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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萨凡

  326-329 AR 夏

  ——他会听见来自过去的声音,初遇他的萨凡……

  英内薇拉盯着地上骰子组成的图案很长一段时间。有些预知符号很明白,不管内容如何,一切显而易见;不过大部分都模棱两可。关于解读骨骰,英内薇拉比宫殿里其他任何一个女人都更有天赋,但阿拉盖霍拉的各种随机的图案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把握。

  萨凡是个古老的符号,自古以来就被赋予了许多不同的意义,每种意义都应当引起重视。它可能寓意“兄弟”或“宿敌”、“地位相等之人”或“寻仇者”。男人会将其他部族里与自己地位社会阶级同等的竞争对手称为萨凡,但人们也将艾弗伦视为奈的萨凡。

  阿曼恩的萨凡是谁?他没有兄弟,甚至没有表兄弟,而他的阿金帕尔是哈席克,阿曼恩早就认识的人。难道世上还有另一个即可能成为解放者的人?挑战他地位的人?还是说他将会遇上奈在阿拉上的代言人?当晚上月亏,阿拉盖力量最盛之日,传说阿拉盖卡会离开七层深渊,在人间游荡。难道今晚恶魔王子将会现身大迷宫?

  英内薇拉缓缓深吸一口气,让恐惧与焦虑像风一样透体而过,找寻心中的自我。

  即使她可以通过深呼吸控制自己,但骨骰预示的另一部分依然令她心烦——什么来自阿曼恩过去的声音,我怎么搞不懂这件事的深层含义?

  该还债时,过去就会找上门来,《伊弗佳丁》如此记载。英内薇拉想起苏利和卡萨德进入达玛丁大帐那天晚上的情景,一切预言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那是偿还债务与兑现承诺的时刻,月亏第一日的拂晓之前。沙鲁姆即将带着薪饷回家,男孩则能离开沙拉吉,回家与亲人团聚。

  英内薇拉收起骨骰,深呼吸直到找回心中的自我,接着站起身来,前往阿曼恩熟睡的枕厅。大部分夜晚,他都会在清除大迷宫里的阿拉盖后才回宫殿——通常离拂晓还有几个小时。他会睡一整个上午,中午才起床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但在月亏期间,他会在黎明时起床,尽量把握与儿子相处的时间。

  她脱下白袍,爬到枕头中去叫他起床。

  英内薇拉靠在大理石柱上,看着阿曼恩跟贾阳和阿桑一起玩耍。最年长的两个男孩和父亲最为亲近,阿曼思站在房间中央的假人前,指导他们练习长矛术和沙鲁沙克。

  其他妻子和她们的小儿子们在房内围成一圈,组成自己的军队。英内薇拉习惯称呼吉娃森为她的“小姐妹”,就像坎莉娃当年称呼英内薇拉一样。她们不喜欢这个昵称——因为她们都是各自部族里有权有势的女人——但没人敢公然翻脸。当天恰好是月亏之日,晚餐前阿曼恩会轮流陪伴每房妻儿一会儿。

  “等我长大,我要成为沙鲁姆卡!”贾阳大叫,一矛刺向用来做刺杀练习的假人。

  英内薇拉悲伤地看着年仅十二岁的长子。论聪明,他比不上弟弟阿桑,不过算不错的了。三年沙拉吉的岁月磨灭了他脑子里的智慧,成为跟所有沙鲁姆一样充满死亡的眼神——凶暴莽撞的动物。他宁愿把书拿去擦屁股也不想阅读上面的文字。在面对生命与死亡时,阿桑的观点更有深度。尽管贾阳的战技是一起参加训练的男孩中最棒的,但是在简单的算数与见识方面却完全比不上自己的弟弟阿桑。

  她叹气。如果阿曼恩允许她让他成为达玛就好了,但是不,他要儿子成为沙鲁姆。只有次子才能穿上白袍,剩下的儿子全都送去沙拉吉。但当她看着阿曼恩和儿子相处时所表现的父爱时,她没办法责怪他。

  仿佛看穿她了的心思,阿曼恩转过身来看着她。“如果女儿们也能在每月的月亏回家,我会更开心。”

