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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噢,天哪。」克里斯垂头丧气。「他竟为了救我而丧命。」

  「那是他职责所在,克里斯,」她说:「他知道其中的风险,你千万不要有任何罪恶感。」

  他很快抬头看看她,她真的这么冷血吗?

  但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他,她也感到遗憾和扼腕。「这个行业真不是人干的,」她说:「你可能干很久都没事,但突然发生一起暴力事件,一切都毁了。」

  「那妳为什么要干这行?」他问。

  她沉吟半晌,他不确定她会不会回答,接着她叹口气。「一切都是循序渐进,慢慢发生的,」她说:「刚开始,只是到政府机关上班,接着开始出去实地调查。年复一年,派付更高难度的任务,接受更高难度的训练,不知不觉间……」她无助的比比手势。「我想,如果一开始就很明确知道,自己今天会走到这个地步,我可能会三思。但……就像我说的,这一切循序渐进,慢慢就发生了。这样言之成理吗?」

  他点点头。「当然。」当然言之成理。大部分事情不都是如此?

  他再看看窗外,他们坐在船头,塞纳-马恩省河两岸风光一览无遗。左手边,他看到灯光照亮了带有埃及风味的方尖碑尖塔,协和广场,他想。

  他回过头,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这是什么船?」他问。

  「塞纳-马恩省河游船,」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

  「小型观光游艇,我想,」她告诉他。

  她身体忽然前倾,手伸到桌子这边来。他有点犹豫,但还是把右手放在她手心中。

  「听着,亲爱的,」她说:「我会尽全力帮你走出这一切。」

  「怎么做?」他问:「这一切实在太错综复杂了。」

  「但我还是要……」她承诺。「还是要帮你走出这一切。」

  「到哪里去?月球吗?」他质疑,无力的笑笑。

  她犹豫片刻,接着说:「如果可能,我会带你到我的神秘小岛去。」

  「在哪里?」

  「太平洋。」

  「妳拥有的?」

  「不是。」她发出愉悦的笑声。「但没有人听过。那里只有岛上原住民,好几年前发现的,至今已去过六次,后来就把它抛到脑后。但有朝一日,我会抛开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变成当地土著,在沙滩上漫步,到海里捕鱼,回归原始生活。」

  「到时记得带我去,」他说。

  「你不会想念你的工作吗?」

  「我想应该不会,」他回答:「反正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徒增世局的困扰。」

  她沉吟半晌,然后对着他笑笑,他再次认清自己有多爱她。

  直到她捏捏他的手,他忽然碰触到她的戒指。

  瞬间乌云密布,当她抽回手,拿起白色菜单时,他紧盯着她的手,想起那幅画和那个梦境。但戒指是真的,并不是画中或梦中虚构的东西。他觉得全身冰冷。为什么事情总是瞬息万变?他想。为什么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她看看他。「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翻译菜单,」她说。

  他拿起菜单,看着油墨印刷的字体,全是法文。

  侍者走到桌边,克里斯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对这个人产生反感。他略胖,头发流里流气,一骨脑全往后梳,眼皮沉重,优越感全写在脸上。

  如果亚丽珊卓也注意到这点,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很客气的点了一瓶白酒。她点的酒,克里斯发现,这个法国使者似乎颇为不屑,他厚厚的嘴唇往后撇了撇,露出嘲讽的微笑,心里好像在想,妳真的要喝那鬼玩意儿吗?

  等菜单时,他们闲聊起巴黎及船刚刚经过的杜乐丽花园。这时侍者回来了,他脸上那副嘴脸,使克里斯怒不可遏。当侍者扯开软木塞,盛气凌人的拿给他时,克里斯脸色铁青。「pensez-vous vraimenr que je vais le renifler?(你当真以为我会去闻那个软木塞吗?)」他以傲慢的语气问。

  侍者一惊,显然被克里斯一口流利的法语震慑住。克里斯把软木塞拿到侍者眼前晃晃,冷冷的说:「Le bouchon est ni mouilé,ni moelleux.(这个塞子既不湿润也没弹性)。」

