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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只有在从桥上坠落或游泳遇见鲨鱼时才应该死,没有人的生命会随着细胞中隐藏的时钟行至午夜而熄灭。大家也许认为,自然一旦下令,我们便随之自行毁灭,如果违逆,就是执迷不悟,我们都该心满意足地走向坟墓。我呢,想抄一条近道。
——托马斯·杜宁格《活的权利》
自然只想让你生育和抚养孩子,完事之后,就让出道来。
——查蒙·考姆《混沌与对称》
艾历克斯说,他想靠我们自己把他挖出来,我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当真,但我向他指出,亵渎墓地的惩处很重。另外,我也不清楚确定墓中人的身份能有什么用处,我说这就像一场猜谜游戏,他也承认这一点。我还对他说,我们可能上报纸头条,“古董商化身盗墓贼,本尼迪克被控渎尸。”他听了之后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我们回到了停在公墓外面的浮空车,然后坐进车里,望着月亮划过天际。我想起了汤姆·杜宁格,想起了他的梦想——摆脱坟墓。至少,是能降低对坟墓的需求。
我们决定在瓦破集过夜,在这个季节,多数餐馆和大型酒店都不营业,可我们还是在喜庆酒店订到了一套面朝大海的套房。套房的名字很不吉利,叫“僧房”,但吃的很不错。后来又来了几个住客,所以我们也不算是完全孤独。
我不记得艾历克斯和我谈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老是想着墓地,想着艾德的死因到底是意外身亡,冲动杀人,还是有什么完全不同的原因。是不是有人觉得杀死艾德加·克利斯普是必要的或有利的?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情?
我睡不着,于是半夜里起床给自己弄了份夜宵。空中飘着薄纱般的浮云,给月亮罩上了一圈光晕。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墓地引发的联想吧,我调出了汤姆·杜宁格的模拟人,他在房间中央现身,跟我打了个招呼。他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神态严峻,满头白发,看上去不像是喜欢大笑的那种人。
我拿着面包圈和咖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问道:“能为你做什么吗,蔡丝?”
他的装束无可挑剔,起皱的宽松长裤,蓝色外套,白色衬衣,领口处打了个蝶形领结。
模拟人上一次更新资料是在1364年,距北极星号起飞还有整整一年。眼前的这位杜宁格年迈,有皱纹,膝盖似乎不太灵便,坐下时面部扭曲。
“我们能稍微谈谈吗,教授?”
“谈多久都行,”他边说边瞟了一眼房间,“我们在酒店里?”
“没错。”
“这是哪颗行星?”
“瓦破集。”
“哦,就是那个度假胜地。我好像从来都没度过假,成年后就没有过。”
“是因为没时间吗?”
他微笑着答道:“因为没兴致,我觉得自己到了那种地方也不会开心。”
“也许吧,”我说,“教授,你的一生取得了很多成就,可你最有名的还是在寿命延长方面的研究。”
“很高兴你提到我小小的贡献,但我没有过什么真正重要的作为。”
“——因为人类还在变老吗?”
“是的,因为人类还是在被自己的身体出卖,活不了几年就开始衰弱了。”
“可是,自然不就是那样的吗?如果人类不再死亡,世界将会变得怎样?那么多人要待在哪儿呢?”
“非要顺其自然的话,人类就得在地球的森林间奔跑,在鹿和野猪身后追逐,在这样的寒夜挤在火堆周围——外面有看上去那么冷吗?”
“是的。”
“你希望过那样的生活?像你的远古祖先们那样?”