  你会把她们当政治筹码送给那些粗野的男人,英内薇拉心想,无奈地摇了摇头。“绝对不要影响她们的训练,丈夫。奈达玛丁的汉奴帕许……非常严苛。”的确,她从她们一出生就开始有计划地训练她们。

  “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成为达玛丁。”阿曼恩说。“一定要有些女儿做出牺牲——嫁给忠心的部下。”

  “会有的。”英内薇拉回道。“没有男人胆敢伤害的女儿,对你的忠诚更甚丈夫的女儿。”

  “而对艾弗伦的忠诚又甚于她们父亲。”阿曼恩喃喃说道。

  最重要的是效忠于你——她曾经听坎莉娃说过。“当然。”

  这时,门外的守卫中传来一阵骚动,阿山快步冲进屋来。身为沙鲁姆卡的私人达玛,月亏时他总忙着主持仪式与祈福,很少有空闲跑到他的宫殿来。他的儿子,阿曼恩的外甥阿苏卡吉跟在他身后,小孩直接奔向阿桑。他们看起来更像亲兄弟,而非表兄弟,远比阿桑与贾阳之间亲近。

  阿山鞠躬。“沙鲁姆卡,凯沙鲁姆有事请你定夺。”

  英内薇拉感到浑身肌肉紧绷。萨凡——就是这个了。

  阿曼恩在她起身走过来时扬起一边眉毛,不过没有阻止她——他当然没办法阻止达玛丁。他们一道高开宫殿,大步走下大石阶,来到沙鲁姆训练场。对面就是沙利克霍拉,两旁则是各部族的大帐。

  宫殿围墙里,台阶的最底层的平地上,一群沙鲁姆和达玛团团围住两名男子。其中一个是很胖的卡菲特,身穿比枕边妻子还要艳丽的丝绸服饰,里衣是标志卡菲特身份的褐色背心,但外衣和裤子却是彩色的丝绸,褐色小帽外包着红色丝质头巾,中央镶着一颗大大的宝石,腰带和鞋子都是蛇皮的。他拄着柄端刻成骆驼状的象牙拐杖,腋下抵在两个驼峰之间。

  另外一个是北方来的青恩,身上的衣服旧得褪色、沾满厚厚的尘土,看起来跟卡菲特的褐衣一样,不过他随身携带一把卡菲特禁止碰触的长矛,脸上没有任何有理性的卡菲特在被这么多战士包围时应有的恭敬。来自绿地的信使,英内薇拉曾在大市集里见过他们,但是从未与之交谈。

  英内薇拉看着阿曼恩,在他的眼中看出与卡菲特似曾相识的神情。

  来自过去的声音。

  英内薇拉仔细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打量绿地人的长相。她又看着阿邦,必须忽略对方脸上的肥肉,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最后终于想起他就是多年前曾带阿曼恩前往达玛丁大帐的那个胖男孩。数年后自己也来大帐报到,最后还是带着达玛丁也不敢断定能否痊愈的断腿离开。他的父亲是查实,从前曾卖库西酒给卡萨德的卡菲特商人;单是这个理由,就让她对这个家伙充满厌恶。

  “你凭什么自认为有资格和真正的男人站在一起?”阿曼恩大声训斥。

  他愤怒的语气令她吃惊——或许他过去欠了债务还未偿清,不然卡菲特怎么敢跑来第一武士的宫殿来找揍?

  “抱歉,伟大的主人。”阿邦说着跪在地上,额头抵地。

  “看看你,”阿曼恩怒道。“穿得像个女人,公然炫耀你那肮脏的财富,仿佛那对我们所信仰的一切并非一种侮辱,我当年真应该让你摔死。”

  摔死?英内薇拉好奇。

  “伟大的主人,”阿邦说。“我没有侮辱的意思,只是来充当翻译的。”

  “翻译?”阿曼恩这才抬头看向一边站着的北地人。“为了一个青恩?”阿曼恩转向阿山。“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接见一名青恩?”

