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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弗伦提斯

事实证明,伊莲当弓手比做饭靠谱多了。她的胳膊没力气,拉不开弓,于是达沃卡给了她一把弩。营地的炖锅很快就受益于她新学的本事,每天都有林鸽、野鸡或是兔子带回来。自从头一晚在火堆边相识之后,宗会的母猎犬几乎和她形影不离,伊莲给它起名为黑牙,因为它一咆哮就露出色泽暗沉的尖牙。
“今天收获不多。”她说着,扔了一只野鸡在火堆边。“我觉得这片林子的猎物都打光了。”她傲慢地瞧着艾伦迪尔,“小子,你来杀鸡,怎么样?”
“你自己杀,傲慢鬼。”
“乡巴佬!”
“臭丫头!”
他俩一来一回吵个不停,弗伦提斯起身走开,顺便巡视营地。简利尔·诺林在向一群年纪较轻的新兵教授基础剑术,他们大多是不满十五岁的男孩。达沃卡正与厄蒙德过招,自打这位年轻的骑士恢复了气力,两人成天切磋武艺。他们使用的武器是铁头棒,彼此翻转腾挪,林间回荡着木棍相击的闷响。弗伦提斯对罗纳人的风俗略有耳闻,见达沃卡神情专注,不禁怀疑她这是在考验新的丈夫。
格瑞林和三十四号坐在一起,施虐者仔细地模仿宗师教他的每一句疆国话。“我的名字叫卡维尔。”他说疆国话的语调非常古怪,几乎没有重音。自从他倒掉了止疼药水,日子就特别难熬,常能看到他在小帐篷里浑身颤抖,满头冷汗,有时嘴里咬一根棍子,忍着不叫出声来。每天夜里,他睡着的时间很少超过一个钟头,弗伦提斯陪在旁边,看着他辗转反侧,痛苦呻吟,甚至剧烈抽搐,用倭拉语连连哀求。弗伦提斯不知道求饶的是他,还是他所折磨的那些人。
“这是你选的名字?”弗伦提斯问曾经的奴隶。
“暂时用用,”他回答,“我不知道取什么名字。您愿意的话,还是可以叫我三十四号。”
他接着往前走去,看到壬希尔宗师在马圈里忙活,尽管马匹的数量还不多,但仍在与日俱增。宗师把它们拴在远离营地的一小块空地里,每天寸步不离——除了睡觉以及艾伦迪尔或伊莲给他送饭来的时候。事实证明,他也记不住两个年轻人的名字,正如记不住弗伦提斯的名字一样。
“需要玉米,小子。”他一边检查母马的蹄子,一边对弗伦提斯说。这匹高大健壮的猎马是几天前带回来的,前主人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倭拉人,带了区区几名卫兵,就莽撞地闯进森林打野猪。经过三十四号的讯问,得知此人是倭拉帝国某个末流权贵的儿子,仅供出了一条有价值的消息:瓦林斯堡如今在达纳尔大人手里。
“这对我们是好事,”格瑞林宗师说,“封地领主的脑子不大灵光。”
“最好别低估他,兄弟。”厄蒙德说,“野猫没道理可讲,杀人可不眨眼。”
面对壬希尔的请求,弗伦提斯的答复和前几次一样:“我们缺玉米,宗师大人。”
“玉米长肌肉。”疯子宗师快活地说着,走向另一匹马。这匹久经战场的公马是从自由骑兵那里搞到的,尽管口鼻灰白,但肌肉厚实,腿脚强健,脖子也相当有力。“战马要吃玉米。草没营养。”
“我尽量弄一些来,宗师大人。”弗伦提斯不止一次这样说了,“您还需要什么吗?”
“问问耶斯廷宗师,请他多打几块马蹄铁,有三匹马的蹄子秃了。然后你把饭食清理干净。”
弗伦提斯见他打理起公马的毛皮,眼里饱含热情。“遵命,宗师大人。”
***
他走到附近的岗哨,执勤的卫兵原是都城戍卫军的一名下士,现在负责警戒南面。“还是没有迹象?”
