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
伊拉龙抓起布里星迦，和阿丽娅一起冲出了帐篷。刚冲到帐外，他便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地面好似在颠簸摇晃一般。伊拉龙手指插进草皮，借以稳住身体，等待眩晕感消失。
等到他敢抬起头的时候，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近处燃着几支火把，亮得刺眼，那火焰在他眼前游来游去，像鱼一样，仿佛已经挣脱了为它们提供燃料的火把上的浸油布条。
平衡感没了， 伊拉龙心想，视觉也不可靠了，得让我的心静下来，得——
有东西一闪，他赶紧低头，蓝儿的尾巴从离他头皮只有几英寸远的地方一掠而过，轻而易举地扫平了他的帐篷，支撑帐篷的木杆好像细细的枯枝一样被抽碎了。
蓝儿咆哮着，嘴巴开合，空咬了几下，挣扎着要站起来，突然又很困惑地停住了。
小家伙，究竟……
一阵狂风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荆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其红如血，光耀有如千万闪烁的星辰。他落在娜绥妲的大帐近旁，沉重的身躯让大地为之一震。
伊拉龙听到娜绥妲侍卫的呼喝声，然后瞧见荆刺右爪一挥，半数的喊声霎时寂灭了。
从挂在红龙身体两侧的横撑上，跳下来几十名士兵，他们四下里散开，挺剑向帐篷里乱刺，劈倒朝他们奔来的岗哨。
号角声在营地周边响起，同时，外围工事附近突然传来了战斗的声音。伊拉龙心想，这标志着敌人又发动了一次进攻，听方向是在北面。
来了多少敌军 ?他不安地想，我们被包围了吗 ?他心里萌发出强烈的恐慌，几乎快冲垮理性的堤坝，裹挟着他盲目地跑进黑夜。只是因为知道这一切反应的罪魁祸首是菲尔尼夫酒，他才勉强克制住冲动，留在原地。
他快速地低声念了一道疗伤的咒语，希望能消除酒的作用，却没有任何效果。他有些失望，小心地站起身，抽出布里星迦，走到阿丽娅身边，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面对着五个扑过来的敌兵。照他和阿丽娅此时的状态，应付对方的进攻，他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敌兵离他们不到二十英尺远的时候，蓝儿咆哮一声，尾巴在地面上重重一拍，将那几个士兵震倒在地。伊拉龙提前知晓了蓝儿将要采取的行动，用力扶着阿丽娅，阿丽娅也紧紧抓着他，两人互相扶持，这才免于被同时震倒。
布洛德迦姆和另一个精灵劳弗依，从迷宫般的帐篷当中冲了过来，五名士兵还没等站起身就被杀掉了。随后，其他精灵也跟了上来。
又一群士兵，这次有二十人以上，好像知道伊拉龙和阿丽娅在哪儿一般，径直朝他们冲来。
精灵们在伊拉龙和阿丽娅身前排成一线，但未等敌兵冲进他们宝剑所及的范围，安吉拉已经大呼小叫地从一顶帐篷里冲了出来，杀进猝不及防的敌兵当中。
草药师穿着件红色的睡袍，卷曲的头发乱蓬蓬的，两只手各挥着一把羊毛刷。那刷子足有三英尺长，头上安着两排倾斜的粗钢丝，钢丝长度超过伊拉龙的小臂，尖端像针尖一般锋利。伊拉龙很清楚，要是皮肤被这种经常在脏羊毛上刷来刷去的钢丝刺破了，就会导致血液中毒。
两名士兵刚一照面便倒了下来，安吉拉的羊毛刷透过甲胄，深深地从侧面刺进了他们的身体。有些士兵比草药师高出一英尺有余，但在他们当中左冲右突的安吉拉不但毫无惧意，相反，头上的乱发、刺耳的喊叫和凶狠的表情，却使她成了这一场景中最可怕的角色。
士兵们把安吉拉困在中间，向内收缩包围圈，一时间根本看不到她的人，伊拉龙不禁担心她会遇到危险。
就在这时，他看到索伦明从营地另一角落朝这里奔来，耳朵紧紧地贴在脑壳上;他身后还跟着更多的猫人，二十个，三十个，或者四十个——整整一大群，全都以猫的形态出现。
猫人冲入战团，霎时间嘶叫、哀号之声响成了一片，猫人们把士兵扑倒在地，撕着咬着，士兵们极力反抗，但根本不是这些毛发蓬乱的巨猫的对手。
从安吉拉出手，到猫人加入战团，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伊拉龙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看着猫人们蜂拥而上，而敌兵毫无反击之力，他眨了眨眼睛，舔舔干裂的嘴唇，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这时，蓝儿的声音响起：快，到我背上来。 同时，她伏低身体，方便他爬到背上。