  “先听他说吧,”阿山解释道。“你会明白的。”

  阿曼恩盯着绿地人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耸耸肩。“说吧,快点。”他对阿邦道。“多看你一眼就觉得恶心。”

  “这位是亚伦·阿苏·杰夫·安贝尔斯·安提贝溪。”阿邦指着信使说道。“从北方来森堡前来向您问好,并请求今晚让他参与阿拉盖沙拉克,与克拉西亚的战士们并肩作战。”

  阿曼恩感到非常震惊。英内薇拉也暗自嘀咕。北地人想要作战?跟想在滚烫的沙漠里游泳的鱼差不多——

  战士们吵吵嚷嚷地争论起来,但英内薇拉没有理会他们。“丈夫,”英内薇拉小声说道,碰触阿曼恩的手臂。“如果这名青恩想要像沙鲁姆一样走进大迷宫,那就让我为他占卜吧。”

  英内薇拉带着绿地人来到占卜的房间。阿曼恩坚持同去,而她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拒绝他。她丈夫有时候很天真,但绝对不是蠢人。他察觉到她对此人感兴趣——如果青恩当真是他的萨凡,他很可能也感觉得出这点。

  “伸出你的手臂,亚伦,杰夫之子。”她拔出匕首,对绿地人说道。青恩皱起眉头,但毫不迟疑地卷起衣服,伸出手臂。

  有股子豪气。英内薇拉一刀割下时心里嘀咕。七颗骨骰在她手里使劲摇晃时仿佛在嗡嗡吟唱。

  看到图案时,她感到背脊直发凉——不……

  她用拇指挤压青恩的伤口。他闷哼一声,没有抗拒。英内薇拉浸湿骨骰,又掷了一次。

  然后是第三次。

  亚伦·阿苏·杰夫·安贝尔斯·安提贝溪的命运呈现在她面前,三次掷骰的结果和第一次一模一样。英内薇拉曾为无数战士占卜过,但阿曼恩从未见过她这样震惊。

  他会是解放者吗?她看着绿地人——他其貌不扬,不高不矮,一头沙色头发,脸上和卡菲特一样没留胡子。他不算丑,不过没有阿曼恩英俊。

  但他的眼神如同她丈夫一样坚定,并有着相同潜力,就如昆虫受到油灯吸引般——未来他很可能被称为解放者,为维护真理而牺牲或是孤独死去、失败、带领人类走向灭亡。

  如果我能像阿曼恩娶一堆妻子一样,嫁一堆丈夫,事情就好了。她考量着各式各样的可能,但此事根本绝无可能。她的欲望无限,但权力有限;就算达玛丁也不能同时嫁给两个解放者。嫁一个就已经很过分了。这个绿地人,不管拥有多少潜力,都不能成为族人追随的领袖,而且南方和北方也不能各有一个解放者。世界没有大到能同时容得下两位解放者。他们会同室操戈,导致人类输掉沙拉克卡——所以,必须是阿曼恩。

  “他可以参战。”她收起骨骰,用布吸干伤口冒出的血。她在青恩的伤口上涂了一层药膏,然后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收起染血的布。

  阿曼恩和青恩立刻离开掷骰室,她听见丈夫在走廊上大声下令。她再度跪下,取出骨骰,从染血的布上挤出些鲜血。

  “阿曼恩要如何战胜杰夫之子?”她一边摇骰子,一边默念。

  “萨凡得到力量后,将会跟真正的朋友分享,但他宁死也不会放弃力量。”

  英内薇拉立刻将骨骰收入霍拉袋,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站在走廊下的阿曼恩正准备前往训练场。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那个青恩会在你成为沙达马卡的过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她低声说。“把他当兄弟般对待,但要随时提防他。如果你想要成为解放者,有一天你得杀了他。”

  那天晚上,城内警报声不断,地下城中到处充满钟声和女人的惊叫声。第一道城墙沦陷了——这是难以想象的事,从来不曾发生。

  尽管如此,那天是月亏,骨骰又说今晚现世,而此刻阿曼恩正在面对它呢?如果沙拉克卡由今晚展开,他准备好了吗?

