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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阿玛提丝

  快黄昏的时候,路克与克莱莉已把琳恩湖抛在身后老远,走在看似广大无际的高草地上,不时可见一块缓坡升起形成一座高丘,上面覆着黑色岩石。克莱莉踉跄地爬上爬下,丘陵一个接一个使她疲倦已极,靴子在湿草地上就像踩在大理石上一样滑溜。等他们走出草地,来到一条泥土窄路时,她的双手已经满是血迹与草渍。

  路克在她前方坚定地大步走着。他偶尔会指着一些有趣的东西用阴沉的声音对她解说,彷彿是世界上最忧郁的导游。「我们刚经过布洛斯兰平原。」他们爬上一处高地时他说道。眼前是一大片黑暗的树林直往西部延展,太阳低垂在天际。「这就是森林区,从前这里大部分低地都长着树,后来有许多被砍下来拿到城里用──也是为了清除狼人与吸血鬼出没的巢穴。布洛斯兰森林一直都是异世界人的藏身处。」

  他们一路默默跋涉,沿着森林边缘弯弯曲曲地走了几哩之后突然转弯。一道山脊矗立在前方,顿时彷彿所有的树也拔高起来。他们从一座高丘旁边转过去时,克莱莉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前面有房子,成排的白色小房子,整齐得像《绿野仙踪》里面的村庄一样。「我们到了!」她喊道,接着就往前冲去,但是又停了下来,因为她发觉路克并没有跟在身边。

  她转过身,看见他站在泥土路中央,摇着头。「不对,」他说着一面走上来,「那不是城市。」

  「那么这是一个小镇了?你说过这附近没有乡镇──」

  「这是墓园,是艾岚坎迪的『骨城』。妳以为我们只有『骨城』这一个安息之所吗?」

  他的语气有点悲哀。「妳要知道,这里是大坟场,死于伊德瑞斯的人都葬在这里。我们得穿过去才能到艾岚坎迪。」

  自从赛门死掉的那晚之后,克莱莉就没有去过什么墓园,现在想起来不禁使她毛骨悚然。一条条窄径如白色缎带穿行于陵墓之间,她沿着窄径走着。这个地方看得出有人管理,发亮的大理石彷彿刚刚才擦拭过,草长得非常整齐,许多墓上放着白色花束,她起先以为是百合,但是带着一种她不熟悉的辛辣味,她猜大概只有伊德瑞斯这里才有。每个墓看起来都像一座小房子,有些甚至还有金属或铁丝做的栅门,门上刻着闇影猎人的家族姓氏:卡特莱、美辰、黑塔尔、黑井氏、仲冬氏。她在一座墓前停下来:海隆戴尔。

  她转头看路克。「这是审问官的名字。」

  「这是她家族的墓。妳看。」他指着说道。门旁边的灰色大理石上面刻着白色字母,马可斯‧海隆戴尔,史蒂芬‧海隆戴尔。他们两人都于同一年过世。克莱莉虽然很讨厌审问官,却仍不禁心里感到一阵同情。失去丈夫与儿子,时间间隔这么近……史蒂芬的名字下面还有一行拉丁字:AVE ATQCE VALE。

  「那是什么意思?」她转头问路克。

  「意思是『喝采与告别』。出自凯撒时期诗人卡图鲁斯的一首诗,后来亚衲人在丧礼上都会引用这一句,有人战死时也会这么说。走吧,别再想这种事了,克莱莉。」路克抓住她的肩膀,轻轻将她身体转开。

  或许他是对的,克莱莉想着。或许现在最好不要想太多这种关于死亡的事。他们继续走出墓园时,她的目光始终回避着那些墓。就在快走到另一头的铁铸大门时,她瞥见一座比较小的陵墓,看起来就像一株白蕈长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橡树荫下,而那墓门上面刻的字彷彿打了光似地直跃入她的眼帘。

  费尔查德。

  「克莱莉──」路克伸手拦她,但她已经走开了。他叹一口气,跟着她走到那棵树荫下,她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从未谋面的祖父母及先人名字。阿洛伊塞斯‧费尔查德、亚黛儿‧费尔查德、B‧奈特榭德,葛兰维尔‧费尔查德。在那些名字的最下面是:乔瑟琳‧摩根斯坦、B‧费尔查德。

  一波寒意袭上克莱莉的全身。看见母亲的名字刻在上面,彷彿又看见自己在噩梦里参加母亲的丧礼,却没有人肯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或者她母亲是怎么死的。

