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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带着坚定的决心和坚毅的表情,剩下的四名飞行员爬进座舱。天鹰升上飞行甲板,地勤人员展开机翼,锁住,固定,接着将飞机两架一组推到左右弹射器上。挂好弹射索后,弹射器慢慢升起到十五度,然后以五十英里的时速将天鹰掷出。内勒跟着法兹蒂起飞,朝森林出发,史蒂夫·布里克曼尾随格斯·怀特飞向农田。
飞行指挥官巴克斯特看着他们消失在远方,心中喜忧参半。从人员伤亡来看,今天是个悲剧性的日子。此前对南方变种人的所有军事行动中,一个月损失八名飞行员都会被看做一场灾难。就算此刻出发的人员都能安全返航,贵妇号也得去某个前哨站卸下伤员,等待补充兵源的到达。巴克斯特很想知道,贵妇号与平原人第一次交锋的结果传到大中央后,会激起怎样的波澜。对于将车队置于险地的车长们,美铁联邦毫无怜惜之意。导致严重后果的领导层战术指挥错误或失败必将受到严厉惩处,不光是车长的性命危如累卵,如果审核员小组登车,没人能够安枕无忧,所有人的表现都会受到评估,彻底清查,绝不留情。
 
败退受损的穆卡尔熊群向今昔河东方的丘陵地带逃窜,队形散乱,毫无秩序。跑过一道陡峭山坡,进入相对安全的森林后,他们纷纷躺倒在林木阴影里。有些人跑到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溪旁饮水,那些被烧伤的则拼命把冷水往身上脱皮起泡的肌肤上泼,却毫无用处。沮丧的武士们慢慢集合起来,试图清点出有多少人倒在铁蛇的攻击之下。
考虑到寻道民和变种人武器装备的巨大悬殊,穆卡尔进攻部队还能有人存活都应该说是个奇迹。但正如老兵们所说,幸运女神——或是她的姐妹命运女神——往往对那些逆天而动的人青眼有加。比如在一战中熬过四年堑壕战的英国步兵,或是二战中冒死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和塔拉瓦岛登陆的美国海军陆战队。
卡迪拉克的部族兄弟中,鹰风和麦卡卡车已经牺牲;摩托头、黑顶、钢眼和十四活了下来。在哈特曼下令喷射蒸汽的几秒钟前,摩托头正好钻进贵妇号底下,他和三名巡道兵迎面相遇,本来注定要死于枪下,但一股热浪席卷而来,烧灼着他的后背和双臂,巡道兵们转身就跑。震耳欲聋的呼啸声淹没了兄弟们临死前痛苦的尖叫,摩托头被吓坏了,盲目地跑过滚烫的气团,爬上河岸。他在那里停留片刻,亲眼目睹了铁蛇吹息下的骇人场面。他最后的反抗是把手里的连枷扔向最近的一个沙穴人,然后拔腿就逃。
摩托头勇敢到莽撞的地步,但他的智力仍然足以明白,铁蛇及其主人拥有平原人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雪先生之前提出的忠告再明智不过了,但在某个方面,那位长者还是错了。沙穴人不是动物,他们战斗英勇,像真正的男子汉。摩托头知道,若是一对一交手,平原人是更强壮的一方,但沙穴人拥有奇怪而又强大的尖铁,其工艺和效用让摩托头摸不着头脑。在它面前,熊群的勇猛就像风中的雨滴,完全派不上用场。平原人是大地上最强大的民族,但并不比铁蛇和那些藏在它下面的主人们更强。
现在还不行,但总有一天,沙穴人必定在战场上失败。正如雪先生预言的那样,三赐之人——辟邪主终会降临,带领平原人走向胜利。
雪先生来了。树林中现出一个苍白枯瘦的身影,在一根长节杖的支撑下蹒跚而行。他从精疲力竭的武士们身边走过,用话语安抚他们的身心。看到他们的伤势,长者的面容痛苦得扭曲起来。伤口露肉,肌肤绽开;烫伤的四肢肿得如同皮肤下塞了气球。他坐到摩托头对面,“熊群今天干得很好。”
“不够好,”摩托头低声说,“我们在沙穴人眼皮下逃跑,我们失去了威望。”眼泪流下他的面颊,“熊群一无是处。”
“在铁蛇的吹息和它那帮主人们的尖铁面前,熊群十分英勇。”雪先生反驳道,“只有平原人中的佼佼者,才能有这番作为。从今天开始,你们必须学会一种全新的勇气——面对挫折,乃至失败的勇气。”
摩托头怒目圆睁,“嘶哈!这有什么威望?”
