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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勉强算个庸医

  劳埃德先生的新动作

  寻找墓地

  涅槃钢?我的天啊!

  治病,戴维想,但愿他们这里最严重的病人只是得了感冒。

  抱着侥幸的念头,戴维跟着血狼走出了帐篷,乖乖地站在外面。灰雨在远处跟几个印第安妇女说话,血狼冲她高声说了几句,她的脸上浮现出喜悦的表情,很快跑开了。连旁边的几个女人也变得很高兴的样子。

  他们肯定是去召集病人,说不定还有装病的。戴维心想,同时努力回忆自己在童子军里学到的那些基础的草药知识。

  熬柳树的皮和枝条可以治疗头痛,那里面有水杨苷,可以起到和阿司匹林相似的效果。

  熬蒲公英一类的玩意儿,可以缓解胃病。

  熬接骨木树皮,可以退烧。

  感冒咳嗽,可以泡荨麻的叶子喝。

  哦,对了,车前草,那东西才超级管用,把叶子捣成泥可以止血,把茎叶浸泡了以后可以治腹泻……

  但是——戴维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这个营地虽然是就在山区,但周围的植被也算不上茂盛,看起来能利用的并不太多。

  这也许反而是件好事,如果有病人治不了,至少还可以怪罪到“药品”不足这一条上去。

  戴维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看了看身边的血狼。他脑子里还在想那个箱子。如果那真的是凯文·米洛先生的东西,他就必须找到打开的方法,说不定可以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但打听这件事儿的确有风险,至少现在不是好时机。总不能让血狼发现他对米洛先生的箱子有相当程度的兴趣。

  他得找到机会,在顺利逃走之前(没错他的确还一直记挂这事儿)还要再详细地打听清楚米洛先生下葬的地点,还有他为什么留下那奇怪的遗嘱。

  当然了,还不能完全排除血狼胡编乱造的可能性。

  他觉得凭现有的线索还无法做出清晰的有逻辑的推断,剩下的还得见机行事了。而眼下更重要的是那些陆续向他走来的病人。

  戴维吞了口唾沫——天啊,他看到了一个不停颤抖的老头,还有一个脸色看起来就是肝病晚期的“姜饼人”,那个满身是红点的小孩儿,难道是荨麻疹?

  他偷偷地抹了把汗,却刻意挺直了背。虽然没有ECFMG证书(1),但他至少看过《急诊室的故事》,还一直追到了大结局呢。

  吴有金站在街道上向对面望,那里是道尔顿夫人的黄玫瑰旅馆。还是那么热闹,人来人往,但是跟以前比起来,似乎陌生的面孔更多了。吴有金猜想他们都是劳埃德先生的人,只是他没有具体数过。他们来得很零散,也没有聚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随意雇来的。

  但他们肯定会有动作的,吴有金在交付棺材的时候听老威廉姆斯说他们要集结起来去找印第安人,也许是寻仇,也许是寻找失踪的戴维·杨格,但后者肯定不是主要目的。如果真的要去把那个笨蛋找回来,说不定跟着这些人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勇敢点儿,吴有金对自己说。戴维虽然是个慢半拍又脱线的家伙,但他好歹是文明社会的人,是自己在这个半野人出没之地唯一的盟友。

  于是,吴有金拉了一下格子衬衫的下摆,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但一匹呼啸而过的马车吓得他立刻退了三步。他惊魂未定,朝着那远去的马车恶狠狠地扔出一串诅咒。万事开头难,他在心里默念着中国的老话,天将降大任什么的,重新向黄玫瑰旅馆走去。

  这次“摩西”顺利地分开了红海,来到彼岸。

  尽管吴有金已经尽量保持着一副“老子就来喝杯酒,别把我当菜鸟”的表情,但是过上过下的人还是会向这个黄种人多看两眼。

  毫无疑问,聚集在旅馆中的杂碎更多了。以前吴有金从来没有在洛德镇见过他们——他们跟这里的常住居民很好分辨,洛德镇虽然是一个由淘金者和冒险者组成的野蛮之地,但是它本质上是聚集着愿意靠正经劳动和一定的运气来发财的一群人,而现在这些外来者显然都是亡命徒。