  「可是她没死,」她抬眼看路克说道,「她没有──」

  「『政委会』并不知道。」他温柔地对她说道。

  克莱莉惊吸一口气。她听不见路克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站在眼前。前方升起一座崎岖的山丘,一个个墓碑像断骨般从土里冒出来。一块墓石矗立在她眼前,上面浮现出参差不齐的字:克箩莉莎‧摩根斯坦,生于一九九一年,卒于二〇〇七年。字的下方有一个好像小孩涂鸦画的凸眼骷髅头。克莱莉尖叫着踉跄倒退。

  路克抓住她的肩膀。「克莱莉,怎么了?什么事?」

  她伸手指着前面。「那里,你看──」

  但是已经不见了。前面是一片整齐的绿色草地,白色陵墓也是整整齐齐地排着。

  她转头抬眼看他。「我看见我自己的墓碑,」她说道,「我要死了──现在──今年。」她的身体一阵颤栗。

  路克脸色阴郁。「是湖水的关系,」他说道,「妳开始出现幻觉了。走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

  杰斯催着赛门上楼,穿过一条两旁都是门的走廊,不时停下来伸手试着推开门然后现出怒容。「这里,」他说道,一边半推着要赛门进去。赛门发现门里面看似一间图书室,有着成排的书架,还有长沙发与扶手椅。「应该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他的话声突然中断,只见一个人影紧张地从一张椅子上站起来。是一个戴眼镜的褐发小男孩,小脸上神情严肃,手里抓着一本书。赛门早已见惯了克莱莉手不离书的样子,尽管距离甚远,他仍一看便知那是一本漫画书。

  杰斯皱起眉头。「对不起,麦克斯。我们需要这个房间。大人的事。」

  「可是小莎和亚历克已经把我赶出客厅了,说他们要谈大人的事,」麦克斯埋怨道,「我要到哪里去呢?」

  杰斯耸耸肩。「你自己的房间?」他用大拇指朝房门比了一比。「你该去为自己的国家效力了,小鬼。快走吧。」

  麦克斯将书紧抱在胸前,一脸委屈地从他们身边挤过去。赛门的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像这种年龄已经大得想知道很多事情,却又小得总是被人赶走,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小男孩经过旁边时瞄了他一眼──眼神既是害怕又是怀疑。这就是那个吸血鬼,小孩的眼神这么说着。

  「来吧。」杰斯催促赛门进去,然后把门锁上。门关上之后,整个房间就连赛门都觉得好暗,还带着灰尘味。杰斯走过去把对面的窗帘拉开,露出一大片玻璃窗,外面就是运河。在雕着符印与星星的旧石栏外,河水在下方几呎处拍溅着房壁。

  杰斯转身怒视着赛门。「你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吸血鬼?」

  「我有问题?是你几乎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抓过来的。」

  「因为你要是告诉他们说克莱莉并没有打消来伊德瑞斯的计划,你知道那就会怎么样吗?他们会跟她联络,安排她来。而我已经告诉过你为什么不能那样了。」

  赛门摇着头。「我搞不懂你,」他说道,「有时候你表现得好像很关心克莱莉,有时候却又像──」

  杰斯瞪着他。空气里尘埃的微粒飞舞着,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闪闪发亮的屏幔。「像什么?」

  「你在跟爱兰调情,」赛门说道,「那时候好像你并不是很关心克莱莉的样子。」

  「那不关你的事。」杰斯说道。「再说,克莱莉是我的妹妹。你是知道这一点的。」

  「我那天也在仙灵的宫里,」赛门答道,「我还记得善福宫的女王说了什么。这个女孩换取自由的一吻,是她最渴望的一吻。」

  「我也敢赌你一定会记得。刻骨铭心了,是不是呀,吸血鬼?」

  赛门喉间发出一个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发得出来的声音。「噢,你才不敢。我不要跟你吵这个。我不要跟你吵克莱莉的事。那太荒谬了。」

  「那你为什么要提?」

  「因为,」赛门说道,「如果你要我说谎──不只是对克莱莉,也对你所有的闇影猎人朋友说谎──如果你要我假装是克莱莉自己决定不来,如果你要我假装不知道她的法力或者她能做出什么事,你就得为我做一件事。」

