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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嘉丽好像依然能闻到父亲身上的香水味。那种气味闻起来就像他的手套的颜色,像是茴芹味、薰衣草味,还有股很像烂李子的气味。就算他早就走了,这股气味依然久久地盘旋不去,笼罩着坐在一起的斯嘉丽和泰拉。她们在等女仆送来干净的绷带和药。

  “你应该让我把实话说出来的。”斯嘉丽说,“他大概不会为了惩罚你,对我下这么重的手。毕竟,我再过十天就要结婚了。”

  “他或许不会打你的脸,但他会做其他恶毒的事,他没准会打断你的手指,让你做不成新婚被子。”泰拉闭上眼,向后靠在一桶朗姆酒上。她的脸颊这会儿几乎就跟她父亲那双叫人讨厌的手套一个颜色:“该挨打的人是我,不是你。”

  “没有人该受这种惩罚。”朱利安说。自从她们的父亲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我——”

  “得啦。”斯嘉丽插口道,“你的道歉可没法叫她的伤口愈合。”

  “我不是要道歉。”朱利安顿了顿,像是在权衡接下来要说的话,“我说过要带你们两个离开这座岛,现在我改主意了,只要你们想走,我什么都不要。我的船明天天一亮离港。如果你们想通了,就来找我。”他看了看斯嘉丽和泰拉,便顺着楼梯走了。

  “不行。”斯嘉丽说,泰拉还没说话,她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要是我们偷跑,等我们回来,肯定没好果子吃。”

  “我没打算回来。”泰拉睁开眼。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目光却很犀利。

  斯嘉丽经常被妹妹的冲动气得抓狂,可她也知道,泰拉一旦打定主意,就不会回头。斯嘉丽意识到,早在卡拉瓦尔秀班主莱金德的信来到之前,泰拉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她才会和朱利安在一起。她看到他走了,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可知她心里没有他。她只是要找个水手带她离开特里斯达岛。现在,斯嘉丽给了她所需要的离开的理由。

  “斯嘉,你也应该走。”泰拉说,“我知道,你认为这桩婚姻能拯救你,保护你,可万一那个伯爵和父亲一样坏,甚至更可恶,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斯嘉丽坚持道,“你看了他的信,就会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完美的绅士,还承诺照顾我们两个。”

  “噢,姐姐。”泰拉笑了,却不是开心的笑容。人们若要说一些不想说的话,就会这样笑:“如果他真是那样一个绅士,那他为什么总是神秘兮兮的?为什么你只知道他的头衔,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又不是他的错。隐瞒他的身份,是父亲用来控制我们的办法。”斯嘉丽手中的信就是证明。“你自己看看吧。”她把信交给妹妹。

  种植季1号

  爱兰丁王朝57年

  我最亲爱的斯嘉丽:

  这是我的最后一封信。很快,我即将上船,前往征服群岛。你的父亲希望不要公布我们的结婚日期,将其作为惊喜,但我请求他将这封信转交给你,因为我觉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足以称得上惊喜了,根据我听到的关于你的事,我想,对我而言,我一定会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惊喜。

  就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女仆刚刚为你妹妹准备好客房。我想你们两个一定会在瓦伦达过得很开心——

  剩下的信纸不见了。不光是新郎写的内容被毁掉了,她父亲还谨慎地弄掉了蜡封的所有痕迹,唯恐斯嘉丽从中找到进一步的信息,发现她要嫁的人是谁。

  这也是他那恶毒的花招。

  有时候,斯嘉丽感觉整个特里斯达岛都处在一个穹顶之下,这一大块玻璃将所有人都困在里面,而她父亲俯视全岛,有人若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他就把他们弄回去,或是除掉。她的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她父亲认为这桩婚姻是他的倒数第二步,方便他将他想要的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德拉格纳总督比岛上的大多数官员都要富有,他经营朗姆酒生意,还做其他黑市生意,然而,就因为特里斯达是征服群岛中的一座小岛,所以,他没有权力和尊崇的地位,而这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不管他拥有多少财富,莫里迪安帝国其余地方的摄政王和贵族全都不把他当回事。

  包括特里斯达岛在内,征服群岛一共有五座岛屿,它们被纳入莫里迪安帝国的版图已经有六十多年了,不过这并没有改变什么,人们依然认为岛上的原住民和帝国刚刚征服他们的时候一样,就是乡巴佬,不光粗野,还没什么文化。然而,根据斯嘉丽的父亲说,这次联姻将改变这样的情况,让他和一个贵族家庭搭上关系,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名望,以及更大的权力。

  “这证明不了什么。”泰拉说。

  “这证明他为人体贴,善解人意,而且——”

  “在信里,所有人听起来都跟绅士一样。可你该知道,只有卑鄙无耻之徒才会与我们的父亲做交易。”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斯嘉丽抢回信。她妹妹错了。曲线整齐,线条柔和,伯爵的字迹都说明他是个考虑周到的人。他若是个很冷漠的人,就不会给她写这么多信来安抚她的顾虑,更不会承诺也会带泰拉和他们一起去莫里迪安帝国首都瓦伦达——她们父亲的手伸不到这么远。

  斯嘉丽也知道,伯爵有可能并不完全是她盼望中的样子,但和他一起生活,必定好过和父亲一起生活。而且,她不能公然反抗父亲,毕竟他那充满恶意的警告依然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要是再出岔子,会流血的,可就不只是你妹妹的脸了。”

  斯嘉丽绝不会为了在卡拉瓦尔秀中赢得一个愿望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事,就让这桩婚姻陷入岌岌可危的地步。