“不,我不太喜欢捕猎——”
“也不喜欢被捕猎吧?所以,你的第一个论点是无效的。你还问我,如果人类不再死亡,世界将会怎样?首先我要指出,这是个错误的问题。我们应该问的是,如果人类能永远保持年轻和活力,世界将会怎样?我认为,首先,我们将一举消除大部分人类痛苦。当然了,不可能消除所有痛苦,永远不会办到。可是,如果我们能阻止不请自来的丧葬,在半路将它截杀,如果我们能停下通向坟墓的缓慢衰竭,我们就是给人类送了一份不可估量的厚礼。”
“可是教授,许多人觉得死亡并不一定是坏事,过于漫长的生命会变得枯燥——”
“枯燥,是因为身体变得僵硬脆弱,手足轻易折断,精力每况愈下。”
“——活的太久,还会给自身和家庭造成负担。”
“还是那句话,这都是因为衰弱。衰老到极点的人当然会成为负担,我的提议正是为了预防这种情况。”
我继续负隅顽抗:“或许,正是因为体会到美丽的事物转瞬即逝,才让我们有了艺术。死亡是人类成其为人类的原因之一,老人让出去路,孩子才能继续前进。”
“一派胡言,蔡丝,你在胡言乱语。空谈起来自然怎么说都行:只要死的是别人,那么死亡就成了人类境况的一部分——只要我们说的是统计数字,是他人,那最好还是陌生人。”
“可是,如果你一旦成功,那么多人要待在哪里呢?我们的土地和空间都不是无限的,资源也不是。”
“这一点当然。我们一定会付出代价,人类将不得不停止繁殖。”
“人类可停不下来。”
他的睑上露出了“我早就听人这么说过”的微笑:“你觉得是这样吗?”
“我觉得肯定是这样。”
“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让一对年轻的夫妇在生孩子和永葆青春、长相厮守之间择其一,他们的选择不会是你想的那个。”
“你真这么想么?”
“毫无疑问。”
“这么说,我们都不会有孩子喽?”
“我们还有会少量孩子。这是必须的,为了顶替那些在事故中丧生的人。我们必须计算出新生儿的数字,但那只是细枝末节。”
“那进化怎么办?”
“进化怎么了?”
“人类的进化会就此停止。”
他叹息道:“人类进化可能在先民从树上下来后不久就停止了。好吧,这么说有点夸张,但你真的相信你千百年后的后代会比你聪明吗?”
这个么,我倒不信,可我认为其他人会取得长足进步。
见我没有回答,他便步步紧逼:“我们没有义务对自然有求必应。我们的义务就是我们自身,是使自己过得舒适,设法活得充实,是消除自然规律强加给我们的病痛和衰老,是保存个体的人格。至于鼓吹进化的人,他们要是那么喜欢去死,那就让他们主动退场吧。如果我们真想得到更强壮的身体,那么基因工程就能办到;如果我们想变得更聪明,就使用智力增强技术。”
“我不确定,教授,感觉不对劲。”
“那是因为,人类已经衰老死亡了几百万年,对死亡已经习以为常了。像其他自然强加的必然事件一样,我们由于无能为力,只能假装接受,别无他法。我常听人说——主要是女人——说她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活一次。”
“可是,我们并不喜欢死亡,为此才有了宗教。我们老想着避开灭亡,老想着证明自己灵魂不朽。于是,我们一边接受身体的死亡,一边假装死亡没有发生。”
“教授,有人说过,人类是跟在葬礼后面进步的。人的年纪越大,智力就越不灵活。如果没了死亡,会不会出现许多身体年轻的老顽固?”
“这话说得还有点道理,确实会有这方面的问题:老板永远不退,永远不死,新锐不再出现,葬礼主持被迫转行,政客永远执政。但是,人类已经证明,自己是个善于适应的物种。依我看,人类一旦无需面对衰老过程,就不太会再去捍卫那些曾经坚守终身的信念了。这些信念好比拐杖,人们越是临近末日,就越是把他们抓得牢牢的。但是,如果末日根本就不会来临——”他说着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做了个“再明白不过了”的手势,“人类会适应一阵子,但我认为,最终结果会比预想得还好很多。”
“你是不是遇到过什么变故?”我问道。
“什么意思,蔡丝?”
“我们多数人都把死亡和失去看作为生命付出的代价。你遇到过什么变故吗?是不是失去过哪位特别亲近的人?”
