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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从某种意义上说,清水针对山下和他同伙的这场复仇行动只是一种表面上的胜利。源清盛大人虽然被埋在重重的尸堆里,但他被人发现时竟然还活着,而且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他能在这场浩劫中死里逃生,对营救他的人来说简直是一个奇迹。因为距他仅数英寸之遥的鹭池负责人志贺光,已在古怪的地震袭倒看台时被活活压死了。
能以此种方式快速地结束生命应该说是他的幸运;如果他活下来,源大人一定会对他进行一番极其残忍的严刑拷打。因为地位低下,他没有资格剖腹自杀,只会被冠以共犯的身份,被迫当众接受人类所能想到的最大羞辱。
但是现在,就算死了他也难逃源大人怒火万丈的报复。他那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斩首之后又大卸八块,全部悬挂在鹭池大门外的瓦梁上,他的头颅则被穿在木桩上插在鹭池人口处,严厉谴责他所犯下的罪行的布告贴得到处都是。他的妻子,仅仅因为与他的婚姻关系而被命令先杀死他们的两个孩子后自杀,尸体都与他的尸体悬挂在一起。
在源氏看来,业已发生的一切,罪责全都在鹭池里的工作人员身上。如果他们保持足够的警惕,长狗和他们的变种人同伙就不可能上演此番史无前例的叛乱。但他避而不谈自己应负的责任,也拒绝去想将长狗的袭击推向顶点的那场魔法背后所含的意义。
鹭池所有幸存下来的工作人员,不管是当天一直被禁锢于其住处的寻道民,还是当时正在洗测做饭的变种人奴隶,全都被集中在四合院里,处于重重监守之下。与他们同遭此难的还有检阅特遣队的士兵们。在源氏的眼里,他们同那些贱民一样罪不可恕。正是由于他们贪生怕死,残暴的忤逆者才得以最终逃脱。
所有人的手脚都被拴上了铁镣,押送者手执藤鞭将他们赶到大路上,沿波士顿方向排成一条纵队。队伍最前面是几个变种人,他们负责在路两旁每隔100步就挖一个坑。每挖好一个坑,队伍就要停下来。走在纵队最前面的那个人,要从随行在队列最前面、装满木桩的车辆上抽出一根桩子,将它插在坑里埋结实,然后自己就要被绑在上面,慢慢等待死亡的到来。
源大人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观看着整个过程。这种惩罚残忍到极点,因为纵队将一直前进,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将依次成为下一个备受折磨的牺牲者,然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宿命一点一点逼近。
这次的死亡之旅一直持续到波士顿。准备的木桩用完了之后,负责在大路南北两侧种地的变种人被聚拢起来处死,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些被迫挖坑的变种人。
等源氏回到他的官邸时,他的嗜血欲望总算得到了满足。但是,当他与自己家族的主要成员以及山下代表团里的幸存者共进晚餐时,哀伤的气氛却使他再也快乐不起来。
他的朋友山下的尸体已被装进了在鹭池草草准备的棺材里,并运到了他停在港口的船上,但他死后留下的种种后事却并不容易解决。虽说最初是山下大人自己将飞机和飞机上的两个人送到马萨诸萨来的,而且说服将军允许他们制造更多飞机的也是山下本人,但事实总归是明摆着的,他源清盛绝对应该对领主大人的死负责。
这显然不公平,但在与山下这样势力强大的家族打交道时,公平只能是奢望。他们会要求赔偿:实物、金钱,说不定还要血债血偿。这可能会为他的领地带来难以承受的负担,但如果拒绝他们的要求,可能更麻烦。
此外,源大人还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棘手难题:总领事是在乘坐飞机时失事毙命的。对于飞机的制造,他源清盛也负有完全的责任。雪上加霜的是,这次的奴隶叛乱完全是监管不力造成的,其本身也不只是一次简单的逃离事件,还有试图谋杀高层人物及王公贵族的嫌疑。要知道,主观赏台可是被彻底毁坏了,甚至还有专为将军而备的检阅亭!如果当时将军在场,万一遭到什么羞辱或者有个三长两短……源氏尽力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不敢想,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了。
他来到自己的密室里。而今在这里守卫的武士人数是平时的三倍。领主发现自己的床侧放着一封密信,信里说,总管大人有极其重要的任务要分配给他,已派了一位信使向他口头传达,信使现已到达波士顿。信里还敦促源氏尽快迎接信使,不要耽搁;与信使的会面要安排得尽可能地隐秘,信使的来头不准对任何人透露,而且他在口头布置任务时不得有任何随从在场。
源氏怎么也猜不出来人会告诉他什么,不过他忍不住想要知道。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家康分派的,都不能怠慢。他按照信中指示的那样毁掉信件后,派出最信任的仆人前往指定的地点,要他带信使走秘密楼梯到他的密室来。