  “泰拉,我们如果偷跑了,父亲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我们抓回来的。”

  “那至少我们还去过天涯海角。”泰拉说,“我宁愿在那里死,也不愿意在这里活,更不愿意被困在你那个伯爵的房子里。”

  “这肯定不是你的真心话。”斯嘉丽厉声道。她讨厌泰拉说这些不计后果的激烈言辞。斯嘉丽常常担心妹妹会寻死。泰拉总把“我宁愿死”这句话挂在嘴边。她似乎也忘了这是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斯嘉丽的祖母不光会讲卡拉瓦尔秀的传说,还讲过年轻女子要是没有家人的保护,会遇到什么样的可怕遭遇。女孩子独立谋生,以为她们做着受人尊敬的工作,到头来只会发现她们不是沦落到了窑子里,就是只能在环境恶劣的工场里干活。

  “你的顾虑太多了。”泰拉站起来,双腿有些摇晃。

  “你要干什么?”

  “我再也不会等那个女仆了。我才不要让别人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摆弄我的脸,然后强迫我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泰拉捡起掉在地上的披巾,当围巾一样蒙在头上,遮住脸上的瘀伤,“如果我明天要坐朱利安的船离开,现在就需要去准备准备,比如捎信给他,让他知道我明早会去找他。”

  “等等!你根本还没想清楚。”斯嘉丽快步跟在妹妹身后,不过泰拉冲上台阶,走过大门,斯嘉丽还是慢了一步。

  外面的空气像浓汤一样黏稠,开阔的院子里充斥着下午的气息——潮湿,有股咸腥味,十分刺鼻。最近肯定有人把捕到的鱼送到了厨房。到处都能闻到鱼腥味,斯嘉丽没有理会,而是穿过风雨侵蚀的白色拱门和镶有陶土瓦的走廊,去追泰拉。

  斯嘉丽的父亲永远都觉得房子不够大。他家位于镇子边缘,土地比大多数人家的都多,所以他什么时候想再盖一座房子,就可以盖。更多客房。更多庭院。更多隐秘的走廊用来走私非法酒,而且天知道他们还走私什么。斯嘉丽和妹妹都被禁止去很多新建的走廊。假如她们的父亲看到她们这样狂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鞭子抽她们的脚。只是相比他发现泰拉要逃离这个岛后会干出的事情,脚后跟和脚趾受伤就算不得什么了。

  早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开。泰拉冒险跑进了雾气最浓的走廊里,斯嘉丽好几次都跟丢了妹妹。有那么一刻,斯嘉丽还以为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跟着,斯嘉丽看到蓝裙子一闪,正在通往德拉格纳庄园最高点的楼梯上,也就是牧师忏悔室。牧师忏悔室是一座用白色石头建成的高耸塔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让镇子里的每个人都看到。德拉格纳总督喜欢人们把他当成虔诚的人,虽然事实上他永远也不会向别人吐露他干过的那些肮脏勾当,因此,这里成了岛上他很少踏足的地方之一,而人们渐渐地开始在这里偷偷传递秘密信件。

  来到楼梯顶端,斯嘉丽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忏悔室雕刻木门外的半月形院子里追上了妹妹。

  “别跑了。”斯嘉丽喊道,“你敢给那个水手写信,我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父亲。”

  前面的人立即停住了脚步。跟着就换成斯嘉丽愣住了,因为随着大雾散开,那个女孩转过了身来。刺眼的阳光倾泻到小庭院里,她这才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着蓝衣的年轻见习修女。她的头上裹着围巾,看起来与泰拉有几分相似。

  斯嘉丽真要感谢她那个诡计多端的妹妹,所以她才这么善于找借口。汗水从她的脖颈向下流,她估摸泰拉这会儿正在庄园里其他某个地方偷东西,准备转天与朱利安远走高飞。

  斯嘉丽需要另想办法去阻止她。

  泰拉准会记恨她一段时间,但是,斯嘉丽不会让妹妹为了区区一个卡拉瓦尔秀,就毁掉一切。毕竟只要斯嘉丽嫁了人,她们两个人就都能得救——假使结不成婚,她们就都完了。

  斯嘉丽跟着年轻的见习修女走进忏悔室。忏悔室很小,是圆的,一向都很安静,斯嘉丽几乎都能听到蜡烛摇曳的声音。蜡烛密密麻麻地摆在石墙边缘,蜡液向下滴,借着烛光,可以看到画中的圣徒处在各种痛苦状态,尘土和干花散发出陈腐的气味。斯嘉丽走过一排木座椅,鼻子有点痒。座椅尽头的圣坛上放着用来写下罪孽的纸张。

  七年前,也就是她母亲失踪之前,斯嘉丽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她甚至都不知道,在忏悔之际,人们要把他们的恶行写在纸上,再把纸交给牧师,而牧师会把纸烧掉。和她的父亲一样,斯嘉丽的母亲帕洛玛也不信教。可在帕洛玛从特里斯达岛人间蒸发之后,斯嘉丽和妹妹就陷入了绝望当中,她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会来这里,祈祷母亲能快点回来。

  当然了,她们的请求没有得到答复,不过牧师也不是完全帮不上忙;斯嘉丽和妹妹发现,他们可以十分谨慎地传递信件。

  斯嘉丽拿起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写了起来。

  我今晚想见你一面。午夜后一小时来黑瞳海滩见我。有要事相商。

  斯嘉丽把纸条连同一大笔丰厚的捐款一起交给牧师,在这之前,她只写了地址,却没有签名。她没写名字,只画了一个心形。她希望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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