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帝国的誓言 卷一 亚拉腊山的阴影> 第六十六章 阿尔巴尼亚,克伦诺斯 河之南

第六十六章 阿尔巴尼亚,克伦诺斯 河之南

男孩儿猫起身子,喘着粗气在树林中狂奔,右腿一跛一跛的,头
上有一道伤口正在滴血。前方出现低矮的灌木丛与小树苗,他猛地跌
入灌木丛跪倒在地,来不及咒骂,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支撑着
重新站了起来。
口哨声与喊叫声从身后传来,土地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男孩儿
跌跌撞撞地往山坡上跑去,身子弯得极低,希望灌木丛和树苗能阻挡
追兵的视线。快到山顶的时候,右腿实在撑不下去了,男孩儿一个踉
跄跌倒在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右腿外侧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正在流
血。他躺在地上无力动弹,艰难地喘着气。
追兵们开始往山上追来,听声音就在很近的地方,男孩儿甚至能
听到马的鼻息和铠甲发出的咔嗒声。透过头顶上的树冠间的缝,他看
到了蔚蓝的天空与高高的白云。男孩儿翻了个身,死死咬着破裂的嘴
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用手和膝盖沿着山坡往远离山顶的方向爬去。
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很硬,几乎没有什么青草——这些山头
属于干旱地带,只有发育不良的矮树和尖尖的荆棘。
前面出现一块裸露的岩石层,他奋力爬上岩床,吃力地撑在岩石
上蹒跚着绕过岩壁的一角。当他转过巨石的那一瞬间,天空映衬出了
他的身影。
一支黑羽箭蓦地穿过了他的肩头,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男孩儿
未能抓住摇摇欲坠的花岗岩石,身体摇晃起来。他望了望天空,又看
了看自己身下山背面的山坡。双膝突然失去力气,身体滚下岩床,手
脚无助地挥动,在山坡上弹了几下向地面滑去。
戈耳狄俄斯·法尔科,第三奥古斯都海峡军团的斥候骑兵,震惊
地看着这个浑身脏兮兮衣服破破烂烂的年轻小伙子从自己头顶上的山
坡上滚落下来,然后撞到了一棵茂盛的刺柏树上,沿途掉落无数碎
石。本来正慢慢向山上进发的他双腿一夹马肚,掉转马头,睁大眼睛
望了望四周,但是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于是策马上前走到男孩儿身
边,俯下身子伸出一只粗壮的手摇晃着对方的肩头。
男孩儿虚弱地动了动眼皮,偏了偏头,似乎微微睁开了眼。戈耳
狄俄斯小心地探查他的箭伤,男孩儿后背不断涌出鲜血,甚至在树下
的地面上都积了一小摊血。男孩儿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
声音。戈耳狄俄斯凑近些,感觉男孩儿脖子上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铁帽子……”他只听到了这几个字,立刻猛地抬头扫视山脊,
在靠山脊右边的鞍状凹陷处看到了动静。他半眯着眼望去,只见在一
片绿草丛生乱石散布的空地上,有五个骑着红棕色矮马的身影,头上
的帽尖是彩色的,盔甲外披着长长的外衣,背上挂着弯弓,马鞍上挂
着长刀。
“我的密特拉神!”戈耳狄俄斯倒吸口气,丢开已经断了气的男
孩儿,“还不快走!”
他掉转马头,让树林挡在自己和山脊凹陷处之间,沉着地往山下
走去。走了大概一里的距离之后,他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向北疾驰而
去。他希望能碰到自己巡逻队的其他同伴。
希拉克略站在一个原木平台上,望着罗马军营南边的旷野。一个
传令兵爬上他身后的梯子。听到男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皇帝转过
身。
狄奥多西大笑一声,一把抓住快要跌下平台的男孩儿的肩膀:
“抓稳了,小子,别把脖子摔断了!”
传令兵在皇帝面前单膝下跪,平稳呼吸:“有一支巡逻队正在赶
回来,陛下!在河的南边七八里的地方出现了波斯骑兵,他们正在向
北走。负责巡逻的百夫长派人送回了这个消息。”
希拉克略与盖伦以及站在平台上的第三位国王——可萨国的统叶
护可汗——分别对视了一眼。之前正是盖伦命令巡逻队查看南边的情
况。一脸倦色的西罗马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流露一丝喜色,反而
皱了皱眉。可汗个子不高,肩宽体壮,沙褐色头发中间杂着一缕缕灰
色,胡子很短。他耸耸肩,回以希拉克略一个表示无聊的表情。统叶
护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观察。尽管在他们并不长的相处时
间里统叶护都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冷静,不过希拉克略早就听说过,此
人在战场上就是个死神。
“这跟你预计的一样吗?”希拉克略转头问盖伦,后者迅速摇了
摇头。
“冬天正在逼近,”西罗马皇帝说,“敌人派兵北上,肯定是想
在大雪封锁关卡之前阻止我们进入高地。要不要把他们赶走?”
希拉克略点点头,心中有了决定。是时候看看他的可萨盟友在战
场上的实力了:“可汗陛下,您愿意派兵出战吗?”
