木无感,而是彷佛四肢末梢已不是她的血肉之躯,变成了电光四射的火焰。那感觉就跟忆象的记忆开始闪现前一模一样,但现在的感觉是持续的,而且没有画面随之出现。末梢神经损伤,但她哪里也没伤到。除非,在她面无表情、冷静镇定地以泰斯凯兰语回答问话的同时,位于她颅骨底部的忆象机器就在对她造成伤害。原本她应该感觉到伊斯坎德的地方,现在只剩空虚的气泡,像缺了一颗牙,她彷佛能用舌头触探到脑中的那个空缺,如果她施压得太用力,那股排山倒海的晕眩就会卷土重来。她努力克制自己。现在昏倒的话可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一等贵族十二杜鹃,」太阳警队的其中一员说道,同时像滚珠轴承上的转盘一样转向他,动作中带着机械式的顺畅。「您这么早就来到德兹梅尔大使的寓所,有何贵干?」

  啊。也许他们还是没有相信她,也许他们只是不想打草惊蛇。他们要利用十二杜鹃戳破她的托词,犹如破坏种子艇的真空封条,让用以保护乘客的气体漏光。

  「大使邀我来会面。」十二杜鹃说。这个答案一点也帮不上她的忙。

  「没错,」玛熙特打断道。「我本来期待与十二杜鹃见面共进早餐,讨论……」她四下张望,想找出一个适合他们讨论、不会启人疑窦的话题。实在没几个。「……莱赛尔太空站公民在大使悬缺期间对情报部提出的需求。」终于想到了。

  假如警队的金色面甲能够抬起眉毛表示狐疑,问话的这位警员肯定就会这么做。「这事还真是十万火急,非得在上班时间前商议不可啊。」

  「我们两个的行程都很紧凑,约在早餐时间刚好彼此都方便。或者该说本来计划如此,但我遇上了这位不速之客。」玛熙特意有所指地说。她觉得自己颤抖得快要皮肉分离了,她的神经宛若着火,睡眠不足造成的细微震颤像嘶嘶冒出的气泡。她拉开太空站式的笑容,两排牙齿展露无遗,活像骷髅头。她暗暗揣测这位警员是否在面甲下被她的表情吓得畏缩。

  其余的警队成员中,有一位用油滑的语气问道:「你的制服怎么了,十二杜鹃?看起来像是去欣赏过水舞呢。」

  玛熙特之前也见过泰斯凯兰人脸红的样子,但是不曾看到有人将这种神情表现得像十二杜鹃现在这样活灵活现,双颊光滑的棕色肌肤下,困窘的红晕扩散。「这实在是……那些游行示威的事搞得我有点焦虑……我跌倒了,」他说,「我在花园里摔倒,就像喝醉似的,又来不及先回家一趟,那样我会错过约定的时间……」

  「你还好吗?」太阳警员问。

  「除了尊严受损之外——」

  「当然。」

  三海草蜷缩在沙发角落,双脚折起来压在身下。她说,「你们可以把尸体移走吗?实在是让人不太敢看。」她的声音仍然颤抖不已,几乎无法自制。玛熙特纳闷,除了在皇帝寝宫外面发现她小小打了瞌睡的那次,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睡觉。恐怕是没有吧。

  她抵达都城不过短短一周,俨然已变成代表毁灭的使者。至少对三海草而言是如此(还有十五引擎——还有伊斯坎德——)。她想做些什么。就这么一次,她想造成一些对她自己有利的破坏。

  「这已经是我们这周之内第二次遭遇人身危险,」玛熙特说。「先是有炸弹,还有贵国都城整体的备战状态……」她刻意叹气。这波政治动乱是如此令人反感。「我本来觉得,最好还是在我个人寓所会面,以免不幸遭人搅扰,到头来却还是发生这种事。」

  太阳警队的三名警员都看向她。她咬紧牙关,回视他们空洞而虚假的面孔。

  「我们想提醒大使,」他们三人同时开口,组成诡异的合唱。难道他们就是都城,就是掌管墙壁、灯光、门户的同一套人工智能系统,就是科技部算法的一部分?「一闪电元帅本人的确曾主动为您提供保护。但您拒绝了。」

  「你们莫非是在暗示,大使必须接受保护,才能避免这些憾事发生?」三海草插话。「真是个绝妙的推论呢,竟然出自帝国的警备人员之口。」

  他们转过头来注视三海草,动作流畅滑顺、不受摩擦力影响。她扬起眉毛,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眼白,等着看他们能拿她怎样。

