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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快到月底的时候,各种事项的进展都让卡迪拉克觉得满意。鹭池新到了一批越南工艺师傅,在他们的帮助下,寻道民工人花了很长时间将第一批的十二架飞机全部改造完成了。训练初期,有四架飞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不过很快就全部修复好并又投入了使用。
有十二个武士被挑选出来,接受飞行员培训。他们中有八人被认为具备了必需的条件,能完成为期四周的高强度训练课程,达到火箭动力编队特技飞行的最高水平。在第三周结束时,情况已经很明朗了。八人中只有五人达到了团队飞行所必需的、对合作精神的要求;而其余的三人,虽然也具备了不错的能力水平,但总好像缺少了一点在旧纪元中曾被称作“合适人选”注释1的那种感觉。在助理教官喀珊和凯尔索的努力下,卡迪拉克的这五个顶尖学生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此时正按照史蒂夫设计的表演路线进行飞行排练。
在一群变种人的帮助下,很多园丁正忙着打扫四周的环境卫生。从大路到表演场地的东侧之间,修筑了一条新的通道。场地东侧有一百多个手艺人正在用木头搭建一个观赏台。观赏台前有一些凉亭,专为两位领主大人以及其他的高层贵宾设置,凉亭后面还放了数排长椅,那是供一些地位较低的人员就座的。
卡迪拉克是即将到来的盛大展览庆典的总设计师。为展览所做的筹备工作,以及相关人员做出的诸多成就都使他欢欣鼓舞,他对自己前程的担忧因此一扫而光。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这次庆典将为他的人生翻开全新的、甚至更为显赫的一页。回想最近数周取得的成果,他觉得将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的想法真是荒谬极了。他本不该对任何人提到他曾经有过那种短暂的不安全感,不过如果他没那么做,金发寻道民就不会把他的逃跑计划和盘托出。是的。在远方那五光十色的地平线上,只有一团烟云会抹煞风景:布里克曼。
石头里预言过的一切都一一变成了现实。布里克曼迟早会将清水带到南方沙漠之下那个黑暗世界里去,无数的人将因此而丧命,但卡迪拉克不必担心自己的生死。能和天音通话的雪先生已保证过,他和清水都会活下去,因为他是辟邪主的剑;而她,则是辟邪主的盾。
雪先生的话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还是暗示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卡迪拉克关注的是眼下,是此处。云武士的出现掘出了他内心深处沉重的负罪感,他本来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将这种感觉深埋起来。对雪先生信任的辜负、对清水命运的漠不关心、推卸自己本应承担起来的对穆卡尔部落的责任……所有的这一切,正是他夜夜买醉的主要原因,他想借助清酒来把这些忘掉。
是的,负罪感是他心里不痛快的一个原因,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嫉妒,恨自己不具备竞争对手的水平和能力。更要命的是,嫉妒只是他自己的事,人家压根儿就没想跟他比;对手天生就具有一种优越感,所以人家不仅能高高兴兴地接受变种人奴隶的身份,还能以解决空气动力学难题的热情来做那些低贱的苦役杂活。尤其是现在,他的嫉妒心更重了,因为他发现,如果没有布里克曼英明的建议和锲而不舍的帮助,自己绝不可能拥有今天这一切。
意识到自己仍然不是云武士的对手,加重了卡迪拉克内心深处潜伏已久的怨恨。更让人恼火的是,他现在还离不开布里克曼。布里克曼的出现就像一根马刺,使他更痛苦,也让他的头脑更灵活。但是依赖一个你无法信任的人,这不仅愚蠢,而且危险至极。卡迪拉克非常后悔自己没有一开始就告发布里克曼,现在已经太迟了,而且就算有机会,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能否做得到,对不起良心的事他已经做得太多了。不……如今之计,只有逃避。让他带清水走吧。要是他们离开时所用的办法没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会很高兴自己终于摆脱了他们二人。