统叶护抿着嘴唇,漫不经心地从腰带中抽出一把粗柄匕首,轻轻
从一只手抛到另一只手上,然后飞快地插回刀鞘。他点点头,脸上闪
过一抹残忍的笑。他倚在平台边吹了一声尖尖的口哨。两队骑兵从正
在旷野上演习的人群中闪出,向平台方向飞奔而来。
统叶护转身示意传令兵:“小子,带这些人去找到那支巡逻
队。”他指着南边向他的部下吼道,“铁帽子兵!”
骑兵们爆发出一阵呐喊欢呼。可萨人到陶里斯的时候比较晚,没
来得及参加在城墙和街道上的战斗,早就恨不得跟波斯人大干一场。
传令兵爬下去,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带着他们向南奔去。穿过围绕军
营的哨兵线时,可萨人再次高喊欢呼。
希拉克略轻轻哼了一声,转身面对同伴。盖伦似乎仍有心事,只
是说他会派人在军营周围进行彻底的巡视。希拉克略没在意他的异
样,觉得无非就是跑了个奴隶之类的事情,或者是情绪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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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巴尔米拉城外山上
黑影爬过岩石,带着尖牙红眼,背上有骨翼扇动。月光照在砂岩
上。那东西停住了,抬起头对着月光龇牙咧嘴,眼中跳出暗红的火。
它伸出一条长长的黑舌头尝了尝空气的味道,害怕了,贴着岩石正要
溜走。
一只鹰爪般的手闪过,抓住它瘦不拉几的脖子把它拽到了月光
下。带着翅膀的鬼东西倒抽一口冷气,伸出爪子在空气中胡乱抓,但
什么也没抓到。比钢铁还硬的手一捏,那东西惨叫一声,软
地搭在了骨瘦如柴的手上。达哈克从长袍里抽出一个口袋,把
俘虏扔进去,然后把袋子往肩头一搭,蹒跚着往山下走去。月光照在
巨大的乱石堆上,魔法师的身影消失在两块巨石之间的暗影中。
巴勒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遍地横尸的战场上,只有他一个
活人,刀上血迹斑斑,双腿也被鲜血染红了。地上躺着成千上万具被
虫蚁啃噬腐烂的尸体。高山耸立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山顶被积雪覆
盖,远远望去一片蓝色。一轮白色圆日悬在头顶上。残破的旗帜歪歪
扭扭地垂下来。空气仿佛静滞了一般,但他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这
里肯定还喊声震天。置身于死人堆中,他心里一阵狂喜,自己居然还
能活下来。他高举手臂仰天长啸,喊声在地狱般的河谷中回荡。
突然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肩膀,他醒了,看见一只握着薄匕首
刀把的大手。虽然帐篷里很黑,但他依然能感觉到某个冷冰冰的东西
正站在他的帆布床旁。将军嗅了嗅空气,骂道:“光明神在上,达哈
克,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会儿吗?”
巴勒兹摸索着床边的灯,用火石擦了几下,点亮了灯芯。微暗的
光线照出了坐在工作桌旁一把凳子上的魔法师。
巴勒兹半眯着眼看着对方:“什么事?是不是城里有什么动
静?”
达哈克阴阴地一笑。
“不是,”灯光在魔法师瘦削的长脸上投下暗影,“是收到个消
息。”
巴勒兹坐起来,温暖的光照在他宽厚的胸膛和粗壮的腿上。他的
胸腹部生着又黑又密的体毛,不过胳膊和腿上都刮得很干净。他伸手
从床下把马靴拖出来,心不在焉地把靴子翻过来在床侧敲了敲,其中
一只靴子里掉出来一只半透明的淡黄色小蝎子。蝎子在地上弹了弹,
迅速翻身逃进了帐篷里黑暗的一角。
“是什么消息?”巴勒兹从头上套进去一件束腰外衣,在腰上系
上一条厚皮带。
达哈克伸手从自己长袍底下取出一个不超过三英寸长的象牙圆筒
来。
“消息是给你的,”他的声音还有些刺耳,在巴尔米拉墓塔林的
战斗中受的伤恢复得很慢,“我没打开。”
巴勒兹皱眉接过圆筒,上面有些粘手。他把东西放在桌上,举高
油灯好看得更清楚些。象牙上有半干的血迹。
将军皱了皱眉:“难道就没有其他方式可送信了吗——干净的方
式?”
达哈克一言不发地坐在帐篷一侧,像一团黑影。巴勒兹好笑地摇
摇头,打开圆筒一端的盖。里头有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他用手指取
出然后展开。上面的斜体字刚劲有力。
巴勒兹抬起头,看着达哈克闪烁的眼睛:“是科洛斯伊斯的信,
贡达纳斯普的军队把罗马人堵在了阿尔巴尼亚的克伦诺斯河谷。万王
之王命令你把我送到那里去,让我指挥军队打败两位罗马皇帝。他要
我立刻就去。”
达哈克叹了口气,发出一缕细丝般的声音,他看起来累坏了:
“他有没有……既然国王下了命令,我服从便是。我们离开之后,这
里岂不是要交给沙欣那个草包指挥?”