“没有,兄弟。去了有半天了。”
公鸭和贼猫清早出发,去执行一次侦察任务,而且是他们破天荒主动请战。弗伦提斯怀疑他们是去取回以前埋在城郊的财物,很有可能不打算回来了。其实令他吃惊的有两件事,一是他俩居然这么久都没有离开,二是他俩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逢凶化吉。
但愿他们走运,他等到黄昏依然不见盗贼们的影子,心里这样想着。现在可能已经在去尼塞尔的路上了吧。
“上周的伏击战搞到了不少白兰地,还有剩的。”他从掩蔽的岗哨里钻出来,对下士说,“等你换了班,就去喝两口。”
忽然有短促的哨声响起,这是可能存在危险的信号。他立即伏下身子,观察着昏暗的林间。不久,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公鸭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视野。几周以来,由于配给贫乏、生活艰苦,匪徒的体重轻了不少,可他跑起来仍旧非常吃力,无论路程远近。他一看到弗伦提斯现身,立刻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时间掌握得不迟不早。
“有埋伏。”他吐出几个字。弗伦提斯递来水壶,大汉接了过去,先浇了一脸,然后猛灌几大口。“我们被抓住了。那些混账奴隶士兵,还有几个仑法尔人,看样子是做买卖的猎人。”
“贼猫呢?”下士问。
“被他们杀了,不然呢?他们慢慢地对付他,要我在旁边看着,但我跑了。”
“怎么跑出来的?”弗伦提斯问。
“我解开了绳子,不然呢?混江湖的都会这套把戏。”
“绳子?他们没用链子铐住你?”
公鸭无言地摇摇头。
弗伦提斯抬起头,竖起耳朵聆听森林之歌,搜寻最细微的动静……有了,虽然极轻极弱,但确定是狗叫声无疑。仑法尔人的猎狼犬,不是奴隶犬。
“回营地!”他一把拉起公鸭,命令道,“去南边摆开阵型。我们没时间逃跑了。”
“你这该死的笨蛋!”下士冲着跌跌撞撞跟上来的公鸭骂道,“直接把他们引过来了。”
弗伦提斯飞快地跑过营地,不断地高声呐喊,命令各支战队就位。他们做过演习,却没料到真有这种情况发生,他原本指望有充足的预警时间,可以在敌人进攻之前逃掉。战士们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回过神来,迅速拿起武器,摆出参差不齐的阵型。
“艾伦迪尔!伊莲小姐!”他们跑了过来,艾伦迪尔长剑在手,伊莲提着十字弩和箭袋。“敌人当中有很多武艺高强的家伙,”弗伦提斯对她说,“那些人训练有素,悍不畏死。你躲到树上去,能杀多少就杀多少。艾伦迪尔,你负责保护她。”
少年稍一犹豫,正欲开口争辩,却见伊莲跑开了,他只好跟了过去。
“您最好到后方去,宗师大人。”弗伦提斯对格瑞林说。身躯庞大的兄弟走到他身边,也拔出了剑。“您可以作为我们的集结点,以防队伍被冲散了。”
格瑞林乐呵呵地扬起眉毛,却站在原地未动。很快,厄蒙德和达沃卡也来了。“孩子们呢?”她问。
“我安排他们去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弗伦提斯回答,“你们跟紧我,一起对付柯利泰。我们必须扳回劣势。”
公鸭呼哧带喘地走过来了,手里提着那根沉甸甸的木棒,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对不起,兄弟……”他欲言又止。
“迟早的事。”弗伦提斯说,“有没有找到你们藏的东西?”
