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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环绕小岛的云如薄纱一般,这会儿,云遮住了太阳,在海岸线上投下灰蓝色的阴影。斯嘉丽脚下没有丝毫痕迹的雪不再是白色,而是向她闪烁着长春花色的光芒,仿佛是在与她开一个很私人的玩笑。

  “泰拉在哪儿?”斯嘉丽又问了一遍。

  “我肯定是把她送到海滩上的其他地方了。”朱利安又来抓斯嘉丽的手,可她躲开了,“我们必须保持运动,不然就会被冻死。等暖和过来,我们就去找你妹妹。”

  “可如果她也很冷,该怎么办?多娜泰拉!”斯嘉丽虽然冻得牙齿直打战,却还是呼喊道。曾经,她父亲发现泰拉吻了她的第一个男朋友,便惩罚斯嘉丽晚上睡在外面,此时,脚下的雪和紧贴在冰冷皮肤上的湿衣服让她感觉比那时还要冷。就算是这样,斯嘉丽不找到妹妹,也绝不会离开:“多娜泰拉!”

  “你这是在浪费你的呼吸。”朱利安没穿上衣,水从他身上往下滴,他瞪着斯嘉丽,看起来比以往还要危险,“我送你妹妹来的时候,她身上是干的。她穿着外套,还戴了手套。不管她在哪儿,都不会觉得冷,可要是我们还留在这里,一定会被冻死。我们应该到那边的树林里去。”

  过了遍布白雪的沙滩,就是林木线,树林里绿树葱郁,草木繁盛,一股落日橙色的烟柱弯弯曲曲地飘向空中。斯嘉丽发誓,那个烟柱是突然出现的,片刻之前还没有呢。她甚至都不记得她之前有见到那些树。和特里斯达岛上那些贫瘠的矮树丛不一样,这里的树干看起来都好像粗粗的鞭子,纠缠在一起,表面长着蓝绿色的苔藓,而苔藓上则覆盖着一层雪。

  “不要——”斯嘉丽瑟瑟发抖地说,“我们——”

  “我们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了。”朱利安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嘴唇都发紫了。我们必须找到那个烟柱。”

  “我才不在乎。要是我妹妹依然在这里——”

  “你妹妹可能去找卡拉瓦尔秀的入口了。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进入卡拉瓦尔秀,所以,我们得去烟柱的方向,然后做同样的事情。”他大步向前走去,赤裸的双脚踏在雪沙上,嘎吱嘎吱直响。

  斯嘉丽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未受触动的沙滩。泰拉一向都不是那种会耐心等待的人,就算是不耐烦地等,她也不屑去做。只是如果她真的去了卡拉瓦尔秀,那为什么看不到一点她留下的痕迹?

  斯嘉丽不情不愿地跟着朱利安走进树林。她的脚下不再是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栗色土路,松针扎在她那已经冻得麻木的脚趾上。她看到自己留下了湿漉漉的脚印,却没看到泰拉的高跟靴的痕迹。

  “她可能走了另一条路。”朱利安虽然没有牙齿打战,他那原本是古铜色的皮肤这会儿却呈现出靛蓝色,与树木那扭曲的影子的颜色很相似。

  斯嘉丽很想争辩几句,可她身上湿透的衣服像冰一样贴在身上。树林里比海岸线上冷多了。她用冻僵的手臂圈住胸口,这样做却只是让她自己感觉更冷而已。

  朱利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心的表情:“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让你取取暖。”

  “可我妹妹——”

  “她很聪明,现在肯定已经进了卡拉瓦尔秀了。如果你在这里冻死,就再也找不到她了。”朱利安搂住斯嘉丽的肩膀。

  她立即僵住了。

  他那对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明显是很不爽她这样:“我就是想让你暖和点。”

  “你也很冷——”况且还是半裸的。

  斯嘉丽挣脱开他的怀抱,还踉跄了一下,这时候,他们来到树林的尽头,柔软的泥地变成了较硬的公路,铺着乳白色的石头,光滑得如同抛过光的海玻璃。这条卵石路延伸出很远,与迷宫一般弯弯曲曲的街道相交在一起,她看不到尽头在何处。两侧圆形商店林立,很不搭调,有的漆成珠宝色,有的漆成蜡笔色,商店摞在一起,活像是胡乱摞在一起的帽盒。

  这样的景致叫人陶醉,令人沉迷,却也异常安静。商店的门都关着,屋顶上的雪就好像落在废弃不看的故事书上的灰尘。斯嘉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是,她想象中的卡拉瓦尔秀不是这样。

  落日橙色的烟柱依旧袅袅地升入空中,看起来还是跟在海滩上看时一样远。

  “红红,我们不能停下来。”朱利安催促她走过这条稀奇古怪的街道。

  斯嘉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她才会产生幻觉,或者只是她的脑袋有些不对劲。除了一片死寂之外,帽盒形状的商店的招牌上都不知所云。招牌上写着不同的话。有的上面写着:营业——午夜时分左右。其他招牌上写着:明天回来。

  “为什么商店都关门了?”她问。她一说话,就有哈气冒出来,“人都去哪儿了?”