  「您要遵照标准流程,」其中一名警员用完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才能正式提出这项指控,情资官三海草大人。您有这个意愿吗?我们竭诚为您服务,一如服务全帝国的公民。」

  玛熙特心想,这番话本身就是威胁;虽然拐弯抹角,凶狠的程度却未曾稍减。

  「也许我该去司法部预约会谈。」三海草说。她的表情毫无变化。「还有其他事吗?你们可以把这个倒霉的家伙从大使的地毯上搬走了吗?」

  「这里是调查中的犯罪现场,」太阳警队说。「整个大使寓所都是。我们建议大使在调查期间另外安排住处。我们相信,今早的新闻有不少选项可供她浏览。」

  玛熙特的视线越过警员的肩膀投向十二杜鹃,他们三人之中只有他可能看过今早的新闻,但他只是耸耸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错过什么重要讯息。也许只是有人爆料莱赛尔太空站大使与勋卫十九手斧的不当往来。

  「请问我何时才有机会回到自家房间?」她问道,虽然话中带刺,仍然试图保持礼貌态度:她自己、她的联络官和太阳警队,大家现在都太紧绷了。

  太阳警队一名成员耸肩,在这小小的动作中传达了惊人的丰富情绪。玛熙特自己的肩部主要肌肉起了反应,宛如伊斯坎德的鬼魂透过她的神经一闪——他生前也是那样耸肩,双臂移动的幅度比肩膀更大,做出那种富含表演性质又满不在乎的动作。(但说真的,她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这里。)

  「等我们完成调查即可,」警员说。「同时你们

  可以自由行动。我们理解这名男子的丧命实属意外。」

  所以说,她不会以谋杀罪名被逮捕。

  只是再次遭放逐,被迫离开她自己的寓所,离开莱赛尔的领事区……

  她拿到忆象机器了,就放在她的衣袋里,但她现在无法取得自己的信件,收不到莱赛尔传来的任何指示。给她的指示,给活生生的莱赛尔大使,不是给已故的伊斯坎德。她转向三海草和十二杜鹃,也耸耸肩——她努力维持这个动作的个人风格,不要流于模仿泰斯凯兰人。

  她说:「那我们就别给这些警官挡路了……」

  要是她能顺手把门边那篮资料微片匣拿走就好了。篮子里有一份从莱赛尔送来的官方通信,跟她在家乡看到的传令一样印刷在塑料片上,卷成一个圆筒,彷佛负责送信的人想让它看起来像资料微片匣。

  她走出门时,手往容器里一扫,握住了那卷纸。

  「大使,」其中一名警员在她伸手时语带责备地说。「别担心,我们不会拆阅您的信件。我们也没有权限。」

  但她知道,如果他们有权限,他们肯定非拆阅不可。玛熙特像是挨了骂一样,将其他数据微片匣都留在容器里,露出两排牙齿微笑,不管是否失礼。「我知道。」她说。接着,本来应该通往安全空间的光圈门在他们三人背后关上,他们现在置身都城之中,完全无处可去。

  「以前我整晚在图书馆过夜,上课前又来不及回家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三海草说着递给玛熙特一小碗冰淇淋,那是她刚刚在红叶大树下的一辆摊车买来的。

  「别听她的,」十二杜鹃说。「在公园吃冰淇淋这种事,是她整晚跑派对狂欢之后才做的。」

  「喔,真的吗?」玛熙特用碗里附的塑料汤匙挖了些冰淇淋——浓郁又滑顺,以哺乳动物新鲜产出的奶水提炼奶油制作,至于是哪种哺乳动物,玛熙特不打算问。她迎着清晨的日光转动汤匙,匙上的冰淇淋映出金绿色光泽,她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桩仪式。她问:「这东西会害我中毒吗?」

  「这是用绿石果、奶油、榨制油还有糖做的,」三海草说。「最后两种我相信在莱赛尔太空站也有,至于前面两种原料,老话一句,连喂小孩吃都没问题。只要妳没有对乳糖过敏,那就不会有事。」

  玛熙特和乳糖接触的经验主要是透过奶粉,但摄取之后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她将冰淇淋送进嘴里,甜得惊人的味道融化后,她本来以为会由甜转咸,但其实是变成一种复杂的滋味——青涩而浓厚,附着在她的舌头上。她又多挖了一点,还舔舔汤匙背面。自从昨晚第一次有人企图谋杀她,害她险些丧命于剧毒花卉(到底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呢),这是她吃到的第一种食物,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糖从深谷中奋力爬升。被放逐到都城里似乎渐渐没那么令人无法承受了。

