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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信天翁传奇 阿露拉

  出生     约一七七一年

  第一次穿越  一七九一年

  第二次穿越  约一八四○年

  死亡     约一八四○年

  我叫阿露拉,我是记得的人;你叫克瓦胡,你是遗忘的人。好几辈子之前你曾经是我心爱的人。我爱你,如同贝壳爱大海,当人们把耳朵贴近我的嘴,听到的就是你的歌。我爱你,如同沙子爱潮水,永远默默地接纳你,满怀喜悦。我爱你,如同雷声响彻黑夜,蝴蝶流连花丛,月亮追随太阳。从小我们──你,克瓦胡;我,阿露拉──别无所愿,只求跟对方结合,尽管我们属于律法禁止通婚的敌对血脉。我年纪比你大,已经开蒙,精通灵魂穿越之术;你还没完全长大成人,仍在学习灵魂穿越之术,但对唱歌跳舞说笑这些娱乐更有兴趣。我们岛上的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舞蹈,你无一不晓。我是研究者,而你是舞者。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你还记得吗?想必你已经梦过无数次。当时我们一起躺在草地上,在村落和大海之间的那棵木槿树的荫下。每次想独处,我们就会跑到那里。早上的大海风平浪静,天空纹丝不动,斑驳的阳光在我皮肤上舞动。我看着你的双眼,离你好近,近到可以在你眼中看到我的倒影。后来有个东西引起你的注意,你别过头,视线投向我身后的大海。转瞬之间,你瞇起眼睛,皱起眉头,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一切就在那一刻改变。现在你还会梦到吗?前后不超过一秒,我们的幸福岁月就此结束。

  你一跃而起。我转头看你手指的方向,一看到立刻吓得坐起来。那画面太不可思议,有如云朵在水上漂,剎那间粉碎我们对这世界和它所含一切的所有认知。一看到它,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我们静静注视着它,陶醉在这幅神奇无比的画面中。我遮住眼睛片刻,因为不确定眼前所见是不是梦。过了一会儿,我放下手再看一次。它还在那里,浮在平静的海面上,像一座奇迹之岛。我们对眼前所见太过震惊,怎么看都看不够。我决定应该去通报这件事,于是抓起你的手,但你一动也不动。我又拉一次你的手,你要我先走。我跑回村里,你站在山顶俯瞰着海面。

  我跑去找族长欧塔胡,把我们在山顶上看到的奇异景象说给他听。他仔细听我说完,低头看地上沉思一会儿,接着要我跟他一起去找族里的智者费图,再把刚刚我说的事讲给他听。费图摸着胡子仔细听我说,每次他思考棘手的事就会出现这个动作。之后费图和欧塔胡开始交头接耳。欧塔胡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号角开始吹,召集所有族人来开会。大家都来了之后,族长又要我描述一次我看到的景象。

  「那艘船,」我告诉大家,「跟我们的船一样,有船桅和船帆,却很像做给巨人航海用的。有三棵大树固定在船上,中间那棵最高,跟我们岛上的树一样高,但很直,而且完全没有树叶和树枝,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另外三枝横向固定的大树枝也是。上面绑了帆布,但比我们的更大更多,每片都大到能放得下我们的独木舟。桅杆上绑的帆多到与其说是帆,不如想象它们是一大群被捕获的大鸟,比阳光还苍白,最大的在中间,最小的在外围的枝干上,巨大的翅膀往外伸,混乱纠结的绳线将鸟群绑住,强迫它们为风代劳。这些巨大的翅膀一张开就把船往前推,就跟我们独木舟上的帆一样,只是上面没有桨。」

  我把这些事告诉族人之后,他们要我带路,大家一起去看那艘船。我带他们爬上山顶,你还在站在原地看得入迷,动也没动。族人对于漂浮在远方的那艘船惊奇不已。栖息在树枝上的巨大鸟群不见了,收起帆的船光溜溜地静止在海面上。

