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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

这艘船的船头上刻着“南风号”几个字,然而它怎么看也没有一丝和风相关的样子。
与哥特兰德那些狭长的快船相比,它就像是个笨拙的庞然大物,吃水很深,船身又宽,缺乏照料的船木上覆盖着一层绿色的海草和藤壶。它的每一侧都安置着两个又短又粗的桅杆以及两打划桨位,粗大的船首和船尾各有一个带窄窗的船楼。
“欢迎到家。”特里格说着在两排皱眉的守卫中间穿过,将雅维推上接舷板。
在船尾楼前的甲板上,坐着一个黑皮肤的年轻姑娘,她望着新奴隶们从她面前鱼贯而入,一只脚挂在甲板外晃晃荡荡的。“这就是你们能买到的最好的奴隶?”她口齿伶俐,几乎听不出一点口音。她的脖子上也戴着一个项圈,但它缠绕着金属丝线,跟它连接的链子也锁得很松,质地又轻,绕在她的手臂上,就像是一件她自己选择佩戴在身上的装饰品。所以,这是一个比安克兰更受宠的奴隶。
她检查了那个不停咳嗽的凡斯特人的嘴,咂了咂舌,又戳了戳肖恩德人的驼背,然后厌恶地鼓起腮帮子。“船长不会觉得这些垃圾有什么好的。”
“那么我们这位了不起的领袖人在哪里呢?”安克兰看起来似乎早就知道答案。
“睡了。”
“醉醺醺地睡了?”
她思索着,嘴巴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陈述。“没醒酒。”
“你只要关心航向就行了,苏梅尔。”特里格咆哮着,推搡雅维的同伴们继续前进,“桨手是我的事儿。”
雅维走过苏梅尔身边时,她眯起了深色的眼睛。她的上唇曾经受过伤,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痕,让她露出一小块三角形的牙齿。雅维发觉自己在猜测她究竟是从南方的哪块土地上出生的,又是如何到了这条船上,不知她的年纪比雅维大还是小,从她剪得短短的头发上很难判断——
而她则迅速抓住雅维的残手,紧紧地抓住它,让雅维无法再将它藏进破烂的衣袖里。
“这人有只残疾手。”这句话没有嘲笑的意味,仅仅只是陈述事实,听起来就像是她在一群羊里找到了一只跛足的。“手上只有一个手指头。”雅维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她却比外表看上去的更强壮。“这家伙没什么力气。”
“那个该死的人口贩子!”安克兰挤到雅维面前,抓起他的手腕,扭住查看,“你说过你会划桨!”
雅维能做的只有耸耸肩,然后咕哝道:“我没说我能划得很好。”
“这简直就没法相信任何人。”苏梅尔边说边抬了抬半边黑色眉毛,“只有一只手他要怎么划桨?”
“他只能想个法子。”特里格说着走向了她,“我们有九个空位,然后现在有了九个奴隶。”他逼近苏梅尔,粗大的鼻子离她小巧的鼻尖只差最多一根手指的距离,然后说道:“除非你想换到划桨位上去干活?”
她舔了舔嘴唇上的伤,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只是担心我们的航路,不行吗?”