听到魔法师挖苦的语气,巴勒兹扬了扬眉:“从级别上来说,是
的,虽然其实哈达姆斯才是更好的人选。不过,要是把他们俩都留下
来,而我和你都离开,就没有人能看住沙欣,情况会很不妙。”
达哈克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眼中反射出灯光。
“我可以让你一个人过去……”他思忖着说,“那不是问题,如
果你能受得了法术的话。那样我就可以留下来直到这里的事情都处理
完。”
巴勒兹听出了魔法师话里的急切,微微一笑:“你是想要那个埃
及人,是吧?你认为他还活着,就在那座城里。”
达哈克如野兽般低吼一声:“没有人把他的尸体带到我面前,他
肯定还活着。我会抓住他,把他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还给他,我
会亲自去讨这笔债。”
将军把那一小张羊皮纸翻过来,在桌上抚平。手边就有笔墨。他
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些字,然后轻轻吹了吹,撒上细沙,用吸墨石在纸
上滚动。
“把这个回复给万王之王,告诉他我会立刻去找贡达纳斯普,这
里的军队继续围攻。你快去准备吧。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达哈克站起身,鹰爪一般的手指握着圆筒:“不用,只要你心脏
够强壮就行。”
穆罕默德站在一道拱门下,神色严肃。他穿着一件波斯人爱穿的
重铠甲,一件长鳞甲盖住膝盖,腰间挂着一把长刀,胳膊下夹着一个
凹凸不平、伤痕累累的重头盔。盔甲外还套着一件棉披风,上面有巴
尔米拉的纹章。他把胡子贴着下巴剪短了,脸更瘦了,眼中带着愠
怒。
房间里,芝诺比娅正蜷在一张有雪松木床柱的床上,床上盖着厚
厚的棉被与毯子,薄薄的丝帘从床柱上垂下来笼罩四周。女王躺在埃
及人艾哈迈德身边,用白皙的手臂抱紧他黝黑的身体。房间里很安
静,只有艾哈迈德不规律的呼吸声偶尔打断低声吟唱。每天,穆罕默
德都会来这个位于皇宫深处的房间探望他的朋友,然而每天祭司都是
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女王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穆罕默德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了,靴子在蓝色与绿色拼接的镶嵌地
砖上踏出轻轻的脚步声。登上台阶时,他戴上头盔,整个世界只剩下
了从头盔上狭长的眼部开槽看出去的一小块。今天会有战斗,应该
说,现在几乎每天都有战斗。波斯军队对城邦发起了猛烈围攻。
冰凉的石头硌着巴勒兹的后背。他此刻正躺在巴尔米拉所在平原
西边某个山顶上的一大块砂岩上。达哈克蹲在他脚边,双手举在他膝
盖之间的上空,嘴里喃喃自语。巴勒兹抬头望去,黑黑的夜空慢慢地
转动。寒风从沙漠里吹来,扰动他的卷发。月亮刚刚从东边升上来,
像个红红的大橘子挂在城市背后一望无垠的沙丘平原上。达哈克动了
动,仰起长长的脑袋望着星光闪烁的黑色天幕。
巴勒兹打了个哆嗦,他只穿着一件棉短裙和汗衫,两脚光光,全
身找不出一块金属,就连用来束发的发针也被魔法师扯下来塞进了一
个袋子里。额头上被达哈克用一把银色小匕首划出神秘符号的地方有
点发痒。将军一动不动地躺着。
达哈克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到了,不过巴勒兹什么也听不出来,只
感觉像一阵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低吼,起起伏伏却没有任何旋律可言。
最后黑衣人站起身,两脚横跨巴勒兹站立,向着与月亮相反的黑色夜
空高举苍白的双手,喊出一些听不懂的话。然后他又蹲下来盘腿而
坐,从他的长袍的其中一个口袋里取出一根细细的银管,深吸一口气
吹出颤音。
听到那声音,巴勒兹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某种让他不习惯
的恐惧如同酸一样渗进他的血液里。银管发出短促而快速的颤音。风
越来越大了,巴勒兹闭上眼睛以免进灰。银管的声音不断升高,直到
巴勒兹几乎快要受不了尖叫出来,它才突然戛然而止,四周又恢复了
宁静。
宁静中只有一个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一种啧啧声,
又或是硬壳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就像在一个大石缸里装了上百万只蟋
蟀。空气骤然变得极冷。巴勒兹紧紧闭着眼睛,他害怕一睁眼就会看
见头顶上有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遮挡了月亮与星空。
远远地又传来达哈克的声音,又或者是一个听起来像是他在说话
的声音。这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一片窸窸窣窣
的声音里,他的话突然能听懂了。
“睡吧,强大的将军,当你醒来时,你将身在北方,在等待你战
斗的地方。睡吧,别做梦。”
一块黑布盖住了将军,他在底下猛烈抽搐了几下,然后便睡着
了,果然没有做梦。成千上万只半透明的小触手将他托上天空,在看
不见的月亮下向远方飞去。
穆罕默德狠狠鞭打马儿,向旱谷边的山坡疾驰而去。红色母马飞
一般地冲上山坡,马蹄下沙石飞扬。身穿暗褐色长袍,头戴浅棕色头
巾的三十名台努赫人和从城里来的另外三十个人跟在他后面向前冲。
古来氏人纵马飞驰在铺着沙的平地上,银光一闪,刀已出鞘。在他前
方的波斯士兵们惊恐地望着他,他们身后伫立着一座三十英尺高的侧
面平坦的攻城塔。正在拼命拉动这个木制庞然大物的很多波斯士兵都
把衣服脱至了腰间。其他早已跑到一旁的人则举着盾牌,肩上扛着长
矛。看见穆罕默德骑马从硬地面上冲过来,他们大声惊呼,纷纷把矛
头对准了穆罕默德。
面对冲过来的沙漠骑兵,波斯人放下长矛向四面散开。一些枪兵
慌忙跑到攻城塔背后试图重整队形,但穆罕默德已经像一团风暴似的
冲进了他们之间。他手中的马刀一挥,砍在其中一个枪兵的脸上。鲜
血如喷泉一样涌出来,枪兵抓着被砍中的下巴倒在了地上。其他台努
赫人冲到工兵队伍中,阳光下一片刀光剑影。更多的人死了,波斯人
开始逃跑。台努赫人激动地欢呼着,高高的呐喊声回荡在沙漠里。
穆罕默德掉转马头检查战场。城邦与此地相距两里,沿着城邦周
围的农田生长的海枣树顶后露出金色城墙。波斯大军在距离城墙一百
码的地方修建了简易工事。他们以为把攻城器械放在距离城市几里远
的这里便是安全的了。穆罕默德在马鞍上站起来,冲着手下喊道:
“推倒!把它推倒!”
