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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Know They've Got a Hell of a Band 欢迎来到摇滚天堂

  玛丽睡醒的时候,他们已经迷路了。她知道,克拉克也知道,虽然一开始他不愿承认;他脸上是一副“我很烦,别来招惹我”的表情,嘴越抿越紧,简直让人担心它要在脸上消失了。“迷路了”不是克拉克的说法,他会说他们“在某个地方转错弯了”。就算说到这份上,这事也让他要死要活的。

  一天前,他们从波特兰出发。克拉克在一家电脑公司——行业巨头之一——上班,他们计划去看看波特兰令人愉悦却单调乏味的中上阶层地区之外的俄勒冈,这是克拉克的主意。波特兰被居民们称为“软件城”。“他们说郊外景色很好,”他对她说,“想不想去看看?我有一周的时间,而且已经开始传调岗的事了。如果不去看看真正的俄勒冈,过去这十六个月在我记忆里就只剩下黑洞了。”

  她很开心地同意了(学校之前放了十天假,而且也没有暑期班要教),享受一场心旷神怡、说走就走、随心所欲的旅行,却忘了冲动出发往往结局如此:和一群旅人一起迷失在繁茂野林中的无名小路上。这是一场冒险,她想,至少可以这么想,如果你愿意的话,但今年一月份,她三十二岁了,对冒险来说,三十二岁似乎有点太大了。如今她对美好假期的定义是一家配备了干净泳池、床上放着浴袍、浴室里有一个能正常使用的吹风机的汽车旅馆。

  不过昨天还行,乡村风光如此美丽,连克拉克都有好几次被震撼到沉默,很难得。他们晚上住在一家很不错的乡村客栈,就在尤金西边,还做了不止一次,而是两次爱(她显然还没老得享受不动),今早朝南进发,打算在克拉马斯福尔斯过夜。他们一开始行驶在俄勒冈州58号公路上,一切正常,但到了中午,在橡树岭吃午饭时,克拉克建议离开公路,因为房车、伐木车太多了。

  “好吧,我说不好……”玛丽犹犹豫豫地说,这种犹豫属于一个从丈夫那里听到很多次此类建议,还忍受了其中一些恶果的女人,“我讨厌在这里迷路,克拉克。看上去很是空旷,”她修剪整齐的一个指甲点在了地图上博尔德克里克无人区的绿色小点上,“那个地区是无人区呀,没有加油站,没有厕所,没有旅店。”

  “哦,别这样嘛。”他说,推开剩下的炸鸡排。自动点唱机里,史蒂夫·厄尔和公爵乐队正唱着《路上的六天》,透过沾满灰尘的窗,能看到一群无聊的小孩正在玩滑板。他们看上去仿佛就是在挨日子,等着长大后把这镇子给炸了。玛丽完全了解他们的想法。“没什么大不了的,宝贝。我们在58号公路上再往东开几英里,然后向南转到42号公路上……看到了吗?”

  “嗯。”她还看到58号高速公路是一条宽宽的红线,而42号公路只是一条弯曲的黑细线。不过她肚子里塞满了烘肉卷和土豆泥,感觉自己像一条刚吞下一只山羊的蟒蛇,一点也不想和克拉克的拓荒者本能起争执。事实上,她想要的是躺倒在自家可爱的老奔驰车的副驾上眯一会儿。

  “那么,”他继续说道,“这儿还有条路,没有标号,大概就是条乡道,不过直接通向塔基瀑布,到了那儿,上97号公路就易如反掌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很可能会迷路,”当时她说——一句后悔莫及的玩笑话,“但我猜只要你能找到一个足够宽敞的地方,我们能掉头,那就没事。”

  “就这么决定啦!”他笑着说,把炸鸡排拿回眼前。他又开始吃,连着冻起来的肉汁一起。

  “恶心,”她说,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嫌弃地皱起眉,“你怎么这样?”

  “味道很好,”克拉克嘴里塞满食物,用只有妻子才能理解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回答,“还有,旅游的时候就得吃当地的食物。”

  “看起来就像有人冲着一个陈年汉堡打了个大喷嚏,”她说,“我再重复一遍:恶心。”

  他们心情很好地离开了橡树岭。一开始一切顺利,直到离开42号公路拐上无名小路麻烦才来,那条克拉克特别确定能直接把他们带到塔基瀑布的路。刚开始似乎也不是什么麻烦,不管是不是乡道,新路都比42号公路好得多,后者坑坑洼洼,还有不少冻胀的土地,哪怕是在夏天。他们一路情绪高涨,轮流往播放器里放磁带。克拉克对威尔逊·皮克特、艾尔·格林之流着迷,玛丽正好完全相反。