“听着,”雪先生语气坚定地说,“好好记住我的话。以死相拼需要很大勇气,而熊群拥有这种勇气。在我们的部族里,母亲们生出的都是英雄。穆卡尔部落有强健的心,从千阳之战起,火歌就在唱颂他们的伟大。但品尝过恐惧、失败和耻辱后还能保持强健的身心,这需要更大的勇气!你们要不气馁,不沮丧,继续勇敢面对沙穴人的力量,而且要战斗得比以前更加勇敢!”
摩托头倔强地盯着他,“您告诉我们,要有熊的勇气和郊狼的技巧。难道我们还要学会像快步一样逃跑吗?难道我们一闻到危险的气息,就要夹起尾巴逃吗?”
“时代在改变,”雪先生说,“铁蛇、沙穴人……”他叹了口气,“我怎么才能让你明白呢?这是一场全新的比赛。”
摩托头皱起眉头,“您的话总是充满谜语,长者。大地吐故纳新,在收获季变黄,白死季前变老。长老们也会衰老,死去,再以新的身体重生。但有些事永不会变:母神摩城对子民的爱,还有火歌唱颂的穆卡尔人的勇气。您的头脑守护着这些赞歌,而我们熊群生来就是为了守护您的头脑。显露恐惧、从战场上逃走的武士是没有威望的,他们必须先咬箭,然后才配再次携带尖铁。”
“这我接受,”雪先生平静地说,“但你也要接受一些事:老路已经走到尽头。平原人必须学习用新的方式保卫大地,直到辟邪主降临。”
 
四个箭头出现在西方天空时,清水正和一群母狼姐妹守卫在森林边缘。雪先生命她保护部落中的长老和穴母,这些人已经听从劝告,带着婴儿和五岁以下的孩子躲进森林深处。母狼散布在西方树林边缘,随时准备抗击敌人,保护隐藏的营地。看到远方的箭头,清水忧心忡忡。她见过长老们带回来的被烧伤的武士,也听说过云武士携带的致命火蛋,如果有几颗扔到森林里……
被远离战场的誓言约束的卡迪拉克一直在帮忙组织农田的防御。这个任务交给幼兽,也就是兽群领袖带领下的穆卡尔部落六到十四岁的孩子,另有一队母狼协助支援。部落宝贵的弩弓储备都交给熊群去对付篷车队,剩下的人装备很差。卡迪拉克带着唯一一张弩,这是他在和蒂万部落沙克塔克的战斗中赢来的战利品。其余人只有刀杖、投石索和石子,面对空中打击毫无用处。
跟清水一样,卡迪拉克也见识过火蛋的威力。如果云武士来到这里,幼兽们根本无法抵挡。他和雪先生都认为,这里的任务就是尽量减少火灾造成的损失,他们俩都不敢过多设想云武士投下火蛋后也许不会马上飞走的可能性。卡迪拉克将这个念头摒出脑海,专心教幼兽和母狼们如何用长满红叶的嫩枝和小树苗做成长柄宽扫帚,准备以此扑灭火焰。他不知道的是,凝固汽油弹经过精心设计的胶粘性特质,会让这些防范措施变得毫无用处。
穆卡尔幼兽和他们的兽群领袖与母狼们一起,站在各自的岗位上,有些分布在农田边缘,有的守在田中要点。最小的孩子们在各处岗哨间跑来跑去,拿来更多的石子,供投石索使用。幼兽们一个个摆出故作姿态的豪气,但又显得有些担心——并非出于对云武士的恐惧,而是唯恐自己表现得不够出色。
一个名叫蛇臀的年轻母狼忽然指着天空,冲卡迪拉克喊道:“看!他们来了!”