波斯枪兵有些已经死了,跟其他劳工们一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
上,有些则往棕榈树林的方向逃窜。台努赫人骑马绕着攻城塔走,往
上面的战台里射箭。穆罕默德看见一个绿袍波斯工兵身中三箭,从最
高的战台上翻了下来,“啪”的一声重重落到地上,先弹起来一下后
才躺着不动了。巴尔米拉人把火把扔进塔身上较矮的房间里。穆罕默
德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听话地跑上前去。
他从马上探出身子,抓住塔的其中一根绳子,麻利地把绳子缠绕
在马鞍的前桥上,同时示意其他人照做。巴尔米拉人的马鞍要更重
些,而且有四个角,他们把剩下的绳子缠到自己的马鞍上。每根绳子
都被拉住了之后,穆罕默德把手向下一挥,众人一起向东边走去。
绳子被绷紧了,塔身开始摇晃。巴尔米拉人呐喊着用脚跟踢身下
的马儿。马儿拼命拉动绳子,马蹄下尘土飞扬。整个塔突然呻吟一声
开始倾斜。穆罕默德冲着两个还傻傻地抬头望着向他们压来的木板塔
壁的台努赫人大喊让他们离开。塔身破了,慢慢倾斜,突然“轰隆”
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扬起漫天尘土。巴尔米拉人欢呼雀跃,穆罕默
德对着手下们咧嘴大笑。
“扔火把。”他喊道。之前退后的一些台努赫人冲上来,把装着
橄榄油的陶罐和燃烧的木棍扔到塔身上。浓密的黑烟很快便升了起
来。穆罕默德掉转马头,带着整个队伍向沙漠荒原跑去。众人放声嚎
叫,犹如报丧女妖班西的哀号,身后留下一片飞尘。
“够了,”达哈克挥手打断对方喋喋不休的解释,厉声说,“城
里的那些野蛮人就那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
再发生。我要你在两天之内修完全部工事,哈达姆斯大人,我要所有
人都去挖工事,白天黑夜轮流交替工作,直到完成这个工程。”
哈达姆斯僵直地鞠了一躬。负责掌管攻城器械的贵族此刻已吓得
面无血色。之前花了数周时间好不容易建好的三部器械,仅仅在两天
之内便被全部焚毁。从马车和农舍上拆下来的以及从本地为数不多的
合适的树上收集来的珍贵木料全没了,被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
下一柱柱黑烟。这位负责人是沙欣亲王的一个表亲,这个身份虽然能
让他担任个一官半职,但对于抵抗魔法师冰冷的怒气而言显然起不了
任何作用。
巴勒兹临走前下令让哈达姆斯指挥大军,当然,是在达哈克大人
的“适当协助”下。他走了还不到一天,沙欣就等不及了,迫不及待
地挑战出身不如他的哈达姆斯。军营中的许多贵族都表示支持沙欣亲
王。不过,达哈克才没那个耐心跟他们慢慢扯,直截了当就宣布由他
接管大权。看着他那双闪烁的黑色眼睛,谁也不敢站出来抗议这种篡
权行为。
从那时候开始,围攻的节奏便更快了,简直让人吃不消。在哈达
姆斯看来,达哈克是厌倦了这一切,而且他以为下面的人都跟他一样
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巴勒兹治军是身先士卒,鼓舞将士们发挥出更大
的潜能。达哈克施行的则是如冰雪一般令人胆寒的绝对恐怖,因玩忽
职守而导致的失误是绝对不被容忍的。
“给你的任务如此简单,要是你听了哈达姆斯大人的建议,你早
就成功了。但是你把他的建议和我的命令都当作了耳旁风。这是我不
能容忍的。虽然现在我允许你们再用一天时间来完成围墙的工程,但
进攻的步伐依然要加快。至于你,帕科尔斯大人,我对你的耐心和慈
悲都用光了。”
魔法师脸上的阴森表情令哈达姆斯心头一惊。聚在帐篷里的贵族
和军官们没一个敢说话。达哈克从巴勒兹常坐的普通藤椅上站起来,
低头盯着那个贵族。那人正拜倒在地,向他行着通常只有王室成员才
能接受的大礼。魔法师的目光在帐篷里扫视一圈,逼得面前这些人不
得不与他对视。看着对方冷冰冰的眼睛,哈达姆斯打了个冷战,发现
他的绿色瞳孔居然形似直线,其中还夹杂着点点金斑。
“你们要记住这个教训。”达哈克的一只手握成拳,枯瘦的手指
间迸射出暗红色光芒。趴在地上的帕科尔斯突然发出呻吟,想直起身
子。达哈克伸出穿着黑色软皮靴系着血红鞋带的一只脚踩在他后颈
上,将他死死地按在地毯上。贵族开始浑身打战,四肢断断续续地抽
搐。紧接着,某种东西开始在帕科尔斯的皮肤下涌动,仿佛有成千上
万只虫子在里面爬。哈达姆斯别开了脸。
“两日后的日落时分发起进攻,明白吗?”