半夜刚过,家康的信使就被带到了他面前。互相报了暗号之后,他出示了自己的内廷印章。来人露出面罩后,源氏觉得他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具骷髅。没错,他就是审讯过史蒂夫的那个小个子。现在,他说自己叫藤原,这当然不大可能是他的真名。
家康大人送来的信大意如下:鹭池发生的灾难性事件已上报到内廷,而且也已直接送抵将军手里。正如源氏已想到的那样,尊贵的陛下对他未卷入这次本可能严重威胁到他生命安全的事件深为庆幸。此外,将军也为东芝仲根的死深感痛心。他的逝世,不管是为私为公,都是一种损失:为私,他失去了一位备受爱戴的姐夫;为公,作为尼桑的统治者,他失去了一位卓有才能的干将。对源氏来说,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攻击总领事和使者长谷川敏郎,就是攻击将军幕府本身。如果他身为领主,却没有能力镇压反叛者,无法保障幕府官员的人身安全和他们使命的顺利完成,那么将军幕府将会利用所有的合法手段来保护自身的权益。
信使藤原当然不必再明说那会意味着什么:对总领事遗孀的赔偿是肯定要支付的,而且由于总领事地位尊贵,加之他娶的是将军的姐姐,其赔偿金额更是不菲;此外,鹭池事件所造成的损失也是惨重的,所以将征收额外的税,吊销商业许可,资产也要被查封;那些与鹭池项目有关的高级职员,凡是幸存下来的将被处死,而且幕府官员及驻军的人数也将因为此次事件而显著增加——这些新增人员的给养费用也应该有人捐献。
身为领主,如果他选择拒绝履行这些裁决的话,他的领地就会被贴上“反幕府者土地”的标签,这就等于是授予将军以权力来占领他的领地。如果情形继续恶化,那么他自己的家族就会被罢免贵族封号,或者遭受远比家臣更为苛刻的待遇。这样的前景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尤其是当他已处于危险之中时,因为山下家族有可能会在暗地里报复他。
对于此类微妙局势的处理,这个信使显然很有经验,而且也具备高水平的谈判技巧——信使透露说,他的主人很清楚,山下大人逝世后,源氏家族与山下家族之间的关系将变得很脆弱。家康大人希望能帮助源氏家族,因为再怎么说,源氏也是丰田家族的盟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两个家族实际上都受到了山下家族的威胁。信使说,如果两个家族能在机会成熟时通力合作,以消除或者减少山下家族的威胁,那么他确信家康会尽力说服将军从更为仁慈的角度来看待已经发生的事故,并对总领事的死亡只要求正常的补偿。
这根本就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提议。
源氏是需要帮助,但他也没傻到看不出来信使的到访仅仅只是某个政治阴谋的冰山一角。家康这只狡猾的老狐狸,一直都在耍花招。源氏仔细考虑了一下对方给出的选项,然后向来访者保证说,正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他准备随时为将军效劳的决心从未改变过,可问题是,要他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接下来,骷髅脸——就是藤原,将详情告知了他。
 
山下大人带领他的武装护卫和一干随从前来波士顿时,乘的是三艘远洋帆船。此时,它们仍然泊在港湾里。鹭池事故中的幸存者们,包括几个与山下大人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在船上度过了一夜。那些连码头都没出的船员很是庆幸自己没去鹭池,不然也会跟他们的同伴一样遭遇一场可怕的灾难。
早上,船长和船员醒来时发现,有一艘飘扬着长谷川家族旗帜的大型帆船已在夜间来到这个港湾,并在北边靠岸抛锚。用过早餐后,山下代表团的几位临时负责人开始商讨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决定他们是应该即刻启航呢,还是应该在此等待,直到后援人员——主要是军队士兵——从陆路赶来增补他们所剩无几的人马。
山下大人的死讯已由快马送往位于萨拉库萨注释1的府邸,但几时能到达却不敢肯定,因为骑马者必须经过丰田家族北部的领地。
通常在领主与府邸之间传递机密信件的信鸽此次也跟着去了鹭池。按照惯例,山下无论出行到哪里都会随身带几笼信鸽,以便即时传递紧急信件。然而不幸的是,地震摧毁并碾碎了马车。事后,车夫和信鸽看守人的尸体被清理出来时,头骨都已裂了,很可能是被飞来的石头砸的;那些鸟儿倒是没有遇难,但是却趁笼子坏掉时飞走了。
当几位负责人的商议进行到一半时,一个船员带来了源大人的口信。领主已屈尊离开府邸来到码头附近,他请求能获准带领四位神职人员登船来送他的盟友最后一程。代表团中的两位资深官员赶紧上岸去迎接他上船。
山下大人的灵枢停放在裹满白色丝绸的灵台上,棺盖是开着的。源氏按照传统礼数悲坳地吊唁完故友,又对着遗体沉思默想了长达一个小时,这才询问是否可同故人生前最亲密的随从私下谈一谈。山下“生前最亲密的随从”中,有数人已死去,尸体正等待处理;有四个受了重伤,另有一个估计已经撑不到回家的时刻了,只剩下两个还能站立。
在确信他们的谈话不会被别人偷听到之后,源氏开门见山地提到了山下大人随身携带的“一满箱贵重丝绸布料”,它本是准备当做礼物献给源氏家族的众位贵妇的。他着重强调了这箱丝绸所用的独特原料及上好做工,可……唉,真是遗憾,他没能活到将礼物亲手呈现出来。那么,源氏请求道,诸位随从是否知道他们大人的这一打算?而且,是否知道箱子现在在哪里?
