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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曦掠过起伏的海面,照亮清澈的浪花时——它们如此耀眼,仿佛是用水晶刻出来的——伊拉龙醒了过来,望向西北方向,好奇地想看清楚远处的黎明中正在聚集的云层。

  他看到的景象让他心神不宁:云层几乎淹没了一半的地平线,最大的一柱浓云看起来有贝尔山那么高,高到就连蓝儿都难以翻越。唯一敞亮的天空在她的后面铺开,但当风暴合拢过来的时候,即便这一小片天空都会被吞噬的。我们必须从云层里穿过去 。葛勒多说道。伊拉龙感觉到了蓝儿的恐惧。为什么不绕过它? 她问道。视线越过蓝儿,伊拉龙意识到葛勒多正在审视着云层的结构。

  终于老金龙说话了:我不想偏离目的太远。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赶,如果你力量不够的话……

  那么你就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嗯……即便如此,我们最好也要小心谨慎。我曾经见过类似这样的风暴,它实际比你认为的还要猛烈得多。要想绕开它,你就必须向西方飞出很远,远得超出了伏鸾迦岛,如此一来我们就要多走一天的行程才能看到陆地。

  到伏鸾迦岛的距离没有那么远。 她说道。

  是不远,但风会减慢我们的速度。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风暴会一直延伸到岛上。不管走哪条路,我们最终都要穿越它。不过,我们也不需要穿过风暴中心。你看见西边远处那两个小云柱之间的缝隙了吗?

  看见了。

  往那里去,或许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一条安全穿越风暴的路。

  伊拉龙抓紧了鞍。蓝儿压低了她的左肩,朝西方葛勒多指示的那条云隙飞去。当蓝儿飞稳以后,伊拉龙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依然惺忪的眼睛,然后扭过身从后面的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和几根晒干的牛肉条。早餐非常简单,但他也并没怎么感觉到饿。何况吃得饱饱的骑在龙背上也容易呕吐。

  他一边吃,一边不时观察一下风暴,看一下金光闪闪的海面。他感到心神不宁,因为在他们下方只有茫茫的大海。而最近的陆地,据他估算,也在五十英里之外。想到可能一下子沉坠进冰冷的大海深处,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想知道海底究竟有什么,而且他知道,借助魔法,他可以下到那里去看个究竟,但仅仅想想而已。那深海的沟壑太黑、太危险了,他一点都不感兴趣。这不是他喜欢待的地方,最好还是让那些原本就生活在里面的古怪生物安安分分地待在那里吧。

  随着晨光逐渐变亮,他们发现云层比起初看起来的样子还要远得多。也正如老金龙所说的,风暴比他们两个起初想象的要大得多。

  遇上了一阵小小的顶头风,蓝儿飞起来比之前稍微吃力了些,但她飞得还不错。

  当他们离风暴的先锋还有几英里的时候,蓝儿突然向下滑行,朝海面飞去,这让伊拉龙和葛勒多都吃了一惊。

  葛勒多问道:蓝儿,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 ,她答道,另外我想在进入风暴之前放松一下翅膀。

  她滑翔在波面上,水面的倒影和身前的影子像两个鬼影一般忠诚地伴随她,一深一浅。然后她转动翅膀,变成侧举,快速扇了三下,降低速度落在了海面上。她的腹部划过波涛,脖颈两侧各自激起一片扇形的水花,溅了伊拉龙一身的水珠。

  海水冰冷,但在高空飞了这么长时间后,下面的空气让人感觉暖暖的十分惬意——伊拉龙甚至解开了斗篷,脱下了手套。

  蓝儿收起翅膀,静静地随着波涛起伏。伊拉龙看到右手边有几簇褐色的水草,枝条像毛刷一样,条干的枝节处长着状如浆果的小囊。

  在远处的头顶上方,蓝儿刚刚飞过的高度,伊拉龙看到一对翼尖黑黑的信天翁飞离高高的云墙。看到这个景象,他的心里愈加不安了;这让他想起在斯拜恩山里看到过的景象:狼群跑在鹿群旁边,动物们大举逃离着火的森林。

  如果我们还有一点理智的话 ,他对蓝儿说道,应该立即掉头。

  如果我们还有一点理智的话,应该远离阿拉加西亚,永不回返。 她答道。

  她弓起颈,把嘴伸到海水里,然后晃了晃头,不停地吐着猩红的舌头,好像尝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

  突然,伊拉龙感到了来自葛勒多的恐惧,老龙在他脑海里大声地咆哮:起飞!快,快,快!起飞!