  「好,」杰斯说道,「你要什么?」

  赛门沉默片刻,眼睛望向杰斯后方立在波光粼粼运河边的一排石屋。从那些锯齿状的屋顶再过去,他可以看见恶魔塔的晶亮尖顶。「我要你尽可能让克莱莉相信你对她没有感情。别告诉我说你是她的哥哥,我已经知道了。你知道你们两人之间没有未来,就不要再缠着她。我这么说不是因为我自己想要她,而是因为我是她的朋友,不希望她伤心。」

  杰斯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良久没有答话。他的手很瘦,指头与指节上长着老茧,手背上有着错综复杂的旧符印白纹。那是军人的手,不是青少年的手。「我已经那么做了,」他说道,「我跟她说过,我只有兴趣当她的哥哥。」

  「噢。」赛门原本预期杰斯会跟他吵,跟他争辩,不肯就这样放弃。杰斯会这样轻易放弃倒是新鲜事──使得赛门几乎为自己的要求感觉不好意思。克莱莉从来没跟我提过,他想这么说,但她为什么要提呢?回想起来,最近每次说到杰斯的名字时,她确实似乎异常地安静内敛。「嗯,我想那就没问题了。不过还有一件事。」

  「哦?」杰斯不甚感兴趣地说道。「是什么?」

  「克莱莉在船上画那个符印的时候,华伦泰说了什么?听起来像外国话,计算什么的──?」

  「Mene mene takel upharsin.」杰斯淡淡一笑说道。「你没听过吗?出自圣经,吸血鬼。旧约圣经,你们是用那一本,不是吗?」

  「虽然我是犹太人,并不表示我能把整本旧约圣经都记住。」

  「那是一个凶兆。『上帝已经计算你国的年日,并将其终结;就是你被称在天平里显出你的亏欠。』那是毁灭的预兆──表示一个帝国的灭亡。」

  「但是那跟华伦泰有什么关系?」

  「不只是华伦泰,」杰斯说道,「我们全都有关系。『政委会』与『律法』──克莱莉的能力已经推翻了他们所知的所有事实。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创造新符印,或者像克莱莉那样画出符印。只有天使才有那种能力。而由于克莱莉做得到──嗯,那就像一种预兆。所有事情都在改变。『律法』在改变。旧的方式可能不再是正确的。正如当初天使的反叛使世界终结──使天堂分裂为二,创造出地狱──这可能表示现存的亚衲人末日。吸血鬼,这是我们的天堂之战,而且只有一方能够获胜,而我父亲认为是他的那一方将获胜。」

  ❖

  天色迅速变黑;路克抓着她的手臂拚命赶路,虽然空气依然寒冷,穿着湿衣服的克莱莉却浑身火热,脸上汗如雨下,把外套的领子弄得更湿。他们现在已经看得见艾岚坎迪坐落在一处浅谷中,一条河贯穿其间。那条银色的河流入城内之后就彷彿消失了,然后又从另一端流出来。还有一群红屋顶的蜂蜜色建筑,以及蜿蜒的黑色街道沿着一座陡峭的山丘攀升。山丘顶上有一栋黑色石厦昂然耸立,石柱成列,四角各有一座亮晶晶的塔楼。在其他建筑之间也可散见一些同样细高的玻璃塔,每座都宛若灿烂的石英,像针尖般刺向天际。落日余晖照在玻璃面上,绽放出彩色火花。这一幅景象非常美,也非常怪。

  在见到艾岚坎迪的玻璃塔之前,你所见过的都不算真正的城市。

  「什么?」路克听到了问道。「妳刚刚说什么?」

  克莱莉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她尴尬地重述一遍后,路克讶然看着她。「妳是哪里听来的?」

  「霍奇,」克莱莉说道,「是霍奇跟我说的。」

  路克凑近看着她。「妳的脸红了,」他说道,「妳觉得怎么样?」

  克莱莉的脖子发痛,全身像着火一样,口干舌燥。「我没事,」她说道,「赶快到那里就是了,好吗?」

  「好吧。」路克指着前面城市边缘,就在那些建筑外围,克莱莉可以看见一道拱门,两边弯曲合拢成一个尖顶。拱门旁边,有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闇影猎人站在暗处看守着。「那边是北门,日夜都有守卫。异世界的人可以合法地从那里进城,假如他们有证件的话。如果我们是来办公事,或者有进入许可,就能够从那里进去。」

