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廉价的商品
雅维蹲在臭气熏天的黑暗中，用手指触摸头颈上刺痛的烧伤和胡乱剃过的头皮，成日嘤嘤哭泣，成夜瑟瑟发抖。以各种语言发出的呻吟与呜咽和得不到回应的祈祷声环绕着他，那些声音来自他身边那些人形垃圾破损的喉咙，而他自己的声音则是其中最响亮的。
在他们楼上，上好的商品全都干干净净，食物充足，戴着亮闪闪的奴隶项圈列队站在街边，很快便会被售出。店铺的后面则拴着那些在体能、技能或容貌上略有欠缺的奴隶，他们会被殴打，直到他们愿意为了迎合买家而露出笑容。而在雅维置身的黑暗而肮脏的楼下，净是些又老又病，要么就是脑子或者身体上有残疾的，像猪一样被关着有待废弃。
这里是凡斯特的首都伍尔斯加德奴隶市场的一角，在这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价格，而金钱则一丝一毫也不会浪费在那些不能换钱的人身上。一切都可以简单地归结于成本和收益，没有人会考虑情感的因素。在这里你会深切地了解到自己究竟价值几何，而雅维则证实了他长久以来的怀疑。
他的价值接近于零。
一开始，他的脑海中充溢着各种复仇的计划、策略和幻想。有成千上万的事他本可以做得和现在完全不同，这想法一直折磨着他。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他大声号叫，说自己是哥特兰德合法的王，有谁会相信他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一点。那么要是他能找到什么办法，让别人相信呢？在这儿的人，他们的事业就是贩卖人口。他们自然会拿他索要赎金。奥登国王会为走失的侄子在自己的精心照料下回到哥特兰德而露出微笑吗？毫无疑问，他会露出笑容的，一个沉静的笑容，就像是新落下的雪。
于是雅维继续蹲在这脏得难以置信的容身之所，并且发现一个人竟然能习惯这一点，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
第二天，他已不怎么注意到身边的臭味了。
第三天，他心怀感激地在寒冷的夜间蜷靠在被诸神遗弃的伙伴身边。
第四天，他就像周围所有的人一样自如地生活在这片肮脏的处所中，饥渴地面对投喂给他们的泔水。
第五天，他几乎已经不记得那些曾经熟识的面孔。他母亲的容貌与戈德琳女祭的混淆了，他奸诈的叔父与死去的父亲融合在一起，胡里克与凯姆达尔之间已无法区分，而伊瑟伦的面容则消散成了一个幽灵。
多么奇怪啊，一个国王竟能如此迅速地变成一头野兽。或者至少是半兽半王。或许那些被我们抬到制高点的人，都从未陷落到如此低的泥潭深渊。
在他滞留于这个人造地狱的第七天清早，身穿死者盔甲的商人便开始迎接海鸟叫声的挑战，雅维可以听到屋外商人做买卖的声音。
“我们正在寻找会划桨的人。”有人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那种习惯于直来直往地说话、做事的人会有的声音。
“我们需要九双手。”另一个更轻柔而狡猾的声音紧接着说道，“暴风雨让我们的船上出现了一点空位。”
“当然，我的朋友！”奴隶商店的主人——现在正是雅维的主人——声音又滑又黏，好似温暖的蜜糖，“来看看肖恩德人纳木夫，一个军队里最优秀的战士，捕获自战场！看到了吗，他站起来多高！好好瞧瞧他的肩膀。他一个人就能给你们整艘船划桨。你会发现再没有什么人的质量能比他——”
先说话的那个顾客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要是我们追求的是质量，我们现在就会在街那头的店里。”
“润滑车轴没必要用最好的橄榄油。”第二个声音也说。
脚步声在头上响过，灰尘从雅维的头顶掉落，天花板上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漏下来的光在地上形成了阴影。他周围的奴隶都停止了动作，屏住呼吸来听上面的谈话。店主的声音在他们听来闷闷的，不像刚才那么甜了。
“这里有六个健康的伊格灵人。他们听不太懂我们的话，不过用鞭子他们就懂了。就高强度劳动来说是绝佳的选择，价格也很诱人——”
“润滑车轴也没必要用上好的肉油。”第二个声音说。
“我们只要那些像沥青和猪油的就可以了，人口贩子。”第一个声音咆哮着说道。
通往地下室楼梯顶端的门打开了，生锈的铰链发出摩擦声，所有的奴隶全在本能的驱使下谄媚地挤向光亮，雅维也在其中。他可能确实才刚被奴役，但就献媚来说，却早已掌握大量经验。人口贩子边咒骂边用手杖驱赶他们，让他们颤颤巍巍喘着气排成一列，脚链在地上拖动，形成一段悲伤的音乐。
“别让人看到你那只手。”他悄声说，而雅维则将手藏在破破烂烂的袖子里。而后他所有的期望就只剩被人买走，被人拥有，从而被人自这个散发恶臭的地狱领走，进入太阳女神照耀得到的地方。
