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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大王国在讨伐盗王一役中,打败恶名昭彰的格拉瑟瑞克强盗团后,也顺势将荡舟族的故乡击沉。荡舟族原本居住在该岛屿的另一端,根据史料记述,他们与强盗团沆瀣一气,因此该岛成为包庇各种罪犯的化外之境,甚至有传言认为厄忒卢亲临,行走于该处的山丘谷地间。神息教会经典称上帝亲手将格拉瑟瑞克岛以及岛上居民拖入神息之底,幸存者成为荡舟族后悖离神意。

  ——《荡舟族史》,安格斯.麦法兰教授

  斯帝芬诺准备为杰柯神父与巴纳比修士带路返回翻云号,但他很不自在,黑袍僧人目光太过锐利。尽管内心相信上帝,斯帝芬诺却不信任所谓上帝在人间的代表。教会背叛了父亲,所以他没再踏进去过,这些年来不相信神职人员,也不想与他们有牵扯。如果对方来自于高深莫测的秘术院、偏偏讲话还有弗芮亚人的腔调,更没办法放心。

  不过如果可以治好吉瑟,就算碰上主教长也得谈个条件。斯帝芬诺这么想着。两人正等着巴纳比准备药物。

  「上校,那位小姐有什么症状?」神父问起。

  「我也说不清楚,神父,」斯帝芬诺回答:「看不出外伤,但恶魔以绿色火球攻击船以后,她似乎承受很大的痛楚。目前她一直昏迷,怎么样也叫不醒。」

  「那我想我们确实可以帮上忙,上校。」杰柯说:「这位年轻小姐是否正好是术匠呢?」

  「就另一位朋友所言,吉瑟不仅仅是术匠而已,神父。里戈说她是所谓的『异人』。」

  「我也是异人,」杰柯说:「绿火对我造成同样的影响。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走路也不是很稳,不过已经没有大碍。唔,巴纳比弟兄出来了。」

  斯帝芬诺先道歉慰问,表示他相信修士自己身上伤口一定也很难受。巴纳比连声说自己已经好多了,很开心能够帮助别人。三人走下坡,朝码头前进。

  他偷偷观察两位僧侣,对巴纳比修士颇有好感,但也觉得这年轻人天真到可悲的地步,太过相信上帝于是眼中所见每条生灵头顶兜帽都出现光圈。但总之这年轻修士纯朴善良,绝对不是坏人。

  修士的褐色袍子破破烂烂还沾了血,斯帝芬诺一看到他背上被鞭子刮出的伤口不禁瞇着眼。巴纳比脚步很快,显然因为担忧伤患而忘记自己身体也虚弱疼痛,一路上不停询问吉瑟的症状,点着头神情相当关切,黝黑脸庞充满真诚、怜悯与包容。

  提到吉瑟唱歌这件事情,神父忽然插嘴。「你刚才说这位小姐不会讲话,但是会唱歌?」

  「她以唱歌的形式施法,保护了我们的船。」斯帝芬诺解释时,想起漫游在神息那一夜,术力的光芒跃动在眼前。

  「真有趣。」杰柯回应道:「我也受到恶魔绿火的类似影响,不过已经可以起来走动,惹我们巴纳比弟兄生气。」

  「你真的该回去躺下。」修士坚定地说。

  杰柯浅浅一笑。「然而那位小姐却还没醒来。」

  「她很怕恶魔。」斯帝芬诺说到这儿有些迟疑,弥莉很担心妹妹,吩咐如果有必要可以先不管守密的誓言,但他仍觉得说出口很不自在。「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些怪物。」

  「真的吗?」杰柯很讶异。

  「这对姊妹还小的时候,屋舟就受到神秘攻击,导致父母双亡。事发当天,弥莉与吉瑟都与大伯在一起,吉瑟抢在大家前面先回到自家船上,看见了遗体。我们推测她或许也看见是谁下的手。」

  「也就是看见那些恶魔……」杰柯喃喃道。

  「恶魔攻击翻云号时,她好像认得。」斯帝芬诺说:「思想一下子变回小孩,只会哼唱和傻笑,而且都只唱儿歌……」

  「这对姊妹的姓氏该不会是莫派克?」杰柯问。

  斯帝芬诺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吉瑟.莫派克与弥莉.莫派克。神父,你怎么知道?认识他们家吗?怎么认识的?」