卡迪拉克一扭头,只见两个箭头绕过东方的群山,向下俯冲,朝这边飞来。阳光撒在它们曲线优美的机翼上,熠熠生辉。
 
怀着紧张兴奋的心情,史蒂夫·布里克曼和格斯·怀特从山丘飞扑下去,低空掠过农田。格斯扔下一枚烟雾弹,测试风向和风力。史蒂夫观察着农田的布局,试图找出可以造成最大破坏的掷弹点。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石雨,大部分投石索扔出的石子没飞多远就落了下去,少数几颗撞上他们的驾驶舱和绷紧的机翼腹膜,但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只有一颗石子砸在格斯·怀特的脖子上,疼得他够戗。
“小杂种。”他自言自语地咒骂道。
第一次掠过农田时,史蒂夫发现下面的敌人不过是群手无寸铁的孩子,除了挑衅的姿态以外,可以说毫无威胁。如果他们不离开这片橙色的田地,很有可能被他和格斯投下的汽油弹活活烧死。
通过无线电,史蒂夫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格斯,建议说他们也许应该先努力把这群孩子吓出农田。
格斯的回答很快传回来,语气尖刻。“他们不是孩子,老伙计,这些小不点会长成大坏蛋。应该趁现在有机会,给他们来个一了百了。我的老护父常说:‘没什么比油炸南方变种人的味道闻起来更香了。’咦哈!”格斯一声呐喊,随即关闭通讯,迅速做了个爬升反转,将凝固汽油弹投在农田上风处。
史蒂夫在空中盘旋,很不愿意像这样痛下杀手。看着下面的幼童,他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矛盾情绪。孩子们在火海中奔跑,试图躲避四下蔓延的烈焰。有些人被格斯的气步枪击中,四肢抽搐着摔倒在地。
史蒂夫干咽了口唾沫,很快恢复了往常铁一般的控制力;掉头飞过目标区域,投下汽油弹。炸弹划着弧线,从一群逃跑的孩子上空飞过,切断了他们的退路。
“小心!”格斯通过无线电喊道,“有个呆瓜有弩弓!这个狗娘养的差点给我开了个洞!”
史蒂夫把马力开到最大,做了个爬升转弯的动作,在农田中搜寻着弩手的踪迹。
卡迪拉克心中暗自咒骂。没有射中那名云武士,让他懊恼到了极点。字匠把弩弓扔到一旁,跑进燃烧的农田,救出一群惊惶失措的幼兽。滚滚浓烟遮蔽了视线,可怕的火焰烧灼着肌肤,幼兽们先前的豪气已经变成恐惧,站在原地发呆,不知如何是好。卡迪拉克设法扑灭了吞噬他们身体的黏着火焰,带领他们走过齐腰深的玉米田。尽管如此,在到达安全地点之前,还是有几个孩子被上空盘旋的云武士击中。一颗颗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犹如一群愤怒的蚊子,但卡迪拉克心中充满了排山倒海的愤怒,根本不在乎这些危险。他跑到刚才扔下弩弓的地方,一把抓起它,用颤抖的手指伸进腰带上的小包,取出最后一支箭,以愤怒和绝望中爆发的力量,猛地一下拉开弓弦。
格斯·怀特正绕着自己的左翼尖急速回转,正好看到卡迪拉克装填弩箭。怀特端正步枪,用光学瞄准镜射出的红色光点对准卡迪拉克的胸膛,扣下扳机——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的枪卡壳了。格斯吐出一串脏字,迅速向右回转,学着乔迪·喀珊当初的样子,飞着之字形急速撤离。