  三海草带他们一行三人到草坪上,精心修剪的蓝绿色草叶覆盖土丘,完全不带草腥味。四周围绕着和摊车旁同样的红叶树,低垂的枝桠几乎要扫到地面。这地方就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小小宝石、「世界之钻」的其中一个切面。三海草坐了,不管身上的制服——反正已经皱了,玛熙特猜想就算多沾上了草渍也无伤大雅——并吃起自己的那碗冰淇淋,姿态小心翼翼且专心致志。

  「我真不知道干么还跟妳们待在一起,」十二杜鹃躺在草地上。「我又没被太阳警队赶出家。」

  「为了团结啊,」三海草说。「而且照纪录来说,你也一向没办法放手不管。」

  「我们从没有惹上像现在这么大的麻烦,小草。」

  「对啊。」三海草开朗地说。

  「这……这状况很古怪,对吧?」玛熙特问。她一直在心里回想,太阳警队那么轻易就相信她是正当防卫,又毫不隐晦地表示她当初如果到战争部——所谓的六方之掌——接受一闪电的看守保护,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他们就这样……放我们走。尽管我们肯定惹了不小的麻烦,他们还是只把我们逐出寓所,没有叫我们去哪个警察局等候讯问。」

  「其实,他们放我们走也不见得很不寻常。」三海草说。「我不知道你们的太空站是怎么判定正当防卫,但我们实质上比较倾向相信主张防卫者的立场。」

  「古怪的是,太阳警队暗示妳如果自愿前往战争部,就不用为了正当防卫而杀人。」十二杜鹃补充道,同时大动作地耸肩。「或者说,小草为什么认为当场反过来恐吓他们是个好主意,也挺古怪。」

  玛熙特舔了舔汤匙背面,捕捉那股青涩的味道。舔干净之后,她像平常一样字斟句酌地问:「太阳警队效命的对象是谁?」

  「都城。」三海草和十二杜鹃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个机械式背诵的答案——由泰斯凯兰帝国的叙事提供,关于世界如何运作的答案。

  「那又是由谁来管理他们?」玛熙特继续问。

  「没有人,」三海草说。「根本没有人。这就是重点,他们直接对应都城的人工智能系统,也就是负责监视的中央算法……」

  「就像地铁,」十二杜鹃补充说明。「他们就是都城本身,所以他们首先效命于皇帝。」

  玛熙特停顿一下,想要找到问题的施力点和正确的提问方式。「地铁的算法是由十珍珠设计。」她开口,回想她的忆象带进她脑海的短暂画面——十珍珠如何靠滴水不漏的算法赢得部长大位。

  「十珍珠没有控制太阳警队,」十二杜鹃说。「太阳警队是活人。」

  「负责响应都城需求的活人,」三海草慢慢地说,测试着她的想法。「都城叫他们去哪里,他们就往哪里去——而我猜,这个人工智能系统的核心是由科学部营运——」

  玛熙特打断她,「六方之掌又是由谁控制?」

  「战争部长是九推进器。她是新人——来到都城还不超过三年——但她在舰队的资历完美无瑕,简直令人眼红。我在情报部的数据库里搜寻过她。」

  「三海草,」玛熙特说。「战争部长有可能插手影响都城传达的需求吗?为了……不管是为了任何原因。」

  「真是个美妙又恐怖的想法啊,玛熙特。」三海草疲惫地脱口而出。「妳是在主张阴谋论,认为皇帝辖下的两个部会企图连手推翻警察系统吗?」

  「我不知道,」玛熙特说。「但这是针对今早事件的一个合理解释。」

  「合理不代表可能属实。」十二杜鹃说。他的语气有受冒犯的感觉,因为这个想法而烦躁难安。这的确是个令人不安的想法,玛熙特并不怪他。即使执行面上有其可能(她实在不太希望是如此),她也想不出战争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此时此刻,都城有多少只眼睛正在监视我们?