  “我们只管往前走就行了。别停。我们一定要找到能取暖的地方。”朱利安大步向前走,从斯嘉丽见过的最古怪的商店边走过。

  乌鸦标本上戴着圆顶高帽。遮阳伞装在手枪皮套里。女士发带上装饰着人类的牙齿。镜子可以映照出人类灵魂的阴暗面。寒冷影响了她的视力。她希望朱利安是对的,泰拉正在某个温暖的地方。斯嘉丽依旧在寻找妹妹那头蜜色头发,竖起耳朵聆听是否有她银铃般的笑声,可每家店都是空的,四周一片死寂。

  朱利安拉了拉几家店的门把手,都拉不动。

  下一排的废弃商店卖的都是奇异商品:坠落的星星,希望种子。奥德特目镜店卖可以看到未来的眼镜(四种颜色可选)。“真不赖。”斯嘉丽喃喃地说。

  奥德特目镜店旁边的商店挂着一条横幅,宣称老板能修复破损的想象。横幅下面有一排瓶子,里面装着美梦和噩梦,还有一种叫白日噩梦的东西。斯嘉丽觉得,就在她那头黑发结了冰的时候,就算是白日噩梦了。

  朱利安在她旁边骂了一声。在几个帽盒形商店街区之外,他们隐约能看到烟柱冒出来的地方,这会儿,烟柱缠缠绕绕地飘向一轮太阳,太阳里有颗星星,星星里有颗泪珠。那是卡拉瓦尔的标志。寒意已经深入斯嘉丽的骨髓和牙齿,就连她的眼皮也结了一层霜。

  “等等——快看那里!”斯嘉丽摆动着一只颤抖的手,示意朱利安去看卡萨比恩钟表店。一开始,她只是以为那是黄铜色的窗框镶板,可在窗户后面,在很多钟摆、平衡器和闪闪发亮的木陈列柜那一边,可以看到一个壁炉里闪着火光。门上的标志牌上写着:无休商店。

  他们快步走进商店,嘀嗒声、咕咕声响成一片,秒针和发条齿轮迎接着就快被冻成冰的两个人。在突如其来的温暖之中,斯嘉丽本来都已感觉不到的四肢此时传来了阵阵刺痛,温暖的空气进入她的肺,火烧火燎地疼。

  冰冻的声带在她说话的时候发出嘶哑的声音:“有人吗?”

  嘀嗒。嘀嗒。

  只有齿轮在回应。

  这家商店是圆形的,如同表盘。地上的马赛克瓷砖拼出了各种式样的数字,几乎到处都摆着形状不同的钟表。有些是倒着走的;其他钟表里都是裸露在外的齿轮和杠杆。在后面的墙上,几块钟表动起来好像拼图,每到整点,拼图块就会靠拢在一起。房间中央摆着一个沉重的带锁玻璃罩子,里面的怀表可以让时间倒退。若是换成其他时候,斯嘉丽一定会很好奇,现在她则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靠近噼里啪啦燃烧着且散发出融融暖意的壁炉。

  她很乐意在壁炉前化成一摊水。

  朱利安拿开炉栅,用边上的拨火棍把火拨旺:“我们应该把衣服脱下来。”

  “我——”看到朱利安向一座红木大落地钟走去,斯嘉丽便停止了抗议。落地钟脚下有两双靴子,两边的三角楣饰上挂着的两个衣架上,各挂着一套衣服。

  “看来好像有人为你准备好一切了呢。”戏谑意味又回到了朱利安的声音里。

  斯嘉丽走到衣服边上,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衣服旁边有一张镀金桌子,上面摆着月亮形状的钟表,桌上放着一个弯曲的花瓶,里面插着红玫瑰,边上有个托盘,盘上摆着无花果面包、肉桂茶和一张字条。

  给斯嘉丽·德拉格纳和她的同伴。

  很高兴你们能来。

  莱金德 上

  这张字条用的纸与斯嘉丽在特里斯达收到的信纸一样,边缘都有金箔。她不晓得莱金德是不是会如此费心照顾他的每一位客人。斯嘉丽才不相信她有丝毫特别之处,然而,她就是无法想象卡拉瓦尔秀班主会为所有来宾都安排个性化的问候,送上如血的玫瑰。

  朱利安咳嗽了一声:“你介意吗?”水手伸手拿过一块面包,扯下为他准备的那套衣服。跟着,他开始解裤带:“我是不介意啦,可你是要看着我宽衣解带吗?”