  从第二天早上来看,沙拉克卡确实展开了,而他也确实准备好了。一头巨型石恶魔突破大城门,屠杀了无数战士,为数百头阿拉盖扫除一条攻城的道路。沙漠之矛史上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一场足以令最勇敢的男人不寒而栗的灾难。

  但阿曼恩击退了巨型恶魔,重新封闭城门,拯救了无数的战士。他和绿地人在大迷宫里并肩对抗石恶魔,将它困在魔印中——它能逃走完全是运气好。

  但悲壮的胜利等于完败——克拉西亚一夜之间损失三分之一的优秀战士,而造成这场惨剧的恶魔却是绿地人的宿敌。安德拉想要处死他,而阿曼恩赌上声誉,公开忤逆他的主子,夸赞绿地人为“帕尔青恩”——勇敢的外来者。如果不是在场的大多数沙鲁姆和达玛的极力支持,北地人和阿曼恩早就人头落地了。

  “我要更多帕尔青恩的血。”英内薇拉说。

  阿曼恩笑道:“没问题。帕尔青恩常在大迷宫洒血,不过每次都让阿拉盖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带来一块吸满绿地人鲜血的碎布,挤出来的血装满了一支药瓶。英内薇拉在玻璃药瓶的层层釉彩上镶了一颗霍拉,刻以冰冻魔印,保存其中的精华。

  帕尔青恩带来卡吉之矛那天晚上,英内薇拉亲自为他献茶。阿曼恩神色怀疑地看着她,但她想要尽可能接近那支长矛。绿地人并没有向其他沙鲁姆透露长矛的出处,但已经私底下向阿曼恩透漏是从圣城安纳克桑废墟中挖掘出来的。

  晚餐厚重的窗帘都已拉起,而她也戴上了魔印头环。她已经很多年不曾献过茶了,但在奈达玛丁时期训练出来的精确动作已根深蒂固地深植于脑中,让她有办法将心思专注在长矛上。它绽放着如同太阳般耀眼的艾弗伦之光——只有恶魔核心才有可能产生这种力量。错综复杂的魔印让人惊羡不已,矛身是以前所未见的上古金属打造的。

  “你的茶令我深感荣幸,达玛丁。”帕尔青恩在她弯腰倒茶时说道。他的克拉西亚语已经说得十分流利,毫不失礼。他的笑容中没有半点虚伪。他要么就是个盗墓大师,能够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不然他肯定不了解克拉西亚人会如何处置盗墓者。

  “深感荣幸的是我们,帕尔青恩。”她说。“你是唯一与我们并肩作战的绿地人。”也是唯一在偷我们的东西之后还敢拿到我们面前炫耀的人。她默默地补充道。

  她再度看向长矛,很想仔细看得更真切些,但法律明令禁止达玛丁接触武器——这是莫大的讽刺,因为这支长矛本来就是由达玛丁打造出来的。

  她已经确定,这就是拥有恶魔骨核心的桑城武器。不管它出自哪里,这支长矛都将扭转人类目前与阿拉盖大战的战局。但在沙达玛卡的年代里,卡吉的部属和后裔也都拥有这种武器。眼前这把会是那些武器之一,或是由达玛佳本人以神圣金属所制,真正的卡吉之矛?只有一种方法可以确定……

  她手臂轻翻,衣袖飘逸的白丝钩到矛尖。她顺势向上一带,长矛当场划破了衣袖。

  英内薇拉惊呼一声,假装绊倒,洒出茶水。跪在下方桌旁的沙鲁姆偏过目光,不敢自睹她出糗的模样,但帕尔青恩动作很快,一手接下茶壶,另外一手扶住了她。

  “谢谢你,帕尔青恩。”英内薇拉看着长矛在地上滚动,看见了期待中的景象。矛身上有一条细到难以察觉的接缝。要不是有视觉魔印,根本看不出来。

  那条接缝就是达玛佳卷起打磨成薄片的神圣金属包覆恶魔骨核心所留下的证据——帕尔青恩带回来的正是卡吉之矛。

  “今晚就是转折。”英内薇拉来回徘徊着对阿曼恩说。她知道帕尔青恩会找到力量,但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带回卡吉之矛。“很久以前我就已经预见了。杀了他,夺取长矛。天亮时,你就能自封沙达玛卡,一个月后,你就能一统克拉西亚。”