“看你说的,孩子。谁没有失去过特别亲近的人呢?父亲、姐妹、女儿、朋友、爱人。我们喜欢在追悼会上自我安慰,说他们去了光明的天国,还说他们从此获得幸福,比现在过得更好。我们告诉彼此,说灵魂不灭,我们的一部分会在死后继续生存。可实际上,蔡丝,这么说的人的心里都明白,死亡就是死亡,是消失,永远消失。
“你也看得出来,我已经不年轻了。要问我为什么研究这个问题,那是因为我目睹了太多人的死亡。原因就这么简单:我想终止死亡,而且,我知道办法。”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灯,他对着灯光凝视了很久,最后说道,“我们都喜欢光。”
“你后来碰到了什么障碍呢?我的意思是,现有的技术已经能让细胞无限繁殖,这就相当于永生了,对吧?但人类并没有永生。”
“你是做什么职业的,蔡丝?”
“我是卖古董的。”
“真的吗?”
“呃,我还是超光舰的飞行员。”
“哦,你会对延长自己的寿命感兴趣吗,如果我能办到的话?”
“不会,我知足了。”
“这个想法很聪明,亲爱的,但你是在自欺欺人。”
“我生下来怎样就怎样。”
“好了,蔡丝,你的声音都变变了。你还年轻,以后再说吧,等到冬天开始影响你的关节,等到你的心脏开始颤动,指间开始发麻,等到你的胃部随着骑师的飞奔接近而日益变冷……他来了,飞奔而来,到时候你就明白了。青春是个幻象,蔡丝。我们都没年轻过,我们生来就已苍老。如果对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一个世纪显得很久,那么相信我,随着年华流逝,四季的更迭和假日的来去都会快到看不真切。”
他说的当然没错,对明知不能得到的东西,没人会坦白承认自己想要,无论是房子、爱人,还是预防衰老,都是如此。“教授,我猜你没成功,我说得没错吧?”
他的两眼紧盯着我:“看着我,我像是拥有永生秘方的人吗?”
我没有说话,他的脸上露了大大的微笑。“这是个终极难题,光是让细胞无限繁殖还不够,它们还必须能够互通消息。”
“靠突触?”
“很好,是的,突触。那是生命的核心功能。脑细胞相互协作,为的是做出决定——洪水来了,谨慎起见,最好避开。消化细胞相互协作,为的是从最近一餐中提取养料,肌肉细胞则从神经细胞处接收指令。
“当人类长到一百二十五岁时,细胞间就断绝了来往,很久以来,我们都不知道个中原因。”
“现在知道了?”
“是艾欧呤。”他说。
“就是它让通讯成为可能?”
“有了它就行。人体的艾欧呤储备一旦耗尽,通讯过程随之瓦解。我们试过刺激身体,使其生成艾欧呤,还试过添加人工合成物,但作用时间都很短,此后就没有效果了。人体内部似乎有一架时钟,一部定时器,一台决定灯火何时熄灭的装置。这就是所谓的‘柯伯垂极限’。”他开始详细解释起来,我一开始就没有听懂,可我还是仔细地听着,还不时点头,仿佛听明白了似的。等他说完之后,我问他这个问题是否还有解决的希望。
“几千年来,都是科学界的圣杯,”他说,“两百年前,克拉格城的巴克洛夫认为他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差不多同时,克拉格城遭受了默哑人的袭击,他在袭击中丧生,实验室也毁了,没人知道他距目标有多近。”说到这里,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愚蠢的代价总是那么昂贵。”他的目光穿过我的身体,瞪着空处,然后他耸一耸肩,接着说,“托切斯基或许曾在上个千年找到过一种哄骗身体继续制造艾欧呤的方法,甚至有传闻说,他真的制造了几个永生的人,这些人躲开大众,至今仍在某个地方生存着。当然了,这都是传说。托切斯基的研究是在政局动荡的氛围中进行的,许多人听说了他的作为之后觉得恐惧。后来就爆发了一场神学骚乱,最终,他和他的成果都落到了一群虔诚的暴民手里,然后就再也没有这项研究的消息了,他也是。别的报道也提到了几项突破,或许有效,或许无效。可惜的是,它们都没能产生影响。”
“你的研究离成功近吗?”我又问道。
“是的,”他说,“近在咫尺。”