  「先生?」侍者声音有点慌乱不安。

  「Apparemment,la bouteille n’a Pas étéinclinée comme il se doit.(显然,这瓶酒没有照适当的方式贮存)。」克里斯厉声责问,他知道亚丽珊卓正目瞪口呆看着他。

  「先生,我……」侍者开口,轻声抗辩。

  克里斯打断他的话。「De I’air a pénétréa I'interieur et a oxidéli vin.(空气已经渗透到瓶里并使葡萄酒氧化)。」他把软木塞扔到桌上,不屑的退掉这瓶酒。侍者被吓得哑口无言,拿着那瓶酒走开。

  克里斯看着亚丽珊卓,她张大了嘴,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赶忙合拢嘴。「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敢相信的问。

  「秀一点法文,」他说。

  「一点?」她惊愕的看着他。「你简直说得跟本地人一样溜。」

  「我学过法文,」他笑嘻嘻的说:「而且我有惊人的记忆力。」

  她似乎一时无法平复过来。「你一定是个天才。」

  他咯咯的笑,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他说。

  她摇摇头,还是印象深刻。「你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噢……我想想看还记不记得。我……先问他,他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去闻那个软木塞:显然,他正有此意。接着我告诉他,那个软木塞……既不湿润,又缺乏弹性,我还特别强调『显然』这个字眼。我还说,那瓶酒没有适当的贮存,以致空气渗透到瓶里,酒也氧化了。」他笑了笑。「我想,他再也不敢小看我。」

  「你的确狠狠杀了他的锐气,」她以充满敬畏的口吻说:「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哪里,哪里,不值一提,小姐,这根本是雕虫小技。」

  「我想你真的是个天才,」她说:「谈谈你自己。」

  「噢……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拜托啦,」她说。

  「这……」他顿了顿才说:「好吧,这是隐恶扬善的版本。我出生于亚历桑纳州土桑市,父亲在我三岁那年过世,母亲在大学教书,英文系。我姊姊和我从小在学习的环境中长大。我五岁开始读书,我们常去参加音乐会、看戏、听演讲、逛博物馆。后来我在数学方面似乎有过人的天分,她就让我接受特殊训练。她曾经……」

  侍者拿着另一瓶酒回来,打断他的话。亚丽珊卓低垂着头,强忍住笑容。克里斯故意视而不见,再摆出目空一切冷冰冰的脸孔,当侍者倒半吋酒到杯子里给他试饮时,他把酒含在嘴里,深吸一口气,嘶的一声咽下去,再噘起嘴唇。有一次在品酒大会上,他看那些专家就是这么做,他决定如此这般,照本宣科。他喉咙发出一个声音,好像是说:咳,既然你们好像没有更好的酒,只好凑合着喝啰。

  当侍者开始倒酒时,克里斯不耐烦的对他说:「Ne remplissez pas le verre a plus d'un tiers,s'il vous plait.(请不要超过三分之一杯),」他说:「Je voudrais que le bouquet se developpe de lui─même.(我希望酒香扑鼻,自动散发开来。)」

  「是的,先生,没问题,」侍者回答,这回好像已经心服口服。

  他离开后,亚丽珊卓强忍住的笑声,瞬间爆发开来,她愉悦的看着克里斯。「这回你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酒不要倒满三分之一杯,我想让酒香散发开来。」

  「你一定是品酒行家。」

  他嘲讽的冷笑。「绝对不是,」他说:「我只是记性超好。」

  她举杯敬他。「敬你那超人的记忆力,」她说。

  他也举起酒杯,「祝不管什么促成我们认识的缘分。」

  他们互相凝视片刻,亚丽珊卓很快吸口气,好像想要保持清醒,她喝一口酒,他也喝一口,她探询的问他:「酒还可以吗?」

  「拜托,我哪知道,」他说:「我这辈子只喝过健怡可乐。」

  她银铃般的笑声使他迷醉。他努力从脑中排除她的不确定因素,因为不管他还有什么其他顾虑,他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她了。

  「刚刚在讲你的故事,」她说。

  「噢。」他再度皱皱眉头。「其实没什么意思。」

  「很有趣啊,」她显然无法苟同。

  「那……好吧。我尽快说完。我妈过去很好客,常开所谓的小型心灵成长课程。哈利叔叔是常客,他是个相当有名的物理学家。参加的有老师、教育界人士、作家、音乐家,甚至政客。我们姊弟俩从小就很受欢迎,他们从来不把我们当小孩子看。」