  他们的穿着不同,有的粗陋,有的阔气;有的穿着掉色的衬衫,有的则穿着上好的皮夹克;有的人靴子上的马刺锃亮,有的人靴子磨掉了后跟,但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冰冷、麻木,看人的样子像在看一只狗、一条蜥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他们就像是蛇,也许就这样冷冷地爬过身边,也许会出其不意地咬上一口,至于猎物到底死还是不死,他们都不会在意。这是一种对生命无所谓的态度。

  吴有金想起有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说是高手能感觉到杀气——虽然他不是高手,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些陌生人身上有类似的东西。他相信那种描写还真不是瞎说,而是一种预感危险的本能。

  怀着这样的戒备和畏惧,他来到了吧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嘿,波比,”他对身高超过六英尺的长发酒保说,“给我来杯威士忌。”

  独眼的酒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给他斟满一杯。

  他看人的样子真可怕,道尔顿夫人从来没有意识到拥有一个甜美的吧台服务员才比较好招揽生意吗?光是名字甜美有什么用。

  吴有金用酒沾湿了双唇,跟酒保搭话:“我说,波比,这里最近有活儿吧,能给我介绍吗?”

  酒保的头发虽然又长又油腻,但是他手里这条毛巾倒是异常干净。他就用这样的毛巾擦着酒杯,同时又用他的独眼瞥了吴有金一眼:“第一,口气别那么亲热,我们俩不熟。第二,介绍活儿有规矩的,不打折。”

  吴有金假装喝了口酒,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鹰元放在吧台上。

  波比拿走了鹰元,朝东南边抬了抬下巴,“那边坐着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外套,秃顶。他在找人去地狱湖附近,报酬是日薪,五美元。”

  “地狱湖?”那里是印第安人出没的地方,也是戴维的坐骑被找到的地方,“去那儿干什么?”

  “不知道,不会是轻松的工作。”波比说,“至少不比做棺材轻松。”

  吴有金尴尬地笑了笑,“现在生意不太好做,得找点外快……”

  酒保耸耸肩,“这不关我的事,你自己考虑。我只是建议,弄清楚工作比较好。我曾经干过日薪五十美元的工作,我赚了八百四十美元,但赔了只眼睛。”

  吴有金好不容易才挤出几句言不由衷的话表示遗憾。然后他心一横,把剩下的威士忌都倒进肚子里,转身向那个坐在东南角的人走去。

  酒精给他脑子里的内燃机增添了动力,他竟然毫无障碍地向那个秃头表达出“我现在缺钱,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勇往直前”这样的意思。对方等着吴有金尽情表达完毕之后,抬起头来看着他。吴有金盯着那秃头的脑袋,虽然光光的,但又有一小块地方长了点细毛,他的心中难受起来,恨不得手上有个发推子。既然都是秃头了就有点圆润的美感好不好啊!

  “吴先生,”秃头慢条斯理地问道,“您的枪法怎样?”

  “我射中过兔子、狐狸和狼。”也许有印第安人,但那天晚上是在逃命,他并没有瞄准,也没有检验过战果。打猎这件事儿他倒是体验过。

  秃头的嘴角好像抽搐了一下,“哦,那么,您的骑术怎么样?”

  “我会骑马。”这话不假,至少在马鞍上抱着马脖子,轻易不会被摔下来。

  秃头继续看着吴有金,似乎正等着他做出更多介绍。吴有金也微笑着看他,手里痒痒的,那一小撮毛越发刺眼。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一分钟过后,秃头咳嗽了两声,“很遗憾,吴先生,可能中国人并不是我们理想的雇员。虽然你们体力活儿也干得不错,比如修铁路什么的……但你大概更适合洗衣服,或者做饭,我记得你的同胞们都喜欢开洗衣作坊吧。”

  这就叫种族歧视!吴有金脸涨得通红,还想要再做一次尝试,“我并不太在意工作的性质,也许有些项目需要的人不是那么单一的,我还有其他的长处。”

  秃头男有些不耐烦,但吴有金抢在他再次开口拒绝前又继续说道:“能修理一些机器,就算没见过也能摸索出原理。在冶炼方面我也懂一些。哦,对了,还有一些基础的医疗护理知识我也知道,我上过急救志愿者培训来着——”

  就在他急切地推销自己的时候,秃头的眼神从不耐烦变得有些吃惊,接着站起身来。吴有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背后已经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不太明白您最后那几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那或许是跟医术有关的,对吗?”