  三海草说,「你跟大使谈谈吧,小花。我要打个盹。」

  「真的吗?」玛熙特不敢置信地说。

  三海草吃完冰淇淋,脱下外套,像是要表明立场一样,面朝下趴在草地上,以手臂为枕让额头靠着。她闷声说:「我已经三十九个小时没睡。我的判断力完全废了,妳的也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是对妳的长生不死机器、科学部和战争部之间可能的阴谋、战争这个概念整体,还有我国政府多名成员企图谋害妳这件事,我基于专业和个人的理由都强烈反对。而且,妳还没告诉我皇帝对妳说了什么——」

  「妳跟皇帝陛下说过话?」十二杜鹃目瞪口呆地问。与此同时,玛熙特说:「个人的理由?」

  三海草嗤笑一声。「我要睡了。」她又说一次。「跟小花谈吧,玛熙特,或是睡一下。我们看起来就像微服出访的见习情资官,在东四区的公园里不会有人来烦我们。我会……我会等睡醒再想个计划。」她闭上眼睛。玛熙特只见她全身一软,猜测她是真睡或装睡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她在你们学生时代就是这样吗?」玛熙特说,感觉整个人疲累不堪。

  「是……但稍微比较没那么吓人。」十二杜鹃说。「妳真的去见了六方位吗?」

  八十年的和平。谒见时,皇帝向她提议。他是带着如此激烈的情绪、如此赤裸的渴望说出这些字眼。八十年的时光,帝国的公仆因而感觉安全到可以在草坪上睡觉,而非急于寻求政治庇护。广大的苍穹如此湛蓝、如此无边无际,置身其下的玛熙特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她永远不会习惯星球上广阔无边的感觉,即便这颗星球绝大部分地区都是城市。

  「是的,」她说。「确有此事。但我现在不能透露。」

  「妳多久没睡了?」

  「跟她差不多吧,我猜。」也许还更久,玛熙特已经记不清楚了。这是个不妙的征兆。她的手指仍有刺刺的感觉,几乎发麻。她第一次开始想,如果她就永远这样下去,那该怎么办;她会不会遭受某种不可逆的伤害?她未来会不会摸到任何东西,感觉到的都是微弱的电气火光,而非物体真正的触感?

  她会不会学着跟这个状况共处?她不确定。突然之间,她感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十二杜鹃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不乐意这样说,但我认为小草是对的。躺下来,闭上眼睛吧。我会……帮妳们看守。」

  「你不需要这么做。」玛熙特说,出于某种冲动,她想至少保护一个人不要掉进伊斯坎德的足迹所造成的漩涡里。

  「我都帮妳破坏过一具尸体了,现在讲出来的话却像是在演《九十合金》那种烂剧。妳就睡吧。」

  玛熙特躺下,感觉自己的这个动作像是投降。草地舒适得让人意外,洒落她肌肤的阳光有一股醉人的暖意。她感觉得到伊斯坎德的忆象机器和来自莱赛尔的信件紧贴着她的肋骨,微微隆起。「《九十合金》是什么?」她问。

  「用煽情罗曼史情节包装的军事宣传剧,」十二杜鹃说。「里面总是有某个人对另一个人说自己会帮忙看守,通常结果是他们死光光。」

  「你要引经据典的话,还是选别种作品吧。」玛熙特说。然后,她发现自己易如反掌、轻盈飘逸地下坠,离开意识清醒的状态,她眼皮后的黑暗舒展开来,给她柔软的抚慰。

  不过,尽管如此疲累,她还是睡不了太久。随着天色渐亮,公园里挤满泰斯凯兰人,他们又跑又叫,兴致勃勃地买冰淇淋和奇怪的煎饼卷早餐。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国内的民乱和恐怖攻击。他们年轻、愉快,沐浴在阳光下,用各种玛熙特听不懂但想学会的泰斯凯兰语方言笑闹着。(如果在另一段人生中,她会独自前来,没有忆象的陪伴,在这里读书、写诗,学习那些课本上没教过的对话节奏。那是另一段人生,但有时候感觉跟她现在的人生只隔着好薄好薄的一道墙。)过了一阵子,玛熙特甚至无法闭紧眼睛假装睡着,于是她坐起来。她的手肘沾上蓝绿色的草叶,刺刺麻麻的神经痛消退了一些,但还是隐约潜伏在她受伤的那只手更明显的疼痛之下,那感觉令她分心。

  三海草和十二杜鹃正埋首看着一张数据单,交头接耳轻声对话,他们之间的熟悉感轻松自在,相形之下,玛熙特感到椎心蚀骨的寂寞。她想念伊斯坎德,一直在想念他,甚至连生他的气时也想,而她几乎随时都在生他的气。