格斯的最后几声咒骂通过无线电传进史蒂夫的耳朵,紧接着是他的枪卡壳的消息和变种人弩手的位置。听到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时,史蒂夫正在朝相反的方向飞。他从座位上扭过身,见卡迪拉克正站在后方的地面上,便操纵战机向右一个急转。他最后射击的那些目标都在左舷,所以步枪也挂在驾驶舱左侧上的枪架上。史蒂夫伸手抓住握柄,把步枪和枪架一起拿过来靠在肩头。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他就已经完成转向,面对目标。
卡迪拉克即将进入史蒂夫的视线,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字匠的弩弓发射了。飞箭以惊人的速度向天空急掠而上,刺穿了史蒂夫抬起的右臂,把它钉在飞行头盔上。带有倒刺的箭尖击穿头盔,从耳朵上方钻过,划破他的头皮,蹭过颅骨,最后戳在帽顶停了下来。这一箭让史蒂夫一阵晕眩。他试图保持清醒,但周围的世界已经开始旋转起来,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他昏了过去……
 
在大中央内州州立大学的一级3层18单元里,萝兹·布里克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整天都惶惶不安。她试图抹去眼前那一幕幕鲜血尸骸组成的画面,以及想吞噬她的烈焰,但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突然间,她觉得头上被扎了一下,与此同时右臂传来灼人的疼痛,萝兹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两旁的同学目瞪口呆地看到她从电子显微镜前的座椅上跳起来,右臂抱在头上,身体一旋,眼珠一翻,晕了过去。没等旁边的人抓到,她已经摔倒在地。
有人跑到隔壁的办公室,找来负责这个班级的医疗督学。他发现萝兹头上有一道浅伤,正往外流血,督学估计就是它导致萝兹昏倒,但这道伤口却无法解释她大量失血的原因。直到人们除去她身上的白大掛后,才发现她手臂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卡迪拉克不动声色地看着箭头螺旋下坠,撞在一片燃烧的农田中间。上空五百英尺,格斯·怀特正在极力解决步枪卡壳的问题。他咬着牙,嘶声咒骂,用力扳动枪管后锁紧的击栓,却毫无用处。现在,除了求生背包里的气手枪外,他再没有别的武器。格斯不想在这里滞留,他知道,这意味要把史蒂夫留在这个烂摊子里。但有个变种人弩手就躲在下面某个地方,随时可能会有一支弩箭从他的座椅下射来。更何况,史蒂夫可能已经死了。
格斯不知道卡迪拉克已经用光了最后的弩箭,他快速从农田上掠过,以便观察史蒂夫的位置。“蓝七号呼叫蓝三号。请回话。完毕。”
一阵静寂过后,史蒂夫的声音响了起来,“蓝三号,被……击中。你能……你能……掩护我吗?”
“没辙,老伙计,”格斯说,“我的枪完蛋了。我能用来攻击他们的只剩一双臭袜子,而且我还没法脱鞋。你能料理掉那个拿弩弓的呆瓜吗?”
史蒂夫长喘了口气才说:“我够不着步枪。”
“真糟糕,”格斯说,“伤得重吗?”
