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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艾岚坎迪的恶魔塔

  什么魔法都没有办法,克莱莉心里想着。她与路克已经在这一条街口绕了三圈,都没办法在纽约市的街上变出停车位。他们的小货车根本没有地方靠边,而且半条街都已经是并排停车。最后,路克在一个消防栓前面停下,将车子放到空档,叹一口气。「去吧,」他说道,「让他们知道妳已经到了。我会帮妳拿行李箱。」

  克莱莉点点头,但是又迟疑一下才伸手去推车门。她紧张得胃部抽搐,而她不止一次希望路克能跟她一起去。「我总以为自己第一次出国的时候至少要有一本护照。」

  路克没有笑。「我知道妳很紧张,」他说道,「但是不会有问题的。莱特伍夫妻会照顾妳。」

  我已经跟妳说过一百万次了,克莱莉想着。她轻轻拍一下路克的肩膀,然后跳下车。「待会儿见。」

  她顺着石板道往教堂门口走去,过往的车声渐远。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消除「学院」的幻象,感觉起来似乎还有一层假象覆盖在这座老教堂上,象是涂上了一层新漆。她用念力把幻象揭开时相当吃力,甚至还有一点痛苦。幻象终于除去了,她可以看见教堂本来的面貌,高大的木门亮闪闪的彷彿刚刚打过光。

  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象是臭氧与烧焦味。她皱着眉转动门把。「我叫克莱莉‧摩根斯坦,是亚衲人成员,我请求进入『学院』──」

  门开了,克莱莉走进去,眨眼环视四周,想搞清楚教堂内部究竟是哪里感觉不一样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之后,她知道了。她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远端的玫瑰花纹窗口透出幽暗的一点光亮。以往她每次走进「学院」,都会看到走道上有几十盏华丽烛台上面闪烁着烛光。

  她从口袋里掏出巫光石,将它高高举起。它瞬间亮起来,光芒从她的指缝间射出,照亮稍满灰尘的角落。她走到光秃秃的圣坛附近,不耐地按着电梯旁的呼叫钮。

  什么回应都没有。半分钟之后,她又按一次钮──然后又按一次。她将耳朵贴在电梯门上听着。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学院」又黑又静,像一个发条心脏停止动作的机器娃娃。

  克莱莉的心开始猛跳起来,她匆匆退回走道,到前面把沉重的大门推开,站在教堂前的台阶上惊惶地望着。天空变成较暗的钴蓝色,空气里的烧焦味更重了。发生火灾了吗?闇影猎人都疏散了吗?但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像有什么毁损……

  「没有火灾。」这个声音柔滑熟悉。一个高高的身影从暗处冒出来,头发梳成许多根耸立的难看尖刺。他穿着丝质黑外套,里面是一件鲜亮的翡翠绿衬衫,细细的手指上戴满了亮晶晶的宝石戒指,连靴子也都亮晶晶得华丽无比。

  「马格努斯?」克莱莉低声说道。

  「我知道妳在想什么,」马格努斯说道,「但是没有失火。这是地狱迷雾的味道──是一种魔烟,能削弱某些法力。」

  「魔烟?那么说──」

  「『学院』遭到攻击,对,在今天下午。是一伙弃民──大概有几十个。」

  「杰斯,」克莱莉细声说道,「莱特伍家人──」

  「地狱迷雾削弱了我的法力,使我无法全力对抗弃民,他们的法力也受到影响。我只好把他们由『门户』送到伊德瑞斯去。」

  「可是他们没有人受伤吧?」

  「玛黛琳,」马格努斯说道,「玛黛琳死了。我很遗憾,克莱莉。」

  克莱莉跌坐在台阶上。她跟玛黛琳并不太熟,但她与克莱莉的母亲有一种微妙的关联──克莱莉真正的母亲,她所不知的那个坚强善战的闇影猎人母亲。

  「克莱莉?」路克在渐暗的天色中从小径上走过来,一手提着克莱莉的箱子。「怎么了?」

  克莱莉抱着双膝,听着马格努斯对路克解释。在为玛黛琳之死感到伤痛之余,她也为自己的宽慰产生一种罪恶感。杰斯没事。莱特伍一家人没事。她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告诉自己,杰斯没事。

  「那些弃民,」路克说道,「他们都被杀死了吗?」

  「不是全部。」马格努斯摇摇头。「我把莱特伍家人送到『门户』里面之后,弃民就消失了。他们似乎对我不感兴趣。等我把『门户』关上时,他们全都不见了。」

  克莱莉抬起头。「『门户』关上了?可是──你还是能把我送到伊德瑞斯去,对吧?」她问道。「我是说,我还是能穿过『门户』去跟莱特伍家人会合,对不对?」

  路克与马格努斯互换一下眼色。路克把行李箱放到脚边。

  「马格努斯?」克莱莉的声音高起来,自己听起来都显得很尖锐。「我必须去。」

  「『门户』已经关上了,克莱莉──」

  「那就再开一个!」

  「没那么容易,」巫师说道,「『政委会』对每个通到艾岚坎迪的入口都看守得很严。他们的首府是很神圣的地方──就像他们的梵蒂冈或紫禁城一样。异世界的人没有许可是不准进去的,凡人更不行。」

  「但我是闇影猎人!」

  「勉强算是。」马格努斯说道。「再说,那里的玻璃高塔不让人直接进到城里。我开了一道通往艾岚坎迪的『门户』之后,他们大概就会站在另一边等着妳了。如果我再自作主张把妳送过去,就是直接违抗『律法』,但我可不愿为妳冒那个险,姑娘,不管我多喜欢妳都不行。」

