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查特當機立斷立刻往右衝，沿著這塊土地的邊緣跑。「這裡!」
我忙亂地追過去，但還是冒險回頭瞄了一眼。結果我看到了還算令人鼓舞的景象：雖然在叢林跟斷崖之間僅有一公尺的開放空間，不過怪獸的身體比那更寬大。這表示我們可以直接在空地上奔跑，牠卻得在樹木與糾纏的枝葉間移動，同時憤怒地擺動牠那結合了脖子/嘴巴/鼻子的東西。
「思蘋瑟，」M-Bot一邊說一邊飛在我身旁。「我不太喜歡我一開始做的那些自決實驗。根據我精密詳細的計時器紀錄，從我醒來之後，已經花了太多時間感到迷失、生氣，或是被跨次元的怪物追逐。」
我繼續跑，為了節省氣力只對它點點頭以示同意。
它稍微加快速度飛到我前方。「如果以一到十分評價我對情緒的掌控能力，妳會給我幾分?」
我抱怨了一聲。
「我會假裝那是三分，」M-Bot說：「我知道這不是最理想的分數，不過對一台剛醒來的機器而言，妳得承認我已經做得很好了。事實上，從整體來看，我覺得我應該得到不只三分才對。我很難過妳給我的分數竟然這麼低，思蘋瑟。」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隻野獸已經落後了，但仍然能看見在牠身體兩側發亮的那對眼睛。
妳……我感到腦中被塞進了幾個字。妳到底……
我加倍氣力，突然加速追上查特。「我們……」我勉強且奮力地開口：「要去……哪裡?」
他指著前方。「那裡的另一個碎塊，看到了嗎?我希望我們可以從這裡跳過去，逃離那隻野獸。」
許多這樣的碎塊在飄浮著，而且全都在相同的平面與高度上，就像散落在一張隱形桌面上的拼圖。前方有塊棕褐色的陸地正逐漸靠近，跟我們所在的碎塊只隔了幾公尺。看著它，我突然想到腳下踩的部分幾乎都不是岩石。這些陸地會剝離嗎?這麼靠近邊緣會有危險嗎?
我們仍然繼續跑著。隨著邊緣越來越接近，我也發現這塊陸地跟棕褐色碎塊之間的實際距離，其實比視覺上看起來更遠。我們很明顯跳不過去。
查特跑在我身旁，表情變得凝重，看來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奈薛小姐，」他邊說邊望向那隻怪物。「恐怕是我害慘了大家。妳想躲進森林裡，還是挺身戰鬥呢?」
「都不要。」我說。我感覺得到那隻野獸的思緒正在擠壓我。「M-Bot?想不想在救我一命這件事上得到滿分十分的評價?」
「哇塞，」M-Bot回答：「十分比三分高太多了。當然，我是指以妳的標準來看。」
「去把你的光繩綁在那個碎塊上，」我喘著氣說：「然後再回來!跟我們在那顆巨石碰面，那是兩個碎塊距離最近的地方!」
它呼嘯飛走了。雖然不太確定那架小型無人機的上斜環能承受多少重量，但一條正常的光繩要應付我的重量綽綽有餘。
「好辦法!」查特說：「繼續跑!我們會成功的!」
後方的野獸吼叫起來，可是聲音變得不太一樣，聽起來像是讓同一聲吼叫重疊了上百次。我回頭一看，只見牠正衝向我們，幾乎就要追到了。
可惡。牠看不出來我這一丁點肉不值得這麼費力嗎?這點我比蠻王柯南更有優勢。我根本連點心的分量都算不上。但我覺得牠想吃掉的並非我的身體。
幸好，M-Bot的無人機速度很快。它已經飛到另一個碎塊上綁繫光繩了。完成後，它就拉著一條散發紅橘色光芒的能量繩索高速飛向我們。
怪物的腳步震動著我們後方的地面。我幾乎可以感受到牠的呼吸。
快點……
M-Bot往回飛——接著，就在快抵達我們的碎塊前停住。它猛然靜止在半空中。光繩不夠長。
但是已經很近了……
我望向查特。他點點頭。
只剩下一個選擇。
我們抵達碎塊上最接近M-Bot的部分，然後一起跳出去。
這大概是個驚心動魄的場面：我們跳躍在半空中，而那隻已經追到的怪物正猛力咬向我們剛才站的位置。接著，我們在無邊無際的天空飛翔，然後……
我成功抓住了M-Bot的機身。
查特卻錯過了。他瞄準得太低，結果撞上我的腰部。我們開始往下墜，這表示M-Bot的上斜環根本無法撐住我們的重量。查特抓住我一條腿，差點就把我扯下去，而我們就像鐘擺般晃動遠離了叢林。
我使出全力，緊閉著雙眼，集中精神抓穩M-Bot的機身。我們來回擺盪了幾次，然後才慢慢停住。
我張開眼睛。M-Bot的光繩連接著上方距離我們大約十五公尺的碎塊。我用盡全力抱住無人機，查特則是緊抓住我的左腿。
「好吧，」M-Bot說：「妳不必對這場救援行動評分。我想結果大概只能分成通過/失敗，對吧?」
我咕噥著，然後把胸口的無人機抱得更緊。我真的很高興自己穿著連身服，否則查特很可能現在已經摔死，而且只有一件女用長褲陪著他。
M-Bot開始收回光繩。幸好它的裝置夠堅固，可以把我們慢慢拉上去。我往後看去，那隻怪物就站在叢林邊緣看著。那雙可怕的眼睛明亮到吞噬了附近其他景物。
某種廣大、恐怖的感覺侵入了我腦中。妳……對我們……做了什麼?妳做了什麼?