“等等。”阿丽娅说着，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低声用古语说了几句;片刻后，伊拉龙的眩晕感消失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他感激地看了阿丽娅一眼，把布里星迦的剑鞘抛在已经被摧平的帐篷上，沿着蓝儿的前腿爬了上去，在颈后的老地方坐了下来。没有鞍具，伊拉龙大腿内侧被蓝儿身上坚硬的鳞甲硌得生疼，让他想起第一次坐在她背上飞行时那难忘的感觉。
“达司忒!”他向下面的阿丽娅喊道。
她点点头，转身向几百英尺外、营地东侧她自己的帐篷跑去。
这时，另一道不属于蓝儿的意念，靠了过来，伊拉龙刚要集中精神进行防御，马上意识到是金龙葛勒多，于是便敞开了心防。
我来帮忙 。葛勒多说。在他的话声背后，伊拉龙听出了对荆刺和穆塔的无穷憎恨，似乎仅凭这怒火，就可以把世界焚为灰烬。伊拉龙，蓝儿，把你们的意念同我的融合在一起，你也是，布洛德迦姆，还有你，劳弗依，以及你们其余的同类。让我用你们的眼睛看，用你们的耳朵听，这样我才能引导你们的行动，才能在需要的时候让你们借用我的力量。
蓝儿腾跃向前，半飞翔、半滑行地掠过一排排帐篷，向荆刺那巨大的红色身影扑去。地面上，精灵们奔跑着紧跟在后，路上遇到敌兵便顺手解决掉。
荆刺还在地上，蓝儿在半空，高度上有一定的优势。看到她向荆刺俯冲过去，伊拉龙明白，她是想落在他的背上，咬住他的脖子;但是见她来袭，那红龙咆哮着扭转身子，面对着她，背部弓起，像与大狗对峙的一只小狗。
伊拉龙看到荆刺背上没人，还来不及深想，红龙已经人立而起，粗壮的前腿向蓝儿拍来，沉重的爪子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昏暗的光线中，趾甲白得触目惊心。
蓝儿身体一闪，躲开了那一掌。大地和天空翻转着，伊拉龙抬眼看着一顶本来应该在下方的帐篷，转瞬间被蓝儿右翼的尖端挑翻。
回旋产生的离心力拉扯着伊拉龙，要把他从蓝儿背上拽下来。他的大腿感觉正从蓝儿的鳞甲上滑开，他赶忙夹紧双腿，更加用力地抓着前面的颈刺，但蓝儿的动作太过剧烈，片刻后，他的手再也抓不住了，人被甩了出去，在空中翻滚着，连上下都分辨不清了。
在下落的过程中，他仍时刻记着把布里星迦拿得离自己的身体远一点——由于胡娜的咒语，就算有魔法护体，这剑依然伤得了他。
小家伙!
“Letta(停)!”伊拉龙大喊一声，身体陡然停在了半空，离地面不过十英尺之遥。有几秒钟，周围的世界仿佛在继续旋转;他看到蓝儿闪亮的身影，盘旋着，要回来把他接住。
荆刺怒声咆哮，喷出一道白热的火流，把位于他和伊拉龙之间的一座座帐篷全部吞没，火舌高高地蹿起到半空，帐篷里随即传出濒死的惨叫。
伊拉龙抬起一只手，挡在脸前。有魔法护身，他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但那灼热的感觉仍让他很不舒服。我没事，不要过来 ，他不单对蓝儿，也是对葛勒多和精灵们说，一定要拦住他们，我会过去，在娜绥妲的大帐旁同你们会合。
蓝儿显然并不情愿，但她还是依言改变了方向，又和荆刺斗了起来。
伊拉龙终止了施法，前脚掌着地，轻轻地落到地上。然后，他在燃烧的帐篷之间奔跑起来;许多帐篷已经烧得摇摇欲坠，倒下时溅起大片橘红色的火星。
浓烟和羊毛燃烧发出的臭味让他呼吸困难，咳嗽起来，眼睛也开始流泪，视野下部变得模糊不清。
前方几百英尺外的夜幕下，激斗中的蓝儿和荆刺是两个无比巨大的存在。伊拉龙感觉到一种本能的恐惧：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朝两个怒吼、撕咬着的庞然大物跑去?他们比房子还大——荆刺甚至比两栋房子还大——生着比他身体还大的利爪、尖牙和颈刺!恐惧感突然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但最终仍有一点点惊悸残留在心里，伴着他一路向前冲去。
他希望若伦和凯特琳娜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他们的帐篷在营地另一面，但荆刺和敌军随时都可能杀向那里。
“伊拉龙!”