  神父没有回答,低头继续前进,双手扣在背后,黑袍子不断甩动。斯帝芬诺又问了一回,显得很不耐烦,但神父还是充耳不闻。

  「上校,请不要生气,」巴纳比开口:「他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没听见。每次神父专心思考,就算旁边有大炮发射也叫不回来。关于神父为何认识你的朋友,我想是因为神父以前研究过荡舟族碰上的神秘事件。」

  「也就是说还有许多类似的凶残谋杀案吗,弟兄?」

  「恐怕是如此,上校。」巴纳比说完皱起眉头,本来温和的语调变冷了些。「可惜上面的人,除了杰柯神父以外,都因为受害者是荡舟族,所以不闻不问。」

  这么一听,斯帝芬诺对于神父和修士都多增添不少好感。「希望你能治好吉瑟,弟兄。我总觉得对她这状况得负点责任,会有这段艰苦的旅途是因为我的缘故。」

  「上校,你对自己太苛责了。」

  「你认为是上帝要我来这儿吗?」斯帝芬诺半正经半开玩笑地问。

  「有时我们无法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只能出现在上帝需要我们过去的地方。」巴纳比的话语中充满宁静与信仰。

  斯帝芬诺好奇地看看杰柯神父,觉得这两人的组合相当奇妙,一个对外面世界毫无防备,另一个却孤僻、敏锐、城府极深,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透露。

  杰柯神父脸色发白、神情憔悴,显然身体又痛又累,紧咬着下颚,但即便如此双眼依然炯炯有神,对周遭人事物观察入微。

  先前神父说过他也是异人,换言之术力与生俱来,不像罗德里戈明明该钻研却懒得钻研。至于吉瑟,法术对她而言就像是喜爱的音乐,少女的才能在两方面都有所展现。没有人教过吉瑟如何弹奏、如何歌唱,就像她没有进过大学读书,给她看论文或乐理都一样看不懂。然而吉瑟会弹竖琴也会施法,都是透过她的耳朵、她的热情,若以防护法术而言则是透过她的本能和内心恐惧。

  杰柯神父的状况不一样。他对法术原理有深厚的知识,术力存于心灵的同时也存在脑袋里,加上恪遵纪律、善于自制,于是强大而危险。

  「只有心存歹念的人需要小心我。」杰柯神父开口。

  斯帝芬诺大吃一惊,非常不悦。

  「请别担心,上校。」神父咯咯笑。「我不会读心术,单纯是观察你的表情以后得到结论。方才提到你那位朋友是异人,我说我也是,你自然做出了比较,但你眼睛微闭、表情紧绷,显然对我的评价不怎么正面。」

  交谈之中已抵达码头,码头分为三条长墩伸入神息供大型船只停泊,旁边山崖上亦设有高木柱供大陆境内航行的小型飞船捆系。陆地上有六间建筑物用来储藏货物、收容船员,不过目前空无一人。

  翻云号停在较远的船墩,军舰则停在第一条旁边。比较精确的说法是军舰「撞」上了第一条船墩,猜忌号上所有人东奔西跑努力维持船身浮力。杰柯神父朝军舰走过去,有话要对舰长说。

  斯帝芬诺则赶紧跑向翻云号,戴格与罗德里戈也在等他。

  「秘术院的神父也来了,这可有趣。」罗德里戈翘眉毛的意思,斯帝芬诺非常明白。

  「有趣可不是好事。」斯帝芬诺口吻带着警戒,想继续说些什么,戴格却拉着他走到前船楼。

  「那个神父是秘术院的人?」戴格瞪大眼睛、手抖了起来。

  「是来帮吉瑟的。」斯帝芬诺不清楚戴格为何有这种反应。

  「不一定,」戴格低声说:「也许是来找我。」

  「怎么说?」

  「因为……你知道的,」戴格盯着甲板。「我会下地狱。他来带我走。」

  斯帝芬诺大叹一口气,搔了搔头,暗忖当初驾车时马儿狂奔,自己心里也有类似感触。不过吉瑟还没好起来,秘术院的人要上船,罗德里戈似乎又有鬼点子,现在连平素最勇敢冷静的戴格也慌了阵脚,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斯帝芬诺用力掐了伙伴的手臂一下。「戴格,地狱的门不是都在我们眼前打开了吗?我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后援,我需要你的力量,别让我失望。」

