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布伦希尔达
「呸!」托金将方向舵拉向左边。「滑不溜丢像蓝宝坚尼，布伦希尔达像烂休旅车。」
「我觉得它飞得很平稳啊。」老爸从副驾驶座上说。
喷射客机稍稍往左倾斜。「平稳，是的。」托金顶嘴，「好玩，才不。」
凯斯、亚莉和我安静地坐在那两个男人后面的座垫椅子上。凯斯又在玩他的随身碟和念珠，瞪着那封查理.牛顿的信。「这封信有点古怪。」他说，「你们有注意到，有些字母比其他字母颜色浅吗?」
亚莉望过他的肩膀。「只是复印技术不太好。」她说。
「或差劲的打字机。」老爸说，「用那种老旧机器，打字键会回应按压的力道。如果你不用力打，字母会比较浅。」
「但较浅的字母也有拼出字来呀。」凯斯说，「『毁灭者将会统治(The destroyer shall rule)』，你瞧。」
「你确定吗?」亚莉说，「因为很多字母看起来颜色都很浅。」
凯斯耸耸肩。「看起来不像巧合。也许这和摩索拉斯国王有关。」
「他不是国王，」亚莉说，「他是个高官，有点像波斯的地方总督。」
「嘛……」贝格德教授从飞机后端呻吟。
我们全都转身。贝格德教授躺在放斜的椅子上，一把折起来的轮椅绑在他后面的舱壁上。
「他情况如何?」我问。
「这场骚动让他精疲力尽。」布瑞德医生说，「他在这整趟飞行中都没醒来。对一个在他这种情况下的人来说，飞行几乎是最糟糕的事。」
「他会撑到土耳其，对吧?」凯斯问。
布瑞德医生歪着头，没有回答。
亚莉解开安全带，跪在贝格德教授旁边，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听见我，教授，但如果有治愈你的方法，我们保证会找到。」
「滑不溜丢。」托金喃喃抱怨，「早就飞到──神圣──伟大的──土耳其啦。」
「哈利卡那索斯。」老爸说，「那地方不再是那个名字。圣彼德骑士团将它的名字改为佩托尼恩，经过时间演变，变成博德鲁姆。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土耳其西南的博德鲁姆。」
托金点点头，然后盯着导航系统。「离博德鲁姆还有一五五公里。」
我转身，将注意力集中在从座位扶手摇出来的萤幕上。自从离开家到卡莱机构后，我们就没上过网。现在我要好好弥补，收集有关摩索拉斯王陵墓的研究。如果我有多余的时间，我也想查查其他奇迹。
我放大某些绘图。那地方没有向四处延伸，也不俗气。它不像巴比伦空中花园是个工程奇迹，但它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几乎可说是现代美感──高耸、列柱环绕、几乎是个四方形，就像摩天大楼顶端。它有庞大雕像装饰，覆盖着雕刻。顶端像个帽子，是座阶梯金字塔，最上面有座战车雕像，里面有两个人。
「超过四十公尺高。」我大声说，「比自由女神像还高，不包括基座。它矗立了十六个世纪，整座建筑被列柱环绕，总共有三十六根。摩索拉斯和他的妻子阿尔特米西亚坐在顶端的战车里，嗯，确切说来不是啦，是他们的雕像坐在战车里。当时那个地方叫卡利亚，不是哈利卡那索斯，它是波斯的领土。这个建筑被视为疯狂地现代，甚至可说是惊世骇俗。在那时代里，时髦的建筑都装饰着古典场景和历史战役，但他们却使用动物雕像和真人画像。」
「想象一下，」凯斯说，「街上一定有人看了昏倒。」
「它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老爸问。
「地震。」我回答，「在十四世纪早期震毁。一个世纪后，十字军征服那个地区。他们想，嘿，靠近古老陵墓遗址旁有个好地方，我们来建个城堡。他们不久后就得进行强化工程，所以他们使用陵墓遗迹的石头。你还是可以看到以前的石头，但现在老城堡是座博物馆。」
「陵墓博物馆(Museum of the Mausoleum)，」凯斯说。「简称MuMa。」
「我们要怎么从博物馆墙壁中寻找奇迹?」亚莉呻吟说，「想想吧。太阳神巨像是化成碎石堆，而巴比伦空中花园是藏匿在平行世界里，我们可以抵达或找到它们，因为没有连接在任何东西上。」
凯斯的脸一沉。「说的对。」
「嗯，只是使用了一部分的石头。」我说，「在陵墓的实际遗址上有个展示。」
