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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尼尔斯的记述

又是漫长的一日,埃尔托城依旧没有沦陷。浓烟更甚,又有伤兵逃离战场,将军越发怒气冲天。后来我为此深感内疚,但我必须承认,我当时和将军一样,极其痛恨这些库姆布莱人。假如他们直接投降——因为战败在所难免——那我便不必留在这艘可憎的船上,忍受他别出心裁的残酷折磨。
我逐渐认识到,将军并非真正的聪明人,他确实阴险狡诈,控制欲极强,伺机而动,但很多孩子也是这样的。不,我越来越确信,他其实是蠢人,只不过出身权贵,有机会接受教育罢了。一个接受过教育的施虐狂,尤其知道如何惩罚学者。我受命牢记柯佛尔·德拉肯所写的全部诗歌——无疑是倭拉文学当中最糟糕的作品,或许放眼各语种也找不到更差劲的——还要不顾廉耻地拿这些多愁善感、毫无韵律的傻话污染人耳。我只有短短一个钟头,要记住全部四十首诗,然后一字不差地背诵给将军解闷。当我站在船头背诵歪诗的时候,脸颊和后背汗水淋漓,因为他警告过我,一旦出错,当即处死。
“爱人的唇犹如玫瑰花蕾,盖着我的唇似烈火燃烧,我擦去欢喜的泪,又觉伤悲,如今我们的爱逝如流水。”
“好极了!”将军鼓掌喝彩,又举起酒杯致意,“再来!”
“英雄仗剑而来,剑锋闪亮不虚……”
这时,一个信使从岸边乘船过来,他摆摆手,示意我闭嘴。信使攀上甲板,递来一份卷轴。“有进展?”他对信使说,“也是时候了。”
“是的,将军大人。长官建议,只要有足够的援军,日落前即可攻占全城。”
“不行。不能动用预备军,到时候还要守住这坨湿漉漉的粪堆。告诉他,停止多点攻击,集中突破。还有,如果日落前未能献上埃尔托,我希望他可以英勇战死,因为我可给不了他那份光荣。”
他挥手示意信使退下,回头望向我:“你瞧,奴隶,我忘了刚才背到哪儿了。从头开始吧,好吗?”
***
他要我完完整整地背诵了三遍,每一行都是那个毫无文采的倭拉笨蛋所写。即便到了现在,多年以后,德拉肯的诗歌我依然倒背如流。这虽不是我遭受的最严重的创伤,却也是牵引痛苦回忆的线头。
到了下午,他终于允许我回到底下的舱房,他则一边玩弄床奴,一边等待胜利的喜讯。我瘫倒在小床上,浑身战栗,因为精疲力竭,也因为极度恐惧,如果不是肚子里空空如也,我一定会呕吐。然而可怜如我,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舱门打开,女主人的奴隶向我招手:“传你过去。”
她在自己的舱房里。与我狭小的牢狱相比,这儿相当宽敞,轻纱幔帐,软垫暖床,舒适无比。她一袭白色长裙,从领口到腹部的曲线极其优美,而当她走过来时,衣衫半透,尽显曼妙身姿,只是脚步蹒跚不稳,还有一杯酒举在唇边。“你应该听说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激烈的围城大战快要结束了?我的夫君大人即将获得胜利?”
“我听说了,女主人。伟大的一日。”
她笑出声来,脚步踉跄,酒水也喷回杯中。“伟大的一日!是啊,年迈的孩子拿到了新的玩具,多么伟大啊。”她皱起眉头,双目直眨,面露苦相,“我有五十多年没喝醉了。理由我很清楚。”
五十年?她看出我的困惑,又笑了起来,这次只是咯咯轻笑,就像心里有秘密的小女孩。“比我的外表看起来老多了,大人。你觉得我多少岁呢?”她凑上前,我忍不住想躲开,却又不敢。“老实说,你觉得我多大年纪?”她伸出一根手指,狠狠地戳着我的胸膛,“我命令你说真话!”
我深吸一口气,真不知道一个人如此恐惧,怎么还能保持理智:“我不敢相信女主人超过三十岁。”
“三十岁?”她退后一步,假装受到了冒犯,“我告诉你,我做交易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八岁,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眯起眼睛,无言地观察我,仍举杯喝酒,我不禁怀疑她并没有醉到刚才所表现的地步。“没什么想说的吗?”过了一会儿,她问我。
“请原谅,女主人,但是这不可能。”
“是啊。”她喃喃自语,又走近了,贴着我的身体,头靠在我的胸前。“可我就在这儿,拥有那么多记忆。我还是那么美,对吗?你不想要我吗,大人?还是说,你满脑子想念的仍旧是那个死去的女诗人?”
我重燃怒火,却又强压下去,言不由衷地说:“女主人美极了。”
“没错。可你不想要我,我能感觉到。而且我知道原因。”她抬起头,端详我的脸,“你看到了,不是吗?你感觉到了吧?”