  「可是又没有城墙,」克莱莉说道,「那看起来不太像城门。」

  「防护罩是隐形的,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挡在那里,由恶魔塔控制着,已经有一千年了。妳经过的时候就会感觉到。」他又看一眼她潮红的面孔,眼角流露关切之意。「妳还好吧?」

  她点点头。他们避开城门,沿着城的东边走着,这里的建筑比较密集。路克示意她安静,然后拉着她向两栋房子之间的狭窄空间走去。他们接近时,克莱莉闭上眼睛,好像准备着一踏上艾岚坎迪的街上脸就会撞到一道隐形的墙。结果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感觉到一股突然的压力,好像坐在骤降的飞机上。她的耳朵发胀,但随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她已经站在两栋建筑之间的巷子里。

  就跟纽约市的普通巷子一样──显然,就跟全世界的巷子一样──闻起来有猫尿味。

  克莱莉朝一栋建筑的转角瞄过去,只见一条比较大的街道沿山丘爬升,沿街都是小商店与房子。「附近都没有人。」她略感惊讶地说道。

  在渐暗的光线中,路克显得有一点苍老。「一定是在加德那边开会,只有那样街上才会都没人。」

  「那不是很好吗?不会有人看见我们。」

  「有好也有坏。街上空无一人,那是好事。但是如果有人碰巧经过就会比较容易注意到我们。」

  「我以为你说大家都到加德开会去了。」

  路克淡淡一笑。「别这么咬文嚼字,克莱莉。我是指大部分人。小孩、青少年以及不必开会的人都不会去。」

  青少年。克莱莉想到杰斯,就情不自禁地脉搏加速,像赛马准备冲出闸门一般。

  路克皱起眉头,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是现在,我这样没有在城门口向『政委会』申报就已经违反了『律法』。要是有人认出我,我们就有麻烦了。」他抬头朝屋顶间赤褐色的天空望一眼。「我们得离开街上。」

  「我以为我们要去你的朋友家。」

  「我们是要去,而且精确地说起来,她并不是我的朋友。」

  「那么是──?」

  「跟我走就是了。」路克钻到两栋房子间的一条通道上。里面窄得克莱莉如果伸开手,指尖就会碰到两边的墙。他们沿着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街走过去,旁边都是商店。建筑本身的样子象是怪诞梦境与童话故事的混合体,石材饰面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神话传说中的生物──以怪物的头像为主,间杂着飞马、像房子长了鸡腿似的东西、人鱼,当然,还有天使。每个角落都有伸着头的滴水兽,扭曲的脸张口嚎叫着。符印也到处可见:涂满整个门上,或者藏在抽象的雕刻图案里,或者用细铁鍊像风铃般挂着随风晃动,有保平安符印、幸运符印,甚至还有求生意兴隆的符印,看得克莱莉不禁头昏起来。

  他们默默走着,尽量靠着暗处走,鹅卵石街道上空无一人,店铺都关起门拉上门闪。克莱莉偷偷瞄向经过的窗口,有时候看到一盒盒漂亮的昂贵巧克力,下一个窗口又瞥见许多危险武器──短弯刀、鎚矛、狼牙棒,以及各式大小的天使刃,令她觉得突兀又奇怪。「没有枪。」她说道,声音自己听起来感觉好遥远。

  路克眨眼看她。「什么?」

  「闇影猎人,」她说道,「他们似乎从来不用枪。」

  「符印会使火药无法引燃,」他说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不过,据了解,亚衲人偶尔会用来福枪对付狼人。要杀我们不需要用符印──只要用银子弹就行了。」他的语气严肃。突然,他抬起头来。在这种微暗的光线下,很容易让人想象他会有一对狼耳朵。「有人声,」他说道,「加德那边一定开完会了。」

  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离街道,来到一处小广场,中央有一个水井。前方有一座石桥横跨在一条窄运河上,河水在渐暗的光线中近乎黑色。现在克莱莉也可以听见人声了,是从附近的街上传来的,听起来高亢气愤。克莱莉的头越来越晕──地面彷彿倾斜起来,逼着她往前仆倒。她背靠着巷子旁的墙上拚命喘气。