「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进去里面。」老爸说，「遗址今天刚好闭馆。我刚确认过了。」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亚莉说。
老爸叹气，回头瞥瞥贝格德教授。「我希望我不会后悔做这件事。」
凯斯望向窗外为月光照亮的山巅，覆盖着皑皑白雪，穿透云朵耸立。「哇……那是亚拉拉特山，土耳其东部边界，传说中圣经里的诺亚方舟冲上岸的地方。」
「一定是很大的洪水。」我说。
「那个方舟一定很大。」亚莉补充。
「布伦希尔达就像方舟。」托金抱怨，「没有洪水，没有动物。抓紧啰。」
他咕哝一声，用力拉开一个控制杆，几乎把它扯下。
我们开始缓慢轻柔地下降。
*
租来的厢型车沿着地中海岸，冲过博德鲁姆高速公路。我跟贝格德教授坐在后座，他醒来了，但话不多。他折好的轮椅放在后车厢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月光，远处是希腊科斯岛的点点光芒。
托金用力驶出出口匝道、冲上山丘时，点点光芒变得模糊。
贝格德教授倒抽口气。「马萨的背叛……托金的驾驶……我不确定哪个比较糟。」
托金突然停在一个有大门的院子外面，他猛踩煞车，车子向两边甩尾。「我们到了。」他粗声宣布，「卫星导航系统说。」
「哈利路亚。」凯斯说。
托金对他紧皱眉头。「是哈利卡那索斯。」他小心翼翼地发音。
我松开安全带，老爸递给我一支手机。「拿去，以防我们又分散。」
我接过手机。我们鱼贯走出厢型车，一旁是个警卫室，然后是一片向外伸展的平坦院子。中央有个大洞，几堆石头围绕。
「这就是了?」凯斯说。
「这连可称上天井的石头都不够。」亚莉说。
我紧靠着铁栅栏，静止不动。试图感应魔球的存在，试图听到七环之歌。
每次我们靠近魔球，靠近岛屿中央的七环圆盘时，我都会感觉到它。它不确切是种音乐，尽管我的确听到美妙的乐音。那是某种让我能更深沉感觉到的声音，彷佛那声音像弹奏乐器般，抚摸拨弄着我的肌肉和神经。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等着感觉它。
最后我摇摇头。「不在这里。我感觉不到它。」
「你能……感觉到它?」老爸说，「就像某种车身电子稳定系统?」
「我们靠近点，」凯斯建议，「好确定一下。」
「我们可以尝试解除监视系统。」亚莉说，「或剪开铁丝网。」
「我有更好的点子。」凯斯跑向厢型车，在半空中飞回，手里握着隐形魔球。他在我面前降落时，我伸手去碰魔球。
我们一起飞过石头和破碎柱子散布的一片地。这里的石头比我想象的还要少很多。「有听到任何声音吗?」凯斯问，「小提琴或喇叭?」
我摇摇头。我只感觉到海面空气的潮湿和强烈的咸味。
我们在大门外降落，老爸、亚莉和托金在那满怀期待地等着我们。「现在怎样?」老爸问，「我们回家?」
我抬头看着海岸公路。在远处，半掩在树林里，有座在陡峭绝壁上耸立的庞大建筑。「那是骑士的城堡吗?」
「对。」凯斯说。「想试试它看看吗?」
「但……它不是陵墓。」老爸说，「所以你们不会在那里找到任何东西，对吧?」
「如果骑士们用陵墓的石头盖城堡墙壁。」我说，「万一他们用到魔球的碎片呢?」
亚莉点点头。「更奇怪的事都发生过。」
老爸叹口气。「听起来太扯了，但你们接触这怪事的时间比我还久……」
我们再度跳上厢型车。我为老爸感到难过，我从未看过他这么困惑。
托金加速冲上公路。城堡的小窗户就像圆圆的黑色小眼睛，似乎在我们接近时，猛瞧着我们。它的高塔与雉堞状屋顶相接，我想象戴着头盔的警卫架着十字弩对准我们。
「这个地方很让人毛骨悚然。」凯斯说。
「他们是十字军，不是豪华公寓建商。」亚莉说。
我走出厢型车前往博物馆。旁边的大门上有挂锁，门板很厚，比陵墓遗迹还令人望而生畏。
门通往一个月光照亮的大院，我可以看见峭壁边缘有块用绳子隔开的区域，一堆看起来像石头的凹凸石堆堆在里面。
遗迹。
我的心跳加快。我抓住栅栏，努力集中注意力几秒钟。它一定在这里……
几秒钟后，我注意到亚莉和凯斯已经走到我身旁等待，不想打断我。我瞪向博物馆外，在那，一道悬崖直落入海中。我可以听到下面海浪有节奏地哗啦哗啦拍打声，海面的冰凉微风使人心旷神怡。
那个梦。
梦现在回返我的脑海：走在峭壁上，海浪汹涌，风儿轻咬我的肌肤。我流血了……颤抖着……拿着……什么呢?