他曾经对布里克曼说过,地下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所以他不会回去,这是真的。也许以后会有那么一天,辟邪主的意志会将清水送回到他的生命中来,可现在,至少在他能看得到的未来,他已经失去了她。他也曾试图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种愿望随着布里克曼的到来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如果返回部落,他无非就是继续扮演雪先生学生这样的角色,做一个听话的影子。他本来只希望,等雪先生离世后能在部落中拥有一定的地位就可以了,然而,他从石头里看到的却是,老字匠前往高庭之后,穆卡尔部落也随之不复存在了。那他还有什么必要回去?也许在这里,他没有朋友;可没了雪先生和清水,他到哪里都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而同云武士的关系完全是另一回事。他们之间是有很多相同之处,可联系他俩的并不是友情。一切都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史蒂夫也一直在忙个不停。八个飞行员每天要进行好几次火箭驱动飞行,一周七天,消耗掉了无数的黑火药。火箭筒和发射车推进器用完之后可以重填,但整个流程的速度亟待提高。在史蒂夫的建议下,卡迪拉克向上面提出了增援的要求。随后,从各地的火药厂调来了大批妇女,以提高火药填装这一环节的速度。
除此之外,卡迪拉克还采纳了史蒂夫的另一个建议,将乔迪·喀珊和戴夫·凯尔索的住处从四合院的集体宿舍搬到了卡迪拉克自己那优美舒适的住所,旁边就是那条新建的通路。起初说是为了舒缓繁重的培训所导致的压力,不过后来证明此举是很英明的:通过一起居住,三位教官在结束当天的飞行课程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共同研究学员的学习进度,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对日程表上的安排作出及时调整。
这对史蒂夫下一步的行动也非常有利。与乔迪和凯尔索的距离拉近了之后,他能随时与他们交换意见,再也不必担心与车间里的反叛者寻道民发生冲突了。在那些寻道民眼里,史蒂夫仍然是一个“肮脏下贱的变种人”,可他不仅会飞行,还被派去测试最新组装完成的飞机,这使他们好不容易抑止住的怨恨再度沸腾。
有时,在好不容易闲下来时,史蒂夫也会猜测卡迪拉克下一步的打算。而今,对于鹭池里的各项事务,铁大师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监视了,他们在每道程序上都掺和了进来。史蒂夫粗略估算了一下,发现现在鬼子在人数上已经超过了当初寻道民工人的两倍,这是不是表明,在卡迪拉克还没把自己淹死在清酒里之前,他就会被别人取代?史蒂夫一直在等待这个变种人能同他谈一谈,可他似乎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自从最初那次谈话之后,对于逃跑的事情他再也没有提过一个字。
考虑到卡迪拉克的脾性,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个变种人宁愿随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不愿面对自己只是被利用、而且很快就会被抛弃的现实。数天后将要举行的庆典对他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可不愿让任何人扫他的兴。好吧。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得离开。等时机成熟了,亲爱的老史蒂娃注释2在搞定一切后,卡迪拉克自然会乐意看到飞机上也为他留出了一个位子。
有消息称,源清盛已向将军发出了邀请,赖朝也初步表示自己会参加,所以主观赏台前面的正中间已为他准备了一个精心装饰过的凉亭。可是,工匠师傅的努力最终还是白费了,那天上午,卡迪拉克偷听到了将军已取消行程,改由总领事东芝仲根和使者长谷川敏郎来代表他参加此次庆典的消息。真够狡猾的。
 