  她已经开始为他筹划夺权的方略。安德拉会试图阻止他,或杀死他,但贾迪尔已获得沙鲁姆效忠。如果战士目睹阿曼恩在大迷宫里创下杀阿拉盖的奇迹,就会成群结队追随他,对他最忠心的人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阿曼恩说。

  过了一会儿,她才了解他说了什么。“克雷瓦克和沙拉奇达玛基会立刻承认你的地位,但卡吉和玛嘉则会出面反对……呃?”她转过头去面对他。“神论说……”

  “去它的神谕。”贾迪尔说。“我不会杀害生死兄弟,不管恶魔骨骰对你说了什么。我不会抢夺他的东西,我是沙鲁姆卡,不是黑夜里的盗贼。”

  英内薇拉气得七窍生烟。她甩了他一巴掌,掌击声在石墙间回荡。“你是头蠢驴!此刻是最关键的转折点,让可能的未来变为现实!黑夜之后,你们其中之一会成为解放者。你得决定是要让沙漠之矛的沙鲁姆卡当解放者,还是让一个来自北方的盗墓贼青恩来当。”

  “我受够了你的神谕和分歧理论。”阿曼恩说。“你和所有达玛丁都是!一切都是你们试图将男人玩弄于股掌间的臆测。我不会为你背叛朋友,不管你假装在那些恶魔屎的魔印中看见什么!”

  英内薇拉觉得仿佛二十年来所打造的一切全都坍塌在自己身上。自己花了这么大的心力,难道就因为丈夫没有狠劲杀掉一个亵渎卡吉之墓的盗墓贼而功亏一篑?她大叫一声,扬起手掌再度攻击,但阿曼恩闪电间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她挣扎片刻,手腕仍然被他抓着纹丝不动。

  “不要逼我——”他警告道。

  这下他胆敢威胁我了?这句话让她恢复了理智。在安基德的调教下,她早已学会在一招之内制伏他。她扭动身体,挺直手指,阻断他肩膀上的血脉关节点。钳制她的手臂立刻麻痹,她挣脱他的束缚,后退一步,抚平长袍,缓缓做深呼吸,找回心中的自我。

  “你总以为达玛丁手无缚鸡之力,丈夫,但你应该比所有人还要清楚事实才对。”她握起他麻痹的手掌,扭直他的手臂,另外一手的拇指插入他肩膀上的压力点,接回他的能量线。

  “你不是贼,你只是夺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

  “我的?”阿曼恩问。

  “谁才是贼?”英内薇拉问。“盗了我们祖先卡吉陵墓的青恩,还是你,卡吉后裔,夺回失窃宝物的英雄?”

  “我不能确定他手中拿的就是卡吉之矛。”阿曼恩说。

  英内薇拉双手抱胸。“你是确定的。你一看到它的同时就深信不疑,就像你一直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我从没向你隐瞒过这次命运的转折。”

  阿曼恩沉默不语。英内薇拉知道他已经被说动了。她轻抚他的手臂。“想要的话,我可以在他茶里下药;他会死得非常痛快。”

  “不!”阿曼恩叫道,一把抽回手臂。“你总是想要采取最不光荣的手段!帕尔青恩不是卡菲特,不能死得像条狗!他应该死得像位战士!”