“嗯,但……根据我的判断……都是基弗可以应付的伤势。”
基弗是领导贵妇号医疗小队的外科医护队长。
格斯在燃烧的农田上空绕了一大圈,“好吧,听着——你在这儿坚持住,老伙计。我去找人帮忙。”
史蒂夫用余光看到格斯朝树林方向爬升,同时摇摆机翼向他致敬。弩箭冲击造成的麻醉性休克慢慢消失,史蒂夫逐渐感到右臂钻心的疼痛,同时觉得呼吸困难。他侧身躺着,左腿被压在驾驶舱变形的残骸中,角度很怪。他想解开安全带,但发现只要移动左臂,肩膀就会疼痛难当。史蒂夫还感到鲜血从头皮的伤口溢出,顺着他的脸和脖子往下流。他尽力抬起左手打开面罩,但却发现顶多能开一半,就被钉在头盔上的右臂挡住了。他摸索着头盔的下颌皮带,如果能解开头盔,把它摘下来,也许就能……
他歇了一会儿,急促地喘着气,强迫自己不要疼得叫出声来。一切都会好的,格斯会把法兹蒂和内勒找来,他会回来……
确定剩下的那名云武士夹着尾巴逃跑了之后,卡迪拉克和几个母狼钻回燃烧的农田,营救更多幼兽。
精神恍惚之际,史蒂夫瞧见一个四肢平直、没有畸变的变种人从身边跑过,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想到自己要留在这儿被活活烧死,史蒂夫就怕得要命。他已经感觉得到逼近的火头散发的滚滚热浪,周围刺鼻的浓烟也让他喘不过气来。
卡迪拉克又带着一群满身烟黑的孩子从坠毁的箭头旁跑过,孩子们停下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被困的云武士。
史蒂夫不顾疼痛,冲他们伸出左手,以示乞求。“请,”他喘息着说,“救救我…”
四肢平整的变种人看了他两眼,便带着这群眼神呆滞、一声不响的孩子跑出他的视线。
史蒂夫暗自咒骂:杂种,狗娘养的呆瓜。他的思绪又回到眼下的困境。满腔雄心壮志,却落得如此下场!被自己点的火烤死,真够蠢的!他充分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多么富于讽刺意味。史蒂夫绝望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格斯这个胆小鬼不值得信赖,但如果他能搞定那杆枪,也许就会跟法兹蒂和内勒一起回来。到那时,只要有个够胆量的,降落下来把他带走就行了。其余两人可以在空中掩护。天鹰战机通常是没法携带乘客的,这就意味着他要待在外部弹药架上,享受一阵子新鲜空气。但史蒂夫准备冒这个险……
一股热浪卷来,由于右臂钉在头盔上,史蒂夫几乎无法移动头部,他扭着身体,成功地转过几英寸,一阵剧烈的刺痛窜上胸口。他透过打开一半的面罩向左边看去,烈焰已经开始吞噬天鹰左翼尖附近的玉米,覆膜层冒起了青烟。史蒂夫不顾双臂的疼痛,发疯似的朝步枪抓去,试图把它拉近,好在大火烧过来之前自行了断。但努力没有结果,他抓不住步枪,也没法把它从枪架上取下来。
史蒂夫越来越绝望,他痛苦地喘了几口气,又试了一次。就在这时,那个四肢平整的变种人带着两个小呆瓜跑了回来。
一个声音涌出卡迪拉克心底,让他回到箭头旁。他俯下身,用力掀开云武士头上的黑色罩子。下面这张脸满是血污,卡迪拉克仔细端详,正是长眼睛的石头向他展示过的那个人。
史蒂夫心中的希望又升了起来。他并没有忘记坏消息洛根那些可怕的故事,只是本能地抓住最后一丝荒唐的希望,也许会发生什么奇事,让他死中得活。只要能走出这片农田……