赖朝给源大人的信中没有解释他是出于何种原因改变了主意——将军是不需要向任何人阐明自己的决定是否合理的。不过他一再重申说,自己会继续支持鹭池的项目,因为他已听到关于该项目的生动汇报了。这封信里充斥着宫廷官气十足的味道,信末还附了一番热情的套话,预祝庆典顺利完成,并表示所有与此有关的人都将因其所付出的努力而获得公正的奖赏。对最后一句话背后的含义,源清盛大人仔细思量了一番。最终他下了个结论:自己烦心的不是将军的言词,而是将军意识到了自己的谋反意图。
 
剩下的时间已不到一个星期了,史蒂夫那里却还有好几件事要搞定——得再见清水一面,得解决通行印章和证件的问题,还得去取情报队送过来的最后一个包裹——过去的一个月里,这样的包裹已来了好几个了。
包裹是在夜里趁月亮被黑云挡住时,投进鹭池后面的水塘里的。为了能安全送达且不被人察觉,飞机被涂成了黑色,动力也关掉了,凭着细长得难以置信的机翼滑行到水塘上方,直至距离水面不到一百英尺时才将防水包扔进水里。飞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除了微弱的气流骤然加强时发出的飒飒声,和之后又慢慢减弱变成像风刮过树梢时的呜呜声。因为使用了阻力伞,包裹落水时溅起的水声甚至还没有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大。包裹沉到水底后,会在水面上漂起一个浮标,标示出自己的位置。迄今为止,史蒂夫每次都能趁别人熟睡时准确地找到包裹并把它打捞出来。
 
史蒂夫挡住蜡烛光,迅速闪进他的矮顶帐篷里关上门。一张磨损得厉害的草席既当地板又当垫子,一个小架子上放着一盏油灯。他在草席上跪下来,将灯芯点着。
当火苗大一点,散发出的橘黄色光晕将屋子里的黑暗驱散一些之后,他突然发现了自己刚才没察觉出来的异样——一个人影,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黑,正盘腿坐在帐篷最里面的角落,腿上的短刀已拔出了一半;右手抓着刀柄,左手执鞘;脸上蒙布,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下一道窄缝,可是四周的光线太暗了,所以这唯一露出来的部位也看不清楚。
“你还好吧,朋友?”是使者,穿着他最早穿的那套夜行装。
“好得不能再好了。您来多久了?”
“很久了。”
史蒂夫缓慢地转过身来对着他,低低地弯下腰,尽力不去想自己的脖子就在杀手的刀刃攻击范围之内这个现实。那可是使者一贯的作风。“您光彩照人地现身令敝舍蓬荜生辉。敢问尊驾前来何意?”
“别太过分了,布里克曼,得罪我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没有其他意思,大人。”史蒂夫挺直后背,“需要我帮忙吗?”
“我要知道你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现在离某人的大去之期可是不远了。”
“我知道。除了一点点小细节之外,其他差不多都已就绪。你只需要确保总领事到时候记得踏上他这一趟旅程就可以了。”
使者恼怒地哼了一声,“他会的!你其他的安排都怎么样?”
“我已经告诉过您,都已就绪了。”
“我需要的是详细说明,布里克曼。请吧!快点说。我们可没有一整晚的时间。”
“已有的飞行测试表明,到时候庆典可能会进行得不那么顺利。实际上,那会是一场大灾难。我不清楚那天你们会采取什么防范措施,但得知你们的老大不准备来时,我倒是松了口气,要不然事情会很难办。”
敏郎握紧了抓在短刀上的手,“我们……老大?”
“是的,就是将军,尊贵的丰田赖朝陛下。他有……二十八岁吧?未婚,但他四个姐妹中的两个已行婚配——对吧?”
“长狗猪!你怎敢直呼其名?”敏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抑制住拔刀的冲动。
史蒂夫自然清楚这个危险,“拜托,讲点理好不好?我怎么就无礼了?如果你要跟我谈交易,最好不要拘于形式讲客套。”
“小心你说出来的话,布里克曼。这世上没有谁是必不可少的,你也一样。”敏郎停顿了一下,“像你这样缺少教养的人,大概以为这不过是一句空洞唬人的话而已。你错了。是否交易不是我说了算。逼人太甚的话,我会不顾一切先把你杀了!要知道,他们对我可不会客气,相信我。”
史蒂夫垂下头,“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个了,大人。我跟你一样,主子都是残忍无情的人。”
长狗的话适时地提醒了敏郎,面对那些被卷进自己的双面游戏里的人,他得冒极大的风险。他恢复镇定后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信息的?”