  我们等着欧塔胡开口。「我们要把他们当作贵宾,举办盛宴款待。」他说。

  接着,智者费图说:「律法预言了一切,连这件事也是。它要我们欢迎这些陌生人,同时也要保持警戒。那些船上载的不是神,而是像你我这样的人。他们的语言、穿着和行事作风等等一切,对我们都很陌生。我们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或带来了什么。但这些人对我们虽然陌生,对律法却不是,因为律法看见并且知晓一切。在宴席上,我会跟他们的首领进行灵魂穿越,摸清他的意图。」费图一如往常用一段咒文结束这段谈话:「恪守律法是我族最大的责任,你我都应遵守律法最高原则:穿越灵魂必得有去有回,不可一去不返。」

  律法是我们最宝贵的资产、最神圣的宝物。我们属于它,但它并不属于我们。律法赋予生命,也收回生命。一切都仰赖律法,一切都源自律法,也将回归律法。研究律法是我最大的乐趣。我是费图的爱徒,每场盛宴和仪式,我都会坐在他身旁见习。费图努力要把律法最高深、最神秘的境界传授给我,他花在我身上的时间比其他人都多。

  律法赐予我们的最大礼物就是灵魂穿越。直视他人的眼睛,感受灵魂的骚动,然后进入别人的身体暂住,直到反向穿越的时刻到来。这是律法赋予我们的宝藏。我们学习穿越的技术,用歌曲赞美它,用舞蹈为它喝采。律法禁止眼睛以外的所有刺青。每穿越一次,我们的皮肤就会刻上一只眼睛,直到身体变成歌颂灵魂穿越的赞美诗为止。

  整个童年我们都在学习灵魂穿越术。总共有三种。第一种是两个已启蒙者之间的穿越,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但仍要学习多年才能学会。第二种是已启蒙者和新手之间的穿越,需要更多年的练习才能学会,结束后新手会对一切浑然不觉,因此名为「盲目穿越」。第三也是最高段的一种是「清醒穿越」,同样发生在已启蒙者和新手之间,只不过结束之后,新手仍会记得所有一切。这种穿越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精通。

  律法有许多戒律,最重要的一条是:穿越灵魂必得有去有回,不可一去不返。一切都必须回复原位。律法说的一清二楚:违背戒律将导致世界毁灭。唯有智者可穿越后不再复返,目的是为了保存律法,让律法完整地传承下去。当时机到来,智者感到死亡将临时,父母会将儿子带到他面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选为继承者。谁要是能幸运中选,跟智者交换灵魂,其家族将得到莫大的荣耀和影响力。这户人家会请一流的石匠雕刻一座石像,纪念这一刻。到了约定这天,少年和智者将在仪式中对坐,直视对方的眼睛,智者的灵魂将进入少年体内,而少年的灵魂则会进入智者体内。穿越完成后,少年继承者会把神圣的鲸鱼骨匕首刺入年老智者的心脏,并挖出他的双眼。智者的遗体入土掩埋后,石像就会置于埋葬的地方。因此,只有一个人能够永垂不朽,其他人都必须死。律法如此明言。

  费图已经决定,他最后一次进行灵魂穿越时,我将会是他的继任者。因此,那一天来临时,我的灵魂将进入他的身体,而他的灵魂将进入我的身体。到时候我将成为费图。此外,按照律法,我才刚离开的肉身将会杀了我刚进入的肉身。

  对于爱,律法无所不知,也握有至高的权力。唯有长老能让一男一女结合。若一对男女渴望结合却不被长老允许,律法明订:这对恋人必须离开小岛,乘风破浪往东寻找另一座岛屿,在那里展开新生活并建立新律法。因为如此,我俩的祖先当初才会来到这座小岛定居──原本住在西边另一座岛上的年轻恋人因为无法结合而远走高飞。

  有时我们也会谈到私奔,往东去寻找一座新的岛屿,属于我们的岛屿。但只要分开,我们的决心就会动摇。尽管渴望对方,我们还是没有勇气接受流亡的考验。

  我们看到陌生人从船上放下一艘小独木舟,里头载满人,然后开始划向岸边。大家爬下山丘到海滩迎接他们。我们仔细观察这些陌生人,打量他们硬挺而鲜艳的衣服和帽子,发现他们各方面都很奇特。他们四处张望,肆无忌惮地盯着人看,即使他们的鱼叉又短又厚又钝。难道他们不知道律法对于观看的教诲吗?怎么会对眼睛该看哪里、该看谁或怎么看一无所知?

