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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虑的煎熬

  娜绥妲睁开眼睛,黑暗的拱顶上贴着瓷片,瓷片上画着棱角分明的图形,漆成了红色、蓝色及金色。它们共同构成一组繁复细密的图案,困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有好一会儿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她努力集中心神,好不容易才挪开了目光。一道稳定的橙色光芒从她身后某处放射出来,仅仅容她看清这是一间八角形的屋子,但无法穿透如帷帐般笼罩于上下各处角落的阴影。

  她咽了咽口水,却发现她的喉咙是干的。

  她躺着,身下冰冷、光滑,硬得令人很不舒服:脚后跟和指端好像硌着石头。一股寒气渗入她的骨头,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只裹着那条睡觉时穿的薄薄的白色衬裙。

  我这是在哪儿?

  一瞬间,回忆一一重现,没有意义,也无秩序,像一支不受欢迎的队伍,给她的心灵带来了剧烈的冲击。

  她喘息着,想坐起来。她使尽浑身解数,想跳起、逃跑,甚至搏斗一番,最终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她的手腕和脚踝周围被套上软垫手铐,厚厚的皮带将她的头固定在层板上,既抬不起来,也无法转动。

  她试着拉了拉这些镣铐,发现它们太牢靠了,无法摆脱。呼出一口气,她放弃了,再一次盯着天花板。耳畔响起了她的脉搏声,声声像发疯的鼓点。

  热气弥漫她的全身,她的脸颊烧得厉害,手脚感觉似乎被泡在化了的牛油中。

  看来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有那么一会儿,绝望和自怜困扰着她。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现在却即将结束,并很可能以最恶劣、最悲惨的方式结束。更糟糕的是,她要做的事一件都还没有实现。战争没有胜利,爱情没有踪影,后代没有生育,生活没有展开。到目前为止,她所催生的只是战役、尸体以及奔走的供给车队,还有数不胜数的谋略算计、不比戏子的承诺更珍贵的对友谊与忠诚的誓言,和一支犹豫不决、烦躁不安、不堪一击的军队,由一名比她更年轻的骑手所统领。这对于她的名声来说,可谓是一个烂摊子。而她所能留下来的,却只有这名声而已。她是他们这一族人中的最后一员,当她死了,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去延续她们家的香火了。

  想到这些,她内心痛苦万分,斥责自己没有在本来可以的时候生儿育女。

  “对不起。”她低声地冲着浮现在眼前的父亲的脸庞说。

  然后,她强迫自己去放下绝望。对于目前的局势,她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自己,她不打算让自己沉溺于这些不确切的疑虑、恐惧和遗憾。只要她还能掌握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她就并非完全束手无策。这族人心中的最小自由,对此自由她十分欣赏,并知道,它可能很快就会被磨灭,这使她更加坚定信心去行使它。

  无论如何,她仍然必须完成最终的一项任务:去抵制降临在她身上的审讯。为此,她必须控制好自己,否则,她将会很快被击溃。

  她放慢了呼吸,并全神贯注于通过喉咙和鼻孔的气流,渐渐地让这种感觉驱走其他的一切。当她终于平静下来,她开始考虑如何才是安全的。她记忆中的许多事物,对于她、对于沃顿、对于他们的盟友,或者是对于伊拉龙和蓝儿来说,都是危险的。她没有回想那些她应该避免的事情,以免为当时当地她的狱卒们提供想要的信息。相反,她仅仅挑选了一些积极有益的思想和回忆,并试图忽略其他的一切,试图说服自己,她曾经的一切都是由这么少数的几个要素所组成的。

  在本质上,她试图为自己创造一个新的、简单的身份,这样以便当被问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她可以完全诚实地说不知道。这是一项危险的技术;为使得它顺利地生效,她不得不进行自我欺骗;一旦她被释放出来,便很难重新获得真正的人格。