四肢平整的变种人咕哝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他转头望向气枪时,史蒂夫的希望一下子坠入深谷。变种人使劲拉扯枪身,跟锁定装置较劲,最后终于把它揪了下来。史蒂夫模模糊糊地看到,变种人小心谨慎地检查步枪,拨弄着扳机,又朝三个枪管里望去。史蒂夫带着哭腔笑出声来。哦,哥伦布啊,这是个多么愚蠢的世界!被这个傻瓜从天上打下来,而且还要活活烧死,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开枪……
变种人把步枪扔给右手边的一个小呆瓜,这小孩骄傲地把它横在胸前,扳机护圈朝上,枪管却冲着下方。另外两个变种人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史蒂夫觉得有人在拉扯天鹰机身,它被翻转过来,拖到火焰够不着的地方。挂在机舱里的史蒂夫像个布娃娃似的在地上颠簸撞击,发出一声惨叫。四肢平整的变种人走回来,俯下身看着他,牙齿之间咬着一把刀。
哦,老天,对,当然了,史蒂夫想道。他记得喀珊曾说过,变种人的弩箭供应十分短缺。这家伙想要回他那支箭,所以准备把我的胳膊给他妈的切下来,太棒了。面对这个前景,史蒂夫反倒有种古怪的超然。时间似乎过得很慢,身体中抽动的疼痛变得如此剧烈,超过了他能够做出反应的程度。史蒂夫已经紧张过了头,怎样都没关系了……
卡迪拉克和两个帮手把箭头翻过来,好让机翼替他们挡住火苗,即便如此,火势也近得让人很不舒服。卡迪拉克拿过嘴里的匕首,刀尖插进云武士头盔的下颌皮带,刀锋碰到他的喉咙时,云武士哆嗦了一下。卡迪拉克切断皮带,慢慢将头盔连带钉在上面的胳膊取了下来。云武士浸满鲜血的脑袋靠在左肩上,眼睛半睁半闭,目光呆滞。卡迪拉克考虑着弩箭的问题,它的首尾都结结实实地在头盔上。这头盔用一种奇特的材料制成,有点像磨光的骨头,他的刀划上去几乎没什么效果。卡迪拉克叫来暴龙注释1家的三子,让他固定住云武士的左臂。三子抓住那条胳膊,牢牢抱在怀里。卡迪拉克双手紧紧抓住头盔,一侧膝盖顶在云武士胸口,使劲往后拉,想把带有尖翅片的弩箭从他胳膊里揪出来。
这没那么容易。
史蒂夫觉得眼睛都快从眼眶里迸出来了。他张着嘴,龇着牙,猛往肺里抽气,准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但叫声没有响起,他昏了过去。
 
爬升到变种人弩弓的攻击范围以外后,格斯·怀特调节无线电信道,试图联系法兹蒂和内勒,但几次尝试后仍旧没有回音。
格斯以两千五百英尺的高度在森林上空盘旋,可他怎么也看不出下方大片红叶林里有任何遭到燃烧弹攻击的迹象。他关闭引擎,做了一连串之字形俯冲侧滑,降低到一千英尺,才恢复平飞。格斯最终发现了一条斑驳蓝带,经过近距离观察,他看出那是两架天鹰残骸的碎片,散布在一片高大树木的顶端。他呼叫贵妇号,先报告了对农田的成功轰炸,然后把坏消息也告诉了他们:史蒂夫坠落,以及他看到的天鹰残骸,很可能是内勒和法兹蒂的座机。
篷车队的回答非常简洁。
“收到,蓝七号。返回基地。完毕。”
 
熊群聚集的山坡上,雪先生看到了农田方向升起的黑烟,一个孤零零的箭头从他头顶很高的地方静静地向西滑去。雪先生看着它,心情十分复杂,既警惕,又嫉妒,更有着冰冷的恨意。他巴不得立刻搅乱云武士的头脑,让他从天上掉下来。但雪先生的精力刚刚耗尽,他需要几天、甚至一周的时间,才能再度召唤大地的伟力。长者只希望一段时间内不必再作召唤,他并不喜欢那种折磨。