  戴格朝斯帝芬诺眨眨眼,有点羞愧地苦笑起来。「是,队长。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修士上了船,斯帝芬诺赶紧过去迎接。「戴格,这位是巴纳比修士,你带他去看看吉瑟吧。」

  戴格领着修士下去船舱,弥莉在房间看护妹妹。斯帝芬诺回到罗德里戈身旁,朋友靠着栏杆,视线追着神父。

  「不管你打什么鬼主意,别乱来。」斯帝芬诺开口:「我要让他上来,别出意外。」

  「放心,也没那么容易。」罗德里戈回答。

  杰柯神父先去了军舰那边,尽管船员努力整修却没什么进展,最后决定放弃那条船,转而将个人物品与补给赶紧搬出来抛到码头。一些死者仍躺在甲板上,不过舰长与船员都无暇顾及。

  神父等船员将大木桶从登船板往下滚了以后才上去。舰长神情苦恼,只剩下他一人还留在船上。

  「神父,你为什么上来?」舰长看见以后大叫:「猜忌号快要沉了,随时都可能坠入神息。」

  「我要为光荣殉职的官兵念诵祷词。」神父平静地回答。

  船身的确缓缓下降,已经上岸的人大声叫嚷,要两人快点出来,否则登船板也没办法靠着太久。杰柯没有搭理,径自站在几列遗体前面,发现最年轻的死者是个帮忙送火药的小朋友,才九岁而已,最年长的则是白发苍苍、装着一条义肢的老兵。

  神父高声祷告,码头上的船员们也安静下来,纷纷摘下帽子低头默哀。舰长也取下帽子、按在胸口,更神奇的是船身稳了下来。等会儿一定会有船员声称自己看见上帝伸手捧着猜忌号。

  「那位神父很大胆呢。」罗德里戈说。斯帝芬诺闷哼。

  祷词结束,杰柯扬手施以祝福,然后与舰长一起拔腿逃命、冲下登船板。舰长殿后,跑到一半登船板就往下垮,还好杰柯神父往后伸手扣住他,两人一起摔上码头。

  神父又安慰躺在地上或担架上的伤者,替大家祝祷。船医忙得焦头烂额,杰柯见有人可以照顾他们,转身吩咐了舰长一些事情。舰长脸色一沉,耸耸肩以后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杰柯朝翻云号走去,忽然满脸疲态。

  「不知刚才他对舰长说了什么。」斯帝芬诺说。

  「以密誓限制他们行动。」罗德里戈回答。

  斯帝芬诺蹙眉问:「密誓是什么意思?」

  「秘术院密誓,受密誓处置者必须移送到神音堡禁闭。」

  「为什么?」斯帝芬诺又问。

  「亲爱的朋友,难道你会让一大群船员到世界各地告诉大家,自己的船被一群恶魔击沉了吗?」罗德里戈解释。

  「所以他是为此才与修士一起过来。」斯帝芬诺语气一冷。「也想要桎梏我们吗?可惜他办不到,我们还是得去韦斯弗斯城,中间已经耗了太多时间。话说回来,」他狠狠白了罗德里戈一眼。「我也要用密誓处置你。你不准透露关于奥卡札、之前的决斗,或与这次任务有关的任何情报出去。」

  「斯帝芬诺,你这话真是伤人。」罗德里戈抗议道:「明知道我守口如瓶呀。」

  还来不及回应,杰柯已经要上船。弥莉不在,只好由斯帝芬诺招呼。尽管神父态度看似轻松随意也瞒不过他,那双眼睛分明扫向了船舵、甲板上的焦痕,以及船身几处损坏。

  「欢迎来到翻云号,神父。」斯帝芬诺口吻并不友善,正考虑要不要开门见山,询问对方是否有意以密誓处置船上众人,但结论是暂且和平共处,毕竟目前重点放在吉瑟的治疗上。

  「这位是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斯帝芬诺为朋友引见。里戈走到他背后。「这位客人是杰柯.诺索普神父。」

  罗德里戈优雅躬身,却哀怨地说:「杰柯神父,我被退学都是你的缘故。」

  「是吗?」神父眉毛一扬。

  「是。与你的著作有关。主要是《术式形上学:术力与存有、认知、实质、因果、辨别与时空之关系》这本书。一位教授大力抨击其中内容,滔滔不绝到一半被我打断,指出他的论点出了什么错误。说难听些,那根本不配称之为论点。结果呢,教授就要我滚蛋,别再玷污他的教室。」