  陌生人聚集在沙滩上,他们的首领用陌生的语言说话;其他人举起鱼叉,雷电随即从鱼叉一端迸出,射向清澈的蓝天。他们的首领把一片刻着奇怪记号的石片绑在树上,最后他们终于朝我们走过来,并把手上的珠子、钱币、钉子和镜子拿给我们,微笑着把礼物放到我们手中。我们当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上前端详时都对这些奇怪物品惊讶不已。他们的首领下达命令,其他人纷纷听命行事,但其中有个人却没有跟着做,反而开始收集叶子和植物放进袋子,就像费图在采集药草一样。他对我们的刺青大为赞叹。同时间,其他人被派去溪边,用空木桶装满水再搬上独木舟。

  观察他们的同时,我也在观察你,克瓦胡。你被这群人深深吸引,即使语言不通也能轻松用眼神、表情和双手跟他们沟通。你的机智、笑容和举手投足,都是跟陌生人拉近距离的工具。而你的双眼,我时常注视的那双眼睛,此刻对那群外来者和他们的奇特言行向往不已,在你眼中属于他们的一切都新奇又有趣。你欣赏他们的肆无忌惮,因为你天生就大胆不羁。

  你利用肢体动作、表情和手势让对方了解你要表达的意思。透过你,欧塔胡邀请陌生人参加我们准备的盛宴。

  陌生人从早到晚都在我们附近,或跟我们在一起。白天时,有些人拿水桶去装水或去猎野猪和野禽,其他人留在沙滩上修补船帆。他们的巫医忙着采集植物和察看我们的刺青。欧塔胡提醒大家要保持距离,大多数人都做到了,但我们还是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帮忙准备宴席时,我的视线也不时飘向他们。无论距离是远是近,族人都好奇地打量他们,研究他们的不同之处,观察他们的所有一切,记下每个细节,这么一来等他们离开之后,或许就能尽情地回味。我们之中有几个人靠近他们,尤其是小孩,尤其是你。你帮他们把木桶滚到水边又滚回来,还为他们指出野猪和野禽出没的方向。

  日落之后,盛宴在满月的银晖下展开。两个巨大的火堆把空地照亮,潺潺水声依稀可闻。欧塔胡披上深红色羽毛做成的仪式斗篷,费图披上白色羽毛做成的仪式斗篷,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我坐在费图旁边,因为我是他的爱徒。族里的长老连同约十名外来者坐在圈圈里,我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其他人围在附近或站或坐,欣赏仪式或谈天说笑。接着,圈圈里的所有人都喝了送上来的卡瓦酒,外来者喝完痛苦地皱起脸,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欧塔胡发表演说,赞美他们的正直善良,并强调此番远道而来,令我们感到莫大的荣幸。之后你踏入圈圈,站在两个火堆中间,胸前画上白色条纹,并用信天翁的一束束白色羽毛装饰;背部画上灰色条纹,用信天翁的灰色羽毛装饰。你慢慢展开双臂,吟唱搭配舞蹈的歌曲,开始表演我们最神圣的舞蹈:信天翁之舞。这支舞道出我们的部族从无到有的过程。

  从前从前,来自互相敌对血脉的一对年轻爱侣从遥远的故乡逃到西北方。那时候,人可以变身为他们被命名的动物,日后这种能力就失传了。为了远走他乡,这对恋人变身为各自名称代表的鸟类。女人变成佩欧,也就是猫头鹰。男人变成帕拉,也就是白燕鸥,两人一起横渡大海。燕鸥帕拉往前直冲,超越了猫头鹰佩欧。但他们被驱逐的小岛才刚离开视线,帕拉就没力了。佩欧追上他的时候,帕拉已经浮在水面上奄奄一息。

  「我想回家,」他说。「我宁愿死在家乡,死在自己族人手中,也不想溺死在大海里。」

  「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佩欧告诉他。「如果你累了,我会用爪子抓着你。我们一起展开翅膀,同时振翅,这样飞越大海也不会累。」

  她把他从水中抓起来,避免利爪伤到他。两人一起展翅并一同振翼,合而为一,变成世界最大的鸟:多罗阿,也就是漂泊信天翁。这就是为什么信天翁上灰下白,还有到了陆地就变笨拙的原因。