被黑衣人踩在脚下的帕科尔斯在剧痛中凄惨地哀号,骨头和筋腱
化作血水,皮肉一层层剥落。
第六十八章 阿尔巴尼亚,克伦诺斯
河之北,罗马军营
迪林拖着脚慢吞吞地走,在黎明前的寒冷空气中呼出一团团白
气。他以稍息的姿势站在其所在队伍的最末端,旁边挨着佐伊。他安
静地检查了自己的装备,确保所有带子都系牢了,所有该挂的东西都
挂好了。天空中一片漆黑——他估计是云朵正好飘过来挡住了星辰。
油灯和火把发出的摇曳的光照在他和周围的一大群魔法师身上。魔法
师们背对自己的帐篷按等级站成四排。最前面的一排是高级魔法师,
他们看起来很放松。迪林打开意识之眼,发现他们浑身都包裹在温暖
舒适的魔法里。
迪林不禁在心里暗自埋怨学院里的祭司们居然都忘了教他些简单
有用的咒语,比如像这样在漆黑的清晨让自己暖和起来的那种。不
过,他还是比奥迪纳图斯和佐伊要好些。那两人用能找到的所有披风
或毛皮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巴尔米拉男孩儿的另一侧,一个高卢
魔法师咧嘴大笑,呼出的气在空气中结成了霜。他根本不觉得这天儿
有多冷,看到站在旁边的佐伊正瑟瑟发抖,起初他还想伸手搂着她,
但看了看女孩儿放在身侧的匕首,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士兵们,立正!”
保民官从集合的队伍前面走过,四个百夫长全跟在后面。架在他
眼睛前面的钢丝框里的单只玻璃片在火把的光下闪烁。他穿着跟百夫
长们一样的厚羊毛披风和由毛皮制成的紧身衣,看起来很暖和。
“很快,”保民官的声音洪亮激昂,“战斗就要开始了。波斯军
队正向我们急速进发。天气很快就会变冷,使南下的关卡全部封锁。
万王之王科洛斯伊斯想要现在就在他的背信弃义的帝国与我们的帝国
之间来场决斗。他只不过是赶着来吃败仗而已。你们中有一些人从未
经历过战争。所以我要告诉你们下面这些话!如果你服从军令并且永
不脱离自己的队伍,如果你遵从你的伍长和百夫长的命令,如果你在
战斗中坚守位置永不退缩,你就能活下来,我们就能获胜。”
保民官和百夫长们走到离他们最近的队列末端,迪林略微挺了挺
身子。佐伊的目光越过前面人的脑袋直视前方。迪林的眼睛往旁边斜
着瞥了瞥。
“你们中的一部分人,”保民官走到他们后面,继续说,“不会
在战列线里作战,而是在大军前面做先锋,不断扰乱敌军的前进和部
署。这是一种新的战略,尚未在战斗中实践过,也许会失败,但是我
坚信它必定会成功!我坚信,我们,罗马军团的魔法师们,将是决定
性的力量。我们在这场战斗中以团队作战取得的胜利,将会改变一
切。”
保民官又走回队列的前面,转过身,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皇帝
在看着你们,也就是说,罗马、元老院和全国人民都在看着你们。不
要让他们失望。”
迪林感觉一阵寒意从嗓眼直达心里,但不是从空气中传来的。
“你觉得明天会有战斗吗?”迪林在黑暗中轻声问。自从艾瑞克
不在了之后,剩下的三人便睡到了一个帐篷里,尽管有些挤,不过现
在夜间很冷,三个人睡一个兽皮帐篷正好,即便到了早上也还觉得比
较舒服——至少在不得不出去之前。他知道佐伊没睡着——他能感觉
到她在羊毛毯子下的动静。她跟他一样,在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不会。”她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即便从帐篷前端的小开口透进
来的光线非常暗,他也能看到她的脸,看到她黑色的双眼。迪林心
想,不知道奥迪纳图斯醒了没,也许没有,那家伙睡得像块石头一样
沉。他在被子里费力地转了转,终于腾出了一只手想挠挠鼻子。
“斥候——”她继续说,“还在指挥营帐里进进出出。等敌军离
得够近了,我们才会前进,那时便知道战斗要开始了。”
“你以前参加过战斗吗——我是说像这样的,而不是城市里那
种?”