  蓝儿丝毫没有犹疑,随着一声轰响,她张开了翅膀,奋力地击打着冲离水面。

  伊拉龙俯下身,抓紧鞍,以防被抛离龙背。蓝儿拍打翅膀激起的水雾迷住了他的视线,他只好拼命猜测是什么惊动了葛勒多。

  深深的海面下,在蓝儿的下方,一个东西向上升起,速度之快令伊拉龙咋舌不已……他感受到一个意识,冰冷、庞大……充满了贪得无厌的饥饿感。他努力想用意念吓跑它,努力想赶走它,但那东西非常古怪难缠,似乎根本无视他的恐吓。透过它怪异、黑暗的意识深渊,他捕捉到了它的一些记忆,记忆中,它潜伏在冰海里,在狩猎与被猎间度过无数个年头。

  虽然蓝儿飞离了水面,开始爬升,他还是一下子被恐惧淹没了,拼命伸出手去摸布里星迦的柄。蓝儿!快! 他心里使劲地叫道。

  蓝儿逐渐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一股白色的水柱在她身后激射而出,水柱里露出了一张闪亮的灰色巨颚,张开来足以毫不费力地吞掉一匹战马和一个骑士,口中生满了数百颗白森森的利齿。

  蓝儿明白他看到了什么不祥的东西。她猛地转向侧边,翼尖拍击着海面,试图躲开那张贪婪的巨口。突然咯嗒一声,伊拉龙听在耳中,意识到那是巨兽的嘴巴咬合上了。

  针一样尖锐的牙齿差几英寸就咬住了蓝儿的尾巴。

  当怪兽跌落水面时,露出了它大部分的躯体:尖长的脑袋,每只眼睛上方都有一个冠状的角质突起,其上各伸出一根长须,据伊拉龙估计长逾六英尺。脖子让他想起游动的长蛇。可以看到的躯干部分光滑壮实,似乎出奇的厚。胸前一对桨状的大鳍徒劳地在空中拍打着。

  巨兽侧身跌落水面,激起更大的一股浪花。

  就在波涛淹没巨兽之背的时候,伊拉龙看到它一只炭一般黑的眼睛里含着怨毒——那种纯粹的仇恨、愤怒和失落包含在它一下也不眨的眼睛里,伊拉龙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情愿自己是身处哈德瑞克沙漠,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感觉到不会被怪兽无底的饥饿给吞掉。

  心脏依然在怦怦直跳,他松开了紧抓着布里星迦的手,软软地趴在鞍背上:“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尼德赫瓦尔。 葛勒多说道。

  伊拉龙皱了皱眉,他在埃勒斯梅拉没有读到过关于这东西的记载。尼德赫瓦尔又是什么?

  它们非常罕见,所以也很少有人提到。它们在海里就像天上的尖牙兽,两者都是龙的近亲,虽然看起来长得很不一样。它比叫声尖锐的尖牙兽在外形上更接近龙,非常聪明,身体里有一种类似龙晶的结构,可能就是因为有它,它们才能在深海潜上很长一段时间。

  它们能够喷火吗?

  不能,但同尖牙兽一样,它们能够使用意念的力量控制猎物,不止一条龙遭到过它们的捕食。

  他们居然吃自己的同类! 蓝儿叫道。

  对它们来说,我们根本不算是同类, 葛勒多回答道,但它们的确同类相食,这就是它们数量这么少的原因。它们对发生在领土之外的事情不感兴趣,同它们讲道理也从来没有讲得通过。很奇怪,在离海岸线如此近的地方会遇到尼德赫瓦尔。曾经有段时间,只能在离陆地数天路程之处的深海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影。看来自从龙骑士衰落以后,它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孤注一掷了。

  伊拉龙想起它的意念给他带来的感觉,情不自禁又打了一个冷战。为什么你和俄拉米斯都不告诉我们关于它们的知识?

  有很多?有很多东西我们都还没有告诉你,伊拉龙。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尽可能地要用来对付加巴多里克斯,不可能告诉你所有出没于阿拉加西亚蛮荒地区的邪恶的怪物。

  这么说,还有像尼德赫瓦尔这样我们不知道的怪物啦?

  有几个。

  能给我们讲讲它们吗,老师? 蓝儿问道。

  我向你保证,蓝儿,还有你,伊拉龙。再等一周时间,如果我们还自由地活着,我很乐意在接下来的十年里跟你们讲讲我知道的每一个族类,甚至每一种爬虫,这可多着呢。但在此之前,让我们专注于眼前的任务,你们同意吗?