  「那你的论点正确吗?」杰柯翘着嘴唇问。

  「呵,当然,」罗德里戈回答:「结果他就怀恨在心。」

  「维伦纽夫……」神父若有所思。「好像听说过你的事情。主教长的头冠……」

  「阁下他太不懂幽默了。」罗德里戈说。

  杰柯微笑。「我得先去看看巴纳比弟兄给病人治疗得如何,但之后也希望听听你对《术式形上学》的见解。」

  神父笑得客气,打算下楼梯时,罗德里戈却又一派轻挑地说:「还是我们聊聊一个我刚想到的新理论呢,我打算称之为《绿火摧毁术式形上学》。」

  杰柯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罗德里戈。

  「绅士你应当明白,这种事情绝无可能发生。术力是上帝呼出的气息,没有办法摧毁。你方才那句话,已经是异端邪说了。」

  虽然神父言行举止不带恫吓,语调平淡、眼神柔和,斯帝芬诺却感受得到一股无形压力如电流窜过,于是手臂汗毛竖起、寒意流过脊椎。罗德里戈也能从对方的措辞中听出弦外之音,瞥了斯帝芬诺一眼以后故意别过头不再多言。

  「不过我相信,」杰柯继续道:「你一定只是开玩笑。毕竟你性格幽默是出了名的。」

  「神父别多心,大家都不把里戈讲的话当一回事。」斯帝芬诺赶紧附和。

  「没错。」罗德里戈吞口口水。

  杰柯又笑了笑。「我倒挺愿意花钱买票入场,看看主教长的头冠怎么在宴会厅里飘来飘去。」说完以后神父下了楼梯。

  「等会儿我也过去。」斯帝芬诺朝他背影叫唤。接着转头望向罗德里戈,他一脸敬畏看着神父。

  「这老头子真恐怖。这下子我懂得人家说见到蛇妖11是什么感觉了,那双眼睛能把我这双腿给钉在甲板上。」

  「怎么不是把你那张嘴巴给钉死呢。」斯帝芬诺气呼呼道:「还说什么守口如瓶,听你放屁!虽然没听懂你刚才到底想讲什么,但就算原本他没要动用密誓,这下子恐怕也逃不过了吧。我先下去,你给我看好自己的嘴!」

  罗德里戈乖乖点头。斯帝芬诺跑下楼梯,看见杰柯正在观察地上的一滩血。斯帝芬诺热得冒汗,这才意识到身上还是飞行外套,赶紧脱下来往旁边箱子一扔。

  「这是恶魔的血迹,」斯帝芬诺利用机会转移话题。「而且我认为是对方的指挥官。」

  「怎么判断的呢?」神父表情很好奇。

  「他的甲冑上有一枚花纹繁复的印记,加上他吹口哨指挥部队。登上这条船,我们认为是针对吉瑟。我开枪击中了,但他并没有死,后来被里戈给打倒。」

  「我想也没有留下尸体可以检查吧。」杰柯一副跃跃欲试的口气。

  「没了,」斯帝芬诺回答:「尸首被除去术式的绿火给烧光。戴格注意到绿火似乎来自于他们身上的防具。」

  「刚才你朋友提出了非常有趣的理论,」神父视线停在血迹上。「绿火摧毁术式。」

  斯帝芬诺真希望刚才自己也没讲话。

  「别紧张,上校。」杰柯说:「我并不是你朋友以为的『恐怖老人』。身体不适的小姐在哪儿呢?」

  「请往这儿走,神父。」斯帝芬诺说。

  在走廊上就可以听见吉瑟轻声唱着歌,斯帝芬诺打了冷颤,因为那是童谣。戴格站在姊妹俩的房门口,双手、脸颊、外衣都沾了火药粉与血迹,又黑又红,而且有些血是他自己的。艾灵顿大夫蜷在他肩膀上,看见神父到来,戴格摘帽低头,低声讲了些没人听得清楚的寒暄语,接着身子平贴着船壁,腾出空间给神父进去。