  「那一定很有启发性,」亚丽珊卓说。

  「在智力上,的确如此,」他承认。「我陶醉其中,尽情吸收,加上早年自己看很多书,及母亲的教诲,使我十一岁从小学毕业,十四岁高中毕业,十七岁拿到第一个学士学位。」

  「所以你真的是天才啦,不是吗?」她说,脸上又浮现崇拜的表情。

  「不,不是啦。」他不希望她把他想成那个样子。「我数学还不错,如此而已,我在那方面有点天分。」

  「你总共拿到几个学位?」

  「噢……三、四个。」他强忍住笑容。「事实上,妳应该叫我巴顿博士,」他告诉她。「但如果妳真的这么叫,」他很快又说:「我发誓我立刻破窗,跳入塞纳-马恩省河,游泳回码头。」

  他们心照不宣的笑笑,他现在觉得好多了。空腹喝酒,使他不再那么硬梆梆的,有棱有角。现在他开始找到他们刚上船时他想要的那种感觉。竖琴弹奏着音乐,玻璃游船轻轻滑过塞纳-马恩省河面,灯火璀璨的巴黎,烛光照亮了亚丽珊卓漂亮的脸蛋,这一切总结成一个轻松浪漫宁静的夜晚。他再喝口酒,然后为两人各倒满满的第二杯酒。

  「侍者会看到你倒了超过三分之一杯?」她逗他。

  「去他的,」他低声咒骂,恶作剧的笑笑。

  当侍者回来,问他们要点什么菜时,克里斯又装傻,好像菜单上的字他一个也看不懂,叫亚丽珊卓逐一帮他翻译,把侍者搞得糊里胡涂。

  「这下他可真的要一个头两个大了。」等侍者一走,他说。

  「现在他根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她笑着说。

  「我要坦白招供,」他告诉她。「刚才有关酒那一套,是向一本惊悚小说取经,主角就是这么恶整一个恶劣势利的跑堂。《夺命线索》(Murder by the Numbers),洁西卡.韦恩(Jessica Wayne)的小说。」

  「我还是叹为观止,」她说。

  他热切注视着她。他脑袋里的酒精开始发酵,使他不禁鼓起勇气问她,「妳的戒指哪来的?」他总得搞清楚。

  「这个吗?」她伸出左手。「我实在太喜欢画里的戒指,就请人复制一个。」

  喔,天哪,他想,他实在很厌恶自己,就这么简单?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她也伸出右手,他握住亲了又亲,然后抬头,对着她微笑。

  「我觉得好多了,」他告诉她。

  「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克里斯,」她说。

  晚餐十分丰盛,谈话的气氛温暖亲密。她谈起在英国的童年,她家人和她所受的教育。他努力从脑中排除那天晚上在办公室开始所发生的一切。

  当他们开始用餐时,视线不再朦胧,脑袋也不再神游太虚,她一提这个问题,更唤起过去的一切,他深感遗憾。他很遗憾她这时提出这个问题。

  「我还以为妳不想知道,」他说。

  「原来不想,但现在真的很好奇。你的工作一定很重要,才会发生这一切事。」她默默注视着他。「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她说,有点受伤的感觉。

  「噢……」他看起来很痛苦。「我并不介意告诉妳。只是……我正在享受这美好的时光,实在不愿回想过去那一切。」

  「抱歉,」她说:「我也不想杀风景。」

  他叹口气。「好吧。」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是做什么的?」他说:「我试着解决乱流问题。」