  克莱莉将目光由马格努斯满是遗憾的脸移到路克的倦容上。「可是我需要到伊德瑞斯去,」她说道,「我需要救我妈妈。一定有别的方法到那里,某种不必用到『门户』的方法。」

  「最近的机场是在国境之外,」路克说道,「如果我们能到边界那里──那是指非常不可能的『如果』──还要走一段很长很危险的路,穿过各种异世界的地盘。我们可能得花好几天。」

  克莱莉的眼睛灼痛。我不要咒,她告诉自己,我不要哭。

  「克莱莉,」路克的语气很温柔,「我们先跟莱特伍夫妻联系,让他们拿到乔瑟琳所需的解药信息。他们可以跟费尔联络──」

  但克莱莉摇着头站起身。「一定要是我才行,」她说道,「玛黛琳说费尔不肯跟别人说。」

  「费尔?拉格诺‧费尔?」马格努斯重述道。「我可以试着传讯给他,让他知道杰斯会去。」

  路克脸上的忧色略微消退。「克莱莉,妳听见没有?有马格努斯帮忙──」

  但克莱莉不想再听什么马格努斯可以帮忙的话。她什么都不想听。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去救母亲,现在她却只能坐在母亲的床边枯等,握着母亲无力的手,期望别人在某处能够做她本来能做的事。

  她奔下台阶,推开想拦住她的路克。「我需要自己安静一下。」

  「克莱莉──」她听见路克在喊,但她躲开他,从教堂旁边的转角冲过去。她发现自己顺着分歧的石径来到「学院」东边的一座小花园,直奔向一股焦炭与烟灰味──还夹着一种刺鼻的强烈味道。魔烟。花园里面还有烟雾,东一团西一团绕着玫瑰丛或者石头下。她看见地上有先前打斗留下的翻搅痕迹──还有一团暗红色的污渍,就在石椅旁边,但她不想多看一眼。

  克莱莉把头转开,随即定住了。前面,就在教堂的墙上,有一个显然是魔法符印的痕迹,灰色石壁上印着灼热渐褪的蓝色,呈现一块方形的轮廓,就像一扇半开的门边露出的光。

  「门户」。

  她的脑子里似乎有东西在转动。她想起其他符号,想起金属船壳上那些闪亮的危险符号。她想起船解体时发出的震动,想起东河的黑水涌进船身。只是符印而已,她想着,符号而已。我可以画出来。如果我母亲可以用一张纸画下圣杯上的重点图案,那我也能画出一道「门户」。

  她不自觉地走到墙边,从口袋里掏出符杖。她将符杖尖端抵在石墙上,同时命令自己的手不要发抖。

  她闭紧眼睛,画着黑暗中出现在心里的闪亮曲线。那些线条对她说着「门户」的事,说着被卷入空中、旅行到很远的地方。那些线条聚集在一起,变成一只鸟优雅地飞行。她不知道那是以前就有的符印还是她自己发明的,但现在一旦成形之后就象是一直都存在着。

  「门户」。

  她尽了起来,烧焦的深巧克力色符印从符杖尖端迸出来,石壁滋滋响着,烧灼的酸味扑鼻而来。在她闭起的眼皮底下,她看见灼热的蓝光涌现,脸上感到烧热,彷彿站在火燄前面一般。她惊呼一声垂下手,睁开了眼睛。

  她画出的符印象是石墙上绽开一朵黑色的花。就在她看的时候,那些线条似乎开始融化改变,慢慢往下流,伸展开来后又形成新的形状。现在又变成了一道光芒闪耀的门,比克莱莉还高几呎。

  她无法将目光从门上移开。那闪烁的黑暗光芒就跟杜萝西亚夫人的布幔后面那道「门户」一样。她伸手要去摸──

  然后又缩回来。如果要使用「门户」,她心头一沉,想起来这一点,你必须想象自己希望去哪里,希望「门户」要带妳到哪里去。但她从来没去过伊德瑞斯。当然,她已经听过描述,一个绿色谷地,有着苍郁的森林与明亮清澈的湖水和高山,还有艾岚坎迪,那座玻璃塔城。她可以想象那里可能像什么样子,但光是想象并不够,对这种法术来说是不够的。要是……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但是她见过伊德瑞斯。她在梦里见过,而她知道,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知道的,那是一个真实的梦。毕竟,杰斯在梦里是怎么对她说赛门的,说他无法留下来,因为「这个地方是给活人住的」?而在那之后不久,赛门就死了……

  她回想着那个梦。她在艾岚坎迪的一个大厅里跳舞,墙壁是由金色与白色所搭配,上方是一个钻石般的屋顶。还有一座喷泉──中央有一个银盘,上面是一尊人鱼雕像──窗外的树上绕着灯饰,而克莱莉穿着绿丝绒衣服,就像现在穿的一样。

  她彷彿仍在梦境中,手伸出去开门,手接触之处亮起一片光,然后出现一扇门通往一个光明的地方。她发现自己瞪着一团金色漩涡,其间缓缓浮现可辨识的种种形状──她彷彿看见山脉的轮廓,还有一片天空──

  「克莱莉!」是路克在喊。他沿着小径跑过来,脸上满是怒气与惊慌。马格努斯在他后面大步走着,猫样的眼睛被「门户」投射到花园里的光照得发出金属光泽。「克莱莉,别动!防护罩很危险!妳会送命的!」

  但是她已经停不下来了。「门户」后面的金光越来越强。她想起梦境中的金色墙壁,每面切割玻璃上都反射着金光。路克错了,他不明白她的天赋,不知道她是怎么运作的──如果妳自己就能用画的创造出现实,还怕什么防护罩?「我必须去,」她喊道,一面伸出手往前走,「路克,我很抱歉──」

