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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雷纳德问道。「我们的时间很充裕,所有人都在睡,墙壁也够厚,没有人会听见我们的谈话。是的,我认为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雷纳德,以帕拉丁之名起誓,到底是为什么?」

  尽管四周一片黑暗,对方又戴着兜帽,但修玛觉得自己几乎可看见那张脸,雷纳德说话时,他也似乎可看见其深沉的表情。

  「多年前,当我患瘟疫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时,我向帕拉丁、米莎凯、以及所有的善神祷告,但祂们坐视不顾,并未给我任何响应。我无计可施,只能任气力一点一滴的耗尽。现在许多人被我的面貌吓个半死,要是他们看到当时的我,可能会魂飞魄散吧。你知道吗,我那时所感染的是猩红瘟疫。」

  猩红瘟疫是这些年来所有疾病当中,最骇人听闻的一种。在医术最高明的医疗者都束手无策之后,骑士团被迫放火夷平好几个村庄,以避免此种瘟疫的大流行。许多人死于猩红瘟疫,更多人为了怕染上这种恶疾而自戕,省得受到生不如死的身心凌虐。顾名思义,猩红瘟疫会让患者的皮肤泛红,而最终,病入膏肓的患者会自燃、化为灰烬。这种恐怖景象至今还是被绘声绘影地广为流传。

  「在我确定自己将只能默默地等死时,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却不是我所期盼的任何善神。那位神祇愿意和我谈条件,终结我的病痛。」剑尖再度扬起。「魔吉安。尽管我从未向祂祈祷,但却只有祂乐于回应我的祷告。祂愿意治好我的疾病,但条件是我必须加入祂的阵营。修玛,这个决定太容易下了,我立刻欣然接受祂的提议。」

  修玛开始祈祷,希望能打破现在的僵局,像是欧斯瓦爵士翻个身、或是其他骑士前来勘查突然陷入黑暗的原因,什么事都行。但仍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雷纳德策划了多久?他为了现在这一刻,到底等了多久?

  修玛听见对方配剑朝他挥来的声音。雷纳德在黑暗中仍是活动自如,修玛则是颇为勉强地招架雷纳德每一波的攻势。修玛知道,对方的战技出神入化,是骑士团里的第一把交椅。更何况,他自己还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地进行天人交战。

  接着,雷纳德突然停止攻击,轻笑着说。「很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父亲?」

  他们远离了门边,打到了通往牧师们举行典礼时的厅堂。雷纳德脱去了兜帽,修玛在黑暗中仍能想象对方惨白、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孔。「是的,你的父亲。这也正是我保护你的原因。即使对不知情的人下了魔吉安的标记,都可以使其免于被其他魔吉安信徒的攻击。」

  修玛还记得在废墟时,那些魔吉安信徒的对话。他们看见了标记,并且为此争论不休。史库拉瑞斯搞不清楚修玛身上为何会有标记。

  「我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傻子了。」雷纳德继续说。「竟然傻到想保住我们家的香火。」

  香火?修玛恐惧地摇摇头。

  「修玛,你和我哥哥非常相像。他叫杜雷克,是艾铎尔爵士,我们加入骑士团后不久,艾铎尔就遭到战火无情的蹂躏。现在的艾铎尔除了一些颓圮的废墟外,几乎是什么也不剩了。这情况和欧斯瓦及德瑞克共管的巴克斯陲大相径庭。我本来可能是继承不到什么的,因为你父亲是长子,应该会继承所有的家产。」

  「住嘴!」修玛狂乱地挥剑,挥向背叛他一切信仰的昔日好友。

  雷纳德不费吹灰之力地阻挡了修玛的攻势。几分钟后,两人再度分开。

  「在我们的父亲送我们进敏加堡担任护卫前,我老早就加入魔吉安阵营了。一开始,我还试图保护杜雷克,毕竟他是我的家人。但由于其他的信徒可能不了解什么家的概念,所以我也在他身上下了隐形标记。但还是无济于事。你父亲在正式成为骑士的一年后,就战死了。他和另几名骑士死守位于东方、通往海洛的隘口,黑暗之后的爪牙只能利用这个隘口从后方突袭。我们其他人赶去警告主军,当时我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很讽刺吧?在那最后一刻,我希望能告诉他我真正的身份,但却没有机会。而我也不知道他留下了妻小。」