上天眷顾源氏,在所有知道此事的四个人中,除了源氏自己和已逝去的山下领主大人之外,剩下的两位刚好就站在他面前。他们对这批布料下面隐藏着的物品性质知道得很清楚。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他们当中年纪较大的那位开口答复了源氏提出的问题:是的,他们听说过有这么一件礼物,但是既然他们的领主大人没能活着将礼物亲自呈递上去,那么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格来代表领主大人呈交它;至于这件礼物应该如何处置,只能由领主大人的继任者来决定。
源氏盛赞了他们的谨慎稳重,但也指出他们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并不想在私底下强行接收这件礼物。他此番前来,只是想建议诸位将箱子和箱子里的东西交由他来保管,直到它最终的去向被确定下来为止。他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今天一大早,他派去潜伏在总领事住处的内线向他报告了一个非常令人不安的消息:将军已经听闻了帆船上的秘密,打算趁他们返航时以慰问逝世的领主大人的名义拦截他们的小型船队。两位随从闻听此言,警觉地对视了一眼。
源氏表达了他的关切之情:将军手下的人很容易就会找到借口,要求代表他们的主子搜查箱子里的贵重物品。为了不惹祸上身,他们可以把箱子扔到海里,但这样一来就会违背他们那已过世的主人的意愿。
当然,他们也可以自行安排,将箱子放在岸上某处。但源氏再次提醒,箱子在护送到一半的时候就可能会被丰田家族的人查获。他们的领主大人生前曾将鹭池项目描述为“编织梦幻之业”,而源氏家族正是他在这一项目上的主要合伙人。所以他们应该相信源氏家族,相信只有他才有资格看管箱子以及箱子里的物品,直到山下的继任者被确定下来。
源氏字斟句酌说出来的话及话中所强调的含义使两位随从误以为,山下大人生前确实已将他的计划完完全全地告知了源氏。他们退到房间的另一侧,低声商量了一番后,返回来跪在源氏面前。源氏示意他们坐下说话。他们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盘腿坐了下来。
年长的随从开口说道,他们很感激源氏提醒他们船只有可能会遇到拦截,也愿意将箱子交由他保管,只是不知道源大人是否意识到,做它的监管人要冒什么样的风险。
源氏声称早已做好准备来迎接风险。为了能带领尼桑进入新时代,山下大人最终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他源清盛,很是敬佩山下大人的高瞻远瞩,所以哪怕是死,他也要帮助山下大人实现这一理想。事实很快就将证明:能继续进行他们那已倒下的领主的伟业的,是一位值得信赖的盟友,一位值得与之分享隐藏得最深也最隐秘的秘密的人。
源氏字斟句酌的言辞再一次使两位随从相信他非常清楚鹭池项目的真正目的:重获黑光。很快,交出箱子的时间和地点都定了下来:中午时分,在源氏名下一处偏僻的宅子,那里远离熙熙攘攘的海港。他们要在大白天将箱子从船上搬下来,因为那样才不会引人注意。到时源氏会派一位官员前来,以确保箱子在通过码头时不会遭到海关人员的盘查。
到了商定的日期和时刻,一位车夫驾驶一辆牛车,载着箱子和四名搬运工踏上了前往指定地点的路程。两位随从带着四名骑马武士在前面引路,车后还跟着另一辆牛车,上面坐着十二个身着平民服饰的士兵。三组人速度不一,彼此相隔一段距离,时不时地与路上其他的车辆混在一起。如果不仔细看,就不会想到牛车和骑马的人之间会有关联。而这正是他们希望给人的印象。
骑马的武士先将宅子的四周侦察了一番,在确信无人埋伏之后,两位随从命令载着箱子的牛车驶向宅子附近。而后面的那辆牛车则停在路旁,化装成平民百姓的士兵走下牛车,武器就藏在车上铺的稻草下面。在任何过路者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坐车坐得腰酸背疼的乡下人,趁着车夫喂牛时下车舒展舒展腿脚。
这座宅子是瓦屋顶的木石结构,修建于上个世纪中期。这里久无人住,空荡荡的,到处都积满了灰尘。源氏手下的两名副官迎上前来,将之前已见过他们的两位随从引到了源氏面前,箱子也搬了上来。之后,他们又带着四个搬运工退了下去。其实,这四个搬运工也是由士兵假扮的。鹭池浩劫中,共有四十个左右的士兵幸免于难,他们就是其中的四个。
房间的里侧是一座高台,从左墙贯通至右墙。高台正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张稻草垫,源清盛大人端坐在上面。高台前面放了四张稻草垫,把地板都铺满了。源清盛将两个随从唤上前,示意他们揭开垫子。他们照做了,将垫子移到一旁,一道活门露了出来。打开活门后,发现有台阶通往地下的深窖。
源大人解释说,这里就将是箱子的隐藏之地。当箱子被安全放下后,活门将卸掉,用一块厚木板代替,木板的颜色将与旁边的地板颜色完全一致。之后,厚木板会一直关闭,直到新的山下大人亲自来打开它。不过首先,他希望能有机会饱一饱眼福,看一下这件他差点就接手的贵重礼物,他知道它承载了山下大人对未来的梦想。