“没。”
迪林停下抓鼻子的动作。佐伊并不确定——这对她来说是不常见
的。现在他们已经在一起合作数周了,一起练习,学习如何团队作
战。艾瑞克的死让他们原先分两队作战的计划泡汤了,现在三个人又
一起学习一起战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反而更容易一些。佐伊
和奥迪纳图斯有很丰富的经验,只是不能像迪林那样召唤原始能量。
他们两人能以远远快过他的速度建立防护盾,这样他就能在他们的掩
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召唤或投出火。科隆纳看过他们训练,说他
们的作战方式让他想起了古老的底比斯人——两两组队作战,每个人
都各有专攻。
“我从未见过大的战斗。”她顿了顿,又说,“在陶里斯之前,
我从未见过任何战斗,没有看到过一心只求速死的人,没有看到过像
一捆捆小麦一样堆在路边的尸体,也没有经历过任何朋友的死亡。”
她喉咙里哽咽了一下,转过脸不看他。想到她这句话里说的死去的朋
友,迪林也感觉心中一痛。
“佐伊,”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我也想艾瑞克。他只是运
气不好掉进了河里。”
她的眼睛仍然没看他,嘴里喃喃着,但他没听清楚内容。他盯着
帐篷顶,心中一酸,感觉泪水从心底深处涌出来。但是,与她一样,
他也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让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直到最后睡着了,他
的手指还轻轻放在她的头发上。
第六十九章 下幼发拉底河平原,达
斯特盖尔德附近
凛冽的寒风赶着一大片沙尘从北方而来。尼古斯与阿纳格赛亚斯
挤在一间摇摇欲坠的泥砖房的背风侧,马儿就拴在他们跟前松软沙地
里的木桩上。天色昏暗,呼啸的风暴卷起漫天沙尘,太阳只剩一个微
暗的光盘。黄褐色沙粒无孔不入,哪怕他们把长袍裹得紧紧的,而且
脸上还盖着围巾,也没有用。两人没有说话,坐等这一场风暴过去。
风在房子四周嘶吼。
一个身影出现在漫天黄沙中,同样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身子
向前倾,迎着从北边吹来的强风吃力地往前走。尼古斯正待起身,阿
纳格赛亚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住了他。那个身影继续迎风前进,最
后终于走到了这堵摇摇欲坠的避风墙下,重重跌坐在两人身边。尼古
斯和阿纳格赛亚斯凑过去,努力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那儿……一座城。”那人指着空中黄褐色的沙尘。
尼古斯摇摇脑袋——风声太大,他根本听不清楚。那人又喊了几
声,依然听不清,最后终于放弃了,默默地靠坐在墙边。马儿低着头
站在原地。沙土开始在三个等待的旅人脚边堆积。
风暴过后,宛如深蓝天鹅绒的夜空星光熠熠。沙暴的尾巴在日落
时分扫过大地,在夕阳的金红色余晖中,旅人们纷纷抖落披风上的尘
土。高高的天空中还残留着一抹灰云,夕阳的余晖在云下斜斜照向大
地,沙漠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优素福、尼古斯和迪亚蒂丝站在离
倒塌的墙大约一百码的一条运河边上。在汩汩流淌的运河对岸,在一
大片海枣树和绿色植物的后面有一个山势平缓宽广的山头,一座庞大
的城池依山而建。远远望去,那城池没有城墙,只有一道门。城中央
有一栋高大的建筑——一座梯形金字塔,比房子的平屋顶高出一百英
尺。黄沙掩盖了金字塔周围的街道与广场,倾斜的柱子从一个个沙丘
里探出来。城里的窗户全都黑洞洞的,唯一的光只有金字形神塔顶端
的暗橙黄色火光。
“那地方感觉怪怪的,”优素福抓了抓终于又再次长成型的胡
子,“按理说,城里不是应该有点灯光或者声音什么的吗?”
“还有城墙。”尼古斯补充道。他望着星空下的寂静城池,想看
清里面是否有什么动静,“阿拉伯沙漠离这儿不远,里面说不定会有
土匪。”
迪亚蒂丝也感觉到了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她观察了一下运河,
星辰的倒影在黑暗的水面上随波摇曳。运河上似乎没有桥梁之类的可
过河的通道。
“有些事情,”她轻声说,不想引人注意,“没必要去探个究
竟。让大伙儿都上马吧——我们沿着这条运河走。要去底格里斯,我
们需要一座桥……”
黎明将至时,黑色铁鸟从天空中降下,尖声长啸与突来的火焰打
破了宁静的夜空。铁鸟降落到地面,弯曲四肢踩在沙地上,红光洒遍
沙丘。火焰发出咝咝声后熄灭了,沙漠重新恢复了宁静。黄沙在铁鸟
的爪子下熔化,发出汩汩的冒泡声和噼啪的爆破声。铁鸟顶上打开了
一扇门,门内透出淡黄色的光,照在沙丘上。从门里陆续出来几个身
影,呻吟着伸展经过了这段由北而来的长途飞行后变得有些僵硬的身
体。
其中最高的那个人向最近的沙丘顶大步走去,另两个稍矮的身影
一左一右跟了过去。在这一片沙丘后面,穿过起伏的白色山脊,有一
座被掩埋的城池,黑暗而荒凉。在这三人背后的其他人则忙着从鸟肚
子里卸下帐篷和给养。
“看来,”第一个人平静地说,“这便是波斯的祭司之城了。”
“是的,殿下,”跟在后面的一个人说,声音有些颤抖,“禁忌
之地,属于古代国王的达斯特盖尔德。这里曾是万王之王的住所,有
大理石宫殿和美丽的花园——但后来被波斯祭司占用了。如今那些花
园早已被黄沙掩盖,宫殿里只剩下影子。”
亲王拉下长袍上的帽子,抖了抖肩。他有点紧张,但是并不害
怕,他们这伙人的力量也不弱。
“盖乌斯?”他转向另一个人,老罗马人正悠闲自在地背着手站
在一旁,“有什么好建议?”