  「这猫咪真可爱,」杰柯停下脚步看看艾灵顿大夫。胖猫瞇着眼睛,显然不喜欢神父,颈毛炸开、爪子扣得很紧。「牠叫什么名字?」

  戴格赶快伸手拍了拍紧张的猫咪。「神父,牠叫艾灵顿大夫。」

  「艾灵顿大夫……」杰柯好像挺欣赏的,而且很识相没伸手想要逗弄。「有趣的名字,背后应该有故事吧,希望有机会能听一听。」

  斯帝芬诺与戴格交换了忧虑的眼神。神父这话听起来,似是没打算太快离开。

  杰柯神父步履安静地走进房间内。斯帝芬诺跟进去,里头变得很挤,就算已经脱下外套还是感到闷热。

  吉瑟缩在墙角,膝盖顶着胸口,手里抓着给艾灵顿大夫玩的毛线球打花绳,按照游戏规则先结成一个摇篮形状,嘴里发出尖锐声音唱歌。

  巴纳比跪在她面前。「可以和妳一起玩吗?」

  吉瑟看看他,露出笑容,将缠着毛线的两手伸出去。

  巴纳比从花绳中间抽了几条转到自己手指上,一扭之后将形状改成吊床。吉瑟看了拍拍手,又抽了毛线、转来转去,做出了蜡烛12。弥莉坐在床边,神情憔悴害怕,眼里只有吉瑟,根本没听见神父进来。神父没靠近,只是远远地观察。

  「至少吉瑟醒了。」斯帝芬诺轻声说。

  「那位年轻修士将手放在她身上,她就不再抽搐呻吟。」戴格说:「放松之后就清醒过来,露出微笑,但弥莉想和她说话,她就爬下床钻到房间角落。」

  弥莉听见对话声,转头过来看见神父,忽然起身张开双臂。

  「杰克老爹。」她居然这么叫唤,声音都哑了。「你来了,谢天谢地。」

  斯帝芬诺很错愕,但忽然想起弥莉确实说过:以前有一位神父违背教规,为荡舟族人主持各种圣仪。由于几百年以前故乡沉没以后,荡舟族就公然反抗教会,多数人都认为他们已经脱教,也因此不明白为何荡舟族不信神却又希望透过圣仪得到祝福。实际上他们虽然放弃信仰,却仍对于圣仪怀抱一些迷信,尤其如洗礼、婚礼、丧礼这些人生阶段的大事。

  那位神父在族间得到一个亲昵的绰号叫做杰克老爹,他时常拜访荡舟族、帮忙主持仪式,也因此是少数荡舟族会欢迎的神职人员。他不传教、不讲道,也不会搬出地狱烈火来恫吓大家改变信仰。

  杰柯神父操起荡舟族语对弥莉寒暄、安慰。弥莉哭了起来,杰柯抱着她轻轻拍背,等她心情平复些。弥莉眨眨泪眼,抬头看着神父。

  「老爹,你来了真好。」她衣服破了好几处,脏污不堪,脸上有泪痕也沾了火药粉。「给吉瑟祷告一下,祝福一下吧。」

  「大家一起为她祈祷。」神父说。

  杰柯神父回头,示意戴格、斯帝芬诺加入,然后自己跪在恶魔死去后烧焦的痕迹那儿。弥莉跪在旁边、双手合十,头发凌乱散在肩膀上,戴格赶紧将猫咪放在地上,猫咪窜到走廊去了。斯帝芬诺望向阴影,还看得见牠那双黄色眼睛发亮。戴格调整位置好一会儿才跪下,同样双手交握、低着头很虔诚。

  没过去跪下的就剩斯帝芬诺,他认为杰柯神父虽然背对自己还低着头,大概也能察觉这一点,于是随猫咪到了走廊上。斯帝芬诺与上帝或许没有互相仇视,但他也没打算向祂或任何对象跪拜,只低着头在心中一起为吉瑟祈祷。杰柯念祷词时说着荡舟语,斯帝芬诺只能听懂一点点,然而即便无法理解内容,却还是能从神父宏亮清晰的嗓音中听到坚定的信仰与怜悯。

  对于谜一般的杰柯神父,他真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

  祷告完毕,弥莉起身,拭泪时不小心将火药粉抹得满脸都是。

  「谢谢老爹。」她拍着神父的臂膀,神父也搂着她再安慰几句。弥莉笑了,回去坐在巴纳比旁边,杰柯伸手拉起大个子戴格,他脸一红好像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才好。「谢谢神父。」戴格低语。