  伊拉龙和蓝儿只好同意了,并且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当他们临近风暴的时候,顶头的风变成了狂风。蓝儿的速度减慢到了原本的一半。时不时一阵强风刮来,让她上下颠簸,有时甚至被阻滞在空中,寸步难移。他们总是知道下一阵狂风什么时候吹过来,因为这时海面总是会泛起粼光万点,飞速地朝他们扑来。

  从黎明开始,云层一直在扩大,升到天空,然后聚合起来,越来越吓人。云层底部呈黑紫色,风暴驱赶着大雨滚滚向前,千万条雨线如透明的脐带,连接着海面和云脚。更高处的云层呈现一片锈色,而顶端则是纯粹炫目的白,看起来像崇吉海姆的侧翼一样坚固厚实。在北边,暴风眼上,云层形成了一个硕大扁平的铁砧形状,笼罩着一切,似乎诸神打算在这里铸造一件奇异骇人的兵器。

  蓝儿在两道膨胀着的云柱间极速从斜上方穿过,在云柱的背景下,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点。一团团枕头似的云块紧密相连,无边无际,遮住了大海。逆风减弱了,空气变得尖利割面,变幻莫测地在他们周围旋转冲突。伊拉龙冻得牙齿咯咯直响,只好咬紧牙关。当蓝儿猛地掉落六英尺,又猛地一下子直直冲上二十多英尺,他的胃一下子被翻搅了起来,

  葛勒多说道:除了那次被风暴困在帕伦卡谷和亚兹科之间,你就没有过在风暴中飞行的经验吗?

  没有。 蓝儿说道,短促而尖厉。

  葛勒多似乎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因为没等她说完就开始指导她在壮观的云域中如何飞行,如何应对错综复杂的状况。留神周遭的各种动态,记下你周围的云层形状, 他说道,通过它们,你就能判断出哪里的风势最强,以及它正往哪个方向吹去。

  他说的大部分知识蓝儿其实已经知道,但在葛勒多不停的指导下,老龙沉着的气度让他们两个放松开来。如果他们感应到老龙意念中的恐惧,他们就会跟着怀疑自己,或许老龙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片被风撕开的孤零零的云朵横在蓝儿的前头。她没有试着绕过它,而是直冲向前,像一把亮闪闪的蓝色长矛一样刺了过去。当灰黑色的迷雾包围他们的时候,风声一下子沉寂下去,伊拉龙眯起眼睛,一只手遮在脸前,不让迷雾遮住视线。

  他们冲出了云朵,蓝儿周身附满了小小的晶亮水珠,就像缀满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样。

  她的飞行还是不稳定,才飞平稳了,下一刻又立即被吹翻了。突然一阵上升气流袭来,拱起她的一边翅膀,把她转了个身,带往相反的方向。对于骑在背上的伊拉龙而言,在激流中挣扎只是感觉到吃力;但蓝儿自己则是苦不堪言。当意识到这才仅仅是开始,还有很多的云层要穿过,而除了不停地奋击前行别无选择时,她感觉到无比的沮丧和痛苦。

  一两个小时过后,他们还是没有看到风暴的尽头。葛勒多说:我们必须转向了,你已经飞得够靠西了,如果想冒险穿过整个风暴,必须现在就走,趁你的力量还没有耗尽。

  蓝儿一言不发地掉转头,朝北方的风暴中心飞去。那里的云层像大山一样耸立着,云崖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当他们飞近云崖的脊线时,伊拉龙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一大片云海,甚至比垡藤杜尔还要大。闪电蜿蜒着向上逝去,击向铁砧状的云顶,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云层。

  片刻之后,突然一记巨雷震响了天空,伊拉龙忙用手捂住耳朵。他知道他的护身咒能够护佑他不被雷击,但他依然害怕接近那噼噼啪啪的闪电。

  蓝儿是否也被吓到了,他不得而知,但在她的意念中他感应到一种决心和坚定。她加速拍打着翅膀,几分钟后他们飞临了云崖,一下子扑了进去,直钻入暴风眼中。

  四周灰沉沉一片,一切都无形无状。

  好像外面的世界都不存在了,透过厚厚的云层,伊拉龙只能看到蓝儿的鼻子、尾部和两翼。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有通过重力他们才能分辨出哪是上,哪是下。

