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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

  “加巴多里克斯是个疯子,变幻莫测,可是,他的思维中也有常人没有的空白,伊拉龙,如果你能发现这些空白,你和蓝儿就有可能击败他。”

  布鲁姆垂下烟斗,神情很严肃:“希望你能意识到,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蓝儿能免受加巴多里克斯和帝国的侵扰,活得长寿,活得有意义。我希望能保护你,替你抵挡可能威胁你的种种危险。可是,唉,罢了,那已非我所能。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你忠告,趁着我还活着,尽可能地教你……我的儿子。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你妈妈也爱你。愿你福星高照,伊拉龙·布鲁姆逊。”

  记忆淡去,伊拉龙睁开眼,向帐顶望去。在曾经肆虐的暴雨冲击下,帐篷顶部松松地往下陷,像空水囊一样。一滴雨水从缝隙中渗出,落在他的右腿上,浸透了他的绑腿,寒气沁入下面的皮肤里。他知道,应该去把系帐篷的绳子拉紧,但是他不愿意从帆布床上起来。

  布鲁姆从来没有向你提过穆塔吗?他从没告诉过你,穆塔和我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盘踞在帐外的蓝儿回答说:一问再问答案也不会改变。

  可是,为什么他不愿意提呢?为什么他没有提?他肯定知道穆塔,不可能不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蓝儿才做出回应:布鲁姆肯定有他的苦衷。不过,如果非得猜上一猜的话,我想,他认为更重要的是告诉你他有多在意你,是尽可能地把他的教诲传授给你,而不是花时间去谈论穆塔。

  可是,他可以提前警告我呀!几句话就够了。

  我不能肯定地说,他是为什么,伊拉龙。有一件事你必须接受,那就是:关于布鲁姆,有些问题你永远得不到答案。要相信他对你的爱,不要被这些思虑所困扰。

  伊拉龙垂下视线,看向摆在胸口的大拇指。他并排竖起两只大拇指,仔细对比。左手拇指第二指节的皱纹比右手拇指多,而右手拇指上有一道粗糙的细小疤痕,他已经想不起来是怎么得来的了,不过可以肯定,那是在agaeti blodhren——血盟庆典——之后的事。

  谢谢你 。他对蓝儿说。在攻占费斯特尔之后,他已经通过她重温了三次布鲁姆对他说话的场景,每一次都能在布鲁姆的话语和行动间,发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安慰并满足了他,因为它实现了他一个多年的愿望: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知道父亲关爱着自己。

  蓝儿向他传递了一股温馨的亲昵之情,回应他的道谢。

  虽然伊拉龙吃了东西,又休息了将近一个小时,但疲惫的感觉还是没有完全消除,他也没指望能消除。从过去的经验知道,经过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斗之后,要从精疲力竭中完全恢复,需要花上好几个星期的时间。随着沃顿族慢慢向乌鲁邦推进,他和娜绥妲军队中的每个人一样,在新的战斗打响前,能得到的休整时间越来越少。这场战争将损耗他们的体力,直到他们遍体鳞伤,失去战斗的能力,到这时,他们还必须面对加巴多里克斯,他已经好整以暇地等待多时了。

  他极力让自己不过多地去想这件事。

  又一滴水落在他的腿上,冰冷而且有力。他恼火地一摆腿,坐在床沿上,然后走到帐篷一角的小块泥地边跪了下来。

  “Deloi sharjalv í!(泥土,动起来!)”他连续说了几句古语,解除日前自己设下的陷阱。

  泥土像将开的水一样翻腾搅动,石块、虫子喷泉似的向外涌,接着便有一只约一英尺半长的铁皮箱子显露出来。伊拉龙伸出手去,抓住箱子,撤去了咒语,地面又恢复了平静。

  他将箱子放在重新变得平整的泥地上,小声地说了一句:“Ládrin(开)。”箱子的搭扣上挂着一枚没有锁孔的锁头,他的手在上面轻轻一挥,随着咔嗒一声响,锁弹开了。

  他掀起箱盖,淡淡的金光照进帐篷。

  安躺在天鹅绒内衬上的是葛勒多的尔戥奈瑞——龙的心中之心。这块晶莹的大石头幽幽地闪着光,像将熄未熄的火。伊拉龙两手捧着尔戥奈瑞,那些边缘清晰的不规则平面暖暖地贴着他的掌心。他向石头带着心跳的深处凝望,一直看进它的中央,那儿有无数细小的亮点,聚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星系。对比在埃勒斯梅拉伊拉龙第一次见到它——那时葛勒多将之释放出体外,并托付给他和蓝儿——这些亮星的运动变得缓慢,数量似乎也大为减少。