  从此以后,两个恋人合而为一,翱翔天际,横越大海,在小岛之间穿梭长达千年。合体时,他们学会饮用海水,将盐和水分分开,跟着泪水排出体外。他们所到的每座小岛都不欢迎他们。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巨大海龟在珊瑚礁上搁浅而形成的小岛。岛上渺无人烟,他们在此恢复人形,并把新家命名为多罗阿伊提,意思是「漂泊信天翁的家」,久而久之就简称为阿伊提。

  信天翁从此成了我们的图腾。我们用牠的骨头制作鱼钩和矛尖,用象征和平的羽毛制作仪式用的服装。

  所有人都看着你用歌舞诉说佩欧和帕拉的故事,欣赏你如何用手臂、背部、腿和脸,把两只鸟变得栩栩如生。只要转动身体,你就能从一只鸟切换成另一只鸟,在闪烁火光下同时诉说两只鸟的故事。故事说完之后,外来者做了一件怪异至极的事:他们开始拍手。这个动作我们只会用来对小孩表达愤怒,但外来者似乎用它来表示欣赏。我们看了都笑了,外来者也跟着笑,尽管不太确定为什么要笑。歌舞结束后,小孩走进圈圈,抱着装满食物的大叶子在众人之间传送,供应丰富的烤肉、禽类、鱼和面包果。一如所有盛宴,信天翁也是桌上佳肴,用牠本身的油脂烹煮,但按照习俗只有宾客和圈圈内的男女长老才能够享用。

  外来者的首领坐在费图对面。酒足饭饱之后,费图微笑地看着他,眼神充满善意和魅力,对方毫无保留地响应他的视线。双方就这样互相注视了好一会儿。我很清楚他们的内在发生了什么事:灵魂穿越发生时那种痛苦又愉悦的感受,脑袋一阵晕眩,有如消散在空中又被星光填满。我多么希望自己是费图,能跟外来者进行灵魂穿越,随心所欲地探索他的脑袋和心灵。费图是灵魂穿越大师,因此很快就完成。我知道现在外来者首领的灵魂转移到我旁边的身体内,拥有清楚的自我意识,带着第一次穿越者的懵懂眼神环顾四周。坐在费图另一边的欧塔胡靠过去跟他说话。

  「很荣幸能接待你们,」欧塔胡说。「你愿意跟我们的智者费图交换灵魂,更是莫大的荣幸。」欧塔胡虽然说着我们的语言,费图体内的外来者却听得懂。

  「是什么巫术能做到这种事?」外来者问。

  「不是巫术,」欧塔胡说,「是神赐给这片大海中的众岛屿的礼物,但现在都已经失传,除了我们这里。我们将它保存下来并持续精进技术,好让大家都能拥有这份礼物。」

  「所以你们怎么称呼它?」

  「我们称它为『灵魂穿越』,」欧塔胡说。「费图是我们族里的大师,只有他会最高等级的灵魂穿越,也就是你现在经历的过程:跟新手互换灵魂,新手能用新的身体说话,同时又保有自我意识,就像你现在这样。要精通这种穿越,需要一辈子的训练和投入。」

  欧塔胡问外来者叫什么名字。「我是艾帝安.马尔尚船长。我们的船叫盘石号。我们来自一个叫做法国的遥远地方。」

  欧塔胡像念咒语一般重复一遍这些字:马尔尚,盘石号,法国。

  「叫法国的这个岛有多远?」

  「它不是岛,」费图体内的马尔尚说,「而是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其中一个,属于一个分成好几块的大岛,叫做欧洲。因为距离很远,我们花了好几个月才来到这里,也要再过好几个月才回得了家。」欧塔胡和我都为他说的话感到震惊。

  「这个岛叫什么名字?」费图体内的马尔尚问,但脸色突然一惊。「怪了,」他说,「我才一问出口,答案自然就浮现脑海──阿伊提岛。怎么会这样?」

  「你在费图体内时,」欧塔胡回答,「就能提取他的记忆和知识。正如同只要他还在你的体内,你的记忆和知识就能为他所用。」

  「原来如此。那个饮料,你们称为卡瓦的酒,灵魂穿越是它引发的吗?」

  欧塔胡笑了笑。「卡瓦酒是庆祝用的,不是灵魂穿越的必需品。穿越的技术要靠学习才能获得,而且要学很多年。这里的小孩都会接受训练,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相同的天赋。」欧塔胡抓起费图的右手,表达友好之意。「告诉我,朋友,你们为了什么而来?有什么意图?」