  「先别打扰他们了。」神父将戴格轻推到房外。斯帝芬诺与艾灵顿大夫还在走廊上,猫咪一看见神父就咧嘴叫,戴格想将牠捞起来却没捞到,猫咪又窜进房间里。修士继续与吉瑟玩着花绳,轮流结出各种不同样式。

  猫咪跑向吉瑟,然后举起猫爪拍毛线球。巴纳比伸手过去,猫咪拱着背让他抚摸,喉咙大声咕噜叫。

  「抱歉,神父,」戴格脸更红了。「牠爱捣乱,我去把牠捉回来——」

  「牠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忙那女孩。」杰柯拦住戴格。「别低估了爱的力量,尽管发自于再小的一颗心。」

  弥莉也来到走廊。「老爹,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气色很差,先别回修道院了,今天晚上在这儿住下吧。」

  「谢谢,乖孩子。」神父回答:「不过我还是得回去,不然安德爵士一定会跑来找我。」

  「那明天你还会过来吗?」弥莉问。

  「呵,会啊,」杰柯语气活泼起来。「之后妳会常见到我。」

  斯帝芬诺听了可高兴不起来。弥莉进房间看看妹妹与修士,斯帝芬诺和戴格送神父回上甲板,太阳即将沉入云雾缭绕的神息,暮色变换,还意外地起了一阵风,缆索发出嘎嘎声,彷佛应和着吉瑟的歌谣。

  猜忌号完全消失了。舰长与船员踏着沉重步伐上山坡,以担架运送伤患。罗德里戈还在栏杆边,望着吞噬了军舰的神息。他一抬头,见到是神父出来,又赶快别过脸。

  「维伦纽夫先生,」杰柯神父开口:「我要回自己的船上去,请你陪我走一趟好吗?」

  他紧张地看了看斯帝芬诺。

  「这恐怕无法请他代劳。」杰柯说。

  「我……先去拿件斗蓬。」罗德里戈声音微弱。

  看着已经昏暗的天空,斯帝芬诺注意到孪生龙其一在大教堂尖塔周围绕行。「神父,你认为恶魔今晚会不会再度来犯?」他低声问。

  「单纯臆测,我认为不会。」杰柯回答:「他们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又或者说,因为他们没有找到,所以认为东西不在这里了。」

  「我不太明白。」斯帝芬诺说。

  「你也不该明白。」杰柯又道:「预防万一,你们应该将船挪到靠近围墙与制裁号的地方,这样子早上也会方便些。」

  「方便?」斯帝芬诺狐疑起来。「方便押送我们去神音堡接受密誓吗?我还有要务得去韦斯弗斯城。神父,我向你发誓,翻云号上没有人会——」

  「我完全相信你,上校。」神父语气严肃起来。「你是安德爵士的教子,所以无须赘言了。话说我差点忘记了,今天非常感激你出手援助,吉尚上校。若少了你以及霍尔夫利格和卓尔夫利格,白天一战的下场不堪设想。」

  斯帝芬诺没被转移焦点。「所以我们可以去韦斯弗斯城吗?」

  「可以的,上校,但得请你们容我同行。」杰柯说:「制裁号需要好好修理才可以航行,奥勃特师傅建议先将我的快艇拖到韦斯弗斯城,我想翻云号应当能够帮上忙。据我所知,也不过几个钟头的航程而已。」

  在斯帝芬诺的想法里,是否愿意与这位神父多相处几个钟头都是问题。但他还是得赶去韦斯弗斯城,继续追查奥卡札的下落。经过几天波折,奥卡札这名字变得陌生了。

  「巴纳比修士可以留下来陪伴吉瑟小姐,」杰柯继续说:「我觉得这样也好,他们有同样的经历。恶魔也对修士讲过话了。」

  「意思是你认为恶魔对吉瑟说过话?」斯帝芬诺感到震惊。

  神父叹口气,重重点头。「我想有吧。就像恶魔也对我讲话。我没有回应,但恐怕她有。」

  斯帝芬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你说恶魔部队的指挥官过来找她是吗,上校?」杰柯继续解释。「可是小姐她明明藏在下面船舱,对方却还是可以找到,那是因为恶魔能透过小姐的歌声知道位置。」