“感觉到了什么,女主人?”
“疲惫。谁料我竟然会如此倦怠?彻头彻尾的疲惫。你想象不出,我消耗了多少才活了这么多年,浪费了多少生命,就为了保住一个疲惫的老女人存留于世,倒霉地嫁给一个凶残的蠢货,看他没完没了地屠杀。你瞧,那就是我们做的交易。跨越时间的力量,只给红衣人,当然,即便在红衣人当中也只挑选极少数。从而我们拥有了真正的力量,议会不过是幌子罢了。我们啊,永葆青春、越来越疲惫的我们,是真正的掌权者,如今他们乞求我们的垂怜。那些红衣白痴渴望有机会做同样的交易。我们以为自己是奴隶主,其实是傻瓜。我们就是奴隶。我们交易来的伟大礼物,是最沉重的枷锁。”
她单手举起,快如闪电,我感到刀刃抵在颈上,冰冷刺骨。“你鄙视我。”她似乎很受伤,“你本可以要我,却只想要某个死掉的书呆子。你知道我有过多少情人吗?多少男人拜倒在我裙下,只求亲吻我的玉足?”
“我非常愿意亲吻女主人的玉足。”我柔声说道,刀锋越压越紧,我感到有一滴血顺着脖子流下去。
“可你并不想。你只要你的阿尔比兰婊子。或许我应该送你去见她。你想不想?”
多年以后,每每回忆这一幕,我仍对当时的反应感到困惑不解。那一刻,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我体味到了她的感觉,那种无边无尽、沉重不堪的疲惫。我只记得,当时我知道难逃一死,或是死于她丈夫的暴怒,或是死于督头的鞭子,如果不是明天,运气特别好的话,就是后天。
我退开一步,张开双臂,颈上浅浅的刀伤渗出了鲜血。“没有女诗人,”我说,“不是女人。但我确实爱过,我爱的男人死了,死于另一个男人。而我发自真心地希望,那人立刻来到这里,杀死你,还有那个你称呼为夫君的卑鄙之徒。这是你赐我的礼物,女主人。我很欢迎,因为我不用再与你同处一室,呼吸同样的空气。”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而我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这就是勇气吗?我心想。希望杀手驰骋战场之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如此异样的平静。
“我常常在奴隶身上找乐子,”她说,“可以消除疲惫感,至少缓解一阵子。而你这么有才华。”“当啷”一声,她把刀扔在地板上。“退下吧,多写些阿谀奉承的废话,”她瘫坐在软垫里,疲倦地摆了摆手,“没准还能多活几天。”
***
不到两个钟头,我又被召上了甲板,平静的心绪已然消失。佛奈娜坐在她丈夫身边,显然已经清醒了,此时换了一身红黑相间的雪纺绸长裙,颇为得体,尽显优雅。她赤裸裸地看了我一眼,又回头对将军说:“督头都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吧?”
将军神色忧郁,与床奴厮混似乎没能缓解他的焦虑。“实际问题交给我处理,爱人。”他咕哝道。
“不管我们找到什么,必然给你们家族分一杯羹,向来如此。”他盯着我,看到了我手中的卷轴,“是你新写的文章吗,抄写奴隶?”
“是的,主人。”
“那就拿过来,让我瞧瞧你还有没有资格受我纵容。”他刚刚展开卷轴,一名卫兵报告说有信使抵达。“终于来了。”他把卷轴扔到地图桌上,起身迎候,摆出坚毅而沉稳的神态,这是将军接受来之不易的胜利所应有的威仪。
“抓住女巫了吗?”信使尚未走到面前,他就迫不及待地发问,“或是战死了?这对她是好事。说来奇怪,我倒是有点儿佩服这样的人……”
“请原谅,将军大人!”信使脱口而出。他身披自由骑兵的将官盔甲,神色紧张,满脸是汗。“我带来了重大消息。今早我们的斥候队发现了一个骑手,是自由剑士第十二营唯一的幸存者。看来他被俘过,然后又被放了。据他所说,有一支军队正向我们快速开进。”
将军瞪着他:“军队?什么军队?”
“估计有五万多人。”军官从腰间抽出一张叠好的羊皮纸,递给将军,“那人还有封信带给您,将军大人。”
将军朝我一摆手:“读。我不懂他们的鸟语。”
我从军官手里接过羊皮纸,展开了。“是用倭拉语写的,主人。”我说。
“快读。”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心脏狂跳不止,重如鼓锤。我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刚才给他的卷轴,盘算着等读完这封信之后,如何趁乱拿回来。
“致当前围困埃尔托城的倭拉军队指挥官,”我读了起来,但愿他没有注意到我先前的犹豫,“本人在此要求您解除武装,交出所有俘虏,准备接受对您多项罪名的审判。如果您依令而行,除您以外,军中将士可免死罪。奉旨签名,北疆守塔大臣,维林·艾尔·索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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