  「现在是什么时间?」她问。

  「上午。」三海草说。「过来,妳可能会想看一下这个。」

  三海草身旁放着一小堆报刊,有一迭小册子和胶片资料单——透明的可折迭塑料片,上面印满字符。最顶端似乎是一本由愤怒大学生编写的宣传小册,谴责狂热的帝国军团在欧戴尔星犯下的暴行;还有一份广告,在促销一场手球比赛的特惠票,参赛的两个队伍来自玛熙特没听过的省分,但显然各有不少支持者;此外是一张大尺寸的文宣,印有许多新发表的诗作,大部分都是格律拙劣之作,对一闪电歌功颂德。

  玛熙特又想了想,这些在公园里开心乱跑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据三海草所说,是微服出游的见习情资官。大学生。这是个让年轻人感到安全的地方,安全到可以让他们表现轻微的激进立场,发送任何主题的宣传物,无须担心国家审查。谁会想审查这些正在学习成为帝国公仆的孩子?

  十二杜鹃手上的资料单似乎是一张新闻报——有报导文章、速写、头条标题。十二杜鹃的手指滑过表面,文字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彷佛他拿着一片由新闻拼成的窗玻璃。玛熙特在左下方瞥见一则小小的「值得关注!」字段,里面有她的名字,用泰斯凯兰语字符拼写出来,拼音显得别扭不自然。内容写着:「莱赛尔大使结交高层友人」,「遥远的莱赛尔太空站派出的新任大使,是否跟前任大使一样与皇帝陛下维持紧密关系?监视照片显示,答案是肯定的!她刚被目击与勋卫十九手斧在午夜时分一同进入地宫……」

  「真令人开心,」玛熙特说。「这些八卦新闻。」

  「那没关系,」三海草说。「不会有事的。可能也对妳有好处——帮妳树立名声。看看头条吧,我要给妳看的是这个。」

  头条的字符写道:「皇储八循环针对侵略战之合法性发表声明」。

  「嗯,」玛熙特说。「借我拿着一下好吗?我想这边应该不会有异议分子公开活动——」

  十二杜鹃将新闻报交给她。玛熙特继续往下读。八循环的声明很简短,充满晦涩难解的泰斯凯兰典故,以无韵拜占庭重音诗的格式写成。这点不难预料,毕竟此人的职位是司法部长——盯着那段声明看了许久之后,她才觉得自己明白了八循环要表达的意思。

  尽管开战与否是由皇帝全权决定(此乃理所当然),在法律上,扩张版图的战争必须在和谐的承平时期发起,也就是——如果玛熙特对泰斯凯兰法律用语的解读无误——指帝国在派出舰队开疆拓土之前并未遭受任何实质威胁。「她暗指的是什么威胁?」玛熙特问。「还有,她现在为什么要暗示六方位没有能力率领帝国开战?他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他们应该是盟友才对?」

  三海草耸肩,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收到了礼物:一个未解的谜题。「她并不尽然是在说帝国本身面临直接的威胁,虽然一直都有谣言传说某个外星种族就要在今年入侵人类的领空。她只是说,皇帝陛下并未证明当前不存在威胁。这不太算是在谴责他无所作为,比较像是指出他对某些要事有所忽略。就像在说,如果他连这种事都记不得,那就不适合继续治理国家……」

  「我不喜欢这样,」十二杜鹃说。「阴险极了。」

  是很阴险。「补充一下,」玛熙特说。「是她召我过来的。伊斯坎德才刚死,八循环就要求莱赛尔派出新任大使。」

  「是才刚被谋杀吧。没关系,我们晓得。」三海草说。

  「对,刚被谋杀。」玛熙特附和道。「但不管如何,是她召我来,现在她又做出这种事,我想见见她本人。」

  三海草双手一拍。「这个嘛,」她说。「在妳明天去科学部赴约之前,我们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既然我们不能回妳的寓所,而我想妳也不打算再去找勋卫阁下求助……」

  「除非我有比想洗澡和想睡觉更好的理由,」玛熙特说。「可能今天傍晚我就会改变主意了。」

  「那我们何不直接走到八循环的办公室里去呢。」

  「我们刚在公园里打了瞌睡,现在又要闯进司法部?」十二杜鹃哀怨地问。

  「你可以回家啊,小花。」三海草说。这句话传达的态度跟八循环的含沙射影并无二致:你可以回家,但你也会丢光自己的脸。

  十二杜鹃起身,拍拍饱经风霜的制服。「才不。我想去见识见识。虽然灰雾探子可能会盘问我在停尸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但他们也可能根本不知道是我干的。」