公鸭悔恨交加地耸耸肩:“他们就是这样抓到我们的,埋伏在我们藏东西的地方。满满十袋红花。我们觉得医师可能用得上。”
弗伦提斯盯着盗贼的脸,没有发现撒谎的迹象。公鸭已经不是贼了,他心想。是战士。“为我殿后,如何?”他说。
公鸭举起木棒敬礼:“荣幸之至,兄弟。”
弗伦提斯拿起弓,搭上一支箭。营地里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浓密的树林。“也许他们没找到我们。”公鸭低声说。
弗伦提斯忍住笑,目光不离树林。此时此刻,他们正稳步靠近,很快就到。没有号角,没有战号,只是百余个面无表情的战士手执利剑,冲杀而至。代价不菲,弗伦提斯心想。集合这么多柯利泰,就为了解决我们。
“弓手上!”他大喊,弓手们立刻从藏身之处站起,射出一阵箭雨。箭矢疾飞,柯利泰们左右闪躲,翻滚跳跃,等冲到战士面前时,倒下的只有区区六人。弗伦提斯又射倒两人,这才丢掉弓,拔出剑杀过去。
他看见一个柯利泰冲进一群战士之中,双剑狂舞如风,杀得血肉横飞,战士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招架。弗伦提斯跳过一个倒地的战士,扫开柯利泰的左手剑,随即递出长剑,插进他的眼睛,速度快到对方来不及格挡。又一个柯利泰攻了过来,双剑交叉犹如剪刀,直取弗伦提斯的首级,身子却突然一折,原来是达沃卡的长矛刺进了他的肋部,厄蒙德紧跟着跨步上前,抡起双手巨剑结果了对方。
后方有人大喊,吸引了他的目光,只见公鸭和一个柯利泰对上了,大汉挥起木棒,对方矮身躲过,剑随人动,向前突刺。格瑞林宗师以弗伦提斯难以想象的速度冲过去,宗会之剑咬中了奴隶的大腿,令其摔倒在地。公鸭怒吼一声,一屁股坐上去,棍棒大起大落,溅起一片血雾。
弗伦提斯扫视战场,只见到处尸横遍野,却仍有很多柯利泰没有倒下。他寻找最激烈的战场,发现有一群男女挤在靠近营地中间的位置,四面八方都在遭受攻击。
“跟我来!”他朝达沃卡大喊,同时手腕一翻,飞刀射向距离最近的柯利泰,扎进对方赤裸的上臂。那人脚步趔趄,伸出手正欲拔刀,却被生生斩断。弗伦提斯接连干掉两人,手中长剑犹如铁鞭,不断地在敌阵中格挡砍杀。战士们集结在他周围,一边嘶喊,一边挥舞着各种武器。达沃卡和厄蒙德也在其中,他们背靠着背,长矛和利剑不知疲倦地突刺挥砍。
不够,弗伦提斯意识到,周围的战士们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攻过来的柯利泰。他们解救出来的人不足以建立一支真正的军队。
雷鸣般的蹄声引他回头一望,只见壬希尔宗师骑着那匹久经沙场的公马,伏在鞍上,长剑在手,冲出了树林。他一剑捅穿了一个柯利泰的后背,疾驰而过的同时又抽剑斜劈,切进另一个柯利泰的肩膀,要了对方的命,继而策马撞翻了第三个柯利泰。公马长啸一声,铁蹄如雨,落在垂死挣扎的柯利泰身上。
一个柯利泰冲过来,跪在昂首嘶鸣的公马前,另一个加速狂奔,双脚在前者的背上借力一蹬,向疯子宗师跃了过去,双剑高举过头。壬希尔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轻松地带领马儿跳到一旁,柯利泰扑了个空,双剑凌空劈下,却错离数寸之遥。他落地翻滚,正要再次进攻,一支弩箭从斜上方飞来,穿透了脖子,柯利泰倒地而亡。达沃卡和厄蒙德冲上前,长矛与利剑配合默契,取了另一人的性命。
