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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走进店里,此人身材圆胖,活像个时钟。他有一张黝黑的圆脸,两撇小胡子像极了分针和时针。他穿着闪闪发亮的棕色双排扣长礼服,让斯嘉丽想起了抛光的木头,电缆滑轮似的身体上戴着黄铜色裤子背带。

  “我们没偷东西。”斯嘉丽说,“我们——”

  “你说的只代表你一个人而已。”那个人眯起眼睛,牢牢盯着朱利安,他的中音降了好几个八度。

  通过以往对付她父亲的经验,她晓得这时候最好不要表现出任何愧疚。

  不要看朱利安。

  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那个人说。

  朱利安去抓斯嘉丽,像是要把她向大门推去。

  “噢,不,别跑!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陌生人大声道,“我不是卡萨比恩。我不是老板。我叫阿尔吉,你们口袋里有没有装满钟表,都不关我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们离开?”朱利安把手放在刀带上,用一只手去摸刀。

  “这位男孩子多疑了,是不是?”阿尔吉扭头看着斯嘉丽,她也感觉到了怀疑的颜色。这是她的感觉,还是墙上的钟表走得比以前快了?

  “好啦。”她对朱利安说,“泰拉现在可能都担心死我们了。”

  “要是按我说的办,你们就能更快找到你们要找的人。”阿尔吉走到红木落地钟边上,打开钟的玻璃门,拉了一下其中一个平衡器。他弄好之后,墙上那些金属拼图时钟就动了起来。咔嗒。咔嚓。拼图块全都聚在一起,重新组合成了一扇华丽的拼接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锯齿状计数轮盘。

  阿尔吉夸张地挥了挥一只手臂:“仅限今日哟!只需要一个很便宜的价钱,你们两个就能走进这个入口,抄近路到卡拉瓦尔的中心去。”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从这里进去,不会到你家的地下室?”朱利安问。

  “这像地窖门吗?你们感觉一下好了。”阿尔吉摸着门上锯齿状的轮盘,商店里的所有钟表立即停了下来。

  “要是你们用其他方式离开这家店,就得忍受严寒,还要穿过一道道门。而我的办法能帮你们节省宝贵的时间。”他松开轮盘,所有钟表随即恢复了运转。

  嘀嗒。嘀嗒。

  斯嘉丽不肯定她是不是相信阿尔吉,不过墙上的门显然是有魔力的。

  感觉它有点像她身上的裙子,仿佛比周围的其他东西多占据了一点空间。如果这是进入卡拉瓦尔的捷径,那她就能更快找到妹妹了:“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朱利安挑起两道浓眉:“你真在考虑他的提议?”

  “只要他能帮我更快找到妹妹。”斯嘉丽本来以为水手恨不得能抄近路,可他只是有点紧张地看看四周。“你觉得这主意不怎么样?”她问。

  “我想我们看到的冒烟的地方才是卡拉瓦尔秀的入口,我宁愿留着我的钱。”他伸手去推前门。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代价呢。”阿尔吉说。

  朱利安看了一眼斯嘉丽,停顿了一秒钟。他的眼中流露出了叫人难以理解的神态,等他又开口的时候,她发誓他的声音听来很紧绷。“红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但我友情提示一下,等你走进去,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是表面看来的那样。”他走出去的时候,有铃声响起来。

  斯嘉丽并没有盼着他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现在他就这么走掉了,她发现自己真的很紧张。

  “等等——”阿尔吉在她迈步跟过去的时候喊道,“我知道你相信我。你要去追那个男孩子,让他为你做决定,或者说,让他替你做选择?”

  斯嘉丽知道她必须走。要是她不快点,就追不上水手,到时候她就是孤身一人了。不过,“选择”这两个字让她犹豫了。永远是她父亲吩咐她做这做那,斯嘉丽很少自己真正做出过选择。或者说,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依然坚信儿时奇妙幻想的那部分她愿意相信阿尔吉。

  她想到那扇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凭空出现,在阿尔吉触摸门上那个特殊把手的时候,所有钟表都停了下来。“就算我感兴趣,”她说,“我身上也没钱。”

  “如果我要的不是钱呢?”阿尔吉拉直他的两撇胡子,“我是说过要便宜的价钱,但我只是想借你的声音。”

  斯嘉丽紧张地笑了起来。“这听起来不像是一桩公平的交易。”声音是可以用来借的东西吗?

  “我只借用一小时。”阿尔吉说,“要是你跟着烟雾走,找到那所房子,开始游戏,至少需要这个时间,但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进去。”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手表,将时针和分针都调到顶端,“如果你同意,这个装置将把你的声音带走六十分钟,而我的门将带你去卡拉瓦尔秀的腹地。”

  她马上就能找到妹妹了。

  如果他在说谎呢?如果他把她的声音借走超过一小时,该怎么办?相信一个刚刚才见面的人,斯嘉丽有点不自在,在朱利安提醒她之后,她就感觉更别扭了。一想到她将失去声音,她就很害怕。她的哭声从不曾阻止她父亲伤害泰拉,可至少斯嘉丽还能喊出来。如果她这么做了,到时候出了意外,那她就会落得个有心无力的结局。如果她在远处看到泰拉,她也不能喊她的名字。而且,如果泰拉在入口等斯嘉丽,该怎么办?