“我还知道你是一个内廷使者,名叫长谷川敏郎。用的都是同样的方法。”
使者将头上的围布拉下一点露出下半截脸,“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布里克曼,你给我小心点!”
“你以为我们是碰巧遇上的吗?从知道两个变种人逃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被我们锁定了。”这纯粹是骗人的,他不过是把卡迪拉克从铁大师那里收集到的各种信息归拢到一起罢了,只是使者对此浑然不知。
“锁定?”
“作为一个了解内情的人,一个我们将与之合作的人。”史蒂夫紧盯着使者,“您机敏灵活,极富想象,足智多谋,且雄心勃勃。”最后一个词对对方的冲击最大,但这个效果很快就被他隐去了。
敏郎意识到自己已处于被动地位,于是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瞪着史蒂夫,等待着。
史蒂夫回瞪过去,既不挑衅也不惧怕,“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我尽量不让自己惊讶。”敏郎回道,“这么说来,你是一个强大国家的使节。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之前怎么从来没说过。”
史蒂夫报以狡黠的一笑,“你不也没有将你所有的牌都亮出来吗?虽然咱们分属的系统之间隔阂不浅,但说实话,大人,你我同属一类。”
敏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算是承认了这一点,“布里克曼,虽然你迟钝如牛,但我相信你心里很清楚,有好几次我都恨不得一刀砍死你,就跟现在一样。要是能那么做,我一定会很开心。”他“刷”的一声将拔了一半的刀推回刀鞘里,“或许,总有一天,我会享受到这份快意。”
“可能吧,但前提条件是我没先把你干掉。”
他的回复不可谓不英勇,使者不禁一拍大腿,“说得好!现在——”他再次压低嗓音,“——你打算如何逃跑?”
“我们要开走三架飞马。”史蒂夫小声说。
敏郎皱起眉头,“但是,最西边的国界离这里可有将近1000里格。这些东西能跑那么远吗?”
“它们能跑一整天——不过现在还不行。”史蒂夫开始误导对方,“一旦飞过哈德逊,我们就会改往西南方向飞,一直飞到斯克兰顿注释3附近的一个集合点,就是你们所说的斯卡拉塔纳。”
“嗯,然后……”
“我们自己的人会飞过来接我们。那样在黄昏之前我们就可以到家了。”
敏郎竭力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那个女的怎么办?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她弄出来?弄出来后安置到哪里?”
“这个你不用担心,总领事自会把她带过来。”
闻听此言,敏郎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你已经安排好了吗?”
“还没有,我准备今晚动手。总领事今天与源大人共进晚餐,直到明天上午才能返回。”史蒂夫之所以知道这个情况,还是因为卡迪拉克从别人的谈话中偷听到了风声。“当然,你肯定也知道了。”
使者确实知道,而且也已准备好好利用东芝不在的这个机会。可问题是,布里克曼怎么也知道了?而且他这么说到底是想暗示什么?“你……确实让我大吃一惊。”
“这有什么?”史蒂夫答道,“我只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罢了。”
“可是——”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只一件。”对于使者的警告,史蒂夫确实认真看待了,只不过现在,他能感觉到对方已经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他冲使者竖起一根手指,“你来时骑马了吗?”
“骑了——”
“太好了。能有机会跟你商谈我很高兴,但这也误了我的事。借你的马去一趟双岛湖,行不?”