  「克莱莉,」路克说道,「克莱莉,妳没事吧?」

  他的声音显得浊重而奇异。她望着他,喉间的呼吸哽住了。耳朵变得长又尖,牙齿如剃刀刃,眼睛闪着锐利黄光──

  「路克,」她细声说道,「你怎么了?」

  「克莱莉。」他朝她伸出手,两只手竟变得好长,指甲又尖又红。「怎么了?」

  她尖叫着扭身想避开。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感觉这么害怕──她从前也见过路克变身,而且他也从未伤害过她。但此刻这种害怕的感觉是来自她的内心,像失控似地增强。路克抓住她的肩膀,她缩开身子,躲着他那双黄色的动物眼睛,而他不停嘘声安抚她,用正常的人类声音求她安静一点。「克莱莉,拜托──」

  「放开我!放开我!」

  但是他没有放开她。「是那个水──妳看到幻觉──克莱莉,妳要尽量集中注意力。」他半拖着将她往桥上拉过去。她感到泪水从脸上流下,使她火烫的双颊稍微凉了一点。「妳看到的不是真的。请妳集中精神,」他说着,一面扶她走上桥。她可以闻到下面水的味道,而那河水又绿又臭。水下有东西在动,她看着看着,突然有一根黑色触手从水中冒出来,海绵似的尖端长着针状牙齿。她缩身想躲开水面,却又尖叫不出来,只是在喉间发出低低的呻吟。

  就在她双腿一软的时候路克抱住了她,将她举了起来。从她五、六岁以后他就没有抱过她了。「克莱莉。」他说道,但他其余的话都混杂变成不具意义的吼声。他抱着她走下桥,快步经过一座座高窄的房子,让克莱莉联想到布鲁克林的排屋──会不会是她在幻#中看见自己的住家呢?周围的空气似乎在弯曲,屋子的灯光像火炬,运河的水闪着邪气的磷光。克莱莉感觉体内的骨头好像在融化。

  「到了。」路克在运河边的一座高房子前猛然停步,然后用力踢门喊着。那扇门漆成非常炫的鲜红色,上面挥洒着一个金色的符印,而那符印就在克莱莉看的时候开始融化流动,变成一个狰狞可怕的贴髅头。这不是真的,她努力告诉自己,并用拳头摀住嘴巴想忍住尖叫,又用力咬唇把声音呑下去,嘴边尝到了血的味道。

  痛楚的感觉使她头脑一时间清楚了一点。门开了,出现一个穿黑衣的女人,脸上一副生气又惊讶的神情。她的蓝眼睛很面熟,头发很长,像灰褐色的云结成两根辫子。她的手里拿着一颗发亮的巫光石。「是谁?」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阿玛提丝。」路克抱着克莱莉走到巫光石的光线中。「是我。」

  那个女人脸色泛白,步履摇晃,一手撑着门边。「路西恩?」路克想往前走一步,但那个女人──阿玛提丝──挡住他的路。她猛摇着头,辫子像鞭子般来回地甩。「你怎么来了,路西恩?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我没有什么选择。」路克抱紧克莱莉。她把喊声呑回去,全身像着火一样,每根神经都在烧痛。

  「你得离开,」阿玛提丝说道。「如果你马上走──」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来,我是为这个女孩,她快死了。」那个女人瞪着他。他又说道:「阿玛提丝,拜托。她是乔瑟琳的女儿。」

  接着是好长的一段沉默,阿玛提丝像雕像般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口,彷彿冻僵了似的,不知是由于惊讶还是害怕。克莱莉一手握拳──指甲深深掐到肉里,血使她的手心黏黏的──但是现在连痛楚也没有用了,世界彷彿分裂成顔色柔和的色块,像一块块拼图在水面上漂移。她几乎听不见阿玛提丝从门口让开,说道:「好吧,路西恩。把她抱进来。」

  ❖

  赛门与杰斯回到客厅时,爱兰已经把食物在沙发前的矮桌上摆好,有面包与奶酪、切片蛋糕、苹果,甚至还有一瓶酒,不过麦克斯不准碰。他拿着一盘蛋糕坐在角落,一本书摊开来放在腿上。赛门很同情麦克斯,在一伙谈笑的人群中他总会觉得格格不入,麦克斯大概也是这样。

  他看着爱兰伸手拿苹果派的时候手指碰到杰斯的手腕,他立即精神紧绷起来。但你正是希望他这样,他告诉自己,然而却又无法不觉得,克莱莉未受尊重。

  杰斯隔着爱兰的头顶与他目光相接然后露出微笑。虽然不是吸血鬼,杰斯却能使那副笑容象是露出满口尖牙。赛门把头转开,环视着房间。他注意到先前听到的音乐原来并不是发自音响,而是一个看起来挺复杂的机器。