壬希尔宗师空洞的目光在弗伦提斯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走了,骑马冲向一群柯利泰,长剑画出一道道完美的银弧,弗伦提斯在训练场上从未使出过如此流畅的剑招。他看到又有三个柯利泰倒下,然后宗师消失在视野中。
壬希尔的猛攻冲散了柯利泰的队形,也为众人赢得了喘息的机会,幸存的战士们立刻聚拢到弗伦提斯身边。太少了,他心里想着,与此同时,柯利泰重整旗鼓,又一次包围了他们。我不该等这么久。他含住手指,吹响尖锐的哨声,立刻就有了回应。有人打开狗圈,疯狂的咆哮声陡然响彻林间,信仰猎犬纷纷冲向柯利泰。他们意识到了危险,马上摆出防御阵型,以惊人的效率化零为整,一排人跪在前,其余人立于后,短剑如林,指向前方。这是血肉与钢铁的壁垒,固若金汤,势难攻破。
大砍高高跃起,半空中一拧身子,越过柯利泰的头顶,落在圆形壁垒的正中央。转瞬之间,骨肉横飞,敌阵立刻出现了一道缺口,猎犬们蜂拥而至。见柯利泰队形已乱,弗伦提斯举起剑,跟着狗儿杀进去,战士们紧随其后。他一剑撩起,砍中一个柯利泰的腿,剑刃翻转,再回手劈下,刺透了对方的胸膛。与此同时,战士们纷纷冲过他身边,乘势杀敌。柯利泰自然奋战至死,无论是面对冰冷兵刃还是尖牙利爪,他们毫无畏惧,绝不退缩,不断地杀伤战士们和猎犬,直到最后一个柯利泰死于乱剑之下。
屠杀结束了,战场上到处是步履蹒跚的幸存者。弗伦提斯数了数,活下来的不超过五十人,至少有三分之一身负重伤。
简利尔也没有阵亡,他正拿着那把剑,接二连三地砍向一丛蕨草,动作缓慢而坚定。他忽然停手,弯腰捡起战利品,举在半空中,只见鲜血从斩断的脖子里汩汩流出。曾经的歌手笑了起来,上下抖动那颗头颅,任由死人的嘴巴开开合合,仿佛在发表某种诡异的演说。弗伦提斯心里有愧,因为先前还希望简利尔活不过今天。他这样的人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安宁了。
突然有一声尖叫从后方传来,达沃卡立刻举起长矛狂奔过去。是伊莲。
弗伦提斯紧随其后,却见格瑞林宗师跑在前头,庞大的身躯穿行于灌木丛中,速度快得惊人。不远处,艾伦迪尔正与两个柯利泰缠斗,手中长剑挥舞如风,不断扭身闪避,躲开四把短剑的进击,同时不给对方近身的机会。弗伦提斯看到伊莲站在一棵橡树的枝丫上,望着脚下的这场恶斗,却束手无策。弩箭已经射光了。
柯利泰的攻势陡然加强,上下两路同时进击,逼得艾伦迪尔连连后退。少年不小心绊到了一截树根,顿失平衡,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柯利泰迅速上前,举剑欲刺。
格瑞林宗师在二十码开外站住了,剑尖放低,抬起无剑之手,五指张开……柯利泰飞了出去。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拳,从柯利泰的脚底猛地勾上去。一人撞上橡树,强大的冲击力导致他的肢体裹住树干,脊骨当即粉碎。另一人飞了起来,擦过伊莲所在的枝丫,伴随着女孩的尖叫声,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重重地摔到十码开外。
达沃卡立刻收住脚,盯着格瑞林看了一会儿,恐惧和厌恶显露无遗。“Rova kha ertah Mahlessa.”她低声说道,然后跑过去察看少年的状况。
弗伦提斯走到格瑞林身边,见他神情阴郁,肤色湿白,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有一个倭拉人钉在树枝上,”弗伦提斯说,“我当时还以为是烧糊涂了,产生了幻觉。还有什么惊喜带给我吗,宗师大人?”