  斯嘉丽只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她父亲做买卖的时候,总是会隐瞒一些可怕的事。她可不能冒险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还是走正常的入口好了。”她说。

  阿尔吉的胡子耷拉了下来。“那你就亏大了。这真就是一场交易而已。”他拉开拼接门。有那么一刻,灯光四射,斯嘉丽看到了门内的情形:天空是那么热烈,既像是化了的柠檬黄色,又像是燃烧的桃红色。涓涓细流闪烁着抛过光的宝石的光泽。一个女孩子哈哈笑着,留着一头蜜色鬈发——

  “多娜泰拉!”斯嘉丽向大门冲去,但是,阿尔吉在她的手指触到金属之前,便关上了大门。

  “不要!”斯嘉丽抓住锯齿状的轮盘,要去拧动它,可它突然熔成灰烬,坠落在她的脚边。她绝望地看着拼图指针再次动了起来,分解开,门消失了。

  她真该答应才对。若是泰拉,就一定会答应。事实上,斯嘉丽觉得她妹妹就是这么进去的。泰拉从不担心未来,也不为结果操心;一向为她操心的都是斯嘉丽。所以,知道泰拉就在卡拉瓦尔秀里之后,斯嘉丽本该感觉轻松了,她却只是担心妹妹将要碰到什么麻烦。斯嘉丽应该和她一起在那里。现在她甚至都和朱利安走散了。

  斯嘉丽匆匆跑出钟表店,跑到大街上。里面很暖和,此刻暖意却消失殆尽。她没想到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但早晨已经过去,此时已是下午一两点了。帽盒商店都笼罩在浅灰色的阴影中,显得朦朦胧胧的。

  这座岛上的时间肯定过得比较快。斯嘉丽真担心她一眨眼,星星就会出来了。她不光和泰拉、朱利安分开了,还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这一天就快过去了,莱金德的请柬里说了,她必须在午夜之前进入卡拉瓦尔秀的正门。

  寒风拂过斯嘉丽的手臂,她用冰冷的白色手指攥住裙子没有覆盖的手腕。“朱利安!”她满怀希望地喊道。

  到处都看不到她之前的伙伴。她现在是孤身一人了。她不知道游戏是不是开始了,她已经感觉输了。

  有那么一刻,她慌神了,还以为那道烟柱也消失了,跟着她就又看到了烟柱。烟柱在一个个没有灯光、如故事书一样的商店的另一边,芳香的烟柱依然在袅袅上升,是从一个巨大的砖砌烟囱里冒出来的,而烟囱连接在一栋斯嘉丽见过的最大的房子上。那栋房子有四层,建有精美的塔楼和阳台,花坛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美丽花朵,有白色的白烛葵、品红色的罂粟花,还有橘红色的金鱼草。虽然又下雪了,花朵上却连一个雪片都没有。

  斯嘉丽快步向那栋房子跑去,正在此时,有脚步声靠近,从茫茫白色中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她不禁感觉脊背发凉:“你没接受落地钟的提议?”

  斯嘉丽吓了一大跳。

  “不用害怕,红红,是我。”朱利安从附近一栋建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此时,太阳正好落山。

  “你怎么没进去?”她指指那栋带塔楼的房子。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松了口气。再见到这个水手,她有点紧张。几分钟前,他还匆匆走出钟表店。这会儿,朱利安闲庭信步地走近,仿佛他有的是时间。

  “也许我是盼着你能出现呢?”他的语气温暖而友善。

  斯嘉丽发现很难相信他会站在这里等她,特别是他刚才还突然丢下她不管。他肯定有事瞒着她。也有可能是她在钟表店里没有找到泰拉,现在就变得多疑起来。她告诉自己,很快她就能和妹妹在一起了。可等到进去的时候,斯嘉丽还是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从近处看,这幢木制大宅似乎更大了,直插云霄,仿佛它的木梁变长了。斯嘉丽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楚大屋的全貌。房子周围建有五十英尺高的铁栅栏,组成的形状既下流又天真:栅栏似乎在动,甚至可以说是在表演。时而是顽皮的男孩子在追逐神气活现的少女,时而是女巫骑在老虎上、皇帝坐在大象身上。还有长了翅膀的马拉着战车。在铁栅栏的中心,悬挂着一面亮红色的旗帜,上面绣着卡拉瓦尔秀的银色标志。

  要是泰拉在这里,她们就可以一块笑了,是只有姐妹间才能有的那种笑。泰拉大概会假装不喜欢,心里却高兴得紧。和这个怪里怪气的水手在一起,感觉就不一样了,他看起来既不高兴,也没觉得印象深刻。