  不过,她并不指望得到解救或者释放,她唯一敢奢望的只是挫败绑架者的企图。

  高库卡拉,赐予我力量吧,助我忍受面前的考验。看护您的幼枭吧,假如我死了,请将我从这个地方带走……安全带我到我父亲的领地。

  她的目光游荡在瓷砖覆盖的房间里,这一次,研究得更为详细。她猜测自己身在乌鲁邦,因为这是穆塔和荆刺对她最合理的处置,而这也解释了这个房间所带有的精灵风格;乌鲁邦被精灵族称为“尤利瑞”,大部分是由他们建成的,年代要么是在他们与龙族交战的久远以前,要么就是在这座城市成为波德林王国的首都、龙骑士这个群体正式存在以后。

  她父亲告诉她的大概就这么多了,而她自己对这座城市其实一无所知。

  然而,她完全有可能身处其他地方:加巴多里克斯的私人屋苑之一,也许吧。或许这房间根本就不存在吧。一个熟练的魔法师足以操纵她所看到、感觉到、听到、闻到的一切,完全能够不着痕迹地扭曲她周遭的世界。

  不论发生了什么,也不论貌似发生了什么,她绝不允许自己上当受骗。即使伊拉龙破门而入解救了她,她仍会认为这是绑架者的一个诡计,她不敢相信她的感觉。

  从穆塔将她带离营地的那一刻开始,她周遭的一切便都是虚假的谎言。即使这一谎言可能会终结,但没人知道它终于何时。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存在。除此以外的任何一切都是可疑的,甚至包括她的想法。

  当最初的冲击逐渐消退之后,乏味的等待开始折磨着她。若不是她感觉到了饥渴,她根本无法断定时间的流逝。而她的饥饿感不定期地反复出现与消减。她也试着通过数数来计时,但很快便厌倦了这种做法,每每数到几万之后便开始出现混乱。

  即使她明白,等待她的肯定是恐怖事件,但她仍希望她的绑架者能早点出现。她也曾连续喊了许久,但唯一听到的,只是哀怨的回声。

  她背后的微光从未摇晃过,也没有变暗;由此她断定它应该与矮人制造的无焰灯类似。光线使得她难以入睡,但最终,筋疲力尽的她还是打起了瞌睡。

  梦境让她毛骨悚然,她睡着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很担心她的潜意识会召回那些她试图埋藏隐瞒的信息。然而,对此她别无选择。迟早,她都得入睡,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只会让她感觉更困。

  于是,她便睡了。然而这段睡眠时断时续,并不能让人满足。所以,在她醒来的时候,她仍然感到疲倦。

  一个声响吓了她一跳。

  在身后上面的某个地方,她听到了提拉门闩的声音,随后,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

  她的脉搏一下子加快了,据她判断,从她苏醒以后,至少过了一天。

  她渴得厉害,她的舌头感到一阵肿胀,黏糊糊的,她的全身由于长时间被固定保持一个姿势而疼痛难忍。

  只听有下楼梯的脚步声。那是软胶底的靴子摩擦石地板的声音——一个停顿、金属碰撞的声音。是钥匙、刀子,还是更糟糕的事物?——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此刻,脚步正朝她靠拢,越来越近……

  一个身着灰呢短袍、身材魁梧的男子步入她的视野。他手托银盘,上面放着各式食物:奶酪、面包、肉、酒和水。他弯下身去,把盘子放到墙基边,然后转身向她走了过来。他的步幅短促而精确,几乎可以说是优美迷人的。

  他靠在石头旁边,微微喘着气打量着她。他的头像一个葫芦:顶部一个球茎,底下一个球茎,中间狭窄。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头上除了边缘一圈修剪得极短的黑发以外,几乎秃了顶。他的额头上部有光泽,肉肉的脸颊很红润,嘴唇是外衣的那种灰色。他的眼睛很不起眼,两只眼珠子是棕色的,靠得很近。

  他咂了咂嘴,她发现他的牙齿像钳夹一般,齿尖碰着齿尖,牙床从脸上明显地凸了出来,让他有了一副动物式的外突的口鼻,虽然轻微但也足以引人注目。

  他呼出湿湿的热气,带着肝脏和洋葱的气味。此刻极度饥饿的她发现这股气味很是令人作呕。

  这个人的目光游走在她的身体上,使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衣裳的单薄裸露。这让她感到无助,一如自己是供他享乐的玩偶或宠物。愤怒和屈辱使得她的面颊烧得通红。