  像以前一样,眼前的一幕令伊拉龙目眩神迷,他可以坐看这个迷离变幻的景象,一连看上几天几夜。

  我们应该再试一试。 蓝儿说道。他同意。

  他们的意念同时伸向那遥远的光点,伸向那片代表着葛勒多的意识的星海。他们飘荡着,穿过一重寒冷和黑暗,再越过一重炽热和绝望,到达了那一片冷漠之中,这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冷漠感染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无力去做任何事,只能停下来,哀哀哭泣。

  葛勒多……前辈…… 他们一遍遍地呼喊,但得不到任何回应,也无法撼动那片冷漠。

  终于,他们退却了,因为葛勒多沉重的哀伤让他们再也无法承受。

  收回意识之后,伊拉龙这才发现有人正在敲打他帐篷前面的柱子,接着,阿丽娅的声音响起:“伊拉龙?我可以进来吗?”

  他吸吸鼻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让视线清晰:“当然。”

  阿丽娅掀开门帘,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灰蒙蒙的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视线与她相接,那双绿莹莹的、斜挑的、深不可测的眼睛望着他,一阵剧痛突然充满了他的内心。

  “有什么变化吗?”她在他身旁跪下问道。战甲已经解下,她此时身穿黑色皮衣和长裤,脚蹬薄底靴,和他在基里城救她时的装束一样。她的头发洗过了,一绺一绺湿湿地披在背上,显得沉甸甸的。和往常一样,她身上总是伴随着一种松针被揉碎后散发的清香,伊拉龙不由得心中迷惑,这香味是来自她的咒语,还是她自然天成的气息。他很想问问她,但又没这个胆量。

  他摇了摇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可以吗?”她指了指葛勒多的心中之心。

  他让出位置:“请吧。”

  阿丽娅双手捧着尔戥奈瑞,闭上了眼睛。趁此机会,他得以放肆而急切地细细打量她,换成平时,这样肯定是失礼的。他知道,也许有人会说她的鼻子太长,或者她的脸过于棱角分明,要么说她的耳朵太尖,手臂太结实,然而在他眼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堪称美的化身。

  突然,阿丽娅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猛地放开捧着心中之心的手,好像被烫了一般。她垂下头,伊拉龙看到她的下巴微微发颤。“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悲哀的生灵……但愿我们能帮助他。凭一己之力,我认为他将无法在黑暗中找到出路。”

  “你看……”伊拉龙顿了顿,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带着怀疑,然后继续说道,“你看他会疯掉吗?”

  “也许他已经疯了,就算没有,也已经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两人注视着金色的石头,悲伤紧紧地抓住了伊拉龙。

  半晌,他才说得出话来,他问道:“达司忒在哪里?”

  “就在你收藏葛勒多的尔戥奈瑞时,我把它藏在自己的帐篷里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还给你,或者一直由我保护到你需要它的时候也可以。”

  “你收着吧,我现在不能把它带在身边,不然加巴多里克斯会发现它的存在的。而且,把所有的宝贝都放在一个地方是不明智的。”

  她点了点头。

  伊拉龙内心的疼痛变得更强烈。“阿丽娅,我……”他只说了一半,因为蓝儿看到铁匠霍司特的儿子正向帐篷跑来。是艾伯瑞,他心想。虽然从蓝儿有点变形的视野看出来,有点分不清他和他的兄弟波多尔。这个插曲解救了伊拉龙,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有人来了。”他说着关上箱盖。

  外面的泥地里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接着艾伯瑞——果然是艾伯瑞——的声音响起:“伊拉龙!伊拉龙!”

  “什么事?”

  “我母亲肚子疼,快要生了!父亲让我来问你,能不能过去陪他一起等着,万一出了岔子,你的魔法可以帮上忙。拜托,如果你方便的话……”

  后面的话伊拉龙已经听不到了,他急忙回去锁好箱子,并将它埋好,然后将斗篷甩到身上,手忙脚乱地扣着。这时,阿丽娅碰碰他的手臂,说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对此有些经验。如果你们的人同意,我能让她的生产顺利些。”伊拉龙不假思索,朝帐门一指说:“你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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