  她往前跨出去──路克迅速地做出最后一跃,追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门户」也在这时彷彿在他们周边爆裂开来。他们好像一棵树被龙卷风连根拔起,双脚飞离地面。克莱莉瞥见曼哈顿的汽车与大楼都从身边散开,随着一阵强力旋风不见了踪影。路克的手像铁箍抓住她的手腕,而同时旋风带着她猛烈抛转,投入一团混纯的金色漩涡中。

  ❖

  赛门醒来时听见一阵阵水波拍溅的声音。他坐起来,突然胸口惊恐凝聚──上次他醒来听见水波声时,自己是置身在华伦泰的船上,而让他清醒过来的水声更使他惊骇,就彷彿冰水冲到他的脸上。

  但是不然──他迅速环视一下周遭,明白自己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首先,他是在一个墙壁都是淡蓝色的干净小房间内,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睡在舒服的木床上。窗户都被暗色窗帘遮住,但边缘仍有光线透进来,凭他这双吸血鬼眼睛已经足以看得很清楚。地板上铺着顔色鲜明的地毯,靠一边的墙上还有一个附镜子的壁橱。

  床旁边有一张扶手椅。赛门坐起来,身上的毯子滑开,然后他又发现两件事情:一,他仍穿着去「学院」见杰斯时的那身T恤与牛仔裤;二,有一个人坐在扶手椅上打瞌睡,手撑着头,黑色长发像带总围巾般披散下来。

  「伊莎贝?」赛门说道。

  她的头猛抬起来,就像玩具小丑从盒子里冒出来似的。「噢!你醒了!」她坐直身子,将头发撩到后面。「杰斯可以放心了。我们几乎非常确定你会死掉。」

  「死?」赛门重复道。他感觉有一点头晕恶心。「什么死?」他环视着房间,眨了眨眼睛。「我是在『学院』里面吗?」他问道,可是话一出口就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我是说──我们在哪里?」

  伊莎贝的脸上闪现一丝不安之色。「呃……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在花园里发生的事?」她紧张地揪着椅套上的线头。「弃民攻击我们,他们人多势众,还用地狱迷雾使我们无力对抗。马格努斯打开了『门户』,我们都朝『门户』跑去的时候,我看见你朝我们跑过来。但你绊到了──玛黛琳,然后有一个弃民在你背后,你一定没看到他,但是杰斯看到了。他想赶过去,可是慢了一步,那个弃民的刀已经刺到你,你流了很多血。然后杰斯杀死那个弃民,将你抱起来,拖着你一起穿过『门户』。」她说完了,可是速度太快,所有的字都连在一起,赛门得努力听才追得上。「我们都已经跑到门里了。我告诉你,看见杰斯拖着你过来,身上都是你的血,我们每个人都惊讶得不得了。『政委会』不会高兴的。」

  赛门觉得口干舌燥。「那个弃民用刀刺我?」似乎不可能,但是话说回来,他以前也曾复元过,那次是华伦泰割破他的喉头。然而,他至少应该记得才是。他摇着头看自己身上。「哪里?」

  「我指给你看。」令他颇为惊讶的是,伊莎贝随即坐到床缘,凉凉的手放在他腰间,将他的T恤拉起来,露出一部分肤色苍白的肚皮,中间有一道细细的红线,连疤都算不上。「这里,」她说着,手指从上面滑过去,「会不会痛?」

  「不、不会。」赛门第一次见到伊莎贝的时候,觉得她非常漂亮,充满精力。他以为他终于发现一个光芒足以盖过自己心目中克莱莉形象的女孩。但也是那次在马格努斯‧贝恩的派对上,她把他变成老鼠,使他悟到,或许对他这种普通人而言,伊莎贝有一点太活泼了。「不痛。」

  「可是我的眼睛会痛。」门口一个带着冷冷笑意的声音说道。是杰斯,他这样无声无息地进来,就连赛门都没有听见。他把身后的门关上,笑着看伊莎贝把赛门的上衣放下来。「趁着吸血鬼没有力气反抗的时候对他性骚扰,小莎?」他问道。「我确信那至少违反了一条『公约』。」

  「我只是在指给他看他哪里被刺伤了。」伊莎贝抗议道,但她仍匆忙坐回椅子上。「楼下怎么样了?」她问道。「每个人都吓呆了吗?」

  杰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玛蕾西跟派屈克到加德那边去了。」他说道。「『政委会』在开会,玛拉齐认为她最好……解释一下……当面说清楚。」

  玛拉齐、派屈克、加德。这些陌生的名字在赛门的脑子里打转。「解释什么?」

  伊莎贝与杰斯互换一下眼色。「解释你的事,」杰斯终于说道,「解释我们为什么把一个吸血鬼带到艾岚坎迪来,顺便提一下,这是很明显违背『律法』的事。」

  「带到艾岚坎迪?我们在艾岚坎迪?」一波惊惶袭上赛门心头,然后很快变成腰间的一阵剧痛。他俯身喘着气。

  「赛门!」伊莎贝伸出手,黑色眼睛带着惊恐。「你还好吧?」

  「走开,伊莎贝。」赛门双拳按住腹部,抬眼看着杰斯,用恳求的语气说道。「要她走开。」

  伊莎贝缩回去,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好,我走。你不必跟我说两次。」她毅然站起身走出房间,将门在身后用力带上。

  杰斯转头看赛门,琥珀色的眼睛里毫无表情。「怎么了?我以为你已经复元了。」

  赛门挥手将他挡开,有一股金属的味道刺激着他喉咙深处。「不是伊莎贝的问题。」他勉强挤出话来。「我不是痛,只是……饿了。」他感觉脸颊发烫。「我失血了,所以、需要补充。」

  「当然了。」杰斯说道,语气彷彿是被一种科学事实燃起了兴趣。他微带关切的表情换成一种在赛门看来象是得意的轻蔑。这不禁令赛门怒火中烧,要不是他痛苦得不能动,他一定会气得冲下床朝对方扑过去。结果,他只能喘着气说道:「去你的,威兰。」