  她决定不等他挑明来意,试着开口说话,问他要水,但却发现她的喉咙太干,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灰衣男子发出嘘的一声,出人意料地为她松了绑。

  一旦获得自由,她在石头上坐直了身子,右手并指如刀,朝该男子的颈部斩去。

  他看似毫不费力地在半空中抓住她的手腕,她又嘶吼着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朝他眼中戳去。

  又被他抓住了,她来回扭动,但他握得很紧,一如石头禁锢她一般,使她动弹不得。

  灰心丧气之下,她向前一倾,用牙齿咬住男人的右前臂。热血涌出,流进她嘴里,带有盐与铜的味道。她喉咙一哽,但硬是没有松口。血从她的嘴唇边流出。她的唇齿间可以感觉得到男人前臂扭曲的肌肉,像一条条被困的蛇一般试图逃脱出来。

  除此之外,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最后,她松了口,缩回头,将血啐到他的脸上。

  即便如此,这名男子还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不惊讶,也没有流露任何痛苦或愤怒的迹象。

  她再一次扳着他的手,扭动腰胯,双腿一扫,朝他腹部踢去。

  她的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一场无声的爆炸侵袭周身。头甩向了一边,牙齿噼啪碰撞到了一块,疼痛由头骨基部鱼贯而下,痛彻脊椎。

  视线恢复清晰时,她坐在那,怒视着这男子,但没敢再次攻击他。她明白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她明白,如果想要制伏他的话,她需要找点东西去切断他的喉咙,或刺瞎他的眼睛。

  他松开她的手腕,伸手到短袍里取出一条暗白色的方巾。他拭了拭脸,擦去每一滴血液和唾沫。然后,他用夹钳似的牙齿咬住布的一端,将方巾绑在受伤的前臂上。

  他伸手抓住她的上臂,她缩成了一团。他大而厚的手指箍住了她的胳膊。他从灰色的石头上将她提了起来,她的腿触到地板时一下子瘫软了,她像只布娃娃一般,被他扭曲地拎着胳膊,整个人挂在他的手上。

  他提着她,将她往地板上放。这一次,她站稳了。半搀扶着她,他把她带到一个小侧门。这门在她躺着的时候是无法看到的。侧门的旁边是一段楼梯,上旋到第二个更大的门——刚才,她的狱卒正是从这个门进来的。门紧闭着,不过中间有小小的一块金属格栅,透过它,她瞥见了一条被照亮的织锦,挂在一面光滑的石头墙上。

  男子推开侧门,押着她进了一个狭窄的厕所。值得庆幸的是,他让她独自待在那里。她搜了搜这间空荡荡的屋子,试图找到一些可以用作武器或帮她逃生的工具,但却失望地发现房间里只有灰尘、木屑以及噩兆般的干涸的血迹。

  于是,她做了该做的事情,然后步出厕所。流着汗的灰衣男子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回石头上去。

  快回到石头旁边时,她开始了一番挣扎。她宁愿被打,也不愿被再次禁锢起来,然而即使她再努力,也无法阻止或减缓男子的步伐。在她的踢打下,他的四肢就如同铁一般坚固,即使他那看似柔软的大肚子,在被踢中时,也只是稍稍地凹了一下。

  制伏她如同制伏一个小孩般轻而易举,他把她提起放到石板上,将她的肩膀按平,然后锁上手腕和脚踝周围的镣铐。最后,他拉紧皮带,固定她的额头,力道恰到好处,足以捆死她,却不会让她疼。

  她本以为他会去吃他的午餐、晚餐或任何一餐,他却将盘子端到她面前,并给她喝了掺水的葡萄酒。

  躺着的姿势使得食物难以下咽,她不得不迅速地吸吮他用银酒杯送到她嘴边的液体,稀释了的酒赋予她一种清凉、舒缓的慰藉。

  酒杯空了,那人把它放到一边,切了几片面包和奶酪递给她。

  “你……”她的声音终于听使唤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球茎般的额头闪闪发光,在无焰灯的照射下,犹如抛光的象牙。

  他把面包和奶酪递给她。

  “你是谁?……这里是乌鲁邦吗?你和我一样是囚犯吗?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你和我。加巴多里克斯并非全知全能的。只要一起努力,我们能够找到逃出去的方法。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它是可能的,我向你保证。”她继续以低沉、平静的声调说着,希望能说出些博得男人的同情或吸引他兴趣的东西。