“说得好。把这残废的链子拴到裘德的桨上去。”
卫兵将雅维拖上一个凸起的舷梯,然后往下到了甲板的中央,两边各有一排划桨位。每三个男人靠着一只巨大的桨,他们都被剃了短发,身材干瘦,脖子上戴着项圈,望着他的眼神也都混杂着同情、自怜、厌烦和轻蔑。
甲板上另外还有一个男人,蜷缩成一团,整张脸都藏在乱糟糟又晦暗无光的头发跟胡子里,看起来像个乞丐,跟他相比,这船上最可怜的划桨手也像个王子。一个守卫就像踢一只流浪狗一样随便地赏了他一脚,将他踢得向前爬了一段,身后拖出一长条沉重的铁链。看样子,这艘船似乎没怎么好好补给,铁链倒是毫不紧缺。
守卫们以毫无必要的粗暴动作将雅维推进另外两个奴隶之间,这两人看起来对他毫无热情。在桨的一头坐着一个粗鄙的南方佬,在他原本应该是脖子的位置长满虬结的肌肉,此刻他正仰头观望头顶盘旋的海鸟。靠近桨架的位置则是一个阴沉的老头,个子矮小但健壮,强壮的小臂上长满灰色的手毛,面颊因风吹日晒而布满破裂的细小血管,此时他正挑着宽大手掌上的硬茧。
“该死,”年老些的男人看着守卫将雅维拴在他身边的划桨位上,摇了摇头,咆哮着说道,“他们搞了个残废来跟我们划桨。”
“你乞求过帮手,不是吗?”南方佬看也不看就回答道,“这就是帮手。”
“我求的是有两只手的帮手。”
“你乞求的东西实现了一半,你该为此而感激。”雅维说,“相信我,我一点也没有乞求就被送来了这里。”
那个高大的男人侧身看着雅维,嘴角微微翘起。“如果一个人有一副重担要挑,那他最好是赶紧挑起来,而不是坐在那边哭泣。我是裘德,你边上那个尖酸的划桨伙伴是鲁尔夫。”
“我叫约维。”雅维回答,他预先想好了要怎样隐瞒自己的故事。要像珍惜冬天的谷粒一样小心地对待你说出的谎言,戈德琳女祭说过。“是一个厨子家的男孩——”
年老的男人熟练地卷起舌头,往船外吐了一口唾沫。“你现在什么也不是了,就这样。除了划出下一次桨之外,你什么也别想。这样才能让事情变得更容易。”
裘德发出一声叹息。“别让鲁尔夫消磨掉你的笑声。他就像柠檬一样尖酸,但至少是个你能安心放在身后的伙伴。”说着他鼓起嘴巴,“不过,必须承认,既然他现在被拴在你身边,那么这样的事就绝不会发生。”
雅维咯咯轻笑起来,这或许是他被俘之后的第一次,也或许是自从他被推上王位以来的第一次。但是他没笑多久。
船尾楼的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女人昂首挺胸走入阳光之中,张开双臂挥舞一番后,高声叫道:“我醒了!”
这是个高个儿女人,动作像鹰一般敏捷,深色的面颊一边有一道浅白的伤痕,头发乱糟糟地绾在一起。她身上穿着不同民族的各种盛装,混搭形成一种极其俗丽的效果——一件袖口缝着散线的刺绣丝绸衬衫,被风吹皱的银色皮外套,一只手上戴着无指手套,另一只手则戴着一圈戒指,镀金且镶水晶的腰带一头挂着剑柄,那把剑歪歪扭扭地低垂着,看起来很是滑稽。
她将离她最近的桨手踢到一边,由此将她穿着尖头皮靴的一只脚踏在那桨手的划桨位上,然后对船上的人露齿一笑,金子在她的牙齿之间闪着光。
奴隶、守卫和水手们立刻给予掌声。没有加入他们的人只有苏梅尔,她在船尾楼顶上紧闭嘴巴,还有那个一直擦着甲板的乞丐,他依然在用力擦拭舷梯,以及雅维,哥特兰德的前任国王。
“这该死的臭婊子。”鲁尔夫边喝彩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你最好也跟着一起拍手。”裘德轻声说道。
雅维举起双手。“这个动作对我来说比划桨更不可能。”
“小东西们,小东西们!”那女人高喊道,戴满戒指的手激动地敲打胸脯,“你们对我的敬意实在是太多了!不过别停下来。新加入我们的人,我得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阿卜杜勒·埃里克·沙迪克施兰姆,你们的船长和保护人。你们可能早就听说过我,因为在整个破碎之海周边乃至远离破碎之海的地方,比如无上之城的墙角下,我都赫赫有名。”