  伊拉龙开动他的意念,将意识远远地放了出去,但除了蓝儿和葛勒多,他感应不到周围有任何的生命存在,就连一只闲逛的鸟儿都没有。幸运的是,蓝儿重新感应到了方向,他们不会迷路了。通过不停地用意念搜索周围的空间,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伊拉龙确信他们不会撞到某座大山上。

  他施展了俄拉米斯教他的一个法术,这个法术能随时清楚地告诉他们,他们离水面——也可能是陆地——究竟有多近。

  从他们进入云层的那刻起,水雾就一直打在他身体上,浸湿了他的羊皮衣,直把他们往下拽。如果不是水和风如此之冷,他本可以忽略它,但现在他几乎要冻僵了,四肢的热量在一点点散去。于是他只好施展第二个法术,把他周围空气中的水珠,还有——应蓝儿的要求——把她眼睛周围的水汽全部过滤掉,因为它们不停地聚在她的眼睑上,她只好不停地眨眼睛。

  暴风眼中心的风居然非常柔和,伊拉龙把这个情况报告给了葛勒多,但老龙依旧保持着警惕,最糟糕的情况还在前面。

  他的话马上就应验了,一股狂烈的气流猛地扇过蓝儿的腹部,一下子把她带出了数千英尺高。那里的空气非常稀薄,伊拉龙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上的水雾全部冻结成了晶粒,挂在他的鼻子和面颊上。蓝儿两翼上也结了冰,像挂着无数把锋利的剃刀。

  蓝儿一收翅膀,向前滑行,努力想摆脱这股气流。几秒之后,身体下的压力消失了,开始变成了一股剧烈的向下气流,迫使她向海面直跌下去。

  冰粒开始融化了,变成一颗颗雨滴轻盈地悬浮在蓝儿的周围。闪电在不远处亮起——一道阴森的蓝光在云幕里闪耀。雷声轰隆隆地划过天际,伊拉龙痛苦地大叫起来,耳朵不停地轰鸣。他迅速从斗篷上撕下两块布,卷成两个小团,使劲塞进耳孔。

  快到云层底部时,蓝儿才脱离了急速的气流。但是紧接着,又一股上行的气流攫住了她,像一只大手一样,把她朝天上推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伊拉龙再次失去了时间感。蓝儿的力量驾驭不了狂怒的风,她不停地在循环往复的气流中颠簸起伏,犹如激流中的草屑。她往前行进了一点——可怜的几英里,而且是拼了全力才做到的。每一次刚脱离一股气流,马上就陷入了另一股。

  伊拉龙谦卑地认识到,在风暴面前,他、蓝儿还有葛勒多是多么的无助,他们所有的力量,在自然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有两次,狂风几乎把蓝儿刮进大海。两次都是下沉的气流把她卷落云层,刮进席卷海面的大雨中。第二次的时候,有那么一下,伊拉龙的视线越过蓝儿的肩头,以为自己看见了那个又黑又长的尼德赫瓦尔正候在汹涌的海面上等着他们。不过,等下一道闪电照亮海面的时候,黑影消失了,他怀疑是否那影子在跟他开玩笑。

  蓝儿的力量逐渐耗尽,她不再和风暴抗争了,而是任由它把她在空中卷来带去,只有在风暴即将把她刮落水面的时候才努力挣扎那么一下。其他的时候,她都悬停在空中,尽量不花力气。

  伊拉龙感应到从葛勒多那里传出的一线能量,维持着蓝儿的体力,但这一点能量仅仅是能保持着让她不跌落下来罢了。

  终于,暮色开始降临,伊拉龙感到了绝望,几乎一天时间他们都在风暴中被抛来抛去,而它依然还没有任何停息的迹象,也似乎没有一个边界。

  太阳沉了下去,伊拉龙连自己的鼻尖都看不到了,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也没有任何分别。似乎有一大堆黑色的羊毛压在他们身上。的确,黑暗似乎也有了重量,像一种可触摸得到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们。

  每隔数秒钟,就会有一道闪电撕破阴沉沉的天幕,有时候在远远的云雾中,有时候就在他们的视野里,仿佛有几十个太阳那么亮,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炫目的闪电过后,黑暗更深了,伊拉龙和蓝儿一会儿被闪电刺得目眩,一会儿又一下子沉入完全的黑暗中。虽然闪电就在附近,但还击不中他们,只是近在咫尺,不停翻滚轰鸣的雷声让伊拉龙和蓝儿发狂。

  这样的情况还要坚持多久,伊拉龙不知道。

  深夜的某个时刻,蓝儿遇上了一股比她之前遇到的所有气流都狂烈得多的上升流。一触上它,蓝儿马上想拼命摆脱,但风力太大了,她几乎打不平翅膀。

  终于,她放弃了,厉啸一声,喷出一团火焰,照亮了周围空气中弥漫闪烁的冰晶。

  帮帮我, 她对伊拉龙和葛勒多求救,我支撑不住了。

  于是葛勒多开始施法,他们两个的意念融合在一起。伊拉龙呼喊道:“Gangafram(向前)!”