  她知道她极具说服力,以前长期代表沃顿族进行的谈判曾证明过她这一点,但她的这一席话似乎没有打动这个人。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她准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他就只站在那里,继续喂她吃面包和奶酪。没准他是个聋子,她猜想到,但当她讨水喝的时候,他听到了呀,所以,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一直说着,直到词穷,只好暂停一会儿,试图寻求新的切入点,那男子仍是将奶酪和面包放到她的嘴边。气急败坏的她示意他将它们拿开,但他却一动也不动,继续用无表情也不感兴趣的目光凝视着她。

  脖颈的一阵刺痛使她意识到,他的态度不带任何情感,因为,她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如果他恨她或在折磨她的过程中享受着变态的快感,或者他是一个奴隶,不情愿地遵循加巴多里克斯的命令,她是能够体会得到的,但这些似乎都不是。相反,他如此无动于衷,连丝毫的同情都没有。毫无疑问,一如此刻他照顾她一般,他也能像踩碎一只蚂蚁般不动声色地将她杀死。

  默默地诅咒着这一困境,她张开嘴,任由他将面包和奶酪片送入她嘴里,尽管她仍有咬他的手指的冲动。

  他喂着她,就像喂一个孩子。他小心翼翼地用手将每一小口食物放入她的嘴里,就像那是空心的玻璃球,稍有不慎便会摔碎一般。

  一股厌恶之情从她的内心深处慢慢地集聚上来,从阿拉加西亚历史上最显赫的盟军首领沦落为……不,不,没有这回事。她只是她父亲的女儿。她曾居住在色达国的尘土与热气中,她在熙熙攘攘的市井间、在遥相呼应的叫卖声中长大。就是这样。她没有理由傲慢,也没有理由怨恨自己的落难。

  然而,她恨这个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她恨他坚持喂她,当她本可以自己动手的时候。她恨那个加巴多里克斯,或监禁她的人,她恨这些设法剥夺她的骄傲与尊严的人。她恨,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正一步步获得成功。

  她决定了,她要去杀那个人。如果她的余生只能再做一件事,那么,她想要看到她狱卒的死亡。除非能够逃出去,再没有比这更令她满意的了。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一定要做到。

  这个想法抚慰了她,于是她津津有味地吃掉了剩下的食物,一直谋划着自己将如何送那个人归西。

  等她吃完,那人端起盘子离开了。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着她背后的门被打开随后又关闭,听着门被锁上,然后是沉重的末日宣判般的声响,一根沉重的木条抵在了门的背面。

  她再一次被单独地撇下,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在枯等中推敲谋杀狱卒的方式。

  有一阵子,她通过追随天花板上绘的一条线,试图确定它是否有一个开端,有一个结尾,以此自娱自乐。被她选中的那条线是蓝色的;之所以她会选这种颜色,是因为它与那个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在所有一切当中,她最不敢想起的人。

  而当她觉得追逐这条线或是复仇的幻想太过无聊时,她便闭上眼睛,沉入心神不安的半眠半醒中。至少在这种状态下,伴随着荒诞不经的梦魇,时间流逝得比往常要更快或更慢一些。

  当那个灰衣男子回来时,她几乎很高兴能再见到他,而对于自己的这个反应,她持藐视的态度,因为她认为这是软弱的表现。

  她不确定自己等了多久——除非有人来告诉她——但她知道这次的等待要比上一次短些,然而,它仍然令人觉得漫长。虽然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被忽略掉,但也担心要被捆绑着过上很长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她发现那人来访的次数将比自己预想的多,感激庆幸之余,不由得又对自己的反应深感厌恶。一动不动地在石板上躺几个小时已经是一种折磨,但是被剥夺了与一切活物——即便是如这个狱卒般的笨拙和可恶的东西——的联系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是更为严峻的考验。