  玛丽放进她近期最爱的卢·里德的《纽约》。“你看上这些白人男孩什么了?”克拉克问。

  “我结婚了呀,不是吗?”她问。这话把他给逗笑了。

  十五分钟后,他们到了一个岔路口,第一个麻烦来了。两条岔路看起来都很正确。

  “该死。”克拉克说。他停下车,摁开置物箱,拿出地图,看了很长时间。“这路不在地图上。”

  “天哪,果然如此。”玛丽说。克拉克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岔路口停车时她快要睡着了,这会儿她有点不爽了。“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不想,”他说,听上去也有点不爽,“不过我感觉还是会听你的。我讨厌你冲着我翻白眼的样子,怕你不知道,告诉你一声。”

  “什么样子,克拉克?”

  “好像我是条老狗,刚刚在餐桌下面放了个屁。说吧,说说你的想法。来吧,开始你的表演。”

  “趁着还有时间,掉头回去。这就是我的建议。”

  “啊哈,你就差一个写着‘忏悔’二字的告示牌了。”

  “这是个笑话?”

  “不知道呀,梅尔。”他说,声音闷闷不乐,就那么坐着,一会儿看看糊满虫子的风挡玻璃,一会儿仔细看看地图。他们结婚差不多有十五年了,玛丽很了解他,明白他现在几乎是下决心要继续往前开了……并不是因为不担心猝不及防的岔路口,而是因为那个。

  克拉克·威林厄姆的命根子在遭到威胁时,绝不退缩,她想,然后抬手捂住嘴,遮挡已经露出来的笑容。

  她动作还不够迅速。克拉克看着她,一侧的眉毛挑起。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想法:如果这么多年过去,她可以像读童书一样读懂他,那说不定他也有同样的能力。“有事?”他问,声音有点轻。就是在那时——她现在意识到了,甚至是在睡着之前——他的嘴在不断变小。“甜心,想分享一下吗?”

  她摇了摇头。“就是清清嗓子。”

  他点点头,把眼镜推到越来越秃的额头上,拿起地图,鼻尖几乎都要碰上了。“嗯,肯定是左边的岔路口,因为那是朝南走的,往塔基瀑布方向。另一条路朝东,大概是通往某个牧场的路。”

  “一条中间有黄线的路?”

  克拉克的嘴变得更小了。“有些牧场主的有钱程度能让你震惊。”他说。

  她想着要不要向他指出童子军和拓荒者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他的命根子也没真的遭到威胁,然后觉得其实自己更想在午后阳光里眯一会儿,而不是和自己的丈夫吵嘴,特别是昨晚还美美地做了两次。再说了,他们最后一定会到达某个地方,不是吗?

  心里这么宽慰地想着,耳朵里听着卢·里德唱着美国最后一只大鲸,玛丽·威林厄姆睡着了。到了克拉克选的那条路的路况恶化的时候,她正浅睡着,梦到他们回到了中午吃饭的那家橡树岭咖啡店。她想在自动点唱机里投二十五美分,但投币口被肉之类的东西堵住了。在停车场里玩的一个孩子经过她,胳膊下夹着滑板,反戴着开拓者队的棒球帽。

  “这玩意什么情况?”玛丽问他。

  那孩子走过来,迅速看了一眼,耸耸肩。“哦,没什么事,”他说,“就是某个人的尸体,剁碎了,为了给你和其他游客吃。我们这儿可不是二流小店,体现大众文化,比如松饼。”

  然后他伸手在她右乳尖捏了一把——不是很友好的那种,走了。等她再回头看点唱机时,发现里面全是血,还漂着什么东西,疑似人体器官。

  或许最好停一下卢·里德的磁带,她想着,此时在点唱机玻璃后的血池里,一盘磁带飘了下来,落在唱盘上——好像是受到了她思想的召唤,卢开始唱《一巴士的信仰》。

  当玛丽做着这个以平稳速度变得越来越糟心的梦时,路况变得更糟糕了,坑洼越来越多,到最后,路面上就只剩了补丁块。卢·里德的磁带——很长——到底了,开始循环。克拉克没注意到,他今天开始时的那种愉快表情早已不见了,嘴巴紧紧抿着,就剩玫瑰花苞那么大。如果玛丽醒着,肯定早就说服他掉头回去了,这会儿也往回开了好几英里。他知道这一点,就像他也知道如果她现在醒了,看到这条窄小破碎的样品路——得在最宽容的条件下才能被称为路,两侧挤满松树,树与树之间近得足够让这条路全程处在阴影中——之后会怎样看他一样。自从出了42号公路后,对向车道就再也没看到一辆车。