  「威兰,是吗?」杰斯的脸上仍带着好玩的神情,但是双手已经举到喉间开始拉开夹克的拉鍊。

  「不要!」赛门的身体在床上缩避着。「我不管自己有多饿。我不要、再、喝你的血了。」

  杰斯的嘴巴瘪起来。「好像我真的要给你喝似的。」他伸手从夹克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红褐色液体。「我想你可能需要这个,」他说道,「我是从厨房里的几磅生肉挤出来的,只能做到这样了。」

  赛门从杰斯手中接过瓶子,他的双手抖得太厉害,杰斯只好帮他打开瓶盖。瓶里的液体很臭──又稀又咸得不能算是血,还有一股赛门一闻即知已经放了好几天的味道。

  「恶,」他喝了几口之后说道,「死血。」

  杰斯扬起眉毛。「血不都是死的吗?」

  「动物死得越久,血的味道就越难喝,」赛门解释道,「新鲜的比较好。」

  「可是你从来没有喝过新鲜的血吧?」

  赛门也扬起眉毛回应。

  「嗯,当然,除了我的之外,」杰斯说道,「而我确信自己的血绝对非──常好喝。」

  赛门把空瓶放到床边的椅子扶手上。「你有很大的问题,」他说道,「我是指心理上。」他的嘴里仍带有臭血味,但先前的痛苦已经没了。他觉得舒服多了,也比较壮了,彷彿血是一种立即见效的药,是他生存不可或缺的涛品。他不知这是不是就跟对海洛因上瘾一样。「所以,我跑到伊德瑞斯来了。」

  「说精确一点,是艾岚坎迪,」杰斯说道,「是首府,其实也只有这一座城市而已。」他走到窗口把窗帘拉开。「潘哈洛夫妇不相信我们,」他说道,「不相信太阳对你没有影响,所以把这厚窗帘拉起来遮着。可是你应该看看。」

  赛门下床走过去跟杰斯站在窗口,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几年前,他母亲曾带他与妹妹去托斯卡尼旅行──一个星期都是陌生的意大利面、无盐面包以及乡下农村,而他母亲一路飞驶在蜿蜒的窄路上,差一点把他的飞雅特车撞到本来应该欣赏的漂亮老建筑上。他记得他们在一处小山丘边停下来,正对着一个叫做圣吉米尼亚诺的小城,只见一簇簇砖红色建筑以及高耸的塔尖。此刻眼前所见就令他想到那里,但这里同时又大为迥异,跟他所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像。

  他是从窗口往下俯视,而这个房子一定相当高。如果他抬眼看,可以见到石潘与天空。对面是另外一栋屋子,没有这栋高,两屋之间由一条窄暗的运河相连,上面有好几座桥横跨,而他听说过那条河水源自何处。这栋屋子似乎是建在半山腰上──下方有成排的蜜色石屋沿着窄街而建,边缘则为丘陵环绕着一圈绿林,看起来像夹着点点秋意的绿色与褐色长带,远处群丘之外又是一片覆雪的嵯峨山峰。

  但这都没什么奇怪的,真正奇怪的是城里似乎随处耸立着高塔,顶上是涂着反光材质的银白色塔尖,像许多亮闪闪的匕首刺向天空。赛门明白了自己在哪里见过那种材质:闇影猎人所带的硬玻璃似的武器,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天使刃。

  「那些是恶魔塔,」杰斯说道,似乎在回答赛门没有说出的问题,「它们控制保护这座城市的防护罩,因为有它们,恶魔才无法进入艾岚坎迪。」

  从窗口吹进来的空气冰冷清新,是你在纽约绝对呼吸不到的:完全没有味道,没有尘土或烟味、金属味或者其他的人味。只有空气。赛门深吸一口自己并不需要的空气,有些人类的习惯是很难改的,然后他转头看杰斯。「告诉我,」他说道,「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纯属意外。告诉我这并不在你想阻止克莱莉一起来的计划之内。」

  杰斯没有看他,但胸膛快速起伏一次,象是在憋住要吁出来的一口气。「正是,」他说道,「我创造出一堆弃民战士,要他们攻击『学院』,杀死玛黛琳也差一点把我们全部杀死,只是为了让克莱莉留在家里。看来,我的恶毒计划成功了。」

  「嗯,确实成功了,」赛门平静地说道,「不是吗?」

  「听着,吸血鬼,」杰斯说道,「不让克莱莉到伊德瑞斯来是我的计划,但把你带来不在计划之内。我带你穿过『门户』到这里来是因为,如果我把失血又昏迷的你留在后面,那些弃民一定会杀死你。」

  「你可以跟我一起留下──」

  「他们就会把我们两人都杀死。在那种地狱迷雾中,我连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即使是我也无法对抗一百个弃民。」

  「然而,」赛门说道,「我敢赌你也不是很甘愿承认这一点。」

  「你这个混蛋,」杰斯说道,语气始终未变,「即使你是一个异世界人,我还是救了你一命,而且还违背了『律法』。我要补充一句,这还不是第一次。你至少应该表示一点感激之意才是。」

  「感激?」赛门的手指紧紧顶着掌心。「要不是你找我到『学院』去,我根本就不会在这里。我从来就没答应这样。」

  「你答应了,」杰斯说道,「你说你愿意为克莱莉做任何事情。这就是任何事情。」

  气恼的赛门还不及回嘴,敲门声响了起来。「哈囉?」伊莎贝在门外喊道。「赛门,你的主戏结束了吗?我有话要跟杰斯谈一下。」

  「进来,小莎。」杰斯的双目仍盯着赛门,眼神带着怒意以及一种挑衅意味,看得赛门真想用一个重东西砸他,好比小货车之类的。

  伊莎贝旋风似地走进房间,一头黑发与银色蛋糕裙,配着象牙色马甲式上衣,露出符印满布的手臂与肩膀。赛门想,这样转换一个环境,让她能够炫耀自己的符印而不会被人认为在搞怪,对她而言应该是好事。