 
虽然身体欢娱近在眼前,史蒂夫还是抵挡住了诱惑。不到处理完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他决意不在清水的怀抱里逗留。返回鹭池意味着要先游很长时间到达湖西岸,然后还要再走三英里的路。随着秋天的来临,夜晚已很有些寒意,湖面上此时已覆盖了一层白色的薄雾。
湖岸陡峭,水边是一片泥泞的沼泽地。薄雾氤氲,将整个湖泊笼罩其中,也掩盖了沼泽地里随处可见的乱石礁、低矮树丛和腐朽的植被。这片沼泽地就算是白天都很难从中穿过,更别说是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了。加之史蒂夫光着身子,对他来说,从中穿行不仅意味着危险重重,还有伤痕累累。
他们曾约定,如果清水独自待着,而她的那位胖朋友又不大可能来打扰她时,就在自己的窗户上挂一盏灯笼。史蒂夫来的时候,就是靠着这盏灯笼发出的昏黄灯光来辨别方向的。
而在返回时,为了引路,史蒂夫顺着将要经过的路线方向挂了两盏灯笼,一盏是黄色的,在前;另一盏是粉红色的,在后。因为岛上的湖心小屋盖在全岛最高处,旁边又栽了高大的树木,所以灯笼挂在树上时,即使他在水中游走,也能穿过鬼影似的薄雾望到灯光。如果只能看到黄色的光芒,说明他的方向是正确的,没有在水里转圈子。
游到一半的时候,史蒂夫进入了一片狭窄的水道,里面没有烟雾。他翻过身开始仰泳。仰泳时击起的水声比俯泳大,不过速度一样快,而且仰泳时他还能时不时看一眼黄色方向灯。
 
史蒂夫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全身已经干了,只是仍旧一丝不挂。两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站在他旁边,看到他的眼睛眨巴着睁开之后,两人一把将他拖起来按倒在地上——一直过了好几秒钟后,史蒂夫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他的脖颈处被放了一根短棒,两只胳膊高举起来,双肘被捆在木棒上,十指摸着耳朵。
弄成这种姿势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而且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抽筋,到时候还会更痛苦;但再痛苦也比不过他的阳具和阴囊被一根细绳紧紧缠起来时的那种痛苦。更要命的是,绳子的另一头被拉紧后拴在了他的脖子上。干脆利索的整人招数。这样一来,唯一的舒缓办法就是弯下腰倾身向前,如果想直起身,那他就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睾丸。
可怕……
他面前还站着另一个人。此人也是一身黑衣,不同的是他露出了满布沟壑、活像一具骷髅的脸。他眼窝深陷,双眼细长,下巴方正,一张嘴巴活像是两块钢板之间的合页,一看就是那种让人讨厌的主儿。
史蒂夫右边立着一根柱子,上面挂着一盏灯笼。他原本藏在一棵被砍倒了的树下的棕色工装,此时却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柱子旁。他的脑袋后面痛苦地抽搐起来。为了舒缓僵硬的脖颈,他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头,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一顶黑色帐篷里。
骷髅脸拿过一个包着皮革的瓶子,从中倒出一小杯清酒,然后将酒杯放在史蒂夫面前的地上,“喝吧,它或许能帮助你改变自己的想法。”
护卫拿起酒杯抵在史蒂夫的嘴唇上。因为脖子和私处被绑得紧紧的,他不得不尽量往前探出身子,以便让嘴唇够到杯子。
“感觉好点了吧?”
“嗯,谢谢。”
“很好!”骷髅脸咆哮着喊出一句日本话。
那两个戴面具的护卫迅即拾起藤条鞭子,放在史蒂夫肩上。
“我不喜欢转弯抹角地说话,布里克曼先生。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我所有的问题,你都要直接回答,不得拖延。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所有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别想在我面前支吾搪塞,更不要自作聪明。我这么做就是想帮你逃走,所以你也得帮我的忙来报答我。明白吗?”
“明白,可……万一我不知道答案呢?”