近在咫尺。这几个字在我耳边一遍遍回响。
 
回家的时间到了。
我们用三明治和咖啡填饱肚子,退房之后,来到了屋顶。又是寒冷阴沉的一天,天上没有太阳,看样子似乎就要下雪。我们取回浮空车,钻了进去。艾历克斯坐上了驾驶座,然后吩咐道:“露易斯,带我们回家。”
海洋方向突然刮来一阵强风。周围只停了一辆车,旅馆的繁忙程度可见一斑。
“露易斯,请回答。”
没有反应。
AI的指示灯没亮。“她关机了。”我说。
艾历克斯烦躁地在座位中扭来扭去,他对故障不太能忍受。另外,每次发生故障,他都会认定是人为造成的。当然了,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刚买的新车啊,”他说,“就出问题了。”
他试了试开关,可是没有反应。“也许是接口松了。”我说。
他咕哝着说:“你老说这些东西坏不了。”说着把车子调到手动模式,发动了引擎,“我们得自己开了。”说着,他拉出操纵杆,启动了反重力泡。每次启动反重力引擎,我们九成的体重都会随之消失,这感觉很棒。有一项研究已经开展了很久,那就是设法缩小反重力引擎的体积,让它能随身携带,比如佩在皮带上。要是你整天都能像坐着浮空车一样飞来飞去,那么……可我怀疑,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说:“我们明天就该把她带回去修理一下。”那个当然是我的工作。
他在屏幕上查看了一下周围的交通状况,然后触键启动了垂直推进器,车子随之升空。我拽了一下安全带,确保它已系紧,艾历克斯冲我咧嘴一笑,叫我抓牢。车子转了个身,越过屋顶的边缘,朝向了南方。核心推进器随之点火,车子开始加速。
沙滩上有几个孩子正在走动,市中心的公园里有人在放风筝。除此之外,瓦破集可谓荒无人烟。
如果非要开车的话,这一带就是理想场所。空中没有其他物体,除了一辆从西方驶来的汽车。我们在空中翱翔,下面是覆盖整个城市西侧的沼泽。一飞了儿公里,我们就驶入了一片灰色的薄雾。感应器显示前方没有车辆,但我知道,艾历克斯不喜欢在看不清环境的情况下开车。于是,他驾驶车辆向上爬升,我们随之进入了大约两千米高空的阳光中。几分钟后,云开雾散,我们也飞到了妙心湾上空。海面上有几条小船,我好像还看见一条长长的触须伸出水面,又悄悄缩了回去。
我告诉了艾历克斯,并建议保持警惕。
艾历克斯很喜欢开车,但平时不太有机会开,我觉得驾驶能令他睾丸酮激增。
海湾跨度很大,我们飞了一百五十公里才重新见到陆地,艾历克斯似乎不愿意说话,于是我也闭上双眼,把脑袋向后仰着。半睡半醒之间,我突然觉得毛发竖了起来。
“不对劲。”我对他说。
“怎么了?不舒服?”
“零重力,”这绝不是好兆头,“我们完全失重了。”
他看了看仪表板:“你说得对。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我们是在下降吗?”
“上升!我们在上升。”
我知道,各位读者坐着浮空车到处转悠时,从来不会多想它的运行原理。在我即将讲述的这次事故发生之前,我也是这样的。这种车辆一般配备二到四个反重力反重力泡,它们的默认设置是0.11个G。启动之后能抵消百分之九十八的乖力,接着,你就能升入空中,去想去的地方了。反重力泡的工作原理如下:它在浮空车周围包裹了一层反重力场,场的大小和形态根据车子的型号各不相同,但设计上都遵循经济原则。场的大小要正好包裹整个车身、侧翼、尾翼,以及其他所有部件。如果肉眼可见的话,场的形态会像根管子。
反重力泡是有一定危险的,所以,要更改设置的话,就得打开中央面板上的黑匣子,手动操作。艾历克斯看着黑匣子,他不喜欢这东西,但他还是揭开盖子,按下了控制方,然后便等着重力恢复。
但什么都没发生。
他又试了一次。
我们还在上升。
我试了一下,同样没有结果。“东西坏了。”我说。艾历克斯冲我扮了个鬼脸,好像在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闻。我撬开面板,把系统里的电线拉出了两厘米。“导线松开了。”
“你是说,人为的?”