阿丽娅矫健的身影从燃烧的废墟中疾掠过来;她左手拿着达司忒，有倒钩的矛尖上浮动着绿芒，不过映着烈火，光芒只是淡淡的，并不如何醒目。跟在她旁边冲过来的是奥利克，他没穿上衣，也没戴头盔，却昂然无惧地从烈火中穿过，仿佛那跳荡的火舌只是些无害的水汽;矮人一只手里拿着古老的战锤沃伦德，锤头上沾满了鲜血，另一手擎着面小圆盾。
伊拉龙抬起一只手，向他们招呼了一声;看到朋友们赶了过来，他心头畅快不少。阿丽娅跑到跟前，把手中的长矛递给他，但他摇了摇头说：“你先拿着吧，如果你用尼厄尼恩，我用布里星迦，我们阻止荆刺的成数会更大。”
阿丽娅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长矛。伊拉龙在心里头一次生出疑问，不知作为精灵，阿丽娅是否真能下得了手去杀一条龙。但他马上就把这个想法从心里赶走了。如果说他对阿丽娅有所了解的话，那么他最有把握的一点就是，该做的事情她一定会做，不论多么困难。
荆刺在蓝儿的肋部抓了一下，伊拉龙感受到她的疼痛，吸了口冷气;通过布洛德迦姆的意念，他了解到精灵们都在离两条龙不远的地方，与敌兵进行着紧张的战斗;他们也不敢更靠近蓝儿和荆刺，怕被他们不经意间踩成肉泥。
“看那边!”奥利克用手中的锤子指向一群正在被毁的帐篷间穿行的敌兵。
“别管他们，”阿丽娅说，“我们得去帮蓝儿。”
奥利克哼了一声说：“既然如此，就快走吧!”
他们同时向前方奔去，伊拉龙和阿丽娅很快就把奥利克远远抛在了身后。没有矮人能保持和他们同样的速度，即便强壮如奥利克也不能。
“不用等我!”奥利克在他们后面喊道，“我会尽快跟上来!”
伊拉龙一边向前飞跑，一边不停地闪躲在头顶乱飞的燃烧物。就在这时，他看到拿·葛左格被十名敌兵围在当中。映着红色的火光，那头上长角的库尔人看上去阴森怪异：他龇着嘴，露出尖牙，眉头上的暗影使他显得粗犷而残暴，就好像他的头颅是用一把很钝的凿子在岩石上随意切削而成。他赤手空拳，抓起一名敌兵，生生撕成了两片，看着简直和伊拉龙撕开烧鸡一样轻松。
伊拉龙又跑几步，终于跑过了最后一顶着火的帐篷，只见火场这面此时一片混乱。
布洛德迦姆和他的两名魔法师与四个穿着黑袍的人相对而立，伊拉龙估计是帝国的魔法师。法师和精灵们都纹丝不动，不过脸上的神情都非常紧张。地上倒着几十名敌兵的尸体，还有一些敌兵在四下乱窜，有的身上带着极为可怕的伤，伊拉龙一看便知，他们肯定被消除了痛感。
他没看到其他的精灵，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就在娜绥妲大帐的另一侧。
这一片混乱的中央，就是娜绥妲红色的中军大帐;大帐周围的空地上，几群猫人绕着帐篷追逐着敌兵;断掌国王和他的王后影子猎手各带一队，第三队则由索伦明带领。
靠近大帐的地方，草药师正与一个异常强壮的汉子斗在一起。她使的还是两把羊毛刷，对方则一手拿着狼牙棒，另一手挥舞着链锤。尽管性别不同，体重、升高、臂展和武器也天差地别，两人看上去却斗得旗鼓相当。
让伊拉龙想不到的是，埃娃也在这里。小巫童坐在一个木桶上，双臂抱在身前，一副重病垂死的样子，但她也在战斗，以她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她身前，围拢着十几名敌兵，伊拉龙瞧见她正在跟他们讲话，嘴巴动得飞快，已让人看不清形状。她这边不停地说着，那边敌兵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一个僵立在原地，似乎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一个身体瑟缩，双手捂着脸;一个跪了下来，用一把长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另一个丢下武器，转身朝营地里跑去;还有一个像白痴般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没有一个士兵对她举起武器，也没有谁再去攻击别人。
