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年轻文身男子一边说他叫奈杰尔，一边带她走过帐篷的平整饰边，沿沙子台阶向下，来到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很多枕头，弥漫着浓浓的蜡烛烟雾，有股茉莉香。
“坐吧。”奈杰尔吩咐道。
“我看我还是站着吧。”看到这么多枕头，让斯嘉丽想到了她在水晶蛇客栈房间里的床。有那么一刻，朱利安躺在床上、解衬衫扣子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就在她回想往事的时候，奈杰尔摆出了一个熟悉的姿势，赤裸的手臂横在枕头上，看得她只想顺着台阶跑走。
“你的水晶球呢?人们用的那种牌又在哪里?”她问。
奈杰尔牵牵布满刺青的嘴唇，足以叫斯嘉丽慢慢地向台阶退去：“你心里有很多恐惧。”
“不，我只是谨慎而已。”斯嘉丽说，“而且，我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你在害怕。”他重复道，他看着斯嘉丽，她看得出来，他说的不仅仅是她进帐篷时的犹豫。“你老是瞟我嘴唇上的刺青锁。你感觉受到了禁锢，缺乏安全感。”奈杰尔指指他嘴巴另一边的心形。“你也看这里。你渴望爱和保护。”
“这难道不是所有女孩子的愿望吗?”
“我不能说全部女孩会怎样，但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会受到其他东西的吸引。很多人都想要权力。”奈杰尔伸出一根手指，上面文着一把匕首，放在他肚子上的龙刺青上方，“其他人想要快乐。”他用一只手抚摸着大腿上的疯狂马戏刺青和其他刺青。“你的目光扫过这些东西，从不做停留。”
“这么说，你就是这样预测未来的?”斯嘉丽向前挪动了一点点，兴趣越来越浓，“你利用身上的刺青来读人的心思。”
“我觉得它们是镜子。未来很像过去，大部分都是固定的，但经常也会有变化——”
“我觉得正好相反。”斯嘉丽说，“过去是固定的，未来则是在不断变化中?”
“这话不对。过去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固定的，未来要比你想象的难以改变。”
“所以，你是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斯嘉丽并不喜欢命运。她喜欢相信一点：如果她好，就能碰上好事。命运让她感觉无能为力，绝望失意，永远感觉低人一等。对她而言，命运就好像她父亲，只是这个父亲更大，而且无所不能，偷走了她的选择，控制她的生活，从不尊重她的感情。命运意味着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重要。
“你太快陷入恐惧中而无法自拔了。”奈杰尔说，“你以为命运的手只能在过去翻云覆雨。我们的未来可以预测，那是因为作为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我们都是可以预测的。想想猫和老鼠吧。”奈杰尔露出他的手臂内侧，可以看到一只黄褐色的猫伸出爪子，去抓一只黑白条纹的老鼠。
“猫看到了老鼠，一般都会去追，除非它们自己被更大的动物追，比如狗。我们也是这样。未来知道我们的渴望是什么，除非有一个更大的东西挡在我们的路上，将我们赶走了。”奈杰尔的手指移到了他手腕上一个午夜蓝色大礼帽的刺青上，斯嘉丽看着，不禁被迷住了。几乎与莱金德在她梦里戴的那顶大礼帽一模一样，她想到了那个时候，她整天盼着收到他的来信。
“即便这些问题能改变我们的人生历程，未来通常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奈杰尔继续道，“这不是命运，只是未来在观察我们最渴望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能力改变他们的命运，前提是他们足够勇敢，为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而奋斗。”
斯嘉丽不再看那顶大礼帽，发现奈杰尔又对她笑了：“你喜欢那顶帽子?”
“噢，我其实看的不是那个。”斯嘉丽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尴尬，只是她要想的是泰拉才对，而不是莱金德，“我看的是你手臂上的其他刺青。”
奈杰尔很明显不相信她。他依然咧着嘴笑：“你准备好听我说说，我在你的未来里都看到什么了吗?”
斯嘉丽动了动，看着她脚下的枕头周围有更多烟雾升腾起来。这个游戏的界限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奈杰尔讲的要比她以为的有道理多了。看到他肚子上那条喷火的龙，她想到了她父亲——对权力有着毁灭性的欲望。奈杰尔腿上的疯狂马戏让她想到了泰拉——她需要快乐来抚平她不愿理会的伤口。而且，关于他嘴唇上的锁和心，他说得也很正确：“你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只是一些答案而已。”奈杰尔摆摆一只手，将袅袅的紫色烟雾拂向她的方向，“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对每个问题都要给出真心实意的答复，我也会回答你的问题。”
他说得倒很简单。
只是一些答案而已。
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不是她的灵魂。
这么简单。
太简单了。
可斯嘉丽知道天下就没有简单的事，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这个地方就是用来引诱他人往陷阱里钻的。
“从容易的开始吧。”奈杰尔说，“来说说你的同伴吧，那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我很好奇，你怎么看他?”