两名随从请源大人唤回他的两位副官。
移走上面的丝绸布匹后,四个男人合力从箱子里抬出一个沉重的、包着亚麻布的大家伙。随后,等源氏手下的人离开房间后,两名随从打开了大家伙的外层包装,露出了从天鹰机上拆下来的引擎,而天鹰机正是联邦篷车队上配备的基本飞行器。引擎安安稳稳地躺在一个木板箱里,而引擎所配的薄薄的木螺旋桨就摆在它旁边。
源氏凑上去仔细检查了一遍,但没有碰触它。接着他问道:“这难道就是为最初的那架飞马提供动力、而且据说已被销毁的奇怪装置?”
随从确认说它就是。
源氏称赞了山下的机智。在山下诸多优良品质中,最了不起的就是丰富的想象力!这个装置被焚毁的时候,将军代表不也在场吗?难道烧毁的那个是假的?山下究竟用了什么绝妙的手段骗过了将军代表?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源氏像挤牙膏一样挤出了整个事件的始末,并以承认自己的同谋者身份,来说服两名随从慢慢地透露了山下宏大人才是整个重获黑光计划的策划者。
两名随从并不知道,帮助实现山下计划的长狗已经逃离了。山下家族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源大人也不打算告诉他们。实际上,他还有另一个建议。“让我们举杯吧,”他说,“为你们的主人,祝他的计划能大获成功!”
他敲了敲一个小铃召唤副官。副官带来一碟点心,之后又为源氏和两名随从各倒了一杯清酒。
“为山下,”源氏提议道,“黑光领主!”
“愿阻挡我们前进步伐的敌人全部毁亡!”随从齐声喊道。
既然源氏的酒也是从同一个酒瓶里倒出来的,两位武士随从没有丝毫犹豫,跟着他一饮而尽。殊不知,他们用的瓷酒杯的杯沿上涂有一层透明的烈性毒药,能让他们的运动神经迅速瘫痪,使他们既不能动弹四肢,也不能发出声音,但神智却又完全清醒,足以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
两人的杯子一落地,源氏手下的副官便迅速用绳子将他们的胳膊捆了起来。瘫痪只是暂时的,但却非常必要,因为这样他们就无法向其他人发出警报,也不能自尽——如果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的话,他们一定会毫不迟疑地那么做的。
高台后面的屏风被推开了,年轻的将军和六位领主以及他们的最高军事长官一起端坐在后面。源氏跪下向赖朝致敬。他的两个副官也跟着跪了下来,并强迫两名无法动弹的随从跟着他们一起行礼。
一切都是总管大人家康一手策划的,他用各种借口,在空前保密的情况下精心上演了这出戏。坐在将军身旁担当审判官和陪审团之任的,是各大领主:柯尼卡、精工和三菱,他们三位的领地都在山下领地之南并与之接壤;另外几位领主,他们的领地更往南,毗邻前面三位,他们是大发、达特桑和铃木。
柯尼卡家族与山下家族是姻亲,而精工家族看起来似乎与幕府的关系比较紧张。其他的四位全都是丰田家族阵营里的。如果单以势力大小而论,柯尼卡和精工明显超过陪审团中的其他四位,不过精明的家康如此安排显然是颇费了一番心机。
陪审团的裁决结果毫无争议。山下家族犯下了叛逆重罪,必须接受清算。柯尼卡、精工和三菱三位大人愿意前往萨拉库萨将贵族议事团的处理结果通报给山下家族,并将该家族所犯罪行的证据也一并知会他们。同时,三位大人也将带上一份名单,上列所有该承担罪责的人的名字。凡是名字被列于其上的,都要采取适当的措施,要么自杀以谢罪,要么就得去见将军,乞求他的宽恕。
这根本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不管选哪个,结果都是死。如果两个都不选,他们就会面临一场武装入侵,然后被没收资产,甚至连领地都很难保住。
要在以前,将军幕府是断不敢向山下家族采取这样的强硬措施的,但现在不同了。柯尼卡家族和精工家族铁定只会持观望态度,所以山下家族再抵抗将军的命令就非明智之举了。
山下的两位随从带过来的那些同伴一直在宅子外面守候着。当听到里面有铃声传出来要清酒的同时,他们都惊讶万分地发现自己被控制住了。袭击他们的人也假扮成乡下人,甚至还带着女人和小孩,坐在三辆农车上,停在他们面前,假装闲聊些家长里短,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些农产品来卖。所有人都是当场就被处死了。
两位仍然全身瘫痪的随从被拖出去处决后,赖朝高度赞扬了源氏在揭露山下叛逆罪行中所起到的作用,但却只字未提源氏与山下的同谋关系,也没说他支持总领事窝藏异族女人这件事。这些都可以秋后算账。以前有传闻说,源氏的次子与山下的一个女儿订了婚,现在这一婚约也自然解除了。因为山下所有的直系亲属——双亲、妻子、儿子、女儿,包括谣言中的那个——全部都被悄悄处死了,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能幸免。
这虽然可悲,但实属必要。被废掉的领主的孤儿长大后成了将领,带领他的复仇军将当初愚蠢地放过了他的人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事在尼桑历史中曾不止一次地上演过。