在这场大混乱的上方，是蓝儿和荆刺的身影，有如两座有生命的山丘。他们已经转到了大帐的左面，正互相绕着圈子，踩倒了不知多少帐篷。他们的鼻孔里、利刃般的牙齿的缝隙间，火舌不停地吞吐着。
伊拉龙有些犹豫，嘈杂的声音、混乱的场面让他一时对局势无从把握，不能确定哪里最需要自己。
穆塔呢 ?他问葛勒多。
还没找到，我们甚至不知他是否来了;我感觉不到他的意念，但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施放了这么多的咒语，感知很难做到清晰可靠。
通过他们之间的联结，伊拉龙知道，金龙在跟他说话的同时，还做着许多别的事情：聆听蓝儿和精灵们的思想，帮助布洛德迦姆和他的两个伙伴同帝国的魔法师进行战斗。
伊拉龙相信他们能打败魔法师，也同样深信安吉拉和埃娃各有自保的能力。但蓝儿受了几处伤，还要防着荆刺向营中突袭，已经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伊拉龙看了一眼阿丽娅手中的达司忒，又回头看了看两条龙的巨大身影。我们必须杀死他，伊拉龙想，心头不由得沉重起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埃娃身上，蓦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那小姑娘的话比任何武器都强大，没有人能够抗拒，加巴多里克斯也不行。如果她同意对荆刺讲话，就足以将他赶走了。
没用的! 葛勒多吼道，小家伙，你在浪费时间;去你的龙那里，现在就去!她需要你的帮助。你必须杀掉荆刺，而不是把他吓走!他已经毁了，不可救药了!
伊拉龙望向阿丽娅，她也看着他。
“埃娃肯帮忙的话，更会立竿见影。”他说。
“我们有达司忒……”
“太危险了，也太难。”
阿丽娅犹豫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两人一起向埃娃跑去。
没等跑到她近前，伊拉龙陡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尖叫。他转过身，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穆塔从大帐中大步走出，抓着娜绥妲的两只手腕，把她拖在身后。
娜绥妲披头散发，脸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痕，黄色的长裙撕破了好几道口子。她抬腿去踢穆塔的膝盖，脚却被护体的魔法弹开了，根本没碰到穆塔。他恶狠狠地用力一拉，把她拽得离自己更近，然后用萨若克的剑柄头在她太阳穴上一敲，把她敲晕过去。
伊拉龙怒叫一声，拔足朝他狂奔。
穆塔望了他一眼，然后插剑入鞘，把娜绥妲扛到肩上，单膝跪地，低着头，摆出一个仿佛在祈祷的姿势。
一阵来自蓝儿的锐痛分散了他的心神，她喊道：小心!我没拦住他!
此时伊拉龙正从一堆尸体上跃过，他偷眼向上一看，只见荆刺幽光闪闪的身躯和紫红色的翅膀遮住了半天的星辰。红龙有如一片巨大、沉重的落叶，略带旋转地向下快速飘来。
伊拉龙闪向一旁，翻滚着冲到大帐后面，尽力拉开和红龙之间的距离。身体落地的时候，一块尖石刺破了他的肩膀。
荆刺从始至终没有降低速度，他探出粗如树干的右前腿，合拢巨爪，把穆塔和娜绥妲抓了起来，插进地里的趾甲带起大块的泥土，留下几英尺深的凹坑。
然后，在胜利的咆哮声中，荆刺鼓动双翼，发出令人牙酸骨软的拍打声，腾空而起，不断爬升，眼看要飞离营地。
这时，蓝儿已经离开刚才与荆刺相斗之处，向他追了过去，身上被咬伤和抓伤的地方露出道道血痕。她的飞行速度比荆刺快，但即便追上了，伊拉龙也很难想象她如何能救出娜绥妲，同时又不伤害到她。
轻风掀动了他的发丝，原来是阿丽娅的身影从他身旁一掠而过。她冲到一堆木桶顶上，然后纵身一跃，跳到半空中，超过任何精灵在不借外力的情况下所能达到的高度;她伸出手，抓住了荆刺尾巴的尖端，像个装饰物一样悬在了那里。
伊拉龙迈出半步，似乎想把她拉回来，最终却咒骂了一声，喝道：“Audr(上)!”