斯嘉丽的目光立即就瞟回到了他的唇上。她看的是他嘴唇周围的带刺铁丝网。她没看那颗心。她没看那颗心。她对朱利安的感觉不是那样的。
“朱利安这个人自私，不老实，喜欢投机取巧。”
“但你还是同意和他一起玩这个游戏。你对他的看法肯定不只如此。”
奈杰尔顿了顿。他看到她看那颗心了。为什么这件事很重要，斯嘉丽也道不出个所以然，她看得出来这事很重要。她从他下面的问题中听了出来：“你觉不觉得他这人很有吸引力?”
斯嘉丽很想否认。朱利安就是带刺铁丝网，不是那颗心。然而，她的确不喜欢朱利安的为人，却不能发自内心地否认他的外形很性感。他的一张脸如同雕像一般，有一头狂野的深色头发，皮肤是古铜色的。她从未告诉过他，她真的很喜欢他走路的样子，信心满满，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伤害他。有他在身边，她的恐惧就减少了。仿佛大胆和勇气并不总是铩羽而归似的。
她也不想把这个想法告诉奈杰尔。要是朱利安在帐篷外面听到了呢?
“我——”斯嘉丽很想说她对他的英俊外貌视若无物，只是这些话就像是糖浆一样，粘在她的舌头上，吐也吐不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奈杰尔挥手拂了拂一阵锥形的烟雾，“闻闻这个，能让你的舌头放松。”
干脆说它能强迫人们讲实话吧，斯嘉丽心想。
等到斯嘉丽再次张开嘴巴，她的心里话便脱口而出：“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人。”
她真想用手捂住嘴，把那些话塞回去。
“我还觉得他这人只顾自己。”斯嘉丽又道，以防那个无赖在外面偷听。
“有意思。”奈杰尔用手搭了一个尖塔，“现在，我也来回答你两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什么?”奈杰尔竟然只对朱利安感兴趣，斯嘉丽立马警惕起来，“你没有问题问我了?”
“时间快到了。这里的时间是以分钟流逝的。”奈杰尔用手一指小房间里即将熄灭的蜡烛，“你可以问两个问题。”
“只有两个?”
“你希望这算是其中一个?”
“不是，我只是——”斯嘉丽捂住嘴，以免说出不该说的话。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游戏，那她问什么都无所谓。不管她得到什么答案，都是假的。但如果有一部分是真的呢?有那么一刻，斯嘉丽壮起胆子，任由思想倾向于那个危险的地方。她在钟表店已经见识过魔术了，比如阿尔吉的钟表门，还有莱金德送给她的魔法裙子。奈杰尔的香让她说出了实话，这也是魔法。如果她面前的这个人真能预测未来，她想知道什么呢?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他嘴角的那颗心上。红色的心。那是爱、心痛和其他既高尚又卑鄙的东西。她看着红心，想到了伯爵，想到了她那些情书，不知道她能不能相信他说的那些话：“我要嫁的那个人，你能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是个诚实的好人吗?”
斯嘉丽立刻就开始后悔没有先问妹妹的情况了。她应该只想泰拉一个人的——她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到这顶帐篷里来的。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收回这个问题了。
“没有人是真正诚实的。”奈杰尔答道，“就算我们不向其他人撒谎，我们也常对自己说谎。对不同的人来说，‘好’这个字有着不同的含义。”奈杰尔向前探身，与斯嘉丽距离特别近，她感觉他身上的所有刺青也在盯着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让她不禁想知道是不是她脸上有只有他能看到的刺青。“我很抱歉，你未来的丈夫不是那种你可以称之为好人的人。或许他曾经是，可他如今偏离了方向，现在还不清楚他能不能变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不清楚呢?我想你说过，未来大都是固定的——你说我们像猫，永远都在追逐同一只老鼠。”
“是呀，可经常都有两只老鼠。不清楚他会一直去追哪只老鼠。保持警惕是明智的行为。”奈杰尔又看着斯嘉丽，仿佛她身上有只有他能看到的刺青。这些刺青叫他把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活像她的嘴边也有一颗红心，却碎成了千万片。
她努力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她的想象。他只是在哄骗她而已。吓唬她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只不过她与伯爵的婚姻绝不可能与这个游戏扯上半点关系。奈杰尔那含义模糊的警告毫无用处。
奈杰尔从垫子上站起来，向帐篷后面走去。
“等等，”斯嘉丽说，“我还没问第二个问题呢。”
“你其实是问了我三个问题。”
“可其中两个不是真正的问题。谁叫你不解释清楚规则。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奈杰尔用高大的身形遮住斯嘉丽，活像是一座有五颜六色刺青的铁塔，塔顶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我什么都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