  玛熙特有所怀疑;他们的样子可能太显眼了:两个情报部官员加上一个野蛮人,衣服皱巴巴,还沾了一身草。其中一个人(就是她)因为和带着毒针的十一针叶树扭打,外套袖子撕出一道长长的裂口;另一个(十二杜鹃)看起来像是刚躲在水舞喷泉池里——实情正是如此;只有三海草虽然凌乱狼狈,看起来的架势却仍像穿戴着宫廷里最时髦的行头。不过,他们进司法部的路上,并没有遭逢什么直接的阻碍:十二杜鹃的云钩仍然能为他们打开途中经过的门,也就代表他尽管被司法部的专属调查人员跟踪,但没有遭禁止进入司法部本体。当三海草领头穿过一层层保护八循环不受外力干扰的办公空间,部里的职员静静地留意着他们。这些职员在三海草面前散开让路,像受热的塑料般,遇到压力便软化变形。这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们爬上司法部这座巨型尖塔的路途,未免太容易了。

  玛熙特思量着要不要说出她这股逐渐增长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在跟着三海草走进一个陷阱。但如果她说出来,也许陷阱就会缩紧逼近、包围他们,一根根如针的利牙像一千座司法部大楼的尖塔,朝他们刺来……

  八循环可能一直都在等她上钩。(十九手斧就曾如此表示过,她迂回建议玛熙特应该去查明一开始是谁要求派出新任大使。但她不能冒险相信十九手斧的判断,而不自己思考。)

  一部电梯载他们爬升了最后几个楼层,前往八循环本人的办公室。电梯是一个小小的豆荚形状空间,建材是半透明红色玻璃,里面的空气感觉局促而紧绷。玛熙特发现自己不禁凝视着投射在三海草脸上的光线,将她的脸从暖棕色变成浅红色,彷佛染上了血。

  「这太容易了。」她说。

  三海草头往后仰,扭了扭肩膀。「我知道。」

  「但我们已经进了电梯——」

  「我可以叫小花按紧急停止钮,但现在要改变主意未免有点迟了,玛熙特。」

  「很明显,八循环想跟我们见面。」十二杜鹃说。「既然我们也想,我不知道妳为何这么担心。」

  「到头来,」三海草说,语气沉闷,带着距离感和一丝懊悔。「妳可能还是不得不做别人想要妳做的事,玛熙特。」

  有一部分的她娴熟于泰斯凯兰式的语带双关、引经据典和拐弯抹角,如果她老实承认,那个部分就是她能够成为优秀政治家的原因,是她在适性测验中分发到外交与谈判领域的原因,也是她和伊斯坎德配对成功的原因。那一部分的玛熙特狡诈地认为,三海草完全有可能一直都在为八循环效力——考虑到她这么坚持玛熙特赴会……

  会有任何事因此而改变吗?

  应该要有。但并没有。无论如何都已经太迟了。电梯门打开。

  八循环的办公室和十九手斧宁静的白色石英装潢截然不同。虽然位于司法部大楼顶层,却有一种紧绷的局促感,几乎能触发幽闭恐惧症。五角形空间的五面墙上装设层架,堆满资料微片和书册典籍。每面墙的中央都有窗户,盖着沉重的布帘,阳光只能从帘下仅仅一吋宽的缝隙钻进来。八循环本人安坐于办公室的正中间,犹如人工智能系统的核心,一颗在满载信息的缆线网中缓慢跳动的心脏。这位年老的女性坐在桌后,上方有大型的弧状透明全像屏幕。屏幕的正面朝内,上面的影像是显示给八循环浏览,站在外围的玛熙特只看到十几幅倒反的画面,有城市内的景象、密密麻麻的文字纪录,还有几幅她觉得是经过平面化处理的星图。

  「早安,大使,」八循环说。「还有两位情资官。」

  玛熙特将双手手指相贴,手掌拱成三角形,并倾身鞠躬。「早安。感谢您同意接见。」

  八循环的表情文风不动,如同雕像般静止凝定,晦暗的黑眼中无喜亦无怒。「你们来找我,」她说。「这样很省时间。」

  「我的确是远道而来,而最后我发现,这也是因为您的命令。」玛熙特说。现在装模作样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就是来问清楚为什么的。为什么伊斯坎德两个月前过世时,八循环这么着急;到底为什么她需要莱赛尔太空站的大使。