山下大人生前已将家族中所有能与之抗衡的竞争对手全部清除掉了,现在他的直系血脉又都已不在人世,所以需要从家族的旁系中挑选一位合适的成员——最重要的是要比较听话——来继任领主之位。所有的大家族,包括丰田在内,都是有强系分支也有弱系分支的。这就好比一棵树,能够抢到更多阳光的枝丫总会长得更强壮,但也更容易被锯掉,因为它们挡住了主人家的房屋采光,所以最后,往往弱小的枝丫反倒能长得枝繁叶茂。
针对山下家族的惩罚措施自会实施,但也不至于让这个家族断子绝孙。因为山下家族的贸易活动已与尼桑的经济安危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如果硬逼他们缴纳高额罚金的话,可能会引起持续的不满情绪。
惩罚得有一个尺度,所以严厉中必须伴随宽宥。但山下家族不能再垄断变种人贸易了。今后,他们的前盟友柯尼卡家族也可以建造轮船,并穿越西方诸海;而精工家族则将成为奴隶贸易的接管者。山下家族仍然可以将奴隶带到尼桑,但奴隶必须通过精工家族来贩卖。这个主意是家康出的,通过这两步至关重要的安排,丰田家族就能收买柯尼卡和精工两大家族的忠诚,而为此埋单的却是山下家族。
 
飘扬着长谷川家族旗帜的那艘船实际上是将军的战船之一。正是它连夜将赖朝和六位领主大人带进了波士顿。贵族议事团对山下家族做出宣判之后,在源大人的授意下,港口外的岛屿要塞发射了大炮。这是一个信号,看到它后,另外五艘潜伏的战船纷纷驶入港口。确定彼此身份之后,五艘战船将长谷川家族的旗帜扯下,露出了旗帜后的真面目。
源氏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到山下的三艘帆船的甲板上时,错愕不已的船长们终于明白,政治形势已风云突变,他们那死去的主人家族气数已尽。丰田家族的六艘战船除一艘退出外,其他悉数围拢上来,山下的船只几乎不可能突围到开阔的外海去。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奋战,但这样做的结局几乎是明摆着的——战败然后凿船自沉;要么就是投降。
山下的三艘帆船,每艘派出两名船副举着休战旗来到码头,与丰田、源氏家族的代表及六名旁观的领主举行会谈。众位船副被告知,山下家族已受到叛逆罪指控,他们的船只现已被没收。在下次涨潮前,如果他们能投降,那么船上的人员都可以毫发无损地返回所属领地。反抗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船长们选择凿沉船只,将无一人生还,而且所有人都将像他们的已故主人一样被定罪。
船副们返回各自的船只。一个小时后,船上的山下家族旗帜被降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盖在三位船长及高级副官的尸体上。这样,没费一枪一弹,事情就搞定了。
家康也没料到,山下大人会死在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巫手上。不过就算他不死,结果也会一样。借助源清盛设下的圈套,别说是小鱼小虾,连大梭鱼都逃不掉。
其实,源氏完全可能也被控以叛逆罪,逃过此劫后他一直心惊胆战,也乖了很多,现在正想方设法重新获得将军的青睐。实际上,在送赖朝上船时,直到走上跳板,他还在斗胆提一个建议,想让自己的儿子迎娶将军侄子辈的某位贵族的女儿。
将军对此表示同意,说他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不过同时他也提醒源氏,尊贵的美知子女士已失去了她的丈夫,他仍然在等候源氏对她做出补偿。这句话中暗含威胁,他本来还以为将军的船队驶出港口后,他就能大大地松一口气呢。
其实之前家康已经向将军提过建议,对源氏的口气要尽量显得既冷淡又暧昧。无论将军自己内心有什么感受,出于政治需要的联姻都很必要。这让他感到悲哀。在他心里,源清盛虽然势力强大,但背信弃义、没有骨气,并不是完全靠得住。不过另一方面,如果给他一个血管里流淌着丰田家族血液的孙子,兴许可以巩固他对幕府的忠诚。
在返回阿隆基仑将军宫殿的路上,赖朝想起了最先发现各种阴谋苗头的敏郎——他最信任的使者。当初,劝说赖朝将制造飞机的许可权奖给源清盛的是内廷总管家康。随着源氏与山下之间的阴谋被发现,将军相信这个狡猾的老对手总算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可以以其判断失误为借口解除家康在内廷的职权。
将军也曾经希望敏郎能找到证据,证明家康与阴谋有直接关联,但现在看来他是大错特错了。总管大人之所以会选中源清盛,仅仅是因为他很清楚源氏在做什么。他知道源氏的强处,也知道他的软肋,所以一开始就已打算利用他来引山下出洞,而且最终还使他出卖了山下。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其深谋远虑丝毫不减当年。赖朝只有暗自庆幸的份儿,庆幸家康的忠心从不曾动摇。他们彼此可能在做事的方式方法上有所不同,最终却殊途同归。毕竟,他们为的都是同一个目的:延续丰田幕府的存在。
 
使者长谷川敏郎没能参与审判过程。实际上,整个事情始终高度保密,他甚至都不知道将军和家康到过波士顿。当查没山下的三艘远洋帆船这一行动进入公众视野时,使者正在赶往纽波罗的路上,随行的还有总领事悲痛万分的妻子和三个泪水涟涟的孩子。