  斯嘉丽尴尬不已,连忙别过脸。他这人还真是没礼貌。

  她也得去换衣服,只是没有地方能保护她不走光。这个房间似乎不可能在他们进来后变小了,但是,她现在才发现这里非常小。她和前门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十英尺:“要是你背对我,那我们两个就都可以换衣服了。”

  “就算面对面,也可以换呀。”此时,他的声音中夹杂着笑意。

  “我没这个打算。”斯嘉丽说。

  朱利安轻轻笑了几声。可当斯嘉丽抬起头来,却发现他背对着她。她努力不去盯着他的后背看。他的后背肌肉发达,他的整个躯干都是如此,但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仅仅是这一点。他的肩胛骨之间有一道很粗的伤疤。他的腰上还有两道疤。像是他被人刺了很多刀一样。

  斯嘉丽重重嘘出一口气,内疚感立即就涌了上来。她不该看的。她连忙抓起给她准备的衣服,专心换了起来。她尽量不去想象他那些疤是怎么留下的。她就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疤。

  一般来说,她父亲只会把她打到瘀青而已,多年以来,她都是自己穿衣服,不让女仆帮忙,以免被别人看到。她原本以为这样的经历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可莱金德留下的衣服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帮忙穿;衣服相当简单,有点叫人失望。与她想象中的卡拉瓦尔的衣服大相径庭。没有紧身胸衣。连衣裙的上身是毫不起眼的米色,裙子的颜色也很单调。没有衬裙,也没有裙撑。

  “我现在能转过来了吗?”朱利安问,“我早就都见过了。”

  他之前紧紧搂着她的腰、割开她的裙子的情形立即闪现在她的脑海里,从胸骨到屁股随之传来一阵刺痛:“感谢提醒。”

  “我说的不是你。我几乎都没看到你的——”

  “那也不会好多少。但你现在可以转过来了。”她说,“我正在系靴子的纽扣。”

  等到斯嘉丽抬起头来的时候,就见朱利安站在她面前,莱金德自然不会给他一套很难看的衣服。

  斯嘉丽的目光从系在他脖子上的那条午夜蓝色领带转移到合身的紫红色马甲上。深蓝色的燕尾服突出了他的宽肩膀和纤细的腰肢。他双腿修长,将刀带挂在屁股上,这是唯一一件能让人想起他是个水手的东西。

  “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斯嘉丽说,“不再像是刚打完架的样子了。”

  朱利安稍稍挺直身体,仿佛她是在恭维他,斯嘉丽不肯定她刚才不是这个意思。一个总惹人生气的人怎么能这么完美,这明明就很不公平。他虽然穿着干净利落的衣服,却远远算不上一个绅士,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没刮脸,也不是因为他的一头波浪般的棕色鬈发。朱利安身上有股狂野的气质,而莱金德的衣服无法将其掩盖住。他的脸如雕刻一般棱角分明,一双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眼神,此时他虽然打着领带,戴了怀表,那身痞子气却依然没有丝毫减少。怀表?

  “你偷的?”斯嘉丽问。

  “借的。”朱利安纠正她,用手指缠绕着表链,“和你身上穿的衣服一样。”他打量了她一番,赞赏地点点头,“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送你请柬了。”

  “在我看来,应该说是——”就在此时,斯嘉丽看到一个带镜子的钟表里自己的影像,便惊讶地住了口。那条裙子不再是平淡无奇的颜色,此时变成了鲜艳的樱桃红色——这是诱惑和秘密的颜色。低圆领连衣裙上身很合身,中间位置有一排时髦的蝴蝶结,带有配套的褶边腰垫。下面的裙身呈扇形,很合身,裙子有五层,分别用不同的纤薄布料制成,有樱桃红色的丝绸和薄纱,还配有黑色蕾丝。就连她的靴子也变了,不再是沉闷的棕色,而是变成了与裙子交相辉映的蕾丝黑色皮靴,看来非常精致。

  她抚摸着裙子,确定这不是镜子或光制造出的幻觉。也许是她刚才冻僵了,才会觉得裙子色彩单调。可在内心深处,斯嘉丽知道这只有一个解释——莱金德送了她一条有魔力的裙子。

  如此魔法只应该存在于故事里,可是这条裙子是真实的,斯嘉丽都不知该抱怎样的态度了。住在她心里的那个孩子很喜欢,成年斯嘉丽却不确定穿上它是不是自在——不管它有没有魔力。她父亲从不让她穿这么夺人眼球的衣服,而且,就算他不在这里,她也不盼着成为瞩目的焦点。

  斯嘉丽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不过她平时都喜欢隐藏这份美。她遗传了母亲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与她的橄榄色皮肤可以说是绝配。相比泰拉,她的鹅蛋脸更精致,她的鼻子很小巧,一双褐色眼睛太大了,她甚至都感觉这双眼睛出卖了她的太多心事。

  有那么一刻,她有点希望还穿那条单调的米黄色连衣裙。是不会有人注意穿丑衣服的女孩子的。也许她这么想着,裙子就会自己变回去。可惜就算她想象着简单的裁剪和沉闷的颜色,那条樱桃红色长裙依然穿在她的身上,衬托出她玲珑的身段,而她宁愿将之隐藏起来。

  朱利安那句含义模糊的话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我现在明白他为什么要送你请柬了。斯嘉丽不知道,她想方设法躲开她父亲在特里斯达进行的致命游戏,是不是就只为了成为新棋盘上一个穿着精致的棋子。

  “如果你欣赏完了你自己,”朱利安说,“我们是不是该去找你心之念念的妹妹了?”

  “我会当作你也很关心她。”斯嘉丽说。

  “那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朱利安向大门走去,此时,店里的所有报时装置都响了起来。

  “我若是你们,就不会这样出去。”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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