  「莱赛尔太空站如此迅速答复我的请求,我甚为感激,」八循环说。「也甚为赞赏。如此乐于合作的精神,在未来必然对您的同胞大有帮助,希望贵方继续保持。」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打发她:不,我其实不需要妳了,回去当个称职的野蛮人,好好审查进入泰斯凯兰空域的莱赛尔旅客和货物吧。她所属的太空站将会「乐于合作」地被帝国吞并。玛熙特才刚抵达这里没多久,待在宫廷里的这一周内,她究竟做了什么——或少做了什么——导致她在八循环眼中失去利用价值?八循环当初究竟急于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或许八循环要的从来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伊斯坎德——或是任何一个太空站人,任何身上安装了忆象机器可供取用的人。如果八循环是皇帝的手足,如果她也知道伊斯坎德用忆象机器为六方位延命的计划,那么她就有可能会想立刻弄到一位新任大使,不管人选是谁,只要能让他们获得忆象机器,或是让他们拔取此人身上的忆象机器。

  她全身爆发一股怒意,像是遥远又巨大的波浪。她感到冰冷的寒意。

  「您在今早新闻中发表的声明,」她不由自主地说。「并没有显示您支持侵略莱赛尔,或是任何侵略行动。事实上,正好相反。基于皇帝陛下的决断,我忍不住深受冒犯——」

  「玛熙特。」三海草警告似地说。

  「您强烈要求新大使赴任,」玛熙特说。「我想知道原因为何。以及,若是撇开我的软弱顺从、乐于合作,我对您还有什么用处。」

  八循环在桌面上摊开双手,依旧维持着彻头彻尾、令人难以忍受的冷静态度。她肿胀的指节明显凸起,玛熙特甚至无法想象她要如何握笔。「在您两个月的交通时间当中,」她说。「这里的情势已有改变。如果您期望我有特别的使命托付于您,那么我很抱歉。在目前的情况下,我并没有如此想法。」

  玛熙特好无助,她不曾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为力——甚至她在寓所中杀死那个男人时,她在六方位触碰下感觉到伊斯坎德的神经传导物质猛然迸发时,她都不曾这样觉得。

  她问道:「您原本想要我怎么做?」

  她的语气听起来委屈又急切,像个被抛弃的小孩。三海草突然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小小的指尖按着她的背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住口。

  「回去工作吧,大使。」八循环说。「无论太阳皇座上坐的是谁、后面站的是谁,妳的工作都不会少,也无论六方位能不能如愿开战、搬开一闪电这个绊脚石,无论他会不会将战场选在哪个妳根本不在乎的空域。莱赛尔太空站的大使终究有工作在身。任何一个人民都会满足于此,妳也应该满足于此。」

  在他们背后,电梯门打开了。玛熙特退向门后,感觉自己脚步踉跄,差点无法走稳。乘着小小的红色电梯厢下降时,她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她漏掉了什么?是什么情势改变了?如果八循环一开始急召莱赛尔大使,是为了找个能够取得忆象机器的人(不然她还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为什么她后来又决定根本没必要那样做?

  她看着三海草和十二杜鹃被光线染红的忧虑脸孔,心里想着,在庭园里小睡三个小时真的不够。她精神不稳、孤独无依,她想要——她想要伊斯坎德回来,回来支持她,帮助她在泰斯凯兰这巨大的机器中央立足。

  玛熙特在司法部外的一张石制长椅坐下,双手捧着头,任凭三海草和十二杜鹃隔着她争论。

  「我们不能回她的寓所——」

  「我知道妳可以靠兴奋剂和冒险精神连撑好几天,小草,但我们之中有些只是人类——」

  「我没有说她不是,请不要暗示我不认为她跟任何一个帝国公民一样是人类,这样侮辱我和她——」

  「该死,我不是这个意思。妳可能没办法再靠电线、茶和妳虚荣的野心撑下去了,妳跟她一样失控——」

  「你还有要表达什么吗,还是只打算继续侮辱我?」

  十二杜鹃坐在长椅上,紧靠着玛熙特。她没有抬头。不管抬头或是介入对话,都太费力了。「来我住的地方吧,」他沉重地说。「反正我在这件事里也陷得够深了,过去六个小时都城拍到妳们的画面里也都有我。我已经连半点否认的借口都没有了,妳们应该也是。」

  接着是一段很长的停顿。玛熙特看着阳光爬过广场的磁砖表面,闪烁发亮。

  「牺牲小我,真是可歌可泣啊。」三海草最后说。是句语中带刺的挑战。

  「也许因为我想帮妳们,」十二杜鹃说。「也许是因为我喜欢妳们,小草,也许因为我是妳朋友。」

  只闻一声叹息。玛熙特想到水的波动,还有物理学上水和光移动的相同方式。涟漪。

  「好吧,」三海草说。「好吧。但如果你家也有刺客,我就要放弃了;为了比较安全的工作条件,我会申请加入舰队,离开这颗星球。」

  十二杜鹃发出的声音不太像笑声,倒比较像呛到。

  十二杜鹃住的套房离宫殿区很远,玛熙特还没有到过那么远的地方——通勤要四十分钟,他说,但情报部不是每个人都像小草一样过得那么惬意,有些人需要靠自己的薪水付房租。玛熙特觉得他只是为讲话而讲话,想要听到自己谈论正常人的普通话题。