骷髅脸叹了口气,“我刚刚警告过你不要搪塞,”他轻声说道,“看来你已经把它忘光了。”他向两个黑衣人点头示意。
啪!啪!肩胛上接连挨了两鞭子,抽得史蒂夫喘不过气来。藤条挪开后,留下两道深深的血印。剧痛中他不由自主地拱起背,一下拽紧了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使他的阴囊受到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挤压。
“我希望这次的教训能让你彻底明白,这里不是你耍小把戏的地方。”骷髅脸说道,“要是再胆敢糊弄我,我就割掉你的全套家伙,塞进这个菜坛子里,一起送回你的老家。”说着,他将双手伸到背后,拿出一把短弯刀和一只有盖的玻璃缸,放到史蒂夫面前。
这是亲爱的老巴特舅舅才会用的伎俩,可眼前这家伙好像真的能说到做到,史蒂夫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好,布里克曼先生。我们已知道你是情报队的一名特工,扮演的是某个统治集团的代表这一角色。我们还知道,你与人达成了协议,所以你要破坏鹭池项目,并将导致总领事东芝仲根的死亡。作为回报,你得到对方的允诺,将保证你不受阻碍地离开这个国家,还能带上最初将飞马交付给领主山下宏的那两个长狗。我说得对吗?”
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对。”
“很好。这些安排都是经过我们同意了的,你可以照原定计划进行。现在——你知道那个与你达成交易的人是谁吗?”
“他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但我相信,他就是内廷使者长谷川敏郎。”
“表现不错,我们已经前进了一步。我现在问你,你打算如何实施你的逃跑计划?不过在你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让我解决你脑子里现在的疑问:‘我是否落到了长谷川同伙的手里?’不,不是的。说清楚点,在特定的目标上,我们跟他是合作的,但彼此又分属于两个……相互对立的组织。毫无疑问,我这么说你肯定又要问:‘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那么,我就告诉你三个事实,这三件事我确信使者并不知道。这些事实既能证明我们组织的情报范围之广,也能显示出我们组织的高效性,而且——谁知道呢,说不定还能说服你信任我们。
“第一件事:我们知道正是你刚刚拜访的那位女士,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劝说总领事将你从驿舍调到了鹭池。
“第二件事:我们知道她的同伴冒名顶替了你的身份,还能将我们的语言讲得很流利。
“第三件事:我们知道你的那位同事,就是你同他谈论要从阿里巴尼乘船穿越水道到达布法罗的那位,他装扮成变种人模样,戴着红色大头巾,代号为偏锋。”
尽管史蒂夫使劲隐藏,但还是掩饰不住惊异的神色。
骷髅脸以不易觉察的微笑注视着他,“我们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了。他被安插进尼桑没过几周,我们就识破了他,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我们有来往。事实上,正是因为有我们,他才谋得了现在这个轮船上的职位。”
虽然已经浑身不着一缕,可史蒂夫还是觉得自己被剥得光光的,连五脏六腑都暴露无遗。这些人,还有什么是他们没掌握的?他们是否知道他说过的“大规模介入”不过是异常夸大的虚张声势?他被捆绑得疼痛难忍,一点办法都没有,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地保持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尽管在这副神态之下,他整个人早被吓得不成样子了。
他不仅害怕,而且完全晕头转向了。他为大干一场所做的准备,还有上次与使者的会面,都进行得太顺利了,致使他产生了麻痹心理,他就这么瞎着眼睛自投罗网。不过他怀疑就算他保持警惕,能否逃得了今日一劫仍很难说。自从来到地面上之后,史蒂夫被抓了无数次,而且大多都伴随着痛苦。他知道自己现在落到了厉害角色手里,而且正如对方所显示的那样,这是一群真正的行家里手。克里斯托夫在上!他曾极力思索了好久,以为自己让自己陷进了一场大阴谋当中,可没想到到头来却发现,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