既然美知子女士想回弟弟的将军宫殿,那么陪同她前往阿隆基仑的江户就是使者义不容辞的责任。她乘坐马车,还带着行李车。行李车上除了一些物品之外,还有一具棺椁,里面盛放着她已故丈夫那毁得不成样子的尸首。
按理,无论如何敏郎都应该早就向将军汇报,说他的安排已取得了成功。情报队员已带着他要的犯人逃离;总领事也已按既定的方式死于非命。不过,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将军解释,那个女变种人介入后发生的一切。当时,东芝仲根一摔到地上他就离开了,所以对于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听源氏手下的一位军官说过,并没有亲眼见到。
如果清水真的拥有只有女巫才会的魔法,那他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当不利。他多么希望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是任性的大自然所为,而那个天外飞石的故事纯粹只是故弄玄虚、歇斯底里、头脑发热者的幻想。
走海路虽然距离长,但速度却快了很多,所以将军还是比使者以及新寡的美知子女士早一步返回阿隆基仑。将军热情款待了姐姐,并向她表达了自己的哀悼之情,然后即刻传唤使者来向他禀报述鹭池发生的一切。
敏郎走进将军的书房,却惊讶地发现在场的并不只是将军一个人,将军的叔父家康就坐在他身旁,而且显然是受邀前来参与此次会面的。使者向两人施礼致敬,在得到允许后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向将军汇报时总管大人也在场,后者就像灰色的大蜘蛛一般令敏郎惴惴不安。这种转变对使者团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要终止他们的特权了吗?难道在与家康勾心斗角、争夺内廷控制权的斗争中,赖朝最终败北了?
对于如何汇报飞行展示中出现的悲惨后果,敏郎是仔细考虑过的。他在讲述时,赖朝和家康一言不发地听着。因为不确定将军想让家康了解多少内情,所以他尽量避免提到他在布里克曼和他的朋友们逃走以及总领事失事这些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当然,他也没敢透露这两件事其实都是由赖朝安排的。
讲完之后,他陷入了沉默。骨瘦如柴的老总管说:“你能保持警觉,这值得赞扬。不过你不必担心,对于你在这件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我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尤其是你代表内廷与那个所谓的‘情报队员’所做的交易。我指的是真正的布里克曼,而冒充他的那个人,由于某些原因,我们到现在还没调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此外,我们对另一件事也很感兴趣。尊贵的陛下和我都希望知道,你对那个……女子的看法,就是……”家康谨慎地挑选字眼,“……把总领事迷得神魂颠倒的那个……”
敏郎突然感觉自己像被置于流沙之上。以前他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每次都能在紧要关头排除危险。可是这次,他觉得自己再也做不到伶牙俐齿了,“我不是很明白您指的是什么,大人。”
“或许我可以解释一下。”赖朝快速翻阅了一遍放在他面前的一沓纸,从中挑出三份,上面写满了字,“这里有一些目击者的记录,详细描述了鹭池的灾难,其中有一部分内容,与你带领马萨诸萨驻军离开场地后发生的事情有关。”
敏郎弯下腰,“我之所以那么做的原因我已解释过了。”
“没错,而且还是个英明的决定。我要说的是,我非常欣赏你处理这件事的方式。结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得多。”
家康也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十分满意。”
赖朝仔细阅读了最上面那一页的内容,然后丢开手,让它回到其余那些放在他腿上的纸张上面,“不过,我们不理解的是,这些目击者的陈述里全都提到了女长狗。我可否假设,她与那个曾在湖心小屋里居住过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我不敢绝对肯定,陛下。不过据我的了解,那个住在湖心小屋的女子是戴着白面具的。”
“一个官妓。”
“我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我觉得应该就是她。”
“你似乎不太肯定。”赖朝说,“我姐夫藏匿的那个娼妓你见过,当时她戴的就是白面具。她这次也一同逃掉了,而当初是你安排将她转移到鹭池的。我认为,我们可以肯定她就是目击者描述的那个可怕的人,你不觉得吗?”