  他想着要不要与伊莎贝谈话,但她正在跟赛巴斯钦聊天,对方那张高雅的面容露出全神贯注倾听的神情。杰斯曾嘲笑赛门迷恋伊莎贝,但赛巴斯钦对她就能应付自如。闇影猎人从小就学会对任何事都能应付,不是吗?不过杰斯先前说他只打算当克莱莉的哥哥时,他那种眼神却令赛门怀疑。

  「我们没酒了,」伊莎贝宣布着,一面把酒瓶重重放到桌上,「我要再去拿一点。」她对赛巴斯钦挤一下眼睛,就溜到厨房去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你似乎有一点太安静了。」说这话的是赛巴斯钦,他带着友善的笑容,趴靠在赛门的椅背上说道。赛门心想,赛巴斯钦的头发这么黑,皮肤却非常白,彷彿不常晒太阳。「你还好吧?」

  赛门耸耸肩。「我没有什么插嘴的余地。你们谈的好像不是闇影猎人的政治问题,就是我从未听过的人。」

  他的笑容消失了。「我们亚衲人可能是一个有点封闭的圈子,但那是与其余世界隔绝的人才会这样。」

  「你认为你们不是自外于世?你们瞧不起一般人──」

  「『瞧不起』这个词有一点太重了,」赛巴斯钦说道,「你真以为世人希望跟我们来往?他们每次自我安慰说没有真正的吸血鬼,床底下没有什么恶魔或怪物的时候,我们就象是在提醒他们那是自欺欺人。」他转头看看杰斯,而赛门发现杰斯已经默默望着他们俩好几分钟了。「你说是不是?」

  杰斯笑了。「De ce crezi ca va ascultam conversatia?」

  赛巴斯钦觉得颇为有趣地迎视他。「M-ai urmarit de cand ai ajuns aici,」他答道。「Nu-mi dau seama daca nu ma placi ori daca esti atat de banuitor cu toata lumea.」他站起身来。「谢谢你给我练习罗马尼亚话的机会,但是现在恕我失陪,我要去看看为什么伊莎贝在厨房里待那么久。」他走了出去,剩下杰斯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他不会说罗马尼亚话吗?」赛门问道。

  「不是,」杰斯说道,眉间露出小小的皱纹,「不是的,他说得不错。」

  赛门还来不及问他是指什么,亚历克就走了进来,眉头深锁,就跟刚才离开时一样。他的目光盯着赛门片刻,蓝眼睛里似平感觉很困惑。

  杰斯抬眼看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会太久。」亚历克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从桌上拿起一颗苹果。「只是回来找他,」他拿着苹果指向赛门说道,「加德那边要见他。」

  爱兰露出讶异之色。「真的?」她说道,但杰斯已经松开她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

  「找他做什么?」他问道,语气平静得有点可怕。「我希望你至少会先搞清楚这一点才答应把他带过去。」

  「我当然问了,」亚历克回顶道,「我又不笨。」

  「噢,好啦。」伊莎贝说道。她跟赛巴斯钦出现在门口,后者拿着一瓶酒。「有时候你确实有一点笨,你也知道,只是有一点点。」看见亚历克狠狠瞪着她,她又补上一句。

  「他们要把赛门送回纽约,」他说道,「从『门户』送过去。」

  「可是他才刚到这里!」伊莎贝嘟嘴抗议着。「一点也不好玩。」

  「这本来就不应该是好玩的事,小莎。赛门到这里来是出于意外,所以『政委会』认为最好送他回家。」

  「好极了,」赛门说道,「说不定我还来得及趁我妈妈注意到之前溜回去。这里跟曼哈顿有多少时差?」

  「你有妈妈?」爱兰惊讶得很。

  赛门不理她。「说真的,」他说道,只见亚历克与杰斯互换一个眼色,「没关系。我只想离开这里。」

  「你要跟他一起去?」杰斯问亚历克。「确定不会有问题?」

  他们互视的样子在赛门看来非常熟悉,他与克莱莉有时候也会那样,用眼神交换着密语,不希望父母知道他们的打算。

  「什么?」他来回看看他们。「有什么问题?」

  他们收回目光,亚历克转开头,杰斯则不动声色地笑看赛门。「没问题,」他说道,「一切都很好。恭喜你,吸血鬼──你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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