  凭借这一咒语,蓝儿向前飞去,但却缓慢至极,因为以直角穿过风流就像春季融雪高峰期要游过阿诺拉河一样。尽管蓝儿水平地向前飞去,但急流不停地拽着她以让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向上飞。伊拉龙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呼吸困难,但他们依然还陷在这股气流当中。

  我们困在这里已经太久了,能量消耗太大 ,葛勒多说道,停止施法。

  但……

  停止施法。即便你们两个累晕掉我们也出不去。我们必须先御风而行,直到风势弱下来再设法摆脱。

  怎么做呢? 伊拉龙按照葛勒多的指示去做时,蓝儿问道。伊拉龙感应到了她的疲倦和强烈的挫败感,很是担心她。

  伊拉龙,你现在必须修正你的法术,除了暖和自己,还要温暖我和蓝儿。天会越来越冷,比斯拜恩最寒冷的冬天还要冷。没有你法术的护持,我们都会冻死。

  连你也会吗?

  我会粉碎如滚烫的玻璃掉进雪地里。接下来你要施展法术把你和蓝儿周围的空气汇聚起来,这样你们才能够呼吸。你还必须把呼出的废气排出,否则你们将窒息过去。这个法术的咒语非常复杂,你不能念错任何一个字,现在认真听着,是这样子的……

  葛勒多开始念出古老的咒语,伊拉龙一字不差地重复给他听。当老龙觉得可以了,伊拉龙便开始施展法术,在葛勒多的指导下修改了咒文,将寒冷抵御在了三人之外。

  接下来就是耐心地等待,直到气流把他们越带越高。几分钟过去了,气流还在往上升,伊拉龙怀疑还要升到哪里去。照这个样子,似乎气流一直要把他们带到月亮和星空中去。

  他突发奇想:或许流星就是这么来的:一只鸟或者一条龙或者其他什么地球上的生灵被狂暴的飓风攫住,以现在的速度向天空掷去,然后像燃烧的利箭一样在太空发出光芒。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假如有人碰巧此刻在大海上看到他们,他、蓝儿,还有葛勒多将会是那人一生中所能见过的天穹中最壮观、最明亮的流星。

  咆哮的风慢慢弱下去。连几乎要把他们震散了架似的雷声也逐渐听不到了。伊拉龙掏出了刚才塞在耳朵里的两个布团,惊讶地发现四周一片寂静。他依然能听到背后隐隐约约传来的风声,细细的像森林深处一条寂寂流淌的小溪,但除此之外,一片寂静,天籁般的寂静。

  随着风暴的喧嚣退去,他开始注意到施展法术越来越吃力了。护持体能散失不需要消耗太大的能量,但把空气收聚在他和蓝儿的周围,从而维持正常的呼吸所需要的能量比前者要大得多。他感觉到魔法正在消耗他生命的原力:手脚冰冷,心律不齐,昏昏欲睡,而此点是最让人担心的。

  葛勒多开始用意念帮助他维持正在耗尽的原力,当伊拉龙感觉到老龙的能量慢慢地流淌进自己体内的时候,一下子感觉轻松多了。一股热热的能量冲走了疲惫和昏沉,重新让他的四肢充满活力。

  他们继续飞行下去。

  终于,蓝儿觉察到了风势开始减弱——虽然很微弱,但能感应得到,她开始准备飞出这股气流。

  就在此时,他们头顶的云层变薄了,伊拉龙能看到一些小点若隐若现:星星们——发出银白色的光芒,比他所见过的都要明亮。

  看。 他叫道。云层在他们上方完全打开了,蓝儿升到上面,飞出了风暴,摇摆着悬浮在横冲直撞的气流之上。

  在他们下方,伊拉龙看清楚了整个风暴,它向四方延伸至少有一百英里的范围。暴风眼像一个拱起来的蘑菇状穹顶,被猛烈的侧风从西向东推成平滑的一片,随时有可能把蓝儿从现在的位置扯下去。远远近近的云层呈现出一片明亮的奶白色,似乎里面有光源在发光,看起来平静美丽——一片祥和,静静地浮在那里,一点也看不出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