「一颗魔球……」我喃喃低语。
「什么?」凯斯说。
「你说魔球吗?」亚莉说，「你感觉得到它吗?」
「不，但我想我梦过这个地方。」我回答。
「我想我也是。」凯斯一面说，一面颤抖。他抬头看着铁丝网篱笆顶端。「我去拿飞翔魔球。」
「不。」亚莉说，「这地方很大，可能会有守夜的人，他会看见我们这些小孩在一颗飞翔的海滩球下晃荡着。」她从背包里拿出几个发夹，轻轻将它们插进挂锁。她将耳朵贴在挂锁上，开始转动发夹。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像搥锤子的声音，我们保持安静，连忙蹲伏下来，稳定的叮当……叮当……叮当声从城堡里面传出来。我看向声音的方向，瞥见一抹琥珀色光芒。
「那是什么?」凯斯用嘴型说。
亚莉耸耸肩。挂锁喀地打开。凯斯、亚莉、托金、老爸和我蹑手蹑脚走进院子，布瑞德医生则是陪贝格德教授留在厢型车里面。我们溜过黝暗的博物馆入口，循着墙壁基底前进。波涛拍岸，传来巨大哗啦哗啦冲刷声响，盖过所有其他声音，但当我们靠近悬崖时，我停下脚步。
叮当……叮当……叮当……
我举起一只手指，指示大家留在原地不动。
我慢慢沿着墙壁前进。城堡后面有座铺满砂砾的长方形小院落，从城堡延伸到峭壁边缘。
我的眼睛循着城墙扫过去，落在院落远处一堆高高的石头堆上。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来的。我蹲低身子，躲在黑暗的城门里。在月光中，我可以依稀辨识出一个严重驼背的身影，大概不超过一百三十五公分高。我无法判断它是男性或女性。它摇摇晃晃地走着，脚丫朝外，膝盖相触，彷佛双腿被缝在一起。我看着它安静走到悬崖边缘，那堆石头现在没人看守。它站着俯瞰海洋。
我轻手轻脚地走近无人看管的石头，它们似乎在发光。我感觉很古怪，彷佛毫无重量。强风掴打着我的耳朵，呼呼掩盖过所有其他声音，但我仍旧没感觉到那首歌。我朝悬崖往后瞥，但那奇怪的身影已然消失。
也许那是个小偷，而我们把他吓跑了。
我更靠近。在月光中，岩石是惨澹的琥珀色，上面雕刻了某种浮雕，但不是很复杂的设计，只是直线。我靠近石堆，碰触一块石头。我的手指感觉一片温热。不知怎地，它似乎是活生生的，在跳动。
「嘶!」一个警告声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身，看见凯斯、亚莉和托金从城堡角落偷窥。
我将石头夹在腋下，开始跑向他们。
「小心，杰克!」亚莉大叫。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悬崖边缘有东西在迅速移动，转身看见某种东西朝我的头抛过来。我蹲下身子，丢掉石头。
一颗棒球大小的石头嗖嗖飞过我的头上，撞到城堡墙壁上，沉闷地啪的一声弹开，掉落地面。一道阴暗、低矮的影子朝我这边走过来，像小熊般移动着。
在我能起身前，它就站在我跟前，俯身看我，脚丫朝外。是个人类──一位男性──他的五官全都挤在脸部中央。头发朝各种方向乱翘，活像针灸的针，除了头顶外。他的头顶是秃的，蚀刻着各种线条，看起来彷若失落星球上的运河。一只眼睛向外对焦，彷佛正分心看着别的东西，但另一只则直直瞪着我，眼神锐利。
亚莉、凯斯和托金朝我们冲过来，但那个男人以超快的反射动作转身面对他们。他的手臂打直往后甩，抓着一颗甜瓜大小的石头，准备抛掷。
「我──我们抱着和──和平态度前来。」凯斯尖声说。
那男人的嘴巴顿时稍稍张开，一条唾沫流出，危险地悬挂着。「汝等必须和平离去。」他的英文口音完美，字眼清晰简短。
「你是谁?」我问。
那男人以可能是嫌恶或饶富兴趣的表情打量着我。「对那些少数和我说过话的人而言，」他说，「我是卡纳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