  离开宫殿区和中央地带,都城的风貌逐渐不同——有更多小商店,标榜现做的的餐点,还有从别洲或外星等远地进口而来的生鲜产品,以及匠人制作的艺品,所有东西虽是用完即丢,同时也在模仿某种更理想的事物。玛熙特原本觉得他们会招来泰斯凯兰路人侧目:一个野蛮人跟着两名情资官,狼狈不堪地走向住宅区,但他们并没有在街道上引发骚动。当地的泰斯凯兰人已经自己惹了事。

  一开始,她以为当地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十二杜鹃住处附近的人可能都在上班,或是这些排列紧密、细长如花茎的建筑物里,居民人数本来就不如想象中多,但十二杜鹃的表情从大致平静变成困惑,再变成逐渐增长的恐惧,显示情况肯定不这么单纯。有哪里不对劲。空气中感觉隐含硝烟,令她想起餐厅里的炸弹刚引爆的时候。她拖着脚步跟随十二杜鹃绕过一个个转角。她觉得自己不曾如此疲累。

  三海草匆匆说道:「我们应该走别条路,小花。这条街底有人在示威。」

  「我就住这条街上啊。」

  玛熙特抬起头。先前不见踪影的住户聚集成一个流动的群体,从人行道外溢到路上。有男有女,还有被抱在怀里的小孩,拿着标语和紫色的旗帜。他们的脸庞有着泰斯凯兰式的平静,情绪难以判读,专注而坚决。连小孩都没有大声吵闹,这一片肃静彷佛是刻意为之,感觉比吵嚷的群众更危险。

  「这些人不是一闪电的支持者,」她说。「除非公开庆祝仪式在过去三天内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我们可以穿过公开庆祝仪式的场地,」三海草说。「只要你愿意假装喜欢长得要命的打油诗,随便喊个跟『元帅』押头韵的词——」

  「这是政治活动,而且我本来真以为我们这区不搞这一套的。」

  「早知如此啊,小花,」三海草无精打采地说。「你到底有没有看过这里的人口组成?你搬进的是个贸易区,这些人都是——」

  「——是三十翠雀的支持者,他们都佩戴胸花。」玛熙特插话。他们都停下脚步。示威群众逐渐接近,像缓缓增长的真菌。队伍里的人并肩同行,逐步进逼。玛熙特认出其中一张标语牌上涂鸦的诗句:星图恒动,船舰不歇/花苞待放,空虚无果。

  是九玉米在诗赋大赛上引起风波的对句。

  「没错,」三海草赞同。「这个区这么富裕,是因为外省的贸易和工业生产,也就代表这些人偏好名义上的皇储三十翠雀。但他们在等太阳警队拂逆现任皇帝的意旨,来镇压他们公开的反叛行动与和平示威。」

  玛熙特觉得,他们反叛的程度比不上八循环撰写的评论。她觉得自己弄清楚了一部分的状况。帝国的两股势力之间进行了某种交易:八循环和三十翠雀是在讨价还价。

  他们似乎在通力合作,想要阻止一闪电接受军事拥戴篡夺皇位,同时也削弱现任皇帝的威信。握有军权的一闪电仰赖战争来累积自己的支持度,根据八循环的评论,他在法律上有可疑之处——而根据三十翠雀支持者的行动,他在民间也不全然受欢迎。至于六方位呢?嗯,他年老体衰,错误地在帝国并未完全处于和平的时间点允许发动侵略战争——当前的时间点可能还存在外来的威胁,不论是神秘的外星人、欧戴尔星系固有的持续动乱,还是都城里应运而生的示威抗议。他误用了法律——而他的失误在他厌战的子民之间引起反弹……

  司法部和三十翠雀合作。玛熙特依稀可以——几乎可以——看出他们的目标为何。

  如果她没这么累就好了。

  「有哪条后巷可以通到你的房子吗,十二杜鹃?」她说。「我今天看到的太阳警队已经够多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到场——」

  确实有这么一条后巷。他们像是被追赶着一样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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