几乎有两百五十名武士死在铁蛇周围,加上之前被云武士们杀死的熊群,部落战斗力损失超过三分之一。被严重削弱后,穆卡尔部落仍然比邻近的其他部落拥有更多武士。尽管如此,想对铁蛇再次发动全面攻击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必须开始考虑和其他部落联盟的问题。一想到那种无穷无尽的谈判,雪先生就大伤脑筋。如果辟邪主能够降临该多好!不过目前只有一件事可以做:躲进深山。他们必须找到一处安全隐蔽的营地,慢慢治疗伤者,重建熊群破碎的自信。他们还需要寻找新的食物来源,才能度过即将到来的白死季。
接连有两个母狼跑来给他传讯。一个是由留下监视铁蛇的小股后队熊群派来的,她报告说铁蛇断成了两截,尾巴变成新头,一半身体已经爬出河道,正向这个山坡前进,不断喷射着灼热的白色气体;另一个母狼叫做深紫注释2,是卡迪拉克派来的,她告诉雪先生农田几乎已经完全被烧毁。她还带来了卡迪拉克的另一个口信:天音们提到的那个云武士已经落在他们手中。
 
格斯·怀特到达今昔河时,发现后部指挥、动力车加上九节车厢已经从河道脱出,正停在东岸上,车上的枪塔足以控制周围区域。格斯逐渐靠近已经脱困的列车——两节平顶飞行车也在其中,随后转回头,沿着河道低空飞行。他看到巴伯的人正围在前五节车厢附近,它们仍旧横在河床里,但已经不再倾斜。他飞过时,工作队里有几个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冲他挥了挥手。
格斯接通飞行控制台,得到准许降落的信号。他随着升降台进入车厢,看到了飞行指挥官巴克斯特。格斯跳出天鹰的机舱,冲长官行了个军礼。“车长已经转乘后车了吗,长官?”
“不,”巴克斯特说,“他还在外面帮孩子们的忙。”
他领着格斯来到后指挥车上的作战室,让格斯作常规任务报告。格斯描述了对农田的成功打击,并说明了史蒂夫被击落的关键时刻,他的步枪突然卡壳的情况。
“所以你把他留在燃烧的农田里了。”巴克斯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我别无选择,长官。”格斯说,“那里爬满了敌人,对我们帮他们烤玉米不太满意。没有步枪……”
“嗯,当然。”
“我本以为可以联络到法兹蒂和内勒,让他们过来掩护我。”
“但你联系不到他们……”
“是的,长官。”
“你离开时,布里克曼还活着吗?”
“还有气儿,但情况似乎不太好。”
“好了,我们会把他注销。”巴克斯特在电子笔记簿上布里克曼的名字旁做了一条注释。PD/ET/BNR——“在敌方占领区坠机。尸体未能收回。”巴克斯特加上日期,把史蒂文·罗斯福·布里克曼的命运存入笔记簿的存储器,然后清除了屏幕上的文字。
巴克斯特继续听取报告,格斯详细描述了他在森林中看到的两架天鹰残骸。等他讲完,飞行指挥官说:“肯定是法兹蒂和内勒。”
格斯迷惑不解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太清楚,”巴克斯特缓缓地说,“我们只接到了内勒的求救信号,他说法兹蒂发了疯,开始向他射击。车长让内勒还击。”
“哥伦布!”格斯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巴克斯特耸耸肩,“谁知道?内勒扣扳机的动作肯定慢了一拍。”
格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但……我是说……怎么会……?”