  他知道自己应该掉头——玛丽极讨厌他陷入这样的境地,却总是不记得他有很多次通过陌生的小路准确无误地到达他们计划的目的地(克拉克·威林厄姆是数百万个以为脑子里自带指南针的美国男人之一)。但他不回头,起初是固执地相信自己肯定能到塔基瀑布,渐渐地就只是希望能到。此外,说真的,没有掉头的地方。如果真掉头了,估计会把车轱辘陷进路边泥泞的沟里……天知道拖车过来得花多久,或者他为了打电话叫拖车得走多远。

  最后,他还真到了一个能掉头的地方——又一个岔路口,不过他选择了不掉头。理由很简单:虽然右边的路是条有车辙的沙砾路,中间还长着草,左边那条却是康庄大道,路很宽,路面很好,中间还用明黄色的线分开。根据克拉克脑子里的指南针,左边这条是向南的,他都能感受到塔基瀑布了。十英里,要么十五,最多不超过二十。

  不过掉头的念头至少还是出现过。后来他这么告诉玛丽的时候,看到了她眼里的怀疑,但这是真的。他决定继续往前开,因为玛丽开始有醒来的迹象。他很确定如果又开回刚才那条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路,绝对会让她醒过来……然后她就会用她那双美丽的蓝色大眼睛看着他。就那么看着。这就够人受的了。

  再说了,塔基瀑布转眼就到了,干吗还花一个半小时掉头开回去?看看那条路,他想,难道那样一条路会慢慢消失吗?

  他挂上挡,朝左边的岔路开过去。毫不意外,路再次渐渐消失了。过了第一个山坡,黄线也消失了。过了第二个山坡,路面成了凹凸不平、满是车辙的土层,两旁阴沉的树木逼得更近,太阳——克拉克第一次意识到——正从错误的方向下山。

  道路消失得太突然,克拉克甚至来不及踩刹车,车子就已经上了新路面,发出硬邦邦的刺耳声音。玛丽醒了。她猛地坐起来,瞪大眼睛看四周。“哪里——”她开口道,接着,仿佛是为了让这个下午变得格外完美和完整,卢·里德的烟嗓也加快了速度,直到急匆匆地以“艾尔文与花栗鼠乐队”的速度唱出“晚上好,瓦尔德海姆先生”。

  “哦!”她说,按下了弹出键。

  磁带退了出来,连着一个恶心的棕色“胎盘”——一圈圈亮闪闪的带线。

  车子撞上了一个几乎深不见底的坑,猛地偏向左边,接着又像一艘高速帆船穿越暴风雨一样上下颠簸起来。

  “克拉克?”

  “什么都别说,”他咬紧牙关说,“我们没有迷路。这条路一两分钟内就会变回沥青路——说不定就是在下个山头。我们没有迷路。”

  还在被刚刚的梦境折磨着(虽然她不太记得具体内容了),玛丽把毁了的磁带放在腿上,为它哀悼。她想着再买一盘,不过这里可没有。她看着两边黑压压笼罩着的树木,仿佛要吞了这条路,像宴会上饥肠辘辘的宾客一样。显然,这儿离最近的淘儿唱片店还很远。

  她看了看克拉克,注意到他脸颊红了,嘴巴几不可见,他觉得闭嘴才是明智的做法,至少目前是。如果她安安静静的,也不指责他,他就更有可能在这条不像路的路上消失,并且从变成沙石坑和流沙沼泽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再说了,没法掉头。”他说,好像她已经给出了那个建议一样。

  “我明白。”她不偏不倚地说。

  他看着她,说不定想干一架,也说不定只是尴尬,希望她不要太生他的气——至少目前还没有,然后又转头看前方。现在,路中间也长出了花花草草,路还非常窄,如果这会儿真碰上另一辆车,其中一辆肯定得倒车。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呢!前面的路越看越不靠谱,两侧的矮小树木仿佛在互相博弈,抢占湿地上的位置。

  路边没有电线杆。她差点向克拉克指出这一点,后来决定还是闭上嘴比较明智。他沉默地往前开,直到碰上一个下坡弯道。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在坡道后出现转机,但两边生长过盛的树木还是一如既往地拥堵在一起。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更暗、更窄了,甚至开始让克拉克想起他在自己喜爱的科幻小说里读到的那些路——特里·布鲁克斯、斯蒂芬·唐纳森、托尔金(当然有他了,这可是精神导师般的存在)写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角色们(一般长着毛茸茸的脚和尖尖的耳朵)常常跟自己不好的预感对着干,选择无人问津的小路,然后和巨魔、怪物或者手持权杖的骷髅打成一团。