  「我的国家非常寒冷。我们打算前往遥远的北方岛屿,跟那里的人交换兽皮,回程就能从事兽皮买卖,藉由这种方法致富。」

  「你们离家那么远,牺牲了很多。朋友,你们对阿伊提有何意图?」

  「在海上航行所需的一切,我们都得带到船上,但新鲜的水会腐败,肉也是,我们需要水和食物。多亏你们的慷慨,我们已经把水和食物补足。谢谢你们的热情好客和用心款待,今晚我们就会安静地离开,因为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今天早上抵达时,你们在小海湾的树上绑的东西是什么?」

  「给同胞的讯息,」外来者回答,「表示我们在这里找到了朋友。」

  「那是会说话的神物吗?」

  「不是,那是我的同胞才懂得解读的图案。」

  「你们……你们还没有要回去吗?」

  「还没有,因为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来到这么远的地方,等我们回到家也差不多要两年后了。」

  欧塔胡一脸惊讶。「你的同胞,他们以后会来吗?」

  「或许,等他们知道阿伊提这个地方,或许会想亲自来岛上看看。」

  「那会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确定,可能要过好几年,因为这趟旅程非常艰辛。」

  「那样的话,我们会把你们来访的记忆传给我们的孩子,他们再传给他们的孩子,直到你的同胞来访的那日,到时他们就会被当作朋友一样款待。」欧塔胡扬起微笑。「那么,你们的火棍又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叫它滑膛枪,那是我们的武器,是打仗用的。」

  欧塔胡跟费图体内的马尔尚交谈时,马尔尚体内的费图也在圈圈另一边跟外来者的巫医交谈。

  「那么费图现在在我体内吗?」坐在我旁边的男人问。

  「对,他暂时待在你的身体和心智内,就像你暂时待在他的身体和心智内,」欧塔胡说,指着圈圈的另一边。「他正在跟你的同胞交谈,就像你正在跟他的同胞交谈。」

  「那个人是我们的医生,罗布莱。」

  「罗布莱,」欧塔胡重复一遍。「费图一定会很高兴,因为他是我们的巫医,也是灵魂穿越的守护者。」这个时候,马尔尚体内的费图看往我们的方向,示意反向穿越的时间到了,律法规定绝对不能少掉这个步骤。欧塔胡按了按(费图体内的)马尔尚的手。「朋友,」他向他道别,「祝你们一路顺风。」

  两人的视线再度交会。直视对方的眼睛时,他们又经历一回刚刚的过程,先是退出刚刚融入的身体,再取回另一个身体,最后各自重新进入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感官知觉都跟之前无异。其他外来者似乎都没发现异状。

  「我知道了很多事。」回到自己体内后,费图说。

  「对方怎么样?」欧塔胡问。

  「反向穿越很顺利。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欧塔胡咕哝一声,表示肯定。圈圈的另外一边,刚刚坐在马尔尚旁边那个名叫罗布莱的医生,敏锐地观察周围发生的事,然后起身走出圈圈。我看见他走向你,克瓦胡,跟你交谈。他用手势示意想看你的眼睛,用笑容和友善的动作唤你过去。我坐在圈圈里,跟你隔着闪烁的火光,看不清楚黑暗中发生了什么事。我起身走向你,看到罗布莱靠上前凝视你的双眼,不远处有另一个外来者举着火把,另一个抓着滑膛枪站在附近。其他族人都没注意到情况生变,除了我。费图和欧塔胡谈得正起劲,圈圈里的其他人正在饮酒作乐。你,克瓦胡,任由罗布莱直视你的双眼,你也同样直视他的双眼,时间长到让我开始发慌。虽然我很想听费图跟欧塔胡转述他藉由灵魂穿越知道了什么事,但你跟罗布莱医生之间发生的事在我看来非常危险。尽管律法禁止我们与外来者交换灵魂,但我知道你们之间就要展开灵魂穿越。你的好奇心太过强烈,医生也一样。我偷偷靠近你,躲在阴影下。我应该在这时候站出来介入,赶在一切发生之前。这点我现在想得清楚,但当时我却躲在附近的灌木后方,犹豫不决。