  修玛打起了寒颤,他既渴望继续听下去,又拒绝接受现实。

  「你一定会向欧斯瓦爵士问起杜雷克的──下了黄泉之后再慢慢问吧!」雷纳德冷不防地一剑刺向修玛,正好逮到后者分了神。两人扭打在一块,修玛发现雷纳德的脸孔因疯狂而纠结成一团,他一直以来戴着的木然面具已消失无踪,修玛现在知道,那无任何表情的面具是为了隐藏他的叛节。此刻,修玛成功地逼退雷纳德。

  「亲爱的侄子,她叫什么来着?嘉琳娜吗?我只在多年之后看过她一次,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杜雷克死前常去的那个村落。她非常美丽又富有活力,小麦色的秀发、精灵般的脸庞、身材玲珑有致、魅力十足。我本来还想追求她的,但却看到了你──简直和杜雷克如出一辙、是他的少年版本,再加上,她可能会因为我的长相而退避三舍。我真是蠢极了,竟然还想做出除了效忠我主之外的事情。」雷纳德的剑用力划破空气、劈向修玛,后者迅速滚至一边,接着起身呈蹲姿。

  「你杀了她,对吧?」修玛冷冷地说道。此时他想起了莫名其妙染上恶疾的母亲。

  「你应该感谢我的,我还不是为你着想。我希望你继承你父亲的遗志,成为一名骑士。我也相信可以把你蒙在鼓里。」雷纳德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我梦见过你那可憎的神祇。」

  「我曾经认为或许可以吸收你进入吾道,让你成为我们的一员,就可以避免今天这种尴尬的场面。」

  「白金龙旁边怎么回事?」

  光亮流泻进房里时,两人一僵、立刻停止了动作。班奈特和另两名圣剑骑士站在门口,雷纳德瞄了一眼,立刻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班奈特刚刚要不是自己就寝,就是暂时离开,因此没有受到催眠,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催眠他了。

  「雷纳德?修玛?」不论前任天位骑士之子有何缺点,但他绝不是蠢蛋。他环视四周,发现雷纳德的盔甲上,覆着褴褛的斗篷和兜帽,马上就知道他所侍奉的神祇为何。

  班奈特抽出配剑,指着叛徒说。「拿下他!」

  「你那佯装出来的尊贵高傲消失的可真快啊。」雷纳德嘲讽地说道。语毕,他旋即猛然给修玛一剑,被后者给闪了过去。接着,雷纳德急忙跨过椅子往前奔逃。

  「他是无处可逃了!」班奈特此时更像准备猎食的猛禽。他灼灼的双眼大睁,从各角度识物、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视线。他的动作更是精准敏捷。班奈特是只准备俯冲攫住猎物的老鹰,现在正紧追着雷纳德。

  但雷纳德却踏进墙壁的阴影间,并轻巧地挪移着。修玛首先到达了墙边,他不认为雷纳德会使出玛济斯的招数,穿墙而过,但是……他真的使用了穿墙的法术!修玛的手在墙上摸到一处缝隙,墙壁随即把他吞了进去。他听见身后传来班奈特喝斥另两名骑士跟进的吼声,但墙壁的缺口已开始密合,他没时间等他们来了。

  雷纳德想去哪里?

  雷纳德急促的脚步声几不可闻,朝着楼上奔去。他想在上头找到什么呢?