  “克拉克——”

  “我知道,”他说,左手突然砸在方向盘上——短暂的一下,满是沮丧,效果只是喇叭响了,“我知道。”他停下车,现在,车已经占据了整条路(路?见鬼,说它是车道都名过其实了)。他挂了停车挡,下了车。玛丽从副驾驶位下车,慢慢地。

  树木散发的脂香很好闻。她觉得这种不受任何发动机声(甚至高空飞机的嗡嗡声)、人声打扰的寂静有其美好的一面,但也有其阴森的一面。甚至她耳中听到的声音——冷杉幽暗处的鸟鸣、风的飒飒声、车子的轰鸣——也让困住他们的寂静之墙更加凸显了。

  她从灰色的车顶望过去,看着对面的克拉克,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只有乞求:让我们脱离这个困境吧,好吗?求你了?

  “对不起,亲爱的,”他说,而他脸上浮现的担忧完全没有安抚到她,“真的。”

  她试图说话,但喉咙干涩,一开始并没有发出声音。她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你认为退回去怎么样,克拉克?”

  他考虑了几分钟——鸟儿又在叫了,丛林深处还传来了呼应,然后摇了摇头。“退回是没办法的办法,回到最后一个岔路口至少还有两英里——”

  “你是说还有个岔路口?”

  他畏缩了一下,垂下眼睛,点点头。“退回去……好吧,你也看到了路有多窄,沟有多脏。要是我们掉沟里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继续往前开?”

  “我是这么想的。就算这条路通到地狱去,我也得试试。”

  “但是到时候,我们就进入无人区的更深处了,不是吗?”她一直都在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沾上指责的语气,目前为止,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但情况越来越不被允许了。她生他的气了,非常生气,也生自己的气——气一开始没有阻止他,现在还要哄着他的自己。

  “对,但是我更看好前路宽敞的机会,讨厌在这种狗屎路上退回几英里。如果最后还是得退回,我会一步步来——先退五分钟,休息十分钟,再退五分钟,”他露出没什么说服力的笑容,“这将是一场冒险。”

  “哦,是的,是冒险,好吧,”玛丽说,心想她对这种事的定义可不是冒险,而是麻烦事,“你确定你要继续不是因为你打心眼里觉得过个山头就能到塔基瀑布吗?”

  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嘴似乎完全消失了,她做好了迎接他男性盛怒的准备。接着他的肩塌了,只是摇了摇头。那个瞬间,她看到了三十年后的他,这比困在鸟不拉屎的无名路上更恐怖。

  “不是的,我已经放弃塔基瀑布了。在美国旅游的一条重要法则就是两边没有电线杆的路哪儿都到不了。”他说。

  所以他也注意到了。

  “好了好了,”他回到车上,“我会尽全力把我们弄出去。下次一定听你的。”

  是的,是的,玛丽心想,既觉得好笑,又愤愤不平,疲惫不已。我之前听过一次了。就在他把挡位换成行驶挡前,她覆住他的手。“我知道你会的,”她说,把他说的话变成了承诺,“把我们弄出这个鬼地方吧。”

  “相信我吧。”克拉克说。

  “小心点。”

  “这你也可以相信。”他冲她微微笑了笑,这让她好过了一点,然后他挂上行驶挡。庞大的灰色奔驰,和这片幽深树林格格不入的奔驰,又开始慢慢地在阴影重重的路上爬行起来。

  里程表显示,他们又开了一英里,什么都没变,除了路的宽度:还在继续变窄。玛丽现在觉得路两旁脏兮兮的冷杉树不像宴会上饥肠辘辘的宾客了,更像围观严重事故的旁观者,带着病态的好奇心。如果路再变窄的话,就能听到树枝擦在车身上的声音了。树下的路面也从尘土飞扬变成泥泞不堪,玛丽能看到不少常年蓄着水的坑,坑里漂着掉落的花粉和松针,脏兮兮的。她感到自己心跳很快,还咬了两次指甲。她还以为这个习惯在嫁给克拉克的一年前就已经彻底改掉了。她开始意识到,如果他们困在了这里,那么毫无疑问,今晚就得在车里过夜了。而且林子里有野兽——她听到了它们穿行的声音。有些动静听上去像是熊那么大的动物。一想到他们一边无助地看着自家陷进坑里的车,一边担心碰上一只熊,她就感觉自己吞了一大团线球。

  “克拉克,我想是时候放弃了,掉头回去。已经过了三点——”

  “看,那是不是个标牌?”他说,指着前面。

  她眯起眼。前面的路正沿着山坡升起,一直到林荫浓密的山坡顶,坡顶旁立着一块亮蓝色的长方形牌子。“是的,是个标牌,没问题。”她说。

  “太好了!能看清吗?”