将军拿起他腿上的纸查阅起来,指着一行一行的字迹说道:“……一声尖啸劈开了大地……让石头像雨一样从天空落下……用光墙将箭头挡住……单用手指着十二个武士就将他们全杀死……强迫山下大人一次又一次地刺杀他自己,他在杀自己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活着的,而且还能站立。”
他将几页纸归拢到一起,递给家康,“这么多细节,就算只有一半是真的,也能清楚地表明山下大人面对的是一个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能力的人。你能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不能,陛下。事后有人把她称为女巫,他们说她唤来了大地魔法中的神秘力量。可是您也知道,在当今这个时代,这种说法是不足为信的。”
“没错,”赖朝接口道,“可是,如果不是魔法的话,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
敏郎弯下腰,“我说不上来,陛下。”
赖朝意味深长地看了使者一眼,然后转向他的叔父,“山下几年前就已经听过草猴拥有魔法的传说,还拿这个来给我们逗乐子,不是吗?”
“是的,”家康说,“不过他自己也并不相信那些传说。”
赖朝干笑了几声,“真是失策。”他将注意力转回到敏郎身上,“这些传说没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也是情有可原。现在看来,对于一个处在他那样的位置、有着他那样经历的人来说,对于他本应该弄明白的事情,他却了解得远远不够。
“譬如,总管大人近来已经发现,并不是所有变种人都生得丑陋,皮肤的颜色花里胡哨,而且头上还长包。他们当中也有一些人生来就骨骼平直,跟寻道民一样。我本来以为情报队员要抓捕的那两个人是长狗,可是我错了,他们就是变种人!”
将军气急败坏地一甩手,“真是咄咄怪事!一方面,我们知道那个声称自己是长狗的情报队员来到尼桑时装扮成草猴;而另一方面,那两个实际上是草猴的人,我们却一直以为是长狗!”
敏郎什么都没说。他紧张得浑身发冷。
“你知不知道这场骗局?”家康问他。这个老蜘蛛正一步步地拉伸着他的丝网。
使者鞠躬回答:“我知道,大人。我在几周前也发现了这个骗局,而我之所以没说,是因为——”
“你觉得那会把我弄得晕头转向?”赖朝打断他的话问道。
“不是的,陛下——是因为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整个局势。山下大人确实与源大人在图谋重获黑光;而且,如果那些人未能返回的话,我们还可能面对联邦的攻击。”
“另外,我那亲爱的姐夫确实与草猴媾合了。你为了不想让我难堪,同时也为了保护我姐姐的名誉,所以才没告诉我实情……”
“我确实是考虑到了这一点,陛下。”
“我赞赏你的这一做法,而且,这无疑也是美知子女士一直对你交口称赞的原因之一。”
敏郎再一次什么都没说。
赖朝转向总管大人,“这位使者向我们提供了如此有价值的情报,现在我有一个私人问题想同他交谈一下。你是否还有其他事要说……”
敏郎直起腰,伏下身子,让前额几乎接触到地板,等待总管大人以规规矩矩的礼数退出去。家康先是站起身,然后无声地倒退着离开书房。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敏郎身后的屏风门被拉上时发出的滑动声。
现在,在场的除了他俩,就只有五个面无表情的贴身待卫了。他们连一个基础语单词都听不懂,更别提说了,所以完全可以把他们当做家具来看待。实际上,敏郎和将军现在可以说是单独面对面了。
赖朝示意使者跟刚才一样跪坐起来。
敏郎将双手手掌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今天的结局好坏难测,不管是哪一个,他都要镇定面对。
将军久久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满是遗憾,“我理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换作是我……很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你这么做也导致了更大的危险。你知道当初我把家康安插在我身边的渣滓除掉,创建一个直接向我汇报的新团队为的是什么?