格瑞林微微一笑:“说真的,我是宗老。”
***
他派简利尔和幸存者当中最能干的十个战士前去追击仑法尔猎人。按照他的要求,他们杀了对方所带的猎犬,以免敌人循迹而来,还抓了一个猎人回来问话。在三十四号的陪伴下,猎人没坚持多久,很快就一五一十地招了。
“我们领主认为他儿子就在这片森林里。”此人中等年纪,体格精瘦,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容,证明其具有丰富的野外追踪经验。他左手的指头不断地滴血,三十四号在他的指甲缝里插了几根玫瑰花刺。“领主许诺,谁能带他儿子回去,就赏十枚金币,如果还活着,就赏二十枚。那些奴隶是他自个儿掏钱从倭拉将军那里买来的。”
“你为了金子追杀同胞?”简利尔淡淡地问道。
“我只是服从命令。”那人呜咽道。他被绑在一截树根上,抬头望着他们。“从来都是如此。要想保命,可不能得罪封地领主达纳尔。”
“也不能得罪我。”弗伦提斯说,“等你见到他,替我转告。”
“你打算放他走?”弗伦提斯走向艾伦迪尔照顾伤员的地方,简利尔跟上来问。
“先不管他,等我们转移营地的时候再说。”弗伦提斯说,“他们这次行动失败了,我相信达纳尔大人自有打赏。”
“他是叛徒,理应处死,兄弟。”简利尔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异常狂热。
“今天死的人太多,你还没看够吗,军士?”
“如果都是他那种人渣,我永远不嫌多。”
弗伦提斯站住了,与简利尔四目相对:“有用吗?这么多杀戮和折磨,可以带走那些痛苦的记忆吗?”
简利尔压低眉头,眸子明亮而灰白。“无论怎样也带不走。我以她之名杀人,我用鲜血祭奠她。”
“以她之名?她叫什么?我从未听你说起过。”
军士没有回答,只是瞪着他,眼里掠过一丝犹豫,但转瞬即逝,疯狂迅速滋长。“不要动那个猎人,我们收拾东西准备走。”弗伦提斯下令,“如果你不服从我的命令,请你自行离开,只要不让我看见,你想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
艾伦迪尔正在帮达沃卡给公鸭的胳膊缠绷带,罗纳女人是他们当中唯一会治伤的。“我以为可以打死那混蛋,结果他刺了我一剑。”大汉咬牙切齿地说,“但我还是打死他了,打到脑浆子都流出来。”
达沃卡系好绷带,等他们走开,轻声对弗伦提斯说:“今晚会死十个。其他的,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就能康复。”
“我们正缺时间,”他回答,“我们一个钟头后就出发。”
她神色阴郁地点点头,然后警惕地瞟了一眼格瑞林。宗师独自一人坐在小火堆边,缩在斗篷底下,似乎冷到了骨子里。“他也跟我们走?”
“他是我们信仰之宗的宗老,这支队伍的领袖。丢下他可不行。”
她扬起眉毛:“领袖?”
弗伦提斯没有理会,扭头望向艾伦迪尔,示意他过来。“你对你父亲有多少了解?”
***
“二十枚金币?”艾伦迪尔大吃一惊,“外祖父总说封地领主太小气,玩了酒馆妓女都不给钱。”
“他要你做什么?”弗伦提斯问。
“我是他的继承人。他播下的野种。”少年明显很难受,目光游移不定,脚下也躁动不安,“我从没见过他,但我老是能感觉到他,那讨厌的影子挥之不去。我清楚他的想法,他特别渴望收我回去,这件事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有时候,我发现母亲皱着眉头看我,眼神怪怪的,我就知道她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他。”他站稳了,抬头迎上弗伦提斯的目光。“我不要被他带走,兄弟。宁死都不要。”
切下一根手指,叫猎人带给封地领主,刺激对方采取更加轻率的举动。这不是他的想法,他知道。是女人的。他们一起作恶太多,影响过深,渗透了他的灵魂。“我发誓,绝对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按住艾伦迪尔的肩膀,说道,“你今天打得很棒。去帮小姐收拾武器吧。”
少年的脸上掠过一丝骄傲的神情,然后他跑去找伊莲了。
***
“维林知道吗?”弗伦提斯坐在第七宗宗老面前,问道。
“他去北疆之前,顺路回了一趟宗会,那时候才知道。”宗老回答,“我们进行了一次……有趣的交谈。”格瑞林苍白的肤色有些发灰,不过丰满的脸颊又泛起红光。弗伦提斯想起了女人,她每次使用偷来的天赋时,总是伴随流血和极度疲劳。
“您使用这种能力时会很痛苦吗?”他问。
“不只痛苦,还会使我枯竭。瞬间释放太多力量,当然有严重的影响。我保持身材肥胖是有原因的,兄弟。承受起来相对轻松一些。”
“我们去哪里找您的宗会?”