  「亚历克要上加德那里去,」伊莎贝直截了当地说道,「他想在离开前先跟你谈谈赛门的事。你能到楼下去一趟吗?」

  「当然。」杰斯朝门口走去,但走了一半发现赛门跟在后面,就转身怒视着他说:「你留在这里。」

  「不行,」赛门说道,「如果你们要谈论我的事,我也要在场。」

  一时之间,杰斯原本冰冷的态度似乎就要爆炸,他红着脸张开嘴,目光闪烁。但是在明显的意志力作用之下,这股怒意瞬间消散了。他咬牙挤出笑容。「好吧,」他说道,「下楼去,吸血鬼。你可以跟我们这个快乐的大家庭见见面。」

  ❖

  上回克莱莉第一次穿过「门户」的时候,感觉象是在飞,或者是在一种失重的情况下翻滚。这次则象是直接插入一个龙卷风的中心,呼啸的强风在身边猛扯,把她与路克的手扯开,也令她尖叫不停。她直往一团黑色与金色的漩涡里坠落。

  一片如镜面的银色平面在她前方升起,她双手掩面,尖叫着栽下,撞上去之后又直直穿透过去,进入一个奇冷又令人窒息的世界。她穿透一团深蓝如墨的黑暗,拚命想呼吸却一点空气都吸不到肺里,吸到的只是更多冻僵的冰冷──

  突然,她的外套后领被什么东西抓住将她往上提起来。她无力地踢着脚,但已弱得无法挣脱。那东西把她往上拉,周围的墨蓝色变成淡蓝又变成金色,她来到了水面上──真的是水──然后她猛吸一口空气,或者该说是想吸一口气。但她只是被呛到噎住,眼前金星乱冒。她在水里被迅速拉行着,水草缠住她的四肢──她扭转着身体,瞥见骇人的一张脸,不完全象是狼也不象是人,耳朵尖如匕首,嘴唇后掀,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她想尖叫,却只有水涌进嘴巴里。

  一会儿之后,她被拉出水中,抛到又湿又硬的地上。一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按到地上,然后开始槌她的背部,一下接一下,直到她的胸口一阵抽搐,口中吐出一道水。

  那双手把她的身体翻过来后,她仍在呛个不停。她眼前看到的是路克,背光的身影衬着一片蓝天白云。他脸上那种熟悉的温柔不见了,虽然已不是狼人模样,但却满面怒容。他把她拉起来坐着用力摇撼,直到她无力地打着他喊道:「路克!住手!你弄痛我了──」

  他松开她的肩膀,但又用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刚才的水,」他说道,「妳有没有全部吐出来?」

  「大概吧。」她细声说道,肿胀的喉头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

  「妳的符杖呢?」他问道,见她在迟疑,他的语气变尖锐了。「克莱莉,妳的符杖,把它找出来。」

  她挣脱他的手,然后往湿口袋里摸索,不禁心往下一沉,因为她的指尖只摸到湿布。她抬头苦着脸看向路克。「我想我一定是把它掉在湖里了。」她抽噎着。「我的……妈妈的符杖……」

  「老天,克莱莉。」路克站起身,双手交握在头后面。他也是浑身湿透,水像细流般从牛仔裤与法兰绒外套上直滴下来,总是半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不见了。他低头阴郁地看着她。「妳没事。」他说道。但这其实并不是一句问话。「我是说,现在妳感觉还好吧?」

  她点点头。「路克,怎么了?为什么要我的符杖?」

  路克没有说话,只是环视着周遭,彷彿希望找到什么可以帮助他们的东西。克莱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们置身于一片很大的湖岸,淡蓝色的水中不时溅起粼粼水花。她猜那可能就是刚才她在半开的「门户」外面见到的金光。现在她身在岸上而不是在水里,这个湖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周围是一片绿色山丘,点缀着刚开始变成金黄色的树,再后面则是峰顶覆雪的高山。

  克莱莉打一个颤。「路克,我们在水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变成狼人了?我以为我看见──」

  「我的狼人身分游泳比人类身分游得好,」路克简短地说道,「也比较强壮。我得把妳拉到岸上,而妳又根本帮不上忙。」

  「我知道,」她说道,「对不起,你不──你本来不该跟我一起过来的。」

  「要是我没来,妳现在就是死人了,」他指出这一点。「马格努斯告诉过妳,克莱莉。除非有人在另一边等着,否则妳不能利用『门户』进入玻璃之城。」

  「他说那是违反『律法』的事,可是没说如果我这么做就会被弹开。」

  「他跟妳说过这座城外围有防护罩,用来防止别人利用『门户』进入。妳想卖弄自己根本还没搞懂的法力,那并不是他的错。妳只是拥有法力,并不表示妳就知道怎么去用。」他满面怒容。

  「对不起,」克莱莉细声说道,「只是──我们现在在哪里?」

  「琳恩湖,」路克说道,「我想『门户』只是把我们送到接近城市的地方就把我们丢下了。我们是在艾岚坎迪的郊外。」他环视周遭后摇摇头,半是惊异半是疲倦。「妳做到了,克莱莉。我们已经到伊德瑞斯来了。」

  「伊德瑞斯?」克莱莉说着,站起身,呆瞪着湖的对岸。平静的蓝色湖水在对她眨着波光。「可是──你说我们是在艾岚坎迪的郊区,但我连一点城市都看不到。」

  「我们离得还远呢。」路克说道。「妳看见远远的那些山丘吗?我们得翻过去,城市是在另外一边。如果我们有车,一个小时就能到,但现在只能用走的,那大概要走一个下午。」他瞇眼看看天色。「我们最好上路了。」