那两位顾客择路走下台阶。头一个客人秃顶而粗壮，打满铆钉的皮带上插着鞭子，粗黑的眉毛下，双眼炯炯有神，昭示着眼睛的主人绝不是一个好愚弄的对象。第二个客人则要年轻许多，高瘦而英俊，隐约长着一点胡子，嘴角挂着一丝不情愿。雅维瞥见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那么，这个人自己也是奴隶，只不过从衣着上看，他大概比较受宠。
人口贩子弯下腰，用手杖指着面前这一排人。“这里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廉价的商品了。”为此他甚至懒得添加一两句夸耀的叫卖。漂亮话在这个地方是一种浪费。
“都是些可怜的剩货。”客人中的那个奴隶说着，在恶臭前皱起鼻子。
他强壮的同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主意。他用粗壮的手臂将奴隶们驱赶到一起，轻轻用海楞语说：“我们要找的是桨手，又不是国王。”海楞语的使用范围仅限于撒根迈和群岛上，但是雅维曾经接受过祭司的训练，能听得懂破碎之海周边的几乎所有语言。
“船长又不是傻瓜，特里格。”英俊的奴隶边说边焦虑地摆弄项圈，“要是她发现我们骗她怎么办？”
“就说这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好的。”特里格的双眼平扫过聚集在一起的可悲奴隶们，“然后你再给她一瓶酒，她就会忘记这一切。还是说，你已经不需要钱了，安克兰？”
“你知道我需要。”安克兰耸耸肩走到特里格前，嘴唇弯曲得更不乐意了。他几乎都懒得仔细瞧，直接从队列里将奴隶拖出来。“这个……这个……这个……”他的手伸到雅维边上时犹豫了一下，又跳到下一个——
“我能划桨，先生。”这大概是雅维人生中说过的最大谎言，“我做过捕鱼人的学徒。”
最后安克兰挑出了九个人。其中有一个盲眼的斯洛芬兰德人，作为奶牛的替代品被自己的父亲出售；一个驼背的老岛民；以及一个跛脚的凡斯特人，他的咳嗽一直停不下来，简直没资格被出售换钱。
哦，还有雅维，哥特兰德合法的国王。
关于价格的争论非常令人厌烦，但最终特里格和安克兰与人口贩子还是达成了一致。一点点亮闪闪的碎银落入商人手中，少许找零则回到手提袋里，本该用来购买奴隶的钱还剩下许多，两位买主分了分纳入各自的口袋。雅维知道，他们由此来窃取自己船长的钱。
按他自己的计算，他被售出的价格还不如一只健康的绵羊。
对此，他没有什么可争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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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楼上，上好的商品全都干干净净，食物充足，戴着亮闪闪的奴隶项圈列队站在街边，很快便会被售出。店铺的后面则拴着那些在体能、技能或容貌上略有欠缺的奴隶，他们会被殴打，直到他们愿意为了迎合买家而露出笑容。而在雅维置身的黑暗而肮脏的楼下，净是些又老又病，要么就是脑子或者身体上有残疾的，像猪一样被关着有待废弃。
这里是凡斯特的首都伍尔斯加德奴隶市场的一角，在这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价格，而金钱则一丝一毫也不会浪费在那些不能换钱的人身上。一切都可以简单地归结于成本和收益，没有人会考虑情感的因素。在这里你会深切地了解到自己究竟价值几何，而雅维则证实了他长久以来的怀疑。
他的价值接近于零。
一开始，他的脑海中充溢着各种复仇的计划、策略和幻想。有成千上万的事他本可以做得和现在完全不同，这想法一直折磨着他。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他大声号叫，说自己是哥特兰德合法的王，有谁会相信他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一点。那么要是他能找到什么办法，让别人相信呢？在这儿的人，他们的事业就是贩卖人口。他们自然会拿他索要赎金。奥登国王会为走失的侄子在自己的精心照料下回到哥特兰德而露出微笑吗？毫无疑问，他会露出笑容的，一个沉静的笑容，就像是新落下的雪。
于是雅维继续蹲在这脏得难以置信的容身之所，并且发现一个人竟然能习惯这一点，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
第二天，他已不怎么注意到身边的臭味了。
第三天，他心怀感激地在寒冷的夜间蜷靠在被诸神遗弃的伙伴身边。
第四天，他就像周围所有的人一样自如地生活在这片肮脏的处所中，饥渴地面对投喂给他们的泔水。
第五天，他几乎已经不记得那些曾经熟识的面孔。他母亲的容貌与戈德琳女祭的混淆了，他奸诈的叔父与死去的父亲融合在一起，胡里克与凯姆达尔之间已无法区分，而伊瑟伦的面容则消散成了一个幽灵。