  修玛本以为会是条古老的密道,但并非如此。他穿过了两扇窗户,接着拾级而上,来到另一层楼。

  楼梯通往天花板上的一个活板门。修玛小心地持剑往上走、推开了门。强风和暴雨立刻不留情地撒了下来。

  再度出乎修玛意料的,他并未遭到攻击。

  修玛下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班奈特和另两名骑士吧。他可不希望让他们迎战雷纳德,这个特权必须要留给自己。修玛缓缓地爬了上去,站在滂沱的大雨中。

  屋顶上一片空旷,没有任何地方可躲人、也没有任何出入口。修玛往下看,只见骑士们开始集结,一定是班奈特下的命令。

  其中一名刚才跟着班奈特的骑士也翻上了屋顶。「他在哪?你逮到他了吗?」

  修玛摇摇头。雷纳德究竟在哪里?其他的骑士此时也上了屋顶,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但徒劳无功。雷纳德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牧师们听闻攻击事件后,立刻奔至欧斯瓦爵士驾前。一名牧师向修玛、班奈特等骑士说明,欧斯瓦爵士的身体正开始对雷纳德的药物产生排斥力,因此他才会想赶在爵士身体康复前再下第二次药。

  骑士纷纷散去,有些继续搜索叛徒,有些重返原先的岗位。修玛察觉有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本以为是雷纳德前来收拾他了,但身后传来了声音。「是班奈特。」

  修玛慢慢地转过身,两人四目相接。欧斯瓦的侄子看来彷佛正在和自己交战──他的脸上揉合了羞愧、愤怒、迷惑。最后,他伸出了手。

  「谢谢你的所作所为。」

  修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握住对方的手说。「我并未生擒谋杀令尊的刺客。」

  班奈特强迫自己不露出任何表情,修玛知道对方此时极不自在。「你撕破他的假面具、救了我叔叔。甚至,甚至还和那苍白的叛徒打得僵持不下、胜负难分──我永远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有着鹰样五官的骑士快速地向修玛行礼并离去。修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接着同样转身离开,他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一心只想尽快找到雷纳德。



  两天之后,欧斯瓦爵士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任的天位骑士。他并未参与评议会的讨论,只由评议会的几名成员转述会议内容。班奈特并未如原先预料地提出反对意见,事实上,新任天位骑士的侄子只是在评议会中申请成为玫瑰骑士。他极可能会被推举为玫瑰骑士,也极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亲自披上天位骑士的荣袍。

  修玛七上八下地过了这两天,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其他骑士一同谒见欧斯瓦爵士。修玛激动地浑身颤抖,因为对他而言,天位骑士和帕拉丁一样地神圣不可侵犯,是骑士团三神祇的世间代言人。

  修玛跪下祈祷时,听见一阵怪异的声响。他大胆地抬头,只见天位骑士坐在御座上咯咯地笑着,身侧排开由三种骑士组成的壮盛队形。

  「修玛,快站起来。你不用和我多礼,至少现在不用。」

  修玛起身并上前说。「天位骑士……」

  欧斯瓦爵士叹了口气说。「如果你真要这么正式的话,就叫我欧斯瓦爵士吧。现在可不是我摆架子的时候。」

  「欧斯瓦爵士,请先告诉我有关艾铎尔的杜雷克爵士的事情。」

  「杜雷克?我好像认识两三个杜雷克。至于艾铎尔……我不确定……」

  「拜托,您知道是谁的。雷纳德的哥哥,也就是我的……父亲。」

  新任的天位骑士瞠目结舌地说。「父亲?杜雷克?那么,雷纳德就是……」

  「我的叔叔。」修玛勉强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帕拉丁啊!」欧斯瓦爵士低声说。「修玛,我很抱歉。」

  「爵士,关于我的父亲?」

  天位骑士似乎拭了一下眼角。「我很抱歉,修玛。我真希望能畅所欲言,但老实说,我真的没有太多的印象。杜雷克虽然有些过度热心,但绝对是个称职的骑士。他非常聪明,吸收新战技的速度相当快,几乎是个天生的战士。我记得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西方,但我却不知道是因为他在那里有家室的缘故。不过,我还记得,」欧斯瓦揉揉下巴说。「我们在隘口离开他们时,他大吼了几句话。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弦外之音。他说『好好照顾他们』时,我还以为是指其他骑士,我真蠢啊!他指的是家人,只有雷纳德才真正明白吧。」