  那个男子打开她的镣铐时,她注意到他前臂的创伤愈合了;皮肤恢复到乳猪一般的光滑和红润。

  她克制住自己,不去反抗,但在上厕所的途中,她假装被绊倒了,希望能够贴近那个肉盘,偷走放在上面的餐刀。然而,盛肉盘离得太远,而那男子又太重了,如果她硬要拖曳着他去够那把餐刀,必然会被他察觉。她的计策没有得逞,她强迫自己平静地接受这个男子的各种摆布;她要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这样的话,他会变得扬扬得意,而如果她足够幸运的话,他没准会变得粗心大意。

  在他喂她时,她研究着他的指甲。早先,她太恼怒了,并没有留意过它们,但这会儿她镇静了些,它们的怪异之处立即吸引了她。

  他的指甲很厚,拱起高高的弧形,深深地嵌入肉里,指甲表面上的一个个白月亮大且宽。总之,同她之前曾打过交道的男人与矮人的指甲没有多大的区别。

  她什么时候跟他们打过交道?……她不记得了。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指甲似乎被精心地照顾着。她认为,“照顾”是一个恰当的形容,似乎这些指甲都是珍稀的花卉,受到了花匠长时间的精心照料。指甲的表面光亮干净,没有刮擦的痕迹。指甲本身也被剪得很干净利落——既不太长,也不太短——边缘处磨得很光滑。指甲的顶端被打磨过,闪闪地发出陶釉的光泽,而包裹着它们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擦过了油似的。

  除了矮人,她还未曾见过一个拥有如此完美指甲的男子。

  矮人?她甩甩头,想甩掉这种想法,生着自己的气。她不认识矮人。

  他的指甲是一个谜,其中必有古怪之处;她想参破这个谜,即使会徒劳无获。

  她想知道是谁在打理这些指甲,是这个男人自己吗?这似乎考究过头了。她无法想象这人有一位妻子或者女儿或者仆人或任何与他亲近的人,会对他的指甲盖煞费苦心。

  当然,她知道也可能是自己想错了,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兵就曾经令她刮目相看。他们表情冷峻,沉默寡言,看似只对葡萄酒、女人和战争感兴趣,然而在表面的伪装之下,却掩藏着极不谐调的某些特质:一手木刻的绝活,对浪漫诗篇的记诵,或者是对他们绝口不提的家庭的热爱。她是过了好些年,才知道约蒙……

  她及时地打断了思绪,没有再想下去。

  无论如何,她的头脑中反复琢磨着的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动机决定了一切,即使是在手指甲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

  如果这指甲是出自他人之手的杰作,那么,如非出自深深的爱,便是出自恐惧,但她也怀疑这种猜测;不知何故,就是感觉不对。

  假如,它们是这男子自己的成果,那么许多的解释都是可能的。或许这指甲是他用来表明他对于这不再属于他的生命的一种最微不足道的掌控。或者,他认为它们是他身上唯一能够吸引人的地方。又或者摆弄指甲不过是他的一种神经质的行为,只为打发时间。

  无论真相是什么,事实依然是有人清洗、修剪、打磨并给他的指甲上了油,而这并非一种不经意或漫不经心的行为。

  吃东西的时候,她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几乎食不知味。偶尔,她也会朝上一瞥,试图从这男子肥胖的脸上得到一丝线索或其他的什么东西,但总是没有收获。

  喂完她最后一片面包,那人立即离开石板,捡起盛食物的盘子,转身就要向外走。

  她在确保不被噎住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咀嚼并吞下了面包;然后,她用久未使用的沙哑嗓音冲他说道:“你有很漂亮的指甲,它们非常……闪亮。”

  那人中途停下,硕大、笨重的头颅朝她转了过来。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他又会打她,然而,他灰色的嘴唇慢慢地咧开,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了他的上下两排牙齿。

  她极力忍着没有打冷战,他的样子,仿佛准备一口将鸡头从鸡脖子上咬下来。

  带着这么一个叫人心里发毛的表情,那个男子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几秒钟过后,她听到牢房的门被打开,然后又被关上。

  微笑从她的唇边泛起,骄傲与虚荣是她所能利用的弱点。如果她有那么一技之长的话,那就是使他人屈从于她的意志。那个男子在她面前泄露了一个微小的把柄——虽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真的,一如指甲那么无足轻重的东西——但这正是她所需要的。现在她可以开始往上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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