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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波浪滔滔不息地滚向沙滩，我们的光阴息息奔赴着终点。
——威廉·莎士比亚
我坐在椅子上，琢磨着杜宁格的馈赠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对事物的观点，对他人的移情，以及对事物的分寸感。不用担心衰老是什么感觉？将他人视作方生方死的生物，又是什么感觉？窗外下起了雪，雪花又大又湿。没有风，雪花直直地落下。真希望能来场狂风暴雪，把所有的问题一股脑埋掉。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我，克拉森纳用平静、通情达理的口吻向我道歉，说不该忽略我的意见。“蔡丝，你一定明白，明智的选择是到此为止。”
很难相信，马丁·克拉森纳，这位上世纪的天文学巨匠，在重获青春、起死回生之后，会坐在我们的客厅中与我对话。不单是因为这件事在生物学上显得无稽，而且，这样一个人居然没法治愈玛蒂，或至少让她变得无害。
“我好像不太明白，”我说，“马丁，你应该比其他人更了解衰老。眼看着年岁增长，关节和韧带第一次感到疼痛，眼看外面的世界逐渐黯淡，你有能力阻止这一切，有能力为他人预防身体的背叛，可你什么都没做。六十年来，你毫无作为。”
他张开嘴，正要说话，可我抢先了一步：“我知道你会怎么辩解，我知道人口过剩的后果。如果说以前我还不做的话，那么过去的几个星期，我已经充分领悟了。这在道德上是个两难问题。”
“是你扣押了汤姆·杜宁格的礼物。别，你现在什么都别说。要是你和你的朋友当初没有抓住机会为自己牟利，那么现在谈道德就能理直气壮得多。”
“不能因为我们经不起诱惑就叫我们放弃之前的所有成就，”乌库哈特咕哝着说，“我们的失足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说得对，这件事不能这么草率。艾历克斯说了他会为你们保守秘密，可我不会。我看不出有什么非保护你们不可的理由。”
“这样的话，大家都会跟着你遭殃。”克拉森纳说。
“你老喜欢夸大其词，马丁。是否终止衰老过程取决于你，无论你选哪条路，人类都会死亡，大量死亡。”
“但如果将疗法推广，我们或许能学会与之共存。我们挨过了冰川时代，挨过了黑死病，挨过了天晓得多少场战争，还挨过了几千年的政治愚行。我们甚至和宇宙中发现的唯一外星智慧生物开战。如果我们能挨过那一切，那么这一回也不例外。”
“这可说不定，”怀特说，“这一回不一样。”
“每回都不一样啊！你们知道你们四个人错在哪儿吗？你们太容易放弃了。你们一旦找准问题，就设法加以回避。”说到这儿，我看了眼艾历克斯，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我接着说，“要我说，我们把杜宁格的配方摆上台面，让大家都能看到，然后，让大家像成年人那样讨论这个问题。”
“不行，”怀特说，她的眼中射出饱含恐惧的目光，“你不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战而降。既然知道了有不死的办法，我就不想在余生里眼看着人们死去了。”
几道皱纹出现在了波兰的嘴角眉梢。他看起来相当痛苦。
“我也让一步吧，我们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找你们一次，安排你们中的一位捐出一份血样。我们会找人对血样进行分析，然后听天由命。血样的来源，我一点都不会透露。关于你们和北极星号，我也守口如瓶。你们的声誉不会受损，再幸福地活上几千年都没有问题。
“但我得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真有自己想得那么高尚——我也愿意这么认为——那么，你们就该表明身份，承认自己的作为，当着公众的面为自己辩解。”
他们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艾历克斯皱起肩头，耸了耸肩：“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身来，克拉森纳希望我能再考虑考虑，怀特牵起我的手，用力握紧，然后咬了咬嘴唇，快要哭出来了。
乌库哈特叫我先好好想想，别急着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波兰说：“一旦起了头，等到政府采取高压控制生育，等到生存空间耗尽，等到第一场饥荒来临，到时候，你们难辞其咎。”
他们依次走了出去，每个人出去的时候都对艾历克斯施以眼色，哀求他或指点他对我施加影响，让我作出理性的选择。我目送着他们穿过越下越密的雪，走到停机坪上，钻进了他们的浮空车。他们没有再回头。舱门关上，车子升空，转眼便消失在了大雪中。
然后，艾历克斯问我好不好。
我可不好，我刚做出了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决定，肯定好不了。
“话说回来，你做得对，”他说，“阴谋集团没有存在的必要。”
“那你还替他们说话。”我说。
我们站在窗前，面对这外面的甲板，望着雪花吧哒吧哒地打在窗户上。他把手掌贴在窗上，感受着玻璃表面的寒意，说：“我知道，他们的建议是最轻松的办法，最少痛苦。可你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公开。”说着，他吻了我一下，“但我怀疑，这件礼物是福也是祸。”
“是因为会造成人口过剩？”
“这也是一个原因，”他在一张椅子上坐倒，翘起了两只脚，“当生命无限延伸，我们也许会发现——”他耸了耸肩，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发现它其实没那么让人满足，没那么有价值。”
我心想这是在胡说八道，就顺口对他说了。
他听了大笑：“你真可爱，蔡丝。”
“是啊，我知道。”
“一起出去吃点什么吧？”
雪越下越大，院子周围的那行树已经看不见了。“你是认真的吗？真想在这天气出门？”
“干吗不？”
“还是别，”我说，“我们就在屋里吃吧，比较安全。”
我们刚吃完，雅各就打来了电话。“有条新闻你们或许感兴趣，”他说，“几分钟前，有东西在海面上空爆炸了。还不知道是什么。”
老天！我立刻就明白了，艾历克斯也是。“有多远，雅各？”他问道。
“五十公里，就在海沟上方，”——那地方海水很深——“根据现场描述，爆炸一定相当猛烈。”
该死的！
“他们说，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