“把将军与他的使者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是对彼此的绝对信任。你们是我的耳朵和眼睛。有些事情,眼睛本应该看得更清楚一些,就算一时被蒙蔽,在真相显露出来后,眼睛也应该即刻将之前传达到大脑的错误信息纠正过来。而在这方面,你做得并不好,这些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
敏郎低垂着头。这个时候,辩解是没有用的。
“我确信你能明白我的困境。如果我连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传达给大脑的信息都不能依赖的话,我就不会再有安全感了。世界突然变得危机四伏,因为里面充满了奇怪的声音和潜伏的影子。”
“陛下,在这个国度里,您不必害怕任何人。我对您本人及您家族的忠心和随时准备献出生命的决心从未改变过。我必须承认,我对您隐瞒了某些事实。由于对平原人的无知,我自己也被误导了。对于我一开始就犯下的错误,我无话可说。我知道,这是难以宽恕的罪过。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自大了。”敏郎略作迟疑,接着又补充道,“我不想让自己在您面前表现得太傻。”
“傻子可以被原谅,但辜负信任的人不可饶恕。”
直到这个时候,敏郎才意识到大势已去。将军跟他玩的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而老鼠终归是逃不出猫的手心的。他再次直起腰,鞠躬,不过这次深躬到腰,“陛下,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我一切所能来确保您的目标得以实现。”
“你的确尽了一切所能,”赖朝答道,“但问题是,你将最重要的信息截留下来,不肯告诉我。从现在开始,我再也无法相信一切了,不是吗?”
敏郎直起腰,眼睛一直看着地板。
“但是另一方面,有一个人,对她的话我从来都毫不怀疑地接受,而她却又对你赋予了绝对的信任,甚至愿用她的生命做担保。”
敏郎抬起头,迎上赖朝的目光。
“是的,她就是我姐姐,美知子女士。实际上,我相信是你让她到我面前替你担保的。”
使者睁大眼睛看着将军。这个时候,鞠不鞠躬已没什么区别了。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不过家康手下也有一些人在调查东芝。显然他们对你的一举一动也有所了解……”
敏郎紧张地等待着随时再次弯腰。
“我不知道实情是怎么回事,不过家康说,你在调查东芝时,从我姐姐那里获得了大量信息,尤其是他与那个女长狗——不,事实上应该说是女变种人的关系。”
敏郎没有回答,赖朝接着说下去:“她已向我表达了想嫁给你的愿望。”他抬起眼睑,这个举动很可能表明他希望得到一个答复。
敏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而且我也同意你的想法。”赖朝说道,“这对她来说的确是太冲动了些。不过你也了解女人是怎么样的。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你出身良好,优秀品质自不待言。从你加入使者团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把你当做自家人看待了。只不过现在,我姐姐想让你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姐夫。”
“陛……陛下,”敏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赖朝打断了他的话,“亲爱的朋友,我可不认为随便哪个都能成为我姐夫。我是认真的。瞒报变种人身份的事我可以不予追究。但因为傲慢自大,你甚至干下了更为荒唐的蠢事。”他打开身后的漆木小橱柜,从中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扔到两人之间的垫子上。
“要是你没把这封信发出去就好了……”
从纸张的折叠方式以及纸上的水印看,敏郎认出这正是他写给精工大人南方领地军事指挥官的那封信,他在信里将浪人营地的所在地和进入方法全都告诉了指挥官,然后他来到阿里巴尼,付钱给一个店主,让他帮自己把信寄了出去。
他的喉咙开始发干,嗓音低沉而沙哑,“我还杀死了中岛信郎和他的两个同伴。”
赖朝点点头,“家康都告诉我了。”然后疲倦地摇摇头,“为什么?在所有的人中,偏偏是你做了这种事,究竟是为什么?”
敏郎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因为我性格中的严重缺陷——我容不得自己犯错。”说着,他垂下了头。其实还有别的原因,不过现在已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这种行为恶劣至极。你当然知道,你应该被判刑——剥皮、剖腹,然后再活煮,对吗?”
“是的,陛下。”
“不仅这些,你把事情搞砸后,还带来了更为严重的后果:你使我不得不又沦落到被家康所左右的境地。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不过,看在你我往日情谊的分上,也看在我姐姐的分上,我会让你这罪该万死的人不必受那种死法,省得你丢人现眼。明天早上,我不希望看到你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懦来。”
敏郎匍匐下来,双手伏地,以卑微的谢恩之礼亲吻面前的垫子。他的嘴唇碰到了那封致命的信。
等他起身坐正后,赖朝问他:“谁来为你送行?”
“镰仓队长。”
“哦,他啊,不错,是个好队长,还有五个漂亮的女儿呢……”
即锡拉丘兹,美国纽约州中部一城市,距安大略湖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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