  理查德·劳埃德先生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吴有金。他今天换上了黑色的皮夹克和灰色的长裤,还有油亮的马靴——就算是在尘土飞扬的洛德镇,那双靴子看起来也干净得如同苍蝇站上去会打滑一样。在他敞开的外套下面是同样一尘不染的浅色衬衫,在领口的位置系上了一条丝质的方巾。

  在这位绅士的旁边,是盘起头发的道尔顿夫人。她的黑发垂在脸庞,一只手挽着劳埃德先生,一只手叉在她纤细的腰上,脸上带着疏离的神情,甚至还有一点戒备。

  他们好像是刚刚从楼上下来,就站在离楼梯口不远的地方。

  哇哦,吴有金心想,卢卡斯警长的宽檐帽已经变成绿色的了。

  劳埃德先生当然不会知道吴有金心中冒出的龌龊联想,他饶有兴趣地走近了几步,对他说:“请原谅,吴先生。我刚才正巧听见了您的话,您似乎对于我提供的工作有点兴趣。”

  紧张的感觉又加强了。吴有金不知道是不是卢卡斯警长给他说的故事已经影响了他对于劳埃德先生的看法,反正他觉得自己现在编不出特别漂亮的话了,手心也有点出汗。

  “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枪手、猎人……”劳埃德先生挥了挥手,“但工程师,或者是队医,这种技术性的工作还缺人,我会很愿意让你加入的。”

  看起来医生的确是古往今来最受欢迎的职业,不管是什么社会,不管是什么人。

  戴维觉得自己干得还不赖,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

  在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童子军技能和少得可怜的草药知识以后,他至少包扎好了两个伤口感染的小孩儿,缓解了一个腹泻和两个肌肉拉伤的男人。当然更严重的偏瘫他是没办法了,还有摸上去像是肝硬化的……但他让这个部落里的人多知道了一些避免伤口感染的方法。

  印第安人对他的评价并不算高,而且有些还是认为巫医显然更好,但是无论如何,一个毛嘴子帮忙治病还是能赢得很多好感的。他们甚至讨论着要不要给他一个名字,在讨论的时候戴维看到灰雨笑个不停,甚至连血狼都有些忍俊不禁。他本能地猜测那些名字肯定不是他想要的那样。

  “他们打算怎么称呼我?”在结束了一天的“义诊”之后,戴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是只给关系好的毛嘴子起名吧,这代表你们至少不讨厌我,是吗?”

  灰雨正在用陶罐熬着兔肉汤,她抬眼看了看戴维,居然又笑起来了。

  “说吧,”戴维沉痛地看着血狼,“再难听的我也受得了。”

  血狼看着他,那眼神跟之前比起来少了一些锋利。他没有直接回答戴维,反而是跟灰雨说了几句话,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戴维气得胃部抽搐(当然那也可能是饿的),好不容易修补起来的自尊心又一次千疮百孔。

  “你很白,”血狼说,“灰雨和其他人,他们都说你比以前见过的毛嘴子都要白,白得像沙漠上的牛骨。”

  “哇哦,”戴维冷冰冰地说,“这比喻真是妙极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按照印第安人的习惯他光着上身,觉得凉才借来了一件属于血狼的鹿皮褂子,缺乏锻炼的胸膛露在外面,对比黄色的衣服和其他人棕色的皮肤,确实看起来近乎苍白。

  他当然白了,他是高加索人,按照有记录的家谱来看从来没有和蒙古人、尼格罗人这些有色人种混血。而且啊,他从小不喜欢室外运动,对于日光浴和沙滩排球更是嗤之以鼻——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明白紫外线和皮肤癌的关系?就这一点来看,戴维的审美的确不太紧跟时尚。

  看起来即便是在印第安人的部落,他的肤色都不是值得欣赏的——顶多是猎奇。

  “他们打算叫你……”血狼说了几个发音古怪的词儿,“意思是‘白皮白骨’。”

  不如叫我德古拉!戴维觉得这名字让他像一个死人。“这名字能改吗?”戴维不抱希望地问。

  “名字都是别人给起的,如果你想要一个更好的名字,那么你必须做出了不起的事情来。”