我想了想说:“导线不太会自动松开。”
浮空车是台双系统设备,也就是说,有两套反重力装置,都装在车身下方,一套在驾驶舱前部,另一套比较靠后,在车身和机尾之间。我手中的控线分成两路,分别连接着两个反重力泡。我又分别扯了扯两股导线,可它们都松垮垮的。“两股都松了,”我说,“要不就是被切断了。”
“能修好吗?”
“得下到浮空车底部才行。”
听了这话,他的脸变得煞白。接着,他看了看下方越变越小的妙心湾,说:“蔡丝,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已经过了三千米的高度,正像个湖底的软木塞一般不断上升。“降低阻力板,”我说,“然后用力踩推进器。”
他照做了,车子向前加速,爬升的速度也随之变慢,但减速的幅度还远远不够。
他打开电台,调到了空中救险的频率。“白色代码,白色代码,我是AVY4467,车辆失控爬升,请求支援。”
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AVY4467,请描述紧急状况,尽量说详细点。”我心想这该不会就是上次遇险时接听我们求救的那个人吧。
艾历克斯听得心头火起:“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反重力泡满载,没法调低,我们正以零重力上升!”
“AVY4467,反重力泡可以手动进行操纵,一般安装在两个前座之间,打开——”
“救援,我已经试过了,没用。”
“明白,稍等。”
艾历克斯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黑匣子,然后说:“我们会没事的。”我觉得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我们升入了一块积云,又从上方穿出。
“4467,我是救援。外勤已经上路,约十三分钟后抵达。”
十三分钟太长了,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我们已经越过了四千米高度,高度计上的数字已经开始模糊。
“救援,十三分钟可能太久了一点。”
“那是最近的飞行器,坚持住,我们会救下你们的。”
“蔡丝,救命……”他说。
一下子,我成了老大。但我想到的只有跳车,一旦脱离反重力场,上升的势头就会马上停止。“我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艾历克斯。”
他听了脸都皱起来了:“空气越来越少了。”
浮空车的设计本来就不适合进行高空飞行。车身上有几根管道与外界连通,一旦周围的氧气变得稀薄,车内的人就能感觉得到。我开始觉得头疼了,胸腔内也感受到了压力。我对他说:“快速呼吸,会有用的。”
我朝座舱周围看了看。这种车子从前都配备降落伞或滑翔带,但这年头,交通事故实在太罕见了,以至于在试用逃生设备时死亡的人比在撞车中死的人还多。设计者因此认为,普通公民在紧急状况下还是待在车内比较安全,但前提是车子处于下降状态。
“我们,关掉反重力泡怎么样?”他耸了耸肩说。
“我们没有那个选项,”我说,“它们已经开了,而且断线了,所以关不了。”
我们飞过了几千米。
“呃……有主意……的话,最好……现在……就说。”他说话越来越用力了,每说两个字就要喘一口。
“这车里有电线吗?能当绳索使的那种。”我边说边爬到后座,伸手去够货舱。
“我想……没有。”
我作势看了看四周,可我知道,车里没那种东西。
“好吧,”我对他说,“关掉推进器,脱掉衬衣。”
“这会儿……就别开……玩笑了吧。”
“照做,艾历克斯。”他乖乖照做,我在同时打开了货舱,找到工具箱,又从里面取出一把大剪刀,一把钢丝钳,还有钥匙。钥匙当然是遥控操作的,能打开车身底部的面板。
“你要……干什么?”他问。
我脱掉上衣说:“我要设法让你重新控制反重力泡,至少是一个。”他把衬衣递给了我,我用大剪刀把衬衣和我的上衣剪成了条状。
他问我准备怎么下手,但时间有点紧迫,我也没心思详细解释,于是只说了句:“看好,学着点。”
我把钥匙塞进衣袋,然后爬回我的座位,把布条系成一根绳索,一头绕在腰间,另一头绑在座位架上。接着,我说了句“祝我好运”,然后便打开了车门,风呼啸而入,冷得刺骨。
艾历克斯吓坏了:“你疯了吗?不……能……出去!”
“很安全,艾历克斯!”我们都喊叫着想压过风声,“车身周围两米都是零重力!不飘太远就行——”还有,不被风吹走就行。“但是,我要你开得越稳越好!必要的时候使用垂直推进器,抓住操纵杆别松手。行吗?”