  那天他帮了她,斯嘉丽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赖,她还是怀疑他不是水手这么简单。他盯着大门,目光里写满了怀疑,肩膀绷得紧紧的,后背挺直,线条有些僵硬。她在船上见到的他的懒散此时都不见了踪迹,朱利安现在就好像盘成一卷缠得很紧的绳索,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我想我们应该走远点去找门。”他说。

  “你看到横幅了吗?”斯嘉丽说,“我们应该从这里进去。”

  “不,我想入口在远处。相信我。”

  她才不相信他,只是上次她犯了个大错,她也不相信她自己了。况且,她再也不想孤军奋战了。在二十码外,他们找到了另一面旗帜。

  “这里看起来就跟刚才我们站的地方一模一样——”

  “欢迎!”一个深皮肤的女孩子骑着独轮车,从旗子后面出来,打断了斯嘉丽的话,“你们来得正好。”那个女孩顿了顿,这时候,大门顶端悬挂的玻璃灯一个个地亮起了火焰。一簇簇明亮的金蓝色火焰燃烧起来。这是童年梦想的颜色,斯嘉丽心想。

  “这样别致的情景,我每每见了都心旷神怡呢。”独轮车女孩拍手道,“现在,帅哥美女,我需要看看你们的请柬,才能让两位进去。”

  请柬。斯嘉丽早就把请柬的事抛到脑后了:“啊——”

  “别担心,亲爱的,请柬在我这里。”朱利安突然紧紧搂住斯嘉丽,把她拉进他怀里。他刚才管她叫“亲爱的”?

  “放松点。”他一边在她耳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两张纸,他们刚才下过海,请柬都有点皱巴了。

  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第一张上,斯嘉丽便闭紧嘴巴,什么都没说。接下来,独轮车女孩将另一张请柬举到门上的一盏烛灯边。

  “真奇怪。我们从来没见过没有名字的请柬。”

  “有什么问题吗?”斯嘉丽问,突然有些不安。

  独轮车女孩低头看着朱利安,她的举止带有的明亮色彩头一次黯淡了下来。

  斯嘉丽本来要解释一下她是怎么收到请柬的,可朱利安在她之前开了口,还紧紧搂了搂她的肩膀,像是在警告她:“这是卡拉瓦尔秀班主莱金德寄来的。我们两个就要结婚了。他把请柬送给我的未婚妻斯嘉丽作为贺礼。”

  “噢。”独轮车女孩又拍拍手,“我知道你们两个!你们是莱金德班主的贵宾。”她更仔细地看看斯嘉丽,“我真该认出你的名字才对。很抱歉。名字太多了,有时候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她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

  斯嘉丽很努力地也笑了两声,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朱利安正搂着她,还说她是他的“未婚妻”。

  “你们很想亲自拿着请柬吧。”独轮车女孩把手伸过大门,将请柬还给朱利安,有那么一刻,她牢牢盯着他,像是还要说些什么。跟着她似乎觉得还是不说为妙。她收回有些怪异的目光,把手伸进她那件拼接马甲的口袋,拿出一卷黑色的纸:“现在,在让你们进去之前,还有件事要办。”她飞快地踩了两下独轮车,弄得地上泛着银光的乳白色雪花四溅开来。

  “等下你们进去,还会重复这个手续。莱金德班主希望所有人都能听两遍。”

  她清清喉咙,把独轮车踩得更快了:“欢迎,欢迎来到卡拉瓦尔秀!不管是陆地上,还是大海里,这都是最盛大的表演。在演出中,你将体验比大多数人一生见过的还要多的奇迹。你能从杯子里喝到魔法,能买到装在瓶子里的梦想。可当你进入我们的世界之前,请谨记,这只是一场游戏。在这扇门里面发生的一切可能吓到你,也可能会叫你兴奋,但不受到欺骗。我们将尽力让你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可其实只是表演而已。卡拉瓦尔秀是一个伪装的世界。所以,当你想要入戏太深的时候,那请谨慎,不要太过得意忘形。成真的梦固然很美好,但当人们无法醒来,美梦也可能变成噩梦。”

  她顿了顿,把独轮车踩得越来越快,最后轮子的辐条好像都不见了,斯嘉丽根本看不到它们了,这时候,铸铁大门打开了。

  “如果你们是来玩游戏的,肯定希望走这条路。”女孩左边有一条弯曲的小路,一支支银蜡燃烧着,照得这条小径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如果你们是来看……”她冲右边一点头,忽然一阵微风吹来,悬挂着的纸灯亮了起来,将南瓜橙色的光芒投射到一条倾斜的小路上。

  朱利安把头探向斯嘉丽:“不要告诉我你看看就满足了。”

  “当然不是。”斯嘉丽说,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向另一个方向迈了一步。她注意到蜡烛在浓重的黑夜中闪烁着,这条通往比赛区的闪亮小径两侧有漆黑的树木和开着花的灌木丛,后面影影绰绰的。

  我只待一天而已,她这么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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