  「那是什么东西?」

  「这和雷射有关,」他解释说:「乱流可以阻止雷射穿透大气层传播或传送,透过大气的某种扭曲,可以避免雷射传输能量,摧毁一个目标。」

  「一个目标,」她重复他的话。

  他的微笑带着点悔恨。「我告诉过妳,我所作的一切,只不过使世局更加动荡不安。」

  「你不会感到困扰吗?」她问。

  「恕我引述我认识的一个年轻可爱女子的说法:『它循序渐进,慢慢就发生了。』」

  她叹口气。「真是一针见血,」她喃喃自语。

  「反正,那就是我的研究工作,」他继续说:「我试着在我们所谓的分析可循模型上建立理论公式,再用计算机进行运算。」

  「其实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她说:「但……你有任何进展吗?」

  「有很大的进展,」他说,扮个鬼脸。「到某个程度为止,但接着就后继无力,我已经有好一阵子一筹莫展了。」他自我解嘲说:「这也使这他妈的整件事显得很荒谬,如果幕后藏镜人知道,这几个月来我的研究工作已经走入死胡同,他们就不会费尽心思去安排这一切了。」

  「这,显然他们有不同的想法,」她说:「他们一定还是认为你的研究工作十分重要。」

  「我的研究计划,当然重要。」他点点头。「但我最近的进度……不提也罢。」

  他看看窗外,再回过头来注视着她,接着猛然大吃一惊。「天哪,」他含含糊糊的说,一阵寒意,使他全身痉挛,如坐针毡。

  「怎么啦?」她慌张的问。

  他指指窗外,「你……看到了吗?」

  她转过头。「你是说,自由女神像吗?」

  他惊骇的看着她,好像松了口气。「妳也看到了?」他问。

  「当然,」她困惑的笑笑。「我不懂。」

  「这,」他口干舌燥的说:「就我所知,它是在纽约港,而且大多了。」

  她开怀大笑。「这是这里的美国社群捐赠给巴黎的复制品,」她告诉他。

  他颤抖的倒抽一口气,闭上眼睛。刚刚他还以为……他直打哆嗦。「天哪,」他说。

  「为什么看到它,你这么害怕?」她问道,再度感到茫然。

  「它使我想起真实的滑落,」他告诉她。

  「噢。」她点点头,表示理解。「还有那场赌注,我想,以及那家伙。」

  「维尔林,对,还有他。」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我的工作已经有大致的了解了?」他问。

  「就我所知,我想,」她打趣说:「我根本完全听不懂。」

  「除了『目标』之外,」他提醒她。

  她的笑容消失了。「那点除外,」她说。

  ※※※

  当他们下了船,走上码头,克里斯右手环抱着她肩膀。「在这一切疯狂的事件中,」他说:「我希望妳不介意我爱上了妳。」

  她没有看他:「你应该知道我不介意,」她说:「我也同样爱上你,但……」她没往下说。

  「但?」

  她哀声叹气说:「但目前不可能。」

  「为什么?」他问:「只因为我的生命有如一场噩梦?只因为有人要替换我或做掉我,或双管齐下?」

  她苦笑说:「噢,克里斯。」他觉得她的臂膀正紧紧环抱着他的腰。「真希望美梦成真。」

  「我们难道不能到妳的小岛去?」

  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她问。

  「告诉谁?」他笑着问:「我认识的人,除了妳,那一个不是想抓我?」

  「你的遭遇,我实在感到心痛,」她告诉他。「我会努力帮你走出这一切,但得等时候到了……」

  他点点头。「好吧,就等时机成熟了。只要妳知道我爱妳,只要我知道,妳也同样爱我。」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她车子旁边,亚丽珊卓转身面对他,紧紧倚偎着他,两手紧紧抱住他。「我也同样爱你,」她说。

  她的嘴唇如饥如渴热切贴上他的,那一瞬间,除了激情欢愉,其他感觉都消失了。

  但她接着贴着他耳朵低声说:「千万别忘了,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你发现什么……我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你。」

  他想问她,她是什么意思,但她猝然抽身离开,打开车门钥匙,在他开口说话前,她已经上了车。他内心升起一股冷冷的焦虑,他绕过车子,等她开了另一扇门的锁,他一骨碌坐到她旁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后座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两人同时倒抽一口气,猛然回头,只见后面两个黝黑的身影。克里斯突然觉得有人伸出手抓他,并拿出一块布掩住他口鼻,一股恐怖的刺鼻气味从鼻孔直冲脑门,他想扯掉那块布,但后面那名男子臂力很强,克里斯瞥见亚丽珊卓正挣扎反抗另一个人,她脸上也有一块布。

  他最后只听到她可怜的哀叫声。「不,不要!」

  接着,黑暗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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