“不行!”他靠在椅背上说,“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但我的一半身子已经到了门外。我冲他喊了一声:“没有看上去那么危险!”当然了,也没有什么都不做来得危险。
“不!你……待在这儿!让我去!”
我们俩都明白,他这话不是认真的。我可以替他辩护,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没法想象艾历克斯爬出一架飞行器;即便是在陆地上,我看他也不会那么干。再说,他也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
“没事的!”我说,“我能处理!”
“肯定吗?”
“当然!现在听好!反正力泡重新启动时,这两盏灯会继续发亮。但在我回来之前,什么都别干!”我边说边在强风中挡住车门,“如果出问题——”
“什么?”
“没事,别管它!”如果出了问题,他就完了。
绳索有一段是深蓝色,是用我最昂贵的那件上衣系成的,我对它望了一眼,叹了一声息,然后就爬到了车门外边。风呼啸而至,我还没怎么做好准备。大风就将我扯离车身,我身体的部分被抛到了重力场外面,体重一下子回来了,我感觉下肢重得像袋砖头。浮空车仍在向上爬,拽着我一路上升。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正悬挂在数千米的高空。
由于事先计划不周,我把绳索系在了腰部,而不是胳膊下面,绳索一下收紧,勒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用一分钟时间缓了缓,然后拽着绳索,双手交替着把自己向上拉。重力的拉扯相当恐怖,但还好我够聪明(或者是我够幸运),没把绳索编得太长,要是整个身子都被甩到反重力场外头,我就铁定回不来了。
爬着爬着,反重力场又笼罩了我的臀部和腿部,体重再度消失。我抓住一块踏板,然后爬上去调匀呼吸。现在,我已经到了车子底部,动作并不麻利,但总算是到了。
两个反重力泡上各罩了一块面板。我需要做的就是打开面板,重新将控制导线连上终端。前部的反重力泡很容易够到,但靠近车尾的那个却怎么也够不到,因为踏板没有那么长。加上有风的关系,我也不能径直飘过去。再说我的绳索也不够长。
我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了,视野周边也在开始变暗。我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生怕被风吹走,然后按下紫色的按钮,两块面板都打开了。
我看见了前部舱室中松开的线头,要做的很简单——一手攀着支架,另一手将线接好(带上钢丝钳是在万一需要绞接的时候用)。后面的那个反重力泡则完全无能为力。
完工之后,我又合上了面板。
车子还在爬升,我们又进入了一片云层,一时间,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穿过云层后,我又爬回座舱,一屁股跌进坐椅,然后将门拉上。“只亮了……一盏灯。”艾历克斯说。
“因为……只修好了一个反重力泡,”我答道,“不过……应该够用了。”
他按下按钮,状态灯变成了绿色,重力也恢复了一些,上升的速度开始趋缓。浮空车的后部翘了起来,车头则向下倾斜。这说得过去,因为车尾的重量仍然是零。车辆缓缓前进,爬升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到达顶点,接着,我们就开始下坠。
“行了。”我边说边把黑匣子归零。
他问道:“你这是……干吗?”我们正对着海洋俯冲。
“预防坠机。要是在下降的途中晃那么几下,打开关闭再打开,就不会撞得太惨。”
“我们……又要坠机了?”他问。
“大概吧,”我说,“但空气要好多了。”
我们在空中向下滑翔。艾历克斯用一只瑟瑟发抖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表现得像一个马戏演员,他为我骄傲。
就在这时,巡逻车飞到了我们旁边。下方的海湾越来越近,但靠近的速度相当缓慢。我们正像一片落叶般下降,巡逻车上的人在一边为我们打气,让我们保持住速度。我的心脏重新回到了肋骨中间,艾历克斯的脸颊上也恢复了血色。
艾历克斯努力想让我们不要落水,但我们的飞行姿态决定了车子只能上升或者下降,其他运动都不可能。在下坠开始后的四十分钟,我们撞上了水面。与上次不同的是,我们轻巧地滑进了波涛,动作优美,不紧不慢,旁观的救援人员甚至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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