  克莱莉丧气地看看自己身上。想到要穿着湿衣服走一整天可不是很吸引人的事。「有没有别的……?」

  「别的办法?」路克说道,语气突然出现怒意。「妳有什么建议吗,克莱莉,既然是妳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他指着湖的后方。「那一边是高山,只有在盛夏才能通行。我们在峰顶会冻死。」他又转身指着另一个方向。「那边是一片绵延几百哩的森林,一直通到边界,里面没有人烟,至少没有人类住在那里。过了艾岚坎迪,那边肾一些农家。也许我们能够走出伊德瑞斯,但还是得穿过城里。在城里,我要补充一点,像我这种异世界的人是不太受欢迎的。」

  克莱莉张口结舌看着他。「路克,我不知道──」

  「妳当然不知道。妳对伊德瑞斯什么都不知道。妳根本不在乎伊德瑞斯,只是因为自己被留下来就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现在我们跑来了,又没有落脚处又冻得半死还──」他板起脸,不再继续说下去。「走吧,我们上路吧。」

  克莱莉凄惨地跟在路克后面,默默沿着琳恩湖畔走下去。他们走着走着,太阳把她的头发与皮肤矓干了,但是吸了水的丝贼外套仍像海绵一样,重重地如给幕挂在身上,而她仍得匆忙踩过石头与泥地,设法跟上路克的长腿步伐。有几次她试图再开启谈话,但路克始终顽固地保持沉默。她以前从未做过什么事让路克气得连她道歉都无法软化。这回似乎大大不同。

  湖边的悬崖越来越高,崖壁上面散布着一块块黑漆似的斑点。克莱莉仔细看,发现原来是岩洞,有些看起来很深,弯弯曲曲延伸至一片黑暗。里面可能躲着蝙蝠以及可怕的爬行东西,她想着就不禁发抖。

  终于,有一条窄路穿过悬崖,带着他们接上一条比较宽的碎石路。身后蜿蜒的湖岸看不见尽头,湖面在午后的阳光照射下变成靛蓝色。这条路穿越过一片直通远处山丘的草原,克莱莉的心往下沉,她根本望不见城市的影子。

  路克瞪着山丘,脸上神情沮丧。「我们离城里比我想得远。我离开太久了……」

  「说不定如果我们找到一条比较大的路,」克莱莉说道,「就能搭到便车,或者搭到城里,或者──」

  「克莱莉,伊德瑞斯没有汽车。」看见她一脸震惊,路克苦笑。「防护罩也会影响机器,大部分科技在这里都不能用──行动电话、计算机之类的。艾岚坎迪的光──以及电力──主要是靠巫光。」

  「噢。」克莱莉小声说道。「嗯……我们离城市大概有多远?」

  「够远的。」路克眼睛没有看她,只是用双手插到自己发际。「有一件事我最好告诉妳。」

  克莱莉紧张起来。她本来一直希望路克跟她讲话,现在却不想听了。「没关系──」

  「妳有没有注意到,」路克说道,「琳恩湖上都没有船──没有码头──没有任何东西显示伊德瑞斯的人在用这个湖?」

  「我以为只是因为湖太远了。」

  「没有那么远。从艾岚坎迪走路只要几个小时就到了。事实是,这个湖──」路克住口,叹了一口气。「妳有没有注意到纽约的『学院』图书室地板上的图案?」

  克莱莉眨眨眼。「我注意到了,可是看不出是什么。」

  「那是一个天使从湖中升起,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和一把剑。那是亚衲人的所有装饰都一再出现的主题。传说天使拉赛尔从琳恩湖里第一次在闇影猎人强纳森的面前现身,他是第一个亚衲人,天使把圣物交给他,从此这个湖就成为──」

  「圣地?」克莱莉猜着。

  「受诅咒之地,」路克说道,「湖水对闇影猎人有一种毒性,对异世界的人无害──仙灵族群称之为『梦幻之镜』,而且还喝湖水,因为他们声称湖水可以让他们看见真实景象。但是闇影猎人喝了湖水就很危险,会产生幻觉、发烧──还可能把人逼疯。」

  克莱莉浑身冰冷。「所以你才要我把湖水吐出来。」

  路克点点头。「也是为什么我要妳把符杖找出来。如果有疗伤符,就能阻挡湖水的影响。现在妳没有符杖,就得尽快到艾岚坎迪去,那里有药和药草可以帮助妳,而我知道某个人应该会有那些东西。」

  「莱特伍夫妇?」

  「不是莱特伍夫妇。」路克的语气坚定。「别人。一个我认识的人。」

  「是谁?」

  他摇摇头。「我们只能祈祷他这十五年都没有搬家。」

  「可是,我以为你说异世界的人未经许可跑到艾岚坎迪来是违反『律法』的。」

  他回以一笑,令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她在爬方格架时摔下来被他抱住,那个一直都在保护她的路克。「有些『律法』就是要等人违反的。」

  ❖

  潘哈洛家的房子让赛门联想到「学院」──同样有种属于另一个世代的感觉。走道跟楼梯都很窄,建材是石头与黑木,可以望见城内景观的窗户又高又窄。装潢很明显具有亚洲风格:一楼的楼梯平台前树立着日本式屏风拉门,窗台上摆设着中国式漆器花瓶。墙上还有许多绢印版画,画的内容应该是跟闇影猎人的神话有关,但是带着东方味道──巫师挥舞着光芒四射的天使刃,色彩鲜艳的龙形怪物与凸眼妖魔等等。