  伊拉龙看到了无垠的天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因为漫天的星辰之多是他从没有想到过的。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金色的,他们像闪闪发光的微尘一样撒满了整个苍穹。他还能分辨得出那些他所熟悉的星座,不过此刻它们却淹没在满天的星斗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了。很多星座是他第一次见到的。不过虽然星辰更亮了,充斥着整个宇宙的太虚却显得更加阴暗了。不论什么时候抬头看去,似乎在他眼前都有一层薄雾,遮掩了那些星辰原本的光芒。

  他呆呆地望着这壮观的场面,被这些绚烂、无序而又不可知的星辰震慑了。直到他终于低下头的时候才注意到紫色的地平线处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在远远的海天交接的地方不是一条直线——像它们平时理所当然地呈现的样子——他看到了一条弧线,像一个大得无法想象的圆环的边缘。

  这种景象如此怪异,伊拉龙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他的头皮一麻,几乎喘不过气来。

  “世界是圆的,”他喃喃道,“天其实是空的,而世界竟然是圆的。”

  看起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葛勒多说道,他似乎也同样地惊讶,我曾听一条四处漂泊的野龙说起过,但我从没想过我能目睹这一切。

  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点黄晕,预示着又一天的到来。伊拉龙判断着只要蓝儿能照现在的状态再飞个四五分钟,就可以看到太阳升起来了,但即便如此,也还要几个小时之后,那温暖且孕育了生命的光线才能射到海面上去。

  蓝儿又在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们三个就这样悬停于星辰和大地之间,像自由的游魂一样,飘浮在寂静的黎明之中。他们哪里也不属于,既不属于上面的天空,也不属于下面的凡世——他们只是飘荡在两个世界边缘之间的一粒微尘。

  蓝儿向前拍了几下翅膀,连飞带降地向北方沉去,因为高处的空气太过稀薄,难以撑起她的两翼。

  当他们向下急速飞去的时候,伊拉龙开口了: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宝石,并且在宝石里储存了足够多的能量,你觉得我们能不能一直飞到月亮上去呢?

  谁知道呢? 葛勒多答道。

  在伊拉龙的童年,他的全部世界只有卡沃荷村和帕伦卡谷。他也听说过“帝国”,但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直到后来他离开家园,四处行走。再后来,他知道了阿拉加西亚的其他各处,还有一些模模糊糊从书上读到的大陆,但是现在他意识到他曾经认为很大的世界仅仅是一个更大的世界的一小部分。几乎在片刻之间,他从原本仅有的一只蚂蚁般的视野拓宽成了鹰的视野。

  因为天是空的,而世界是圆的。

  这让他开始重新评价、重新归类之前所了解的一切。如若从整个真实世界的宏观高度来衡量的话,沃顿和帝国之间的战争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困扰着尘世的那些痛苦和焦虑不过是琐屑微尘。

  他对蓝儿说道:如果每个人都能看到我们刚刚看到的景象,或许这个世界就会少了很多争斗。

  你不能指望狼变成羊。

  不能,但狼也没必要对羊那么冷酷。

  蓝儿很快又降回到了黑暗的云层之上,但她尽力避免再次陷入不停上下往复的气流当中。这次她选择了滑翔在云端之上,像掠过湖面的石子一样,从一个个上升气流的顶端跳过,借助它们飞翔而去,尽量保存体力。

  过了一两个小时,云雾散开了,他们飞出了风暴中心,然后贴着云脚疾飞。云层渐渐地铺成一层棉毯,覆盖了一切,只剩下顶部铁砧状的一朵。

  当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露出脸来的时候,伊拉龙和蓝儿都已经没有力气去关注他们周围的景象,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

  这时候葛勒多说话了:蓝儿,那里,在你右边,看到了吗?

  伊拉龙从抱着的双臂中抬起头来,眯起眼睛,适应着明亮的光线。

  在北方数英里之外,一带高山耸出云端。峰顶覆盖着冰雪,看起来像一只古老的王冠坐落于层层的云雾之顶。东向的峭壁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条长长的蓝色影子覆盖了西面,一直消失在远方,像一把躺在起伏不平的雪原之上的黑色匕首。

  伊拉龙坐直了身体,几乎不敢相信他们就要到达彼岸——旅程就要结束了。

  看 ,葛勒多说道,阿拉斯特尔杜温山,守卫着伏鸾迦岛心脏的烈火之山。飞快点,蓝儿,我们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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