  “嗯——它说‘如果你开了这么远,那可真是个蠢货’。”

  他看了她一眼,既觉得好笑,又有点恼怒。“很搞笑,梅尔。”

  “谢谢,克拉克。我试试。”

  “我们去坡顶,看看标牌,再看看山坡那边是什么。如果没什么希望,就倒回去。行吗?”

  “行。”

  他拍了拍她的腿,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前开。车子走得非常慢,他们都能听到路面上的杂草摩擦底盘的声音。玛丽现在真能看清牌子上的字了,不过一开始她拒绝相信,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这字太疯狂了。但他们越靠越近,字还是没变。

  “写的是我想的东西吗?”克拉克问。

  玛丽发出一声短促、不知所措的笑声。“当然……但这肯定是谁开的玩笑,你不觉得吗?”

  “我已经放弃思考了——思考老让我陷入麻烦,但我看到了不是玩笑的东西。看,玛丽!”

  标牌外二三十英尺——就在坡顶前,路突然神奇地变宽了,而且铺了沥青、画了交通线。玛丽感到心上的大石落地了。

  克拉克咧嘴笑着。“这不是很美妙吗?”

  她开心地点点头,自己也咧嘴笑了起来。

  他们到了标牌那儿,克拉克停下车。他们又读了一遍:

  欢迎来到

  摇滚天堂,俄勒冈。

  我们用汽油做饭!你也可以的!

  国际青年商会·美国商会·国际狮子会·麋鹿俱乐部

  “这肯定是个玩笑。”她重复道。

  “说不定不是。”

  “一个叫摇滚天堂的小镇?扯淡,克拉克。”

  “怎么不行?新墨西哥州有个叫真理或结果的镇,内华达州有个干鲨鱼镇,宾州还有个性交镇。俄勒冈州有个摇滚天堂镇怎么了?”

  她晕乎乎地笑了,放松感强烈得难以置信。“你编出来的吧?”

  “什么?”

  “性交镇,宾夕法尼亚。”

  “没呀。拉尔夫·金兹伯格有一次从那儿寄了一本叫《爱神》的杂志,就为了当地的邮戳,但联邦政府不让他寄。我发誓。谁知道呢?可能这镇子是六十年代时一群回归自然的嬉皮士建的。建设者是国际狮子会、麋鹿俱乐部、国际青年商会的成员,但他们保留了原名。”他对这个想法很着迷,觉得既搞笑,又特别甜蜜,“再说了,我没觉得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我们又找到了好路,亲爱的。能开的路。”

  她点点头。“所以开吧,小心点。”

  “那必须了,”车子上了路面,不是沥青,而是完全没有坑、没有冻胀土地的光滑表面,“小心是我的名——”

  他们上了坡顶,克拉克的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他用力踩下刹车,两人被安全带紧紧勒住,接着他猛地把车挂回了停车挡。

  “天哪!”克拉克说。

  他们坐在车里,发动机空转着,目瞪口呆地看着山下的镇子。

  山下的镇子如同一块完美的宝石,坐落在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山谷里,像一个酒窝。对玛丽来说,这个镇子像极了诺曼·洛克威尔笔下的画以及柯里尔和艾夫斯的小镇插画。她努力告诉自己这就是地理上的相似而已;路蜿蜒着通向镇子,镇子周围都是茂密的墨绿色树林——成片成片年代久远、厚重严实的冷杉长在一起,密密麻麻的。不过事实上,不只是地理环境,她认为克拉克也知道,比如,教堂尖顶的分布太过平衡——一个在镇子最北边,一个在镇子最南边。东边红色的谷仓建筑应该是学校;西边的白色建筑,顶上有一座钟塔,一侧装了卫星信号接收器的那栋建筑,肯定是市政厅。所有房子看起来都极其整洁舒适,让人难以置信,就像那种在“二战”之前的杂志,如《星期六晚邮报》和《美国水星》中出现的漂亮的房产广告。

  应该有袅袅炊烟,玛丽心想。看了一圈后,她发现确实有。她突然想起了雷·布拉德伯里《火星纪事》里的一个故事。“火星是天堂。”书里说。火星人巧妙地伪装了屠宰场,把它包装成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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