看来她的威名似乎并没有传到过雅维的耳朵里,不过戈德琳女祭总是说,聪明人在说话前得先学会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许多我曾经历过的各种传奇故事,”她边说边摆弄着一只金子与羽毛制成的耳坠,那东西长长的,一直垂过她的肩膀,“比如说我是怎么在富尔库战役中指挥王后的舰队取得胜利;比如说我曾经一度是米克达斯公爵最受宠幸的情人,却拒绝了他的求婚;比如说我是怎么解除因沁人的封锁;比如说我怎么穿越自创世神分裂以来史上最大的风暴;又比如说我曾经征服过一头鲸鱼,还有好多这样那样的故事,但是为什么要说呢?”她以一副深情的样子拍拍离她最近的奴隶的脸颊,用力之大,人人都能听到啪啪的打脸声。“让我们简单地总结,现在这艘船对你们来说就是全世界,而且在这艘船上只有我是尊贵的,你们都很卑下。”
“我们是尊贵的,”特里格低头扫视所有划桨位,重复道,“你们都很卑下。”
“除了你们的一些弟兄们需要替换,今天的收益总体来说很不错。”船长趾高气扬地在划桨位之间穿行,她的靴子随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今晚你们都能吃饱面包和喝葡萄酒。”这句慷慨的演说只换来一点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尽管你们都属于我——”
特里格大声地清了清喉咙。
“——以及这艘勇敢之船的其他股东——”
特里格轻轻地点头表示认可。
“——但我依然认为我们都是一家人!”船长张开双臂做出将所有人都拥入怀中的样子,宽大的袖子在微风吹拂下伸展,就像什么珍稀的巨大海鸟正在展翅飞行,“我,是你们宽容的祖母,特里格和他的守卫们是友善的叔叔,你们则是些麻烦的小东西。我们联合在一起,甚至能对抗水手们最凶残的敌人——无情的海洋女神!你们都是些幸运的小东西,因为仁慈、宽容和友善永远都是我最大的弱点。”听到这句话,鲁尔夫厌恶地吐出一口口水。“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发现,做一个顺从的小东西会过得很好,但是……或许……”微笑从沙迪克施兰姆深色的脸上消失,变成了伤人的讽刺神情,“你们中有几个不安于现状的家伙想要走自己的路——”
特里格发出一声反对的咆哮。
“想要背离他亲爱的家人们,想要抛弃他的兄弟姐妹,想要在哪个港口或者其他地方离弃我们尊贵的友谊。”船长用手指轻抚脸颊上的疤痕,然后露出牙齿,“甚至或许想要伸出叛逆的手来对付宠爱他的保护者。”
特里格发出一声恐吓的嘘声。
“假如有哪个魔鬼让你们产生了类似的想法……”船长弯腰靠近甲极,“那就想想上一次试图这么做的人。”她抓起沉重的铁链,猛拉一把,将那个肮脏的甲板擦洗工扯得摔在地上,他的四肢、身上的破布和头发全都混作一堆,“绝对不要让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靠近刀子!”她走近这个躺在地上的船员。“不能给他吃饭的刀叉,不能给他指甲钳,鱼钩也不行!”她到他身旁,将靴子的高跟踩进他的背里,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失去平衡,“他什么都不是,你们听到了吗?”
“该死的臭婊子。”船长轻巧地从那乞丐的脑袋上跳过去时,鲁尔夫再次低声说道。
雅维看着这个可怜的甲板擦洗工爬起来,嘴角流着血,回到之前工作的那块位置,一言不发地重新开始擦洗甲板的机械作业。只有抬头看向船长背影的瞬间,这个人的眼睛才从乱糟糟的头发中如星星一般闪亮起来。
“现在!”沙迪克施兰姆毫不费劲地通过梯子爬上船尾楼顶,她那戴满戒指一直不停转动的手指停下动作,她大声说道,“向南去托尔比城,我的小家伙们!财富正在等着我们!那么安克兰?”
“我的船长。”安克兰回答道。他深深弯腰,几乎快要碰到甲板。
“给我拿点酒来,说这些废话让我渴死了。”
“你们听到你们的祖母说什么了吗!”特里格咆哮着抽起手中的鞭子。
接下来就是哗啦哗啦的声音和喊叫声,绳索解开发出的嘶嘶声和木材嘎吱嘎吱的声音,一些不戴铁链的水手将南风号起锚,准备离开伍尔斯加德的码头。
“现在该做什么呢?”雅维轻声说道。
面对这样无知的问题,鲁尔夫回报了一个尖刻的嘘声。
“现在?”裘德拍拍手掌,将强壮的双手放在他们那只光亮的木桨把手上,“我们得划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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