  我说服他了。英内薇拉心想。“那就让他光荣地死去,现在就去,在阿拉盖沙拉克开始——人们见识到长矛的力量之前。”

  阿曼恩只是痛苦地摇头。她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如果一定要这样做,我要在大迷宫里动手。”

  第二天一大早,阿曼恩背上插着卡吉之矛,得意扬扬地回到自己的沙鲁姆卡宫殿。众沙鲁姆跟在身后大声欢呼。达玛们瞪大双眼,有些人带有崇拜的目光,有些则满脸惊恐之色——他们的世界即将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任何不是白痴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尽管表面上看来像个踌躇满志的大领袖,但他的眉宇间还是潜藏着深深的惭愧之色。一帮部属和马屁精围在他周围欢呼雀跃。但英内薇拉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和他谈谈。她比个手势,派她的小姐妹们出马。士兵们都不敢阻挡达玛丁,十一名吉娃森立刻在阿曼恩身旁围成一圈,阻止其他人接近,把他引向一间方便私下交谈的隐秘房间。

  “你怎么处理的?”她问道。“那位帕尔青恩——”

  “死了。”阿曼恩插嘴道。“我一矛插进他的双眼之间,把尸体留在离城墙很远的沙漠里。”

  “感谢艾弗伦。”英内薇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让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就连骨骰也没有明确预示他会不会谋杀他的朋友。

  不管她用什么言语美化这种背叛的行为,那都是谋杀。绿地人是个不信神的盗墓者,但他并非在艾弗伦的信仰下长大——如果知道卡吉之墓位于何处,里面又有些什么宝贝,她自己也会出手。眼下来说,她觉得阿曼恩应该尽快去一趟安纳克桑,把卡吉之墓据为己有。

  她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对你的损失深表遗憾,丈夫。你是个正直的好人。”

  阿曼恩愤怒地甩开她的手。“你懂什么叫正直?”他气冲冲地离开,一头扎进走自己平日向艾弗伦祷告的小圣殿。英内薇拉没有跟进去,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耳环,深吸口气,认真偷听——丈夫竟然躲进去独自哭泣……

  阿曼恩是解放者吗?如果解放者是后天成就,而非与生俱来,那么除非他杀掉恶魔之母阿拉盖丁卡,不然我该如何确定自己成功造就解放者了没有?

  英内薇拉确实多年以来都在忠心地帮他出谋划策,但如果世界上真有解放者,除了他也不可能是别人。她生命中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他而做——即使是用抢的,卡吉之矛还是在命运的安排下落入他的手中。设身处地,任何人都会毫不手软地除掉绿地人——尽管大权在握,阿曼恩依然为了背叛之举而悔恨不已。

  如果自己没有一再鼓动的话,他是否会把握这个机会?如果我从没遇上他?如果他只是卡吉沙拉吉训练出来的那种满腹偏见的犟驴,他会不会与帕尔青恩交朋友,然后在时机成熟时痛下杀手?阿曼恩心中是否存在着某种神性,能让他在任何恶劣环境下爬上权力的高峰?

  “就是今天。”阿曼恩在英内薇拉帮他披上战袍时说道。

  他夺取长矛至今已半年有余,今天终于将要攻陷安德拉的宫殿了。如果不是为了尽量避免把克拉西亚拉入更大规模的内部屠杀,他早就踏平安德拉的宫殿了,但阿曼恩愿意等待战士主动放下武器,而每天都有很多人明智地偷偷溜出宫门,选择站在阿曼恩这一边。

  “现在宫殿里我们的人比他的人多。”阿曼恩说。“他们会在拂晓时打开宫门,杀死最后一批愚蠢固执的沙鲁姆。我会在中午前坐上骼髅王座。等一切安全后,我会派人来请你和吉娃森过去。”

  英内薇拉点头,其实这不是什么大消息,因为自己一直都在监听他和部属的所有谈话,并且透过骨骰确认每一个细节的祸福成败。自阿曼恩取得长矛之后,形势是一日千里,一切都对他有利,她就无须多唠叨或是多做什么了。她帮他做好征服及领导的准备,而他的表现更是超出预期,毫不辜负她的期许。

  阿曼恩出去和手下开会。英内薇拉召来她的小姐妹们。她们帮她脱下白丝袍,扶入热气腾腾的浴池,艾佛拉莉雅和塔拉佳在里面等着帮她沐浴,并以香油搓背按摩。

  “拿我的枕边舞蹈红纱服来。”她说。魁莎立刻去办。

  “聪明。”贝丽娜笑道。“你要穿在白袍里面,喜庆的礼服为丈夫荣登大位添彩。”