是星魔。我認得它們。
「妳聽見了?」查特輕聲問。
「對。」我說，然後又緊緊閉上眼睛。我強行將星魔推開。
我再次張開眼睛，看見那隻野獸退回了叢林，消失在陰影之中。
「我非常高興一切都有好的結果，」M-Bot在我們緩慢向上移動時說：「其實呢，我是在說謊，看來我進步不少啊!事實上，思蘋瑟，我還是很害怕，儘管我們現在已經安全了。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是應該安心了嗎?」
我搖搖頭。「緊張的情緒有時需要一點時間才會平緩下來。查特，你在下面還好嗎?」
「正在思考攸關人生的抉擇呢，奈薛小姐。」他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如果不介意，可以請問一下妳還抓得住嗎?」
「目前還算穩固。」我說。
「如果妳開始滑動，請務必告知我。身為妳未來的拯救者，我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重量加速妳的死亡!一個摔下去總比兩個好。」
「別說那種話!」我停頓了下，又說：「會發生什麼事?你會永遠往下掉嗎?」
「至少一直下墜到妳想弄一艘飛艇來救我!」他說：「希望我到目前為止的表現值得讓妳這麼做。不過我們先抓穩就是了!」
幸好我已經變換姿勢，不只是用手指抓住，而是以兩隻手臂緊抱。從各方面來看，我抱得很牢。
最後我們停在碎塊的邊緣，M-Bot的光繩就綁在那裡。雖然還有幾公分的空間，可是因為我還抱著它的機身，所以它無法再收回光繩。
「你得先爬上去。」我對查特說。
「那好吧!」查特說：「先失禮了!」
他開始抓著我的連身服往上爬。我專心穩住身體，雙手因汗水變得濕滑，而查特在攀爬時的重量又差點把我推擠下去。不過最後，他終於抓住碎塊上的某處，把自己成功拉上去。我鬆了口氣。
沒多久，他往下伸出一隻手，我伸手握住，讓他把我拉上新碎塊的地面。M-Bot往上飛時，有一些泥土和沙子從邊緣灑落在它的機身上。這裡算是某種沙漠碎塊吧——地面都是沙，此外就只有零星的灌木叢。
這裡目前似乎沒有什麼危險的東西。查特跟我對看了一眼，接著兩人都小心挪動身體離開邊緣，然後才倒在地上，精疲力盡地嘆了口氣。我的手臂很痛，心跳依舊十分劇烈。不過我望向查特時，發現他正在笑。
而且……可惡，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這場瘋狂的逃脫行動實在太令人興奮了!我的朋友都說我有這種反應簡直是瘋子，可是查特似乎也能體會。
「我們不可能活下來的。」我對他說。
「根本不可能!」他附和著。「不過我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啦。」
原本面向我的M-Bot轉過去面向查特，然後又轉回來。「瘋了!」它對我們說：「你們兩個都是!」
「我們只是在珍惜生命，可憎之物!」查特邊說邊拍拍衣褲站起來。「只有在差點失去重要的事物時，你才會更加珍惜。」他走回碎塊的邊緣，一隻腳踩在石頭上，身體向前傾，注視著剛剛我們所處的叢林碎塊。它正緩慢地飄離我們。
我得承認，穿著飛行外套站在那裡的他看起來很有氣勢。他讓我聯想到……呃，某個故事裡的某個人。是我幻想過會遇到的那種人，而我甚至還曾想像自己跟他們一起冒險。
然而我還是不禁對他存有戒心。這麼快就遇見他似乎太巧合了。不過我又懂什麼呢?說不定這個奇怪的地方到處都是英勇的冒險家，而且你找不到比這裡更棒的冒險環境了。當查特站在那裡向外張望、叢林碎塊也飄得夠遠後，我才終於看到這個地方的光源。
那是個巨大廣闊的明亮球體，有半顆露出地平線上方，看起來像是爆炸到一半就被凍結的炸彈。雖然從我目前的位置很難判斷，但似乎有好幾百個碎塊(說不定好幾千個)延伸到那裡，每個碎塊上都是不同的地貌。
上千個充滿冒險的小世界，像一條斷斷續續、通往那顆巨大球體的道路。那顆球體是太陽嗎?看起來太大，也太近了。沒錯，它大概有好幾百公里遠——可是太陽應該有好幾百萬公里遠才對。
另外，它似乎不會產生熱，而且我也能夠直視。
「我們稱呼它為光爆(lightburst)，」查特轉身面向我。「星魔就住在那裡。在這個地方，它就是一切的中心。看妳的表情，妳似乎很想知道一些答案?」
「如果可以的話……」
「而妳仍然想前往長者之路?」他問。
「這就是我來的原因。」
「那就讓我們的旅程開始吧。」他走過來伸出一隻手拉起我。「跟我來，思蘋瑟.奈薛，我會在前往冒險的途中為妳一一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