死人点点头,如皮革般坚韧的脸上出现一抹极淡的笑意:“我们
先四处去转转,看看周围的情况,亲王殿下,然后再露面。如果您允
许的话,我和瓦拉几亚人今晚就去摸清地形。”
马克西安迅速点点头,转身走下沙丘。其他人还在卸柳条箱;他
累了,想立马倒头睡一觉。在他身后的小个子波斯人最后望了黑暗中
的城市一眼,也急匆匆地跟着他走了。盖乌斯·尤利乌斯倒不着急,
对着那片寂静的建筑和金字形神塔空荡荡的台阶看了许久。又有两个
人走过来蹲坐在他身后的沙地上。最后当他转过身时,才发现这两人
在等他。死人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团队:“阿莱斯、西罗
恩,准备好了吗?”
“是的,大人,”两人轻声答道,“我们准备好了。”
“好,”他检查了一下挂在臀边的短刺刀和贴在手臂上的手镯,
“出发。”
风沙漫过街道,把大草原上的蓟属植物从一条小巷里吹出来。盖
乌斯·尤利乌斯大步走在街面中央,能感觉到凉鞋下砖头的棱边。太
阳初升时,他与同伴从东门进了城。淡淡的粉色光线落在黑黑的砖石
上几乎完全看不到,除了风与自己身前的影子,周围再也没有任何动
静。阿莱斯走在他右边,身穿一件宽大的黑色蒙头披风,脸藏在披风
的帽子里,只能隐约看到泛白的暗影。尸鬼西罗恩走在他左边,穿着
暗褐色羊毛衣服,外面套着件单薄的沙漠长袍,头巾裹着头,只露出
一双眼睛。
只有盖乌斯露出了自己的脸,他穿着简单的束腰外衣和短裙,厚
皮带系得紧紧的,刀挂在肩头,如皮革般坚毅的黝黑脸紧绷着,几乎
全秃的脑袋在阳光下微微闪光。街道先是变窄然后又变宽,城中央是
一块露天广场,在他们眼前的广场西边便是那座金字形神塔的巨大台
阶。盖乌斯·尤利乌斯停下脚步,热乎乎的微风吹动他头顶上稀疏的
白发。城里依然一片宁静,但盖乌斯却感觉自从他们来到城中央之
后,周围的气氛便起了变化。
“有人在监视我们。”尸鬼说,声音依然刺耳粗哑,在喝了那么
多猪血牛血之后,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未能恢复至最佳状态。盖乌斯·
尤利乌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心底深处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蠢蠢欲
动,一段简短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暗绿色森林中,身上涂着蓝色颜
料的战士在地上爬行,红色长发沾满了油脂与泥浆。其余两人正要走
上前登上眼前这座壮观的金字形神塔的台阶,他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
停下来。
盖乌斯·尤利乌斯站着没动,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看着亮光。
西罗恩像往常一样,没有得到命令的时候便一动不动。阿莱斯往死人
身边靠近,死人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这味道有些强烈,令他想起还
在带刺的枝干上时便已枯萎死去的玫瑰花。
金字形神塔的第二层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此人看上去有些年迈,
留着长长的白胡子与浓眉,黝黑的皮肤仿佛抛光过的胡桃树疤制成的
木板一般闪光。他身穿深蓝色长袍,似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一根长
手杖上,头上没有遮挡,白雪一般的长发在身后飘扬。盖乌斯可以看
到对方体内的能量。
“这里不欢迎你,死人,”神塔上传出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
广场与周围建筑空空的墙面上回荡,“速速离开!”
盖乌斯·尤利乌斯两手拇指插在皮带里,抬头斜眼瞥着那老头
儿。
“我的主人命令我来此,”他冲对方喊回去,声音虽然没有对方
那么强势,但也清晰响亮,“我怀着对他和你们的尊敬来到这里。我
的主人没有恶意,他没有带来军队或战火,而是光明正大地来此虚心
求教。你们是否愿意让他进入你们的领地?是否愿意友好相待?”
老头儿没答话,热风将他的长袍刮向一侧。又有两个看起来同样
年迈的身影出现在他左右。
“不行,”那个隆隆的声音答道,“我们感应到了你主人的黑夜
之旅。跟你一样,死人,这里也不欢迎他。”
盖乌斯·尤利乌斯在心里估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城池与神塔上的
人,深深鞠了一躬,顿了顿之后才转过身。阿莱斯与西罗恩紧随其后
向城外走去。风伴随着他们离去的脚步,从空空的房门与窗户上呼啸
而过。直到他们走出城门很远的距离,暗中监视他们的目光才消失。
走到第一个沙丘顶上时,罗马老人转身打量了一下距离与高度。
“怎么了,盖乌斯?”阿莱斯的声音很甜美,但也仅仅只是对他
而言,西罗恩就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他转身露出微笑,但笑意未达眼
中:“没事,只是幻觉。我们得把受到的热情款待转告亲王。”
马克西安点点头,这个消息并不让他意外。铁鸟像一个巨大的
篷,在地面上投下锯齿状的畸形阴影。他站在其中一只翅膀投下的阴
影中,克里斯塔站在铁鸟的一侧肩下,阿莱斯站在另一侧肩下。盖乌
斯·尤利乌斯与西罗恩靠在一只紧扣在沙地上的钢铁巨爪上。瓦拉几
亚男孩儿们则蹲在鸟腹部曲线下的地上。在这片阴影之外的地方,火
辣辣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沙地。
“西罗恩,你看到了什么?”