  「拖船的事情,我等会儿与弥莉谈谈。」斯帝芬诺很不安心。「翻云号是她的,但我想她会很乐意帮忙。」

  「那就再好不过了。」神父回答:「晚上你们挪了船以后,希望有这荣幸邀请几位过来小叙。现在呢,维伦纽夫先生就借我一会儿。」

  罗德里戈掐了下斯帝芬诺的手。「请你记得偶尔要想到我,朋友。虽然我被扔进土牢——」

  「把你关起来最好。」斯帝芬诺装得冷淡。「要是你把奥卡札的事情讲出去,我会亲手把你推进牢房里。」

  罗德里戈手探进外套。「差点忘了,之前找到这玩意儿。戴格说应该是恶魔用的炮弹。」他将镶着钻石的铜片递向斯帝芬诺,斯帝芬诺却一脸恶心不愿意碰。「恶魔好像就是靠这东西才射出绿火——」

  杰柯黑色袖子一甩,将铜片飞快地抓过去塞进自己袍内。这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罗德里戈盯着空了的手,满脸愕然。

  「真是不错的发现呢,绅士。」他拍拍罗德里戈肩膀。「看样子是不需要将你当作异端,绑在木桩烧死了。」

  「他是开玩笑的,对不对?」罗德里戈转头看着斯帝芬诺,斯帝芬诺只是挥挥手告别。罗德里戈头转回来问杰柯。「神父你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戴格掌舵,翻云号飘到修道院旁边,降落在制裁号附近空地上。晚餐时气氛太沉重,大家很快吃饱,之后保罗坚持自己体力好了许多,要去帮忙军舰逃出来的人,他们都聚集在没有烧坏的兽棚。神父提醒大家不要进入大教堂,建筑结构多处损伤,非常危险。

  卓尔夫利格接受神父委托将信函送往秘术院。霍尔夫利格的伤势回复很快,自愿留在修道院协助防御,顺便看守已受密誓管辖的船员不会摸黑离去。

  「秘术院会派一艘快船过来,将猜忌号的生还者与保罗弟兄都送到神音堡接受保护。」安德爵士告诉斯帝芬诺。「不必担心,他们在那儿也会受到合理对待,并不是被关进土牢。」

  「里戈的想象力一直很丰富。」斯帝芬诺答道。

  「他问了我关于吉瑟、吉瑟用的法术、还有恶魔的法术,以及我对那些现象有什么想法。」罗德里戈安静了一下才又开口:「后来建议我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还问我要不要去秘术院。」

  「老天,要是他想把你——」

  「不、不,」罗德里戈冷静地说:「他的意思是问我要不要当神职人员。」

  斯帝芬诺噗嗤一笑。

  「没错,」罗德里戈说:「我也是这种反应。」

  戴格带着工具过去,想要帮忙奥勃特修理快艇。斯帝芬诺探视吉瑟,少女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巴纳比陪在旁边也累得阖上眼睛,于是吉瑟枕着修士的肩膀,两个人手握在一起。艾灵顿大夫也窝在一块,胖嘟嘟毛茸茸的身体挨着修士的脚踝。弥莉始终注意着他们的状况。

  斯帝芬诺与安德讲好轮流值夜,由斯帝芬诺担任第一哨。值夜对他而言负担并不重,一方面他喜欢独处,另一方面尽管累到骨子里,依照过去经验这时他上床也睡不着。脑海一定会重温与恶魔战斗的场景,如闪电那样一幕一幕窜过。

  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见是杰柯。神父的黑袍在月光下闪着银辉。

  「睡不着,」杰柯这么说:「又不想吵醒安德爵士,觉得干脆来找你好了,上校。不介意与我聊聊吧?」

  「不会,神父。」他客气回应。「我一个人也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杰柯跟着巡逻脚步,起初却两人都不讲话。后来,神父终于开口:「上校,你心里应该有不少疑问,毕竟你带着朋友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协助我。我很希望自己能给个解释,但是很可惜,就算不公平,我也真的不能说。」

  「那么,一个问题就好。」斯帝芬诺答道。

  「还是无法保证我能够回答。」

  「我懂,但问出口还是爽快些。」

  斯帝芬诺静默一阵,望着神息,雾气交织如网,环绕着月亮。

  「地狱之门在今天开启了吗,神父?」

  杰柯注视他好一会儿,随即又望向大教堂破碎的窗户、染血的地板,最后微微叹息。

  「这取决于你对地狱下了何种定义,上校。」神父如此回答。

  11 蛇妖的视线能使人石化或死亡。

  12 此处描述的是名为Cat’s Cradle的双人花绳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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