“第七宗没有地盘。四百年来都没有。我们如同覆盖在信仰和疆国之上的蛛丝,行事秘而不宣。”
“正如您隐藏在我们宗会里?”
“没错。我以为第六宗是万无一失的藏身之所。”格瑞林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是教训太残酷了。”
“那天我看到了不少兄弟,是阿尔林宗老派去保护您的。”
“是的。他们也因此牺牲了。”
“您当时要去哪里?”
“往北,去司盖伦关。如果走不通,就向西行,先到尼塞尔,再去北疆。结果我居然和你还有我们英勇的反叛军在一起了。到时候又是一个好故事,你觉得呢?但愿还有人活下来讲述这个故事。”
宗老已经一蹶不振了,弗伦提斯望着格瑞林松弛的五官和呆滞的眼神,心想。“这些人还指望我们带领他们,”他说,“给他们希望。身为信仰之宗的宗老,这是您可以做到的。”
“我唯一给他们的就是恐惧。他们看清了我是什么人,他们害怕了。只不过罗纳女人比其他人诚实些。拥有天赋,必然体味恐惧和孤独。光天化日不属于我们,深沉的暗影才是我们的家园。唯有避人耳目,我们方能为信仰效力。这是我们宗会学到的残酷教训。”
“如今已是时过境迁,宗老大人。一切都改变了。倭拉人摧毁了原有的秩序,如何重建,全由我们决定。”
“你要重建这个世界吗,兄弟?你希望以如此崇高的理想,洗掉手上沾的血?”
“洗不掉。但不代表我永远无法自拔。”
“那我们还抵抗什么?明知必败无疑,我们为何还要坚持?这些人终究难逃一死,这片森林里毫无胜利可言。”他眉眼低垂,神思渐渐飘远,“不管去哪儿都没用。我们当时还以为胜券在握,你知道吗?艾尔·索纳拆穿伺伏者的伪装,逆转了局势,结果我们所看到的只是其中一个危险罢了,却没有发觉另一个危险的靠近。整整一支大军跨海而来,杀得我们七零八落。谁能料到他耍了几百年的阴谋诡计,竟然使出如此露骨的招数?”
“他?”
格瑞林抬起眼睛:“我相信,你那位死去的女士称他为盟友。倭拉人喜欢自欺欺人。他们可能很久以前就放弃信仰,不再敬神,却也丢掉了理性,甘愿为奴。”
“他是谁?”
“‘他曾经是谁’,这样问也许更为恰当,因为他以前还是凡人。一个有名有姓、活在世间的人,也许还有相亲相爱的家人。可惜,一切都是谜,连本宗最具天赋的占卜师也无从窥见。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目的。”
“什么目的?”
“毁灭。尤其是毁灭我们,他的仇恨似乎与这片土地有关。他做到过一次,那时有一群远比我们智慧的人建起了伟大的城邦,创造了无数奇迹。他想方设法将其夷为平地,但并不彻底,有漏网之鱼。如今他要斩草除根。”
格瑞林陷入沉默,眼神暗淡无光,面容疲惫至极。
弗伦提斯站起身:“感谢您救了那孩子,我知道您元气大伤。我们一个钟头内就要出发,如果您愿意和我们同行,我感激不尽。”
宗老耸了耸厚实的肩膀。“我还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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