  「潘哈洛太太──嘉嘉,以前负责管理北京的『学院』。现在她有时候在这里,有时候在紫禁城。」看见赛门停步欣赏一幅绢印,伊莎贝说道。「潘哈洛是世家,很富有。」

  「看得出来。」赛门喃喃说道,一面抬头看上面有许多泪珠形水晶垂饰的大吊灯。

  在他们后面一级台阶的杰斯哼了声。「继续走。我们不是来做历史古迹巡礼的。」

  赛门想不客气地回嘴,但又决定不值得找麻烦。他快步把楼梯走完,来到一个大房间,里面是一种有点怪异的新旧组合:有一面玻璃画窗俯瞰着运河,还有一个不知放在哪里的音响在播放着音乐,但是没有电视,没有DVD、CD那些赛门总是跟现代客厅联想在一起的配备。倒是有好几张厚沙发围着一个大壁炉,壁炉里火燄噼啪烧着。

  亚历克站在壁炉旁边,全身闇影猎人的黑色劲装,戴着一副手套。他抬起头,习惯性地皱眉看着赛门进来,但是没有说话。

  沙发上坐着两个赛门没见过的十几岁年轻人,一男一女。女孩看起来象是亚洲混血,有着一双细致的杏眼与光滑的黑发,以及一副调皮的神情,下巴尖尖的像一只猫。她并不算漂亮,但非常引人注目。

  她旁边那个黑发黑眼的男孩更耀眼。他的身高大概跟杰斯差不多,但即使是坐着,看起来却更高。他身材修长,肌肉结实,面容白皙高雅,颧骨明顾。奇怪的是他的模样很熟悉,赛门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他。

  女孩先开口说话。「这就是那个吸血鬼吗?」她上下打量着赛门,彷彿在估量他的身高体重。「我从来没有离吸血鬼这么近──至少没打算要杀过。」她歪着头说道。「以一个异世界的人而言,他长得还挺俊俏的。」

  「你得原谅她。她的脸孔像天使,态度却像恶魔。」男孩一笑说道,同时起身对赛门伸出手。「我是赛巴斯钦,赛巴斯钦‧维拉可。这位是我的表妹,爱兰‧潘哈洛。爱兰──」

  「我不跟异世界的人握手,」爱兰说道,身体在沙发垫上直往后缩。「他们没有灵魂,你知道的。吸血鬼。」

  赛巴斯钦的笑容消失了。「爱兰──」

  「是真的,所以他们在镜子里没有影像,也不能见太阳。」

  赛门刻意往后退着,一直退到照进窗口的阳光底下,感到背部与头发温热。他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几乎碰到杰斯的脚边。

  爱兰惊吸一口气,可是没有说话。结果说话的是赛巴斯钦,一双黑眼睛好奇地盯着赛门。「所以是真的,莱特伍夫妻说的,可是我没想到──」

  「我们说的是真话?」杰斯说道,这是他下楼后第一次开口。「我们对这种事情是不会说谎的。赛门……很独特。」

  「我亲过他一次。」伊莎贝说道,不过似乎没有特别对谁讲话。

  爱兰扬起双眉。「他们在纽约真的让妳为所欲为,是不是?」她说道,语气半是惊恐半是羡慕。「上次我见到妳的时候,小莎,妳根本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小莎才八岁,」亚历克说道,「事情会改变的。现在,妈妈得赶快离开这里,又需要有人在加德那边帮她做记录。这里只有我满十八岁,因此『政委会』开会的时候只有我能去。」

  「我们知道,」伊莎贝跌坐到沙发上说道,「你已经跟我们说过五遍了吧。」

  亚历克没有理她,一副自以为很重要的样子。「杰斯,是你把吸血鬼带来的,所以你要负责管他,别让他到外面去。」

  吸血鬼,赛门想着,好像亚历克不知道他的名字似的。他还救过亚历克一次呢,现在他却只是「吸血鬼」。即使他知道亚历克是那种会突然发作变得阴沉不悦的性情,这样也实在太可恨了。搞不好这跟到伊德瑞斯来有关系,或许亚历克觉得在这里需要维护他的闇影猎人地位。

  「你要我下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别让这个吸血鬼出去?我本来就没打算那么做。」杰斯过去坐在爱兰旁边,她显得很高兴。「你最好赶快到加德那里,快去快回。天知道我们在这里没有你的指导会堕落成什么样子。」

  亚历克彷彿高高在上地静静看着杰斯。「尽量待在一起。我半个小时就回来。」他从一道拱门走进长廊,然后远处响起喀哒的关门声。

  「你不应该逗他,」伊莎贝狠狠盯杰斯一眼,「他们确实要他当家。」

  赛门无法不注意到,爱兰坐得离杰斯非常近,即使沙发上面还有很大空间,他们的肩膀仍碰在一起。「妳有没有想过亚历克上辈子可能是一个养了九十只猫的老太婆,总是在骂邻居小孩,叫他们别踩她的草坪?因为我就这样想过。」爱兰咯咯笑了出来。「就因为只有他能去加德──」

  「加德是什么地方?」赛门问道,他不想再这样对他们在谈什么都一无所知。

  杰斯看着他,神情冷冷的很不友善,他的手按在爱兰放在他大腿的手背上。「坐下,」他偏头指向一张扶手椅说道,「还是你打算像蝙蝠一样倒挂在角落?」

  好极了。真是冷笑话。赛门很不自在地坐到椅子上。

  「加德是『政委会』正式开会的地方,」赛巴斯钦说道,显然他有一点同情赛门,「那里是制订『律法』的地方,也是执政官与审问官住的地方。只有成年的闇影猎人能够在『政委会』开议时去那里。」

  「开议?」赛门问道,心里想起先前杰斯在楼上说的话。「你是指──不是因为我的事吧?」

  赛巴斯钦笑了。「不是。是为了华伦泰与圣物的事。那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到这里来了,因为要讨论华伦泰接下来会做什么。」