“问得好。”巴克斯特答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不会向大中央汇报。只是个简简单单的PD/ET,和布里克曼的结果一样。”
“啊……”格斯长吁一声,“一天掉下去九架天鹰。如果联邦想制服这些平原人,我们得干得更好才行。”
“一点没错。”巴克斯特从桌前站起身,格斯也连忙站起来。飞行指挥官盯着他说,“我要事先警告你,如果你步枪卡壳的事最后发现是由臭弹造成的,你很可能要被关禁闭。‘执行任务时疏忽大意’。”
格斯挺胸抬头,保持立正姿势,“是,长官,我明白,长官。这将意味着您是车上唯一能够执行飞行巡逻任务的人。”
巴克斯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接到军械师的报告时,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解散。”
格斯行了个漂亮的军礼,转身离开办公室。
 
森林里,一队母狼顺着枝桠向坠毁的箭头爬去,清水在下面屏息凝神地望着。两名云武士身上的带子被割开,尸体直挺挺落在地上。母狼们试着把飞行器拆散,各种导线和操纵杆被剥了下来,但大的部件很难解体。大部分打扫战场的母狼只撕下几片蓝色太阳能金属薄膜就心满意足了。
上树的人带着战利品回到地面,聚拢在两名死去的云武士周围,看着其他人剥掉他们的头盔和衣服。这两个人粉红色的躯体上几乎没有毛。旁观者们挤在一块,检查着两具沙穴人尸体,最后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插在清水和三个部族姐妹同住的帐篷外的两根棍子上。
超噪注释3是上树的那群母狼的头领,她神情庄重地把一个云武士的头盔交给清水。这件战利品是一个证明,让人们知道是清水召唤出令云武士们从天空坠落的伟力。
清水蹲坐在帐篷外的两颗头颅之间,作为战利品的头盔放在膝盖上。她觉得从身体中流过的伟力已经把自己吸干了,但这次还没有虚弱到瘫软在地。虽然雪先生说过,是天音将她选出,赐予了这件价值连城的礼物,可体内潜藏的神秘力量仍旧让清水惴惴不安。另外还有件事使她心烦意乱:那些沙穴人的身体竟然跟她和卡迪拉克如此相似。两颗插在门外的头颅上有着年轻的面庞,无神的双眼瞪视天空;平整的牙齿和尖细的下巴,都和他俩很像,仿佛出自同一个模子。清水知道应该为这次胜利欢欣鼓舞,但事实上,她觉得很伤心,感到困惑不已,似乎随着他们的死去,她自己的一部分也已经死了。更让她苦恼的是,她竟然会有这种古怪的念头。
 
贵妇号前五节列车终于驶出已经干透的河床,停在今昔河岸边,开拓兵指挥官巴克·麦克唐纳带头欢呼起来。十五分钟后,前后车对接完毕,贵妇号准备好上路了。如今车上只剩一个飞行员,受伤的巡道兵超过六十名,另有三十七具尸体躺在地板下的尸袋里。哈特曼决定掉头返回某个大站,寻求帮助,等待补充人员。他向导航员赖德上尉下达命令,贵妇号启程赶往堪萨斯。
 
十多分钟后,萝兹·布里克曼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她发现州立大学病理学首席助教正在为自己作详细检查。两处伤口的血都止住了,蜇人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只剩下钝钝的痛感。助教发现,萝兹右侧头盖骨是被一种有棱纹的金属物体刮伤的,根据仪器检测,右臂肱二头肌和周围的表皮从侧面洞穿。仔细检查过两侧伤口后,助教发现这应该是被某种带尖的金属棒刺透。这种金属棒直径一厘米,尖端有四个翼片。头部伤势也可能是类似的物体造成的。
18单元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事发时在场的所有学生和员工也被搜身,但没有发现这种东西,也没找到任何可能造成类似伤势的物体。另外,萝兹的白大褂袖子居然完好无损。不论是助教,还是其他进行初步调查的人,都无法解释怎么会有东西扎穿了萝兹·布里克曼的手臂,却没有刺破包裹着手臂的布料。
八小时后,两处伤口完全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萝兹还需要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与此同时,有关这一事件的保密文件被上报给白宫。联邦主管部门立刻做出反应,派出了一男一女两名特别调查员。他们装出万分同情的样子,很巧妙地详细盘问了一番。但萝兹没有透露那些让她惊恐不已的可怕景象,特别是最后一幕——她觉得自己从天上坠落的幻象。最终,检查过她已经愈合的手臂和头皮之后,两名调查员返回了白宫。
第二天,萝兹发现此次事件的档案已被封存,她被告知可以离开加护病房,继续回去上课了。回到班上后,她发现同学们都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最多问问她现在感觉如何。萝兹并不在意,她自己也不想谈。这太危险了,谁会相信她的话呢?她凭什么百分之百确信戚兄被一支弩箭击中?而且已经坠机、受伤、落在平原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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