  我亲眼目睹这决定性的一刻。我能确定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只听到你惊慌大叫。是最后一刻的疑惧吗?或许吧。太迟了。你全身一震,医生瘫在地上。我从藏身处冲出来,试图阻止这一切。但我突然跳出来,吓到了抓住你的人──抓着前一秒还属于你的身体。他们放开你,跑去查看躺在地上的罗布莱。我跑过去抱住你,但你失去平衡,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最后倒在罗布莱身上。其中一个外来者或许担心你会攻击罗布莱,立刻举起滑膛枪指着你。枪迸出雷电,射出的闪电划破你的身体。那个声音消退之后,你往后倒进我的怀里。

  你张着眼睛,但我们视线交会时,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你的存在。从前属于你的腹部,我常把头枕在上面的腹部,如今只见一滩血从你蜂蜜色的皮肤滴到沙地上。过去我常亲吻的那张嘴,如今发出急促而微弱的呼吸,痛苦不堪。最糟的是,你的眼神没有认出我。我怀中的是你的身体,但那不是你。当初和现在我都心知肚明。你们交换了灵魂,这点我很确定。你的灵魂转移到了医生体内。此刻外来者将医生团团包围。要不是我相当确定,我很乐意当场跟你交换灵魂,代替你受苦。

  更多外来者离开宴席,冲到现场。他们大吼大叫,挥舞着手中的滑膛枪。有人开始把罗布莱的身体往海滩的方向拖,同时拿滑膛枪指着族人,因此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只能等外来者撤退。

  事后,我在脑中一再回放那一刻,尽可能记住每一个细节。但这么做又有何用?我愈想厘清事实,事实就变得愈扑朔迷离。你是故意要跟对方交换灵魂?你想这么做吗?你渴望这么做吗?我甚至不认为你做得到,尤其对象是陌生人,毕竟你还没完全启蒙,技术也不纯熟。但我确定灵魂穿越发生了,因为医生的好奇心,还有你对流浪的渴望。另一种可能性太过惨烈,我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你真的在那一晚死去,而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都是白费力气。

  有时候人被巨大的恐惧占据时,心会突然看得比过去都远,脑袋也变得出乎意料的狡猾。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慌乱之中,我躲进灌木丛,找到通往海滩的小径,像飓风一样往前飞奔。只见一名水手颓然靠在外来者用来划到岸边的那艘小船上,似乎对我刚刚逃离的远方骚动一无所知。我走向他,发现他醉了。我放慢呼吸,对他微笑,温柔地触碰他,指着自己身上男人觉得诱人的部位。他一开始戒慎恐惧,不敢置信,他之前确实听到了枪声,但眼前的诱惑大到他无法抗拒,再加上没再传来枪声,他的态度也就渐渐软化,任凭我的攻势卸除他的防备。他把枪搁在船上,让我勾住他的脖子,饥渴地亲吻他的嘴唇。我抓着他的手走到沙丘后面的一个隐密处,在明晃晃的月光下脱去他的衣服,彷佛一分钟都无法再等,必须立刻满足身体的欲望。他还只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开始害羞又笨拙,亢奋到听不见同胞扛着罗布莱医生的身体走近沙滩、群情激愤的声音。或许他觉得可以得逞之后再追上他们,或许他不想回到同伴身边,想留在岛上,跟我们一起生活。无论如何他都醉了,脑袋无法进行完整的思考。外来者登上船,从岸边划走。我们激动地抱在一起,我在他身上摆动臀部,感觉他在我体内。他两次忘情地闭上眼,我两次硬把他的眼睛扳开,捧着他的脸,不让他乱动,这样才能跟他四目相对。只有月光照亮彼此,这种时候要交换灵魂并不简单。但小伙子终于明白我要他做的事,也就放弃抵抗。他看着我的眼睛,不再把视线移开。

  正当我感觉到他第一次满足地全身震颤时,灵魂穿越展开了。

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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