  杰斯没有说话,但是听到华伦泰的名字时他的脸就紧绷起来。

  「嗯,他会去找『圣镜』,」赛门说道,「第三件圣物,对不对?它在伊德瑞斯这里吗?所以大家才都跑到这里来?」

  片刻沉默之后,伊莎贝才答话。「关于圣镜的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是一面镜子,」赛门说道,「妳知道的──会反射,玻璃做的。我猜是这样吧。」

  「伊莎贝的意思是,」赛巴斯钦好心说道,「大家对圣镜的事都一无所知。在闇影猎人的历史上提到过很多次,却都没有详细说明它在哪里、是什么样子,或者最重要的一点,它有什么用。」

  「我们假设华伦泰想要它,」伊莎贝说道,「但那也没有多大帮助,因为谁都没有概念它在哪里。缄默长老本来也许会知道,但是他们都被华伦泰杀死了。至少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有缄默长老。」

  「全部死了?」赛门讶然问道。「我以为他杀死的只是纽约那边的。」

  「骨城其实并不在纽约,」伊莎贝说道,「就好像──你记得中央公园里的善福宫入口吗?虽然入口在那里,可并不表示善福宫本身就在公园底下。骨城也是同样的道理,有很多入口,但城市本身──」她突然住口,爱兰迅速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赛门的视线由她的脸转到杰斯脸上,再转而看向赛巴斯钦。他们全都是同样的戒备表情,彷彿发觉自己在做什么:把亚衲人的祕密泄露给一个异世界的人,一个吸血鬼。虽不尽然是敌人,但当然是一个不可信任之人。

  爱兰首先打破沉默。她用漂亮的黑眼睛望着赛门,说:「嗯!当吸血鬼的感觉是怎样的?」

  「爱兰!」伊莎贝骇然。「妳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问人家当吸血鬼感觉怎样。」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能问的。」爱兰说道。「他当吸血鬼还没有那么久,对不对?所以他一定还记得当人的时候是怎样的。」她又转头看赛门。「血对你的味道尝起来还是一样吗?还是现在像别的东西了,好比橘子汁或者什么的?因为我以为血的味道会──」

  「像鸡汤。」赛门说道,只是希望让她闭嘴。

  「真的?」爱兰一脸惊愕。

  「他是在逗妳,爱兰,」赛巴斯钦说道,「他也应该如此。我再次代替我表妹道歉,赛门。我们是在伊德瑞斯外面长大的,才比较了解异世界的人。」

  「可是,你不是在伊德瑞斯长大的吗?」伊莎贝问道。「我以为你的父母──」

  「伊莎贝──」杰斯插嘴道,但是已经慢一步。赛巴斯钦的脸色暗了下来。

  「我的父母都死了,」他说道,「在加莱附近有一处恶魔巢穴──没关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挥手,表示不理睬伊莎贝的同情与杰斯的抗议。「我的姑妈──我爸爸的妹妹──将我带到巴黎的『学院』那里养大。」

  「那你会说法文囉?」伊莎贝叹一口气。「我真希望自己会说别种语言,但是霍奇总认为我们只需要学古希腊与拉丁文,而现在根本没有人说那种话。」

  「我也会说俄国话跟意大利话,还有一点罗马尼亚话,」赛巴斯钦露出谦逊的笑容,「我可以教妳一些──」

  「罗马尼亚话?那可不简单,」杰斯说道,「会说的人不太多。」

  「你会吗?」赛巴斯钦颇感兴趣地问道。

  「不太会。」杰斯笑着说道,那个刻意友善的笑容让赛门知道他在说识。「我的罗马尼亚话只限于一些有用的句子,好比『这些蛇有毒吗?』或者『可是你看起来太年轻,不像警察。』」

  赛巴斯钦没有笑。他的神情有一点特别,赛门心里想着。那是一种温和的感觉──他给人的整个感觉就是很平和冷静──但赛门觉得在那种温和的背后藏着某种跟他平静的外表不一致的气息。「我喜欢旅行,」他盯着杰斯说道,「但能够回来感觉也很好,不是吗?」

  杰斯本来在玩弄爱兰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是指什么?」

  「我只是说什么地方都比不上伊德瑞斯,尽管我们亚衲人经常以别处为家。你不觉得吗?」

  「你为什么问我?」杰斯的神情冰冷。

  赛巴斯钦耸耸肩。「嗯,你小时候住在这里,不是吗?现在隔了好多年才回来。还是我讲错了?」

  「你没有错,」伊莎贝不耐地说道,「杰斯喜欢假装别人都不是在讲他,即使他知道他们在讲。」

  「他们当然会。」虽然杰斯正怒视着他,赛巴斯钦却似乎不为所动。赛门不自主地有一点喜欢这个黑发的闇影猎人男孩。很少见到有人会对杰斯的挑费毫无反应。「这些日子在伊德瑞斯,每个人说的都是这些:你、圣物、你的父亲、你的妹妹──」

  「克莱莉不是应该跟你们一起来的吗?」爱兰说道。「我本来很期望见到她呢。结果怎么了?」

  杰斯虽然脸色不变,他却把手从爱兰的手上移开,然后紧握成拳。「她不想离开纽约。她的母亲住院。」他从来不说我们的母亲,赛门心想,总是说她的母亲。

  「奇怪,」伊莎贝说道,「我其实一直以为她想要来。」

  「她是想来,」赛门说道,「事实上──」

  杰斯站起身,动作快得赛门根本没看见他动。「说到这里,我有件事得跟赛门谈一下。私底下谈。」他的头朝另一边的双扇门那里偏一下,眼里闪现挑衅的意味。「走吧,吸血鬼。」杰斯说道,语气在赛门听起来似乎很清楚地表示,如果他拒绝就可能会引发某种暴力行为。「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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