尸鬼睁开眼转头面对亲王,动作就像攻城器械上的塔楼转动:
“主人,我们看到了三个人站在金字形神塔的平台上,不过感觉还有
其他人在暗中监视我们,而且其中有些应该不是人类,但也跟我、盖
乌斯还有阿莱斯都不一样。我闻到了房子里有十五到二十个人,他们
很害怕。”
“阿莱斯?”亲王的头几乎没怎么动,一直没有让老罗马人从自
己的视线里离开。
金发女子走上前来,习惯性地行了个屈膝礼:“主人,整个城里
都是遗弃荒废的味道,完全变成了狗和乌鸦的栖息地。只有神塔上还
有活人。我看到金字塔侧面高处有通风口,通风口热气滚滚。我猜
测,波斯祭司生活和活动的地方是在金字形神塔下。”
马克西安转头看着阿卜迪马丘斯。在所有人当中,只有波斯人热
得大汗淋漓:“我的朋友?”
“主人,”小个子波斯人吞吞吐吐地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
了……我实在想不起任何细节!”
亲王冲西罗恩做了个只有他看到的手势。尸鬼像蛇一般迅速移动
到波斯人身边,斑驳的手瞬间便卡住了波斯人的喉咙。冷冰冰的手指
一收紧,惊恐的波斯人喉咙里立刻发出咯咯的声音。马克西安露出满
意的微笑,身后的克里斯塔轻轻蹙眉。
“阿卜迪马丘斯,拜托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西罗恩和盖乌斯
·尤利乌斯会帮你想起来的。阿莱斯,去帮帮他们。确保我们能得到
详细的地图。”
那三个人架着波斯人进了大鸟的肚子里,动作轻柔却无情。阿莱
斯苍白的脸在门口晃了晃,关上了门。马克西安转过头叹息一声。克
里斯塔仍然待在阴影中没动,脸色平静。他走到她跟前,微蹙眉头轻
轻点了点头。
“女士,你是否愿意与我一同走走?”他的话说得很正式。
她点点头,用围巾裹住头。阳光太强了。
走在前面的亲王登上了高于小营地的大沙丘。沙丘另一面的山坡
有些陡,下去的路走得很慢。山丘后面是一片如波浪般起伏的沙地,
沙地上立着一圈与此荒漠格格不入的残缺不全的大理石柱子,柱身刻
有凹槽,柱头有叶形装饰。亲王带着克里斯塔走过去,坐在其中一根
倒下的柱子上。克里斯塔仍然站着,双手端庄地交握在身前,低头看
着他。
“今晚,”他开口道,“这里会准备两匹马,带着水、食物和一
些用品。骑乘用马的马鞍上会有一个带着波斯鹰状标饰的袋子,里面
我估计有五六百奥里斯。我从阿卜迪马丘斯那儿借了个咒语,马蹄不
会在沙地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些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此外我还想送
你一件东西。”
他伸手从衣袍里取出一卷厚厚的羊皮纸,上面打着鲜艳的紫色蜡
封。他把羊皮纸卷递给她,克里斯塔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去。
“从现在开始,你是一个自由的女人了,再也不欠公爵夫人任何
债务。这是正式的帝国文书,上面盖着皇帝的印章,说明其绝对的权
威性。”
“为什么?”克里斯塔脑子里充满各种疑问,但声音依然很平
静。
马克西安脸上闪过一抹短暂的惨淡微笑。
“眼前这个波斯祭司的大本营,”他说,“极度危险。我走在一
条看不见光亮的道路上。要解除这个诅咒……需要流血牺牲。不管我
多么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我不想让你也走上这条路。去吧,去东
边,去塔普拉班岛 [1] 或者塞里卡都行,抛开过去重新生活。远离诅
咒,也远离我。”
“这个礼物十分慷慨,亲王殿下。”
“你会接受吧?”
“也许,”她说,“我不介意满足一下白女巫 [2] 的愿望。”
马克西安闻言抬了抬眉:“你不相信?”
“是不服输,”她的脸上慢慢绽开微笑,“了解了这么多之后,
我知道你做的事可能是对的。我的女主人的职责——我的职责——都
是帮助帝国渡过所遇到的难关。我会留下来。”
马克西安看着她,看了很久,神情有些不解,心头闪过一个短暂
的疑问:她是不是知道他与瓦拉几亚女人在夜里出去的事?最后他站
起来,拍去短裙上的沙:“如果是这样……很好,谢谢你。”
她摇摇头,说:“先别忙着谢,等做完了这件事再说,如果那时
你还活着。”
[1] 塔普拉班岛(Taprobane):塔普拉班岛位于斯里兰卡南部海岸附近,距离加勒市有半小时的车
程。
[2] 白女巫(white witch):是指做善事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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