  天位骑士并未再多说,修玛十分失望,却没有显露出来。欧斯瓦最后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说。「我准许你前往亚苟斯和那片山脉。你想带多少骑士随行?」

  「不用。」

  「不用?」天位骑士向前倾身,并紧紧握住御座的扶手。「你曾经说过,这件事至关重要。我希望能确定你马到成功。帕拉丁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不会让你冒不必要的危险。」

  「帕拉丁希望我一个人去,」修玛答道。「我可以感受到帕拉丁的旨意,我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只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

  欧斯瓦叹了口气,接着往后靠着椅背。「你极有说服力。我的大脑认为你是错的,但我的心却和你站在同一方。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我会顺从心的意见,毕竟,那是信仰发轫之处。」

  「谢谢您,阁下。」

  欧斯瓦爵士起身,修玛则往前靠近。天位骑士抓住修玛的肩膀说。「不论你的出身为何、父母是谁,我永远都认为你是我的儿子。」

  他俩拥抱片刻,接着欧斯瓦轻推开修玛说。「快走吧。免得我变成一个更加多愁善感的老傻子。」



  修玛离开敏加堡时,依他的要求,广场上只有几名骑士。他认为这样应该可以让他了无牵挂地离开。有部份的他觉得自己的气力正在流失,应要留在敏加堡,等着雷纳德被抓到并送回受审。然而,修玛已不再希望亲手擒住这名叛徒。他俩认识太久,久到无法把两人过去的友谊简单地一笔勾消。

  他注意到班奈特,后者正站在胸墙上鸟瞰着堡内外。天位骑士的侄子仍然寻找着杀父仇人。骑士们搜查雷纳德的私人物品时,赫然发现年代久远的堡内平面图,甚至包括连牧师们都毫无头绪、位于神庙内的两条密道。

  班奈特凛然的目光从堡外的景物突然转向修玛,他缓缓地点了下头后又转开了目光。这就是他送行的方式了。



  修玛正经过一个了无生趣的村庄。他已经骑了一个小时,途中两次遇到巡逻的骑士。修玛向他们转达了敏加堡尚未抓住叛徒雷纳德的消息。

  这里的村民看着骑士的眼神十分不寻常,修玛从没见过村民有这种表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过度谨慎、惊恐万分,彷佛随时可能目睹黑暗之后亲征、从天空中一跃而出。村民们一步一步地围住修玛和他的坐骑。

  战马紧张地放慢脚步,并猛烈地喷着鼻息,准备迎战可能的敌军。修玛拉紧缰绳,重新取得对战马的主控权。他不想对无辜的村民动手。

  没多久后,不断进逼的人墙团团围住一人一马,马匹已没有任何前进的空间。村民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有关敏加堡的事情。