咒语把他投射到空中，迅疾如离弦之箭;他向葛勒多发出意念，老龙的能量立即源源不绝地输送过来，助他上升。伊拉龙毫无顾忌、不计代价地燃烧着能量，只想尽快追上荆刺，生怕晚到一步，让娜绥妲或阿丽娅遭遇不测。
他疾如奔雷地追过了蓝儿，向前望去，只见阿丽娅正沿着荆刺的尾巴向上爬去。她右手抓着荆刺的脊刺，把它们当成梯子来用，同时不时地用左手的达司忒插进荆刺那因呼吸而收缩、鼓胀的身体，以此借力。荆刺不停地摇摆、扭曲着身子，张嘴回头朝她咬去，像被乌蝇激怒的马，可就是碰不到她。
然后，颜色殷红如血的荆刺收回了翅膀和四肢，把爪中宝贵的战利品护在胸前，以可怕的速度，打着旋向地面俯冲。达司忒从荆刺的鳞甲上脱开了，阿丽娅只能用在雷欧那城地下受了伤的右手抓着荆刺的脊刺，身体已经被甩得斜飘了起来。
片刻后，她的手指再也抓不住了，人被荆刺从身上甩了出去。她盘旋着，四肢张开有如轮辐;随即，旋转和向斜下方跌落的速度都由快转慢，而后完全停止。毫无疑问，这是她施放的咒语起了作用。最后，她身体直立，飘浮于夜空之中，被依旧拿在手里的达司忒散发的辉光照亮，在伊拉龙眼中看来，就像一只悬浮在黑暗中的绿色萤火虫。
荆刺重新张开翅膀，翻身面对阿丽娅;阿丽娅转过头，朝蓝儿望了望，然后凌空翻转身体，直面荆刺。
荆刺张开的嘴巴里骤然出现了一线可怕的强光，眨眼间，那强光化为奔腾的烈焰，从他的喉咙里喷出，有如一道火墙，朝阿丽娅扑来，瞬息间就将她遮住不见。
这时，伊拉龙距阿丽娅已经不到五十英尺，被热浪烤得脸上生疼。
片刻后，火焰消退，只见荆刺转过身去，他以巨大的肚腹能允许的最快速度，后背弓起，首尾聚拢，然后尾巴向着阿丽娅猛地一甩，速度之快让她根本避无可避。
“不!”伊拉龙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吼。
尾巴打在阿丽娅身上，发出啪的一声;她像被投石器射出的石头那样，笔直地飞入黑暗的夜空，达司忒也脱手飞出，它的光芒画出一道越来越暗淡的抛物线，最终彻底消失。
伊拉龙的胸膛好似上了一道铁箍，憋得他不能呼吸。荆刺就要遁走，如果更多地抽用葛勒多的能量，伊拉龙还有希望追得上他;然而此时他与葛勒多的精神纽带正不断变弱，而且，他孤悬高空，对阵荆刺和穆塔毫无胜算，更不要提还有数十枚龙晶供穆塔使用。
伊拉龙诅咒一声，终止了推动他在空中飞行的咒语，头下脚上地向着阿丽娅陨落的方位追去。风在耳旁尖啸，撕扯着他的头发和衣衫，他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只昆虫撞在脖子上，力道之大，疼痛之烈，犹如被石块击中。
伊拉龙一边向下坠落，一边搜寻着阿丽娅的意念。从下方一片幽暗中，他捕捉到意识的一点波动，就在这个时候，蓝儿的身影从下面冒了出来，满身的鳞甲在星空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只见她掉头向下，伸出两只前爪，从虚空中捞起了一个小小的暗影。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伊拉龙碰触到的那个意识中传来，然后，一切都消失了，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她在我这里，小家伙。 蓝儿说。
他抬眼寻找荆刺，触目的却只有暗夜和繁星。两下模糊的翅膀拍动声从东方传来，然后是彻底的沉寂。
伊拉龙俯瞰沃顿的营地，透过道道浓烟，只见许多帐篷还在燃烧，发出阴郁的红光;几百顶帐篷倒在尘土之中，周围没能及时逃离的、被蓝儿和荆刺践踏而死的人不知凡几，但伤亡远不止这些。身处高空，伊拉龙看不清营地中的尸体，但他知道，有数十人死于敌兵之手。
伊拉龙嘴里充满了烟尘的味道。他浑身颤抖，愤怒、恐惧和绝望的泪水慢慢浸润了他的眼睛。阿丽娅受了伤——也许已经死去;娜绥妲被俘了，很快就会被交到加巴多里克斯手下最有经验的刑讯官手里，任他们摆布。
他的心已经被绝望占据。
如何还能坚持下去?没有娜绥妲的指引，他们如何还能希望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