多么奇怪啊，一个国王竟能如此迅速地变成一头野兽。或者至少是半兽半王。或许那些被我们抬到制高点的人，都从未陷落到如此低的泥潭深渊。
在他滞留于这个人造地狱的第七天清早，身穿死者盔甲的商人便开始迎接海鸟叫声的挑战，雅维可以听到屋外商人做买卖的声音。
“我们正在寻找会划桨的人。”有人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是那种习惯于直来直往地说话、做事的人会有的声音。
“我们需要九双手。”另一个更轻柔而狡猾的声音紧接着说道，“暴风雨让我们的船上出现了一点空位。”
“当然，我的朋友！”奴隶商店的主人——现在正是雅维的主人——声音又滑又黏，好似温暖的蜜糖，“来看看肖恩德人纳木夫，一个军队里最优秀的战士，捕获自战场！看到了吗，他站起来多高！好好瞧瞧他的肩膀。他一个人就能给你们整艘船划桨。你会发现再没有什么人的质量能比他——”
先说话的那个顾客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要是我们追求的是质量，我们现在就会在街那头的店里。”
“润滑车轴没必要用最好的橄榄油。”第二个声音也说。
脚步声在头上响过，灰尘从雅维的头顶掉落，天花板上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漏下来的光在地上形成了阴影。他周围的奴隶都停止了动作，屏住呼吸来听上面的谈话。店主的声音在他们听来闷闷的，不像刚才那么甜了。
“这里有六个健康的伊格灵人。他们听不太懂我们的话，不过用鞭子他们就懂了。就高强度劳动来说是绝佳的选择，价格也很诱人——”
“润滑车轴也没必要用上好的肉油。”第二个声音说。
“我们只要那些像沥青和猪油的就可以了，人口贩子。”第一个声音咆哮着说道。
通往地下室楼梯顶端的门打开了，生锈的铰链发出摩擦声，所有的奴隶全在本能的驱使下谄媚地挤向光亮，雅维也在其中。他可能确实才刚被奴役，但就献媚来说，却早已掌握大量经验。人口贩子边咒骂边用手杖驱赶他们，让他们颤颤巍巍喘着气排成一列，脚链在地上拖动，形成一段悲伤的音乐。
“别让人看到你那只手。”他悄声说，而雅维则将手藏在破破烂烂的袖子里。而后他所有的期望就只剩被人买走，被人拥有，从而被人自这个散发恶臭的地狱领走，进入太阳女神照耀得到的地方。
那两位顾客择路走下台阶。头一个客人秃顶而粗壮，打满铆钉的皮带上插着鞭子，粗黑的眉毛下，双眼炯炯有神，昭示着眼睛的主人绝不是一个好愚弄的对象。第二个客人则要年轻许多，高瘦而英俊，隐约长着一点胡子，嘴角挂着一丝不情愿。雅维瞥见他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那么，这个人自己也是奴隶，只不过从衣着上看，他大概比较受宠。
人口贩子弯下腰，用手杖指着面前这一排人。“这里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廉价的商品了。”为此他甚至懒得添加一两句夸耀的叫卖。漂亮话在这个地方是一种浪费。
“都是些可怜的剩货。”客人中的那个奴隶说着，在恶臭前皱起鼻子。
他强壮的同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主意。他用粗壮的手臂将奴隶们驱赶到一起，轻轻用海楞语说：“我们要找的是桨手，又不是国王。”海楞语的使用范围仅限于撒根迈和群岛上，但是雅维曾经接受过祭司的训练，能听得懂破碎之海周边的几乎所有语言。
“船长又不是傻瓜，特里格。”英俊的奴隶边说边焦虑地摆弄项圈，“要是她发现我们骗她怎么办？”
“就说这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好的。”特里格的双眼平扫过聚集在一起的可悲奴隶们，“然后你再给她一瓶酒，她就会忘记这一切。还是说，你已经不需要钱了，安克兰？”
“你知道我需要。”安克兰耸耸肩走到特里格前，嘴唇弯曲得更不乐意了。他几乎都懒得仔细瞧，直接从队列里将奴隶拖出来。“这个……这个……这个……”他的手伸到雅维边上时犹豫了一下，又跳到下一个——
“我能划桨，先生。”这大概是雅维人生中说过的最大谎言，“我做过捕鱼人的学徒。”
最后安克兰挑出了九个人。其中有一个盲眼的斯洛芬兰德人，作为奶牛的替代品被自己的父亲出售；一个驼背的老岛民；以及一个跛脚的凡斯特人，他的咳嗽一直停不下来，简直没资格被出售换钱。
哦，还有雅维，哥特兰德合法的国王。
关于价格的争论非常令人厌烦，但最终特里格和安克兰与人口贩子还是达成了一致。一点点亮闪闪的碎银落入商人手中，少许找零则回到手提袋里，本该用来购买奴隶的钱还剩下许多，两位买主分了分纳入各自的口袋。雅维知道，他们由此来窃取自己船长的钱。
按他自己的计算，他被售出的价格还不如一只健康的绵羊。
对此，他没有什么可争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