  一只肮脏、瘦削的手碰到了修玛的右腿。一个刺耳的声音问。「是真的吗?天位骑士真的被谋杀了吗?我们是不是不再安全了?」

  「我听说评议会准备投降!」修玛无法判断这个声音的来源。

  这句话让村民更加不安,他们更涌向前,忘记此举可能会启动战马的自我保护机制。修玛挥手试着把他们赶离。

  「站到一边去!让我过!不然马可能会伤害你们!」

  「他想开溜!」同一个声音大吼道。「骑士团输了!」

  「我们全完了!」一名上了年纪的妇女大叫道。接着她晕了过去,旋即隐没于人群之中。

  「你不能离开我们!」

  「你只想保全自己的小命!」

  「滚回去!」修玛只见一张张愤怒和迷惑的脸孔,无数的手攫住他。惊慌的马儿开始往后退,离马匹最近的村民开始回过神来,赶着逃命。但位于后方的群众仍然不断向前进逼。

  一名老者倒了下来。修玛让马匹恢复镇静,并试图清出一条路来,好帮助那名老人。

  「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还撞倒老先生!别放过他!」

  许多衣着破烂的村民冲向修玛。他威胁性地抽出并高举配剑,尽管村民们往后退,但在现在的情势下,他们绝不准备放弃──索兰尼亚骑士团竟要背弃他们,任其受黑暗之后的宰割。

  这回,修玛锁定了一直煽动村民的带头者,他身穿寻常农民的衣物,站在人墙的外围。此人意识到被盯上后,并未逃逸,只抽出了阔剑、再度露出那张邪恶的脸孔。

  骑士策马穿越人群,高举着配剑喝斥村民后退,他感谢帕拉丁尚未有人胆敢造次。他在距离那人六呎处停了下来。

  「班奈特认为你还留在堡内。」

  雷纳德冷笑了一下说。「我只留到欧斯瓦爵士正式成为天位骑士为止。之后,我就马不停蹄地来这里带消息给他们。」

  修玛跳下坐骑,眼睛直直瞪着自己的叔叔,并未把剑收回鞘中。「你是说在他们心中深植恐惧、破坏信任、让我们自相残杀吧。」

  「这是我的……使命感。不只有这儿,还包括此区所有的村庄。我从昨天就没阖过眼了。」

  「他们找到你的密道了。」

  「我知道,我是故意留下那些地图的。它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叔叔,这太疯狂了。」

  「叔叔,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这样叫我。是的,这很疯狂,整个世界都太疯狂了。我只是想让它别那么疯狂罢了。」雷纳德指指村民,继续用低到让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说。「恐惧将会以燎原之势蔓延。他们会绝望地在堡前示威游行,骑士团会被迫驱离这些民众,我想可能会死个一些人吧。伟大的索兰尼亚骑士团不但将会染上屠杀生灵的恶名,士气也会一落千丈。到那个时候,我就大功告成了。」

  「你老早就计划好了。」

  「当然。我大可以把整个评议会的成员杀个片甲不留,但那只会让骑士团同仇敌忾。因此,我一直乔装成农民,在附近穿梭、挑拨是非。」雷纳德挺胸站定,慢慢地挥动手中的剑。「你是我最后一个眼中钉了,修玛。我知道你会走这条路,我可不能让你回到那个洞穴里去。我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雷纳德突然举剑一挥,修玛立刻挡住了一击。村民纷纷退下,让两名骑士有空间比划,修玛从他们期待的表情中看出,他们不见一人倒下誓不甘休,所有人都已彻底成为雷纳德的爪牙。

  憔悴的骑士挥剑时,让修玛有机可乘,但雷纳德的战技还是得以躲开对方的攻击。尽管如此,修玛的剑尖仍长驱直入,擦过雷纳德的右侧。此时雷纳德露出狰狞的笑容,因为他在外衣下,仍然穿着盔甲。

  两人一来一往地对峙,空中充满了金铁交呜的声音。围绕他们的人墙随着两人的移动,不时变换着形状,但从未露出缺口。修玛认为,即使他打败了雷纳德,这些村民搞不好也会仗着人多势众,来个众暴寡。

  「非常好!」雷纳德低声说。「我把你调教得真不错!」

  「够好了。」修玛未再多言。他知道自己要节省每一分气力,好面对如今仅赖着疯狂和蛮勇作战的雷纳德。

  在雷纳德的剑尖几乎要划过修玛喉间的千钧一发之际,后者滑入一片泥泞。雷纳德往前扑,却正好被修玛一剑深深刺入右腿。尽管雷纳德的腿瞬间泉涌出汨汨的鲜血,但他并未惊叫,只是一拐一拐地往后退。

  他俩再度持剑对峙。修玛已接近力竭,雷纳德则是被右腿上的重伤所苦。然而,修玛刚才还是未斩断对手的肌腱,让雷纳德保住了一条腿。

  「投降吧,雷纳德。我保证你会受到公平的审判。」

  苍白的骑士比平常看来更加阴沉。「我可不这么认为。像我这样谋杀了天位骑士,差一点又要杀掉另一个的叛徒,怎么可能在骑士团里受到公平的处分。」

  修玛明白,他们谈得愈久,自己就会恢复愈多的精力;而雷纳德只会愈形虚弱,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了。