  “比如起死回生吗?”戴维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放弃争取自己的权利。他有气无力地接过兔肉汤,“今天我尽力了,虽然不指望你们感激涕零,可也应该得到点儿好的。对了,今天那个脸色发黄的人,我觉得你们该让他吃点儿好的,他大概没多久了。别混用他的餐具,还有,如果他去世的话,最好是火化。”

  “火化,那他无法安息吧。”血狼皱了皱眉。

  那个看起来就像有传染病的家伙如果把病毒传播开,整个部落都无法安息。“那就埋深点儿。”戴维克制着没说出刻薄话,他觉得面前的男人虽然勇猛强大,但要让他理解疾病的可怕还是需要费点儿口舌,他现在没力气。

  戴维脑子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另外一个小心思又冒了出来。他偷偷瞥了一眼血狼,问道:“你们安葬死者是土葬吧?没有做成木乃伊?”

  “这是不同的,一般人和酋长的葬礼不一样。”

  “那……铁圈是怎么安葬的,他是个毛嘴子。”

  “他不是我们的人,但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按照他的意愿安葬了他。他希望被埋起来。”

  土葬,耶!那么遗体肯定是完整的。

  “那他穿着什么衣服?有什么东西陪葬吗?”

  “我不知道。”血狼说,“我们接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棺材里了,你们的人封好了棺材。我们带着他到了他要求的地方,为他举行了仪式,让他长眠。”

  “听起来真贴心,那后来你们去看望过他吗?”

  “当我们路过的时候,会的。”

  戴维心满意足,他知道适可而止,况且他已经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凯文·米洛先生的安葬的确是血狼经手的,他知道埋葬的地方;那位脾气古怪的先生是带着他的秘密走的,棺材里除了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的遗体,说不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封起来;他肯定渴望被找到,不然他不会留下一个锁着的箱子给他的印第安朋友……所以,戴维觉得自己有希望解开米洛先生身上的谜团——如果他能想办法找到他的墓地的话。

  “我说,”他真诚地对血狼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下次要经过他的墓地,能让我也去吗?我可以给他献朵花什么的,就是表达一点哀思。好歹他也算我的同胞,我们都是毛嘴子,他一定很高兴看到我。”

  血狼静静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东西让戴维觉得有些紧张,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

  “好。”

  “呃……”承诺来得太容易。

  “如果那时候你还在我们部落。”

  戴维立刻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窘境:如果他在此之前就得到一个完美的逃跑机会呢?

  算了,他很快对自己说,反正那是如果,等真的出现了再说吧。

  一旦下定了决心,他立刻变得高兴起来,似乎终于从俘虏生活中找到了目标和亮光,之前感受到的屈辱都减轻了许多,甚至连跟血狼说话的口气都变得轻快了。

  “说起来,米洛先生那个印第安名字,也就是铁圈,你们是怎么给他取来的?”

  血狼也开始喝妹妹端来的兔汤,同时对戴维解释:“他带了几个铁圈,那是一种神奇的铁圈。很坚硬,所有的武器都无法在那上面留下痕迹,最尖锐的箭头都不行。它能砸烂很多东西,甚至是其他的铁。并且,它很轻很轻,如同指环和手镯一样的大小,却轻得像几只羽毛。当我们见过这个东西以后,就叫他铁圈了。”

  “哇,那个铁圈在哪里?”

  “他带走了,我也没有见过。”

  “他没有教你们怎么做吗?”

  血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不是我们应该学的东西,铁圈说过,它原本不应该被制作出来,也不应该被人发现。那也许是天神所丢弃的东西。”

  陨石?稀有金属?或者只是一个白人糊弄印第安人的东西!

  戴维这么想,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那玩意儿,有人拿它做盾牌,还有人把它灌进骨头里,然后他们都变得超级厉害了,唰唰唰!”(2)

  他嘴里发出呼哨,左手做出爪子的样子乱晃。

  血狼惊讶地看着他,“那是谁,这么了不起?”

  “一个老头,”戴维笑得肚子都酸痛了,“名字叫作斯坦·李(3)。”

  (1)美国的基本行医资格证书。

  (2)漫威经典角色“美国队长”和“金刚狼”,一个用振金做盾牌,一个将其灌入了骨骼中。

  (3)漫威漫画的创作者,被称为漫威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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