  英内薇拉摇头笑道:“喔,小姐妹。我永远不会再穿白袍了。”

  英内薇拉躺在沙利克霍拉骷王座旁的枕头堆里。这一切如今成为他们的宫殿,而这里蕴含了古老的魔法。英雄骸骨不像恶魔骸骨那般好用,不过同样拥有强大的力量。数百万光荣战死的男人骨头守卫着此地,灵魂都羁绊在石块里。

  心知祖先看着身穿透明丝服、躺在枕床上的自己,让她更加兴奋。她两腿上的丝裤都开着高衩,裤管束以金饰,行走时一双长腿若隐若现。上衣由一条条丝带组成,根本遮蔽不了胸部。丝带在肩胛骨下方打成简单的活结,丝带的末端顺着手臂而下,绑在黄金手镯上。她油亮的头发以金色的首饰固定。

  但这样的打扮本身也具有力量。阿曼恩不喜欢看到妻子在人前如此放荡。但她这样做可公然提醒自己,即使当上沙达玛卡也不代表拥有无上的权威。于是,他被迫假装这是他的主意。

  这是个很重要的教训,除非她猜错了,不然她又要再给大家上一次同样的课程。他们面前站着卡吉娃、阿山、英蜜珊卓、霍许娃和汉雅,还有阿曼恩的外甥女——阿希雅、山娃和希克娃。

  “汉奴帕许召集我儿阿苏卡吉换上白袍,神圣的解放者。”阿山说道。“但我女儿,阿希雅,传自你的血脉,却让达玛丁授与黑袍。这是莫大的侮辱。”

  “你该珍惜你的女儿,阿山。”阿曼恩说。“如果她们进入达玛丁的宫殿,你就永远看不到她们了。身为戴尔丁没有什么丢脸的。”他指向卡吉娃。

  阿山对卡吉娃深深鞠躬。“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圣母。”

  卡吉娃鞠躬回礼。“没有关系,达玛基。”她转向儿子,尽管他坐在七级台阶之上,她还是一副低头看他的模样。

  “身为戴尔丁并没有什么丢脸的,我儿,但会成为负担,你妹妹和我背负了许多年的负担。你认为殴打自己儿子的丈夫却受到法律保护,是合理的吗?”

  阿曼恩转向英内薇拉,但她抢先开口。“骨骰没有召唤她们。”这话声音很小,只有他听得到,这是和他一起坐在高处的好处。“你会让个残废成为沙鲁姆吗?”

  阿曼恩皱眉,以同样的音量说道:“你是拿我的外甥女与残废相比?”

  英内薇拉摇头。“我的意思是她们命中注定要做别的事情。人并不一定要身为神职才能有所成就,爱人。看你自己就知道了。如果你希望如此,我会让她们进入达玛丁宫殿受训,就像你在沙利克霍拉里受训一样。”

  阿曼恩看着她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转回去面对其他人。“她们将会以戴尔丁的身份进入达玛丁宫殿接受培训。她们将会成为凯丁,婚后将在黑头巾和长袍下佩戴白面纱,就跟我母亲和妹妹此后一样。就跟达玛丁一样,任何攻击凯丁的男人都将失去性命或是一条手臂。”

  “解放者——”阿山开口。

  阿曼恩轻挥长矛,打断他的话头。“我已经决定了,阿山。”

  英内薇拉在达玛基后退时起身。她拍击双掌,一边搓手一边打量这三个既年轻又聪明的女孩。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排她们,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种下手里的种子,《伊弗佳丁》教诲道。或许会长出意想不到的果实。

  英内薇拉带领三个女孩离开了大殿,穿过她自己专用的侧门。通常,魁娃和安基德会在门后候着,通过精心设计的传声装置,他们能听到大厅里讨论的每一个字,包括英内薇拉走过来的脚步声。

  “每天教导她们写字、歌唱和枕边舞蹈四个小时。”英内薇拉对魁娃说。“剩下二十个小时交给安基德。”

  阿希雅惊呼一声,山娃靠着她,希克娃被吓得哭了起来。

  英内薇拉毫不理会,转向宫人。“把她们培养成有用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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