  「来吧,侄子,让我们做个了断。」雷纳德突然以猛冲向修玛,交相运用各种不同的剑术。修玛沉着以对,并渐渐地转守为攻。他让战士本能主导一切,反射性地招架对方每一次的出击,他把在剑术课(雷纳德所上的剑术课)的所学付诸实行,得以抵挡每一回致命的突袭。

  修玛一剑突破雷纳德的防线,直击后者持剑的右臂,雷纳德受重创的手臂不住地抽搐,几乎握不稳自己的配剑。他的空门大开,修玛的剑尖只差一寸就会劈开叛徒的脸。

  两人现在都是满身泥泞。雷纳德的疯狂已不复存在,他似乎已明白自己已无胜算。修玛的确比他强,尽管他的脸仍是毫无表情,但双眼却透出了这个讯息。如今,雷纳德所能做的,就是奋力抵挡每一回致命的攻击。

  修玛再度攻破叔叔的守势,雷纳德的双腿须臾间喷出鲜血。

  他痛苦地跪下。

  胜负已见分晓。修玛眨眨眼,低头看着雷纳德,后者的血液和地上的泥浆混在一起,修玛感到一阵恶心。

  「雷纳德,一切都结束了。我不会取你性命,因为我没有理由这么做。」

  雷纳德试图站起来。他直起一条腿,并把剑举到与肩同高,随时准备再战。

  「我不会回去的,修玛。我无法承受审判带来的讪笑和羞辱。」

  修玛放低配剑说。「让我帮你。你『曾经』是名好骑士,是数一数二的骑士。」

  雷纳德先是大笑,接着转为短促的干咳,他几乎虚弱到摇摇欲坠。「你还不明白吗?我从来就不是个骑士!从那天起,我的生命就交给了另一位神祇,我竟然还让他失望。看看我!」雷纳德淡淡地一笑,修玛惊恐地发现,这位昔日友人惨白的皮肤竟渐渐转为猩红色。「这就是我失败的奖赏。我从来没被完全医好过,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雷纳德,巡逻队等一下就会来了,他们会派牧师来。」

  「没有任何牧师能救得了我。」

  不论雷纳德之前对村民们下了什么迷药,他们现在全都大梦初醒了。所有人看到这最恶名昭彰的瘟疫,都惊叫着四窜。几秒钟后,只剩下全副武装的两人。

  「雷纳德……」

  另一名骑士此刻几乎不能言语,瘟疫正在他体内迅速扩散。

  「别靠近我,修玛,这是会接触传染的。」雷纳德笑着说。「大爆发后什么都不会留下,若剩副骨架子的话,就算运气不错的了。」

  巡逻队呢?修玛无力地环视四周。

  「侄儿,不论代价有多大,」雷纳德气若游丝地说。「我希望你继续找下去,说不定还有希望。」

  在那里!修玛看见远处有几名骑兵,但他们的速度太慢了,真的太慢了。

  「修玛……」

  年轻骑士低头,只见雷纳德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快向帕拉丁祷告吧,雷纳德!巡逻队就快到了,我会向他们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只需告诉他们一定要把我的尸体就地掩埋。」雷纳德正色,并用双手抓牢他的阔剑。

  接着,雷纳德以惊人的速度把剑往脖子上一抹。

  「不!」要不是怕染上瘟疫,修玛早就会扑上去把剑夺走。已经来不及了。牧师不可能及时包扎如此严重的伤口。

  雷纳德双手一摊,配剑便滚落到地,并迅速被泥浆掩盖。没多久,雷纳德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躯体也开始被烂泥掩没。修玛丢下剑,跪了下来。

  「不……」修玛的声音极为微弱。他把脸埋在双手间,任复杂纠葛的情绪释放奔腾。他隐约间彷佛听见马匹杂沓的声响,但旋即只剩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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