骷髅脸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此时开口说道:“我能看出来,这些事实你一时之间还很难接受。相对而言,你还只是一个新手。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从事收集情报和维持内部安全事务的人,通常都会因某种共同利益而联合在一起——而且一般不会让他们的主子知道。”
史蒂夫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这个我能够理解。”
“比如说,我们知道你在用一个秘密的无线电装置同情报队保持联系。我们自己也有很多同样的装置。”骷髅脸拿出一个简单但看起来功能强大的无线电对讲机,这种东西只可能来自联邦。
鬼子按下通话键,对着话筒部位简短地说了句话,很快史蒂夫就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句叽里咕噜的回复。
“这是我们在鹭池的人,”骷髅脸解释道,“他现在正在监视你的小棚子。万一给人发现你不在那里,那可就麻烦了。”他向对方确认了一下,把对讲机放在两人之间的垫子上。
史蒂夫的目光跟着对讲机落下去,然后死死地盯着它,绞尽脑汁思索自己看到的这些意味着什么。
“让我试着猜猜看你现在在想什么,”骷髅脸说,“你正在试图将你听到的和你刚才看到的情况联系起来。你发现我们的组织在通过被我们称之为‘黑光’的东西来使用无线电,而你知道,在我们这儿,任何涉及‘黑光’的东西都是严令禁止的——实际上,将这样的装置弄进尼桑是要以叛国罪论处的。”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史蒂夫承认。
“的确如此。黑光是一种极具破坏性的力量,是绝对不能再落到贪婪而又胆大妄为的人手里的。我们不会主动寻觅黑光,但我们会利用它,利用别人送给我们的这种力量来维持现今的和平——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骷髅脸拿起对讲机,露出牙齿做了一个史蒂夫估计可以算是微笑的表情。他的牙齿黄得跟羊皮纸一样,牙龈也已经萎缩得不成样子了,活脱脱一个死亡杀手。
“史前世界有一句俗语是这么说的:在盲人的国度里,独眼龙就可称王。”
“明白了。着实高明……”
骷髅脸点点头,“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你打算如何离开这里?”
史蒂夫将这个鬼子想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偏锋真的脚踏两只船,那么想乘船从布法罗逃跑的可能性就要大打折扣了。史蒂夫向对方解释说,按照自己的计划,在驾机到达哈德逊河之后,会将卡迪拉克打扮成官妓“三岛洋子”的模样,穿一件清水的丝质长袍,再戴一副她在旅途中戴过的那种白色面具,这样就可以充分利用这个变种人会讲日语的优势。此外,因为会讲日语,他还可以买到船票、食物并回答途中所有针对“她”的四个变种人奴隶的疑问。史蒂夫自己只有右手中指的彩绘被洗掉了,他也会扮成某个奴隶。他所弄到的两套彩绘颜色打算用来装扮乔迪和凯尔索,他们两人也已答应路上帮忙看守他的囚犯。而对清水来说,这并不完全是伪装,只不过是恢复她平常的身体色彩罢了。
骷髅脸深思了一番,然后问道:“长谷川是否知道你要找的那两个人是草猴?”
“知道,我跟他说过,而且随后清水也当面向他证实了。”
对面鬼子那细长的双眼慢慢地眯成了一条缝,“你敢绝对肯定吗?没有一点点弄错的可能?”
“是的。他后来问了她很多问题,不信可以去问当时也在场的武士,也就是浪人首领,中岛信郎。”
这次轮到骷髅脸露出惊讶的表情了,“你怎么知道此人的名字?”
“说来话长了。我救过他妻儿的性命,不过这个跟那无关。他后来带我去见使者,我对长谷川说他搞错了时,武士就坐在我右边。”
“我明白了。那么,使者审问那女子时,他也在场了?”
“不,她被带进来后,他就留在了别的房间里。不过墙壁只是一层纸而已,可能他也听到了。”
“可能吧……”骷髅脸沉思道,“描述一下你们离开阁楼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信郎手下的人先将清水带走,又把我的双手捆在背后,然后长谷川就把我带走了。”
“当时天黑吗?”
“黑,很黑。”
“说下去……”
“我们走了没多久,大概也就一百码的样子吧,他突然转身给了我一拳,打得很重,”史蒂夫将头转向一边,“就打在我左耳下面。我当时肯定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时,他正跪在我旁边,按摩我的脖颈。”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是的。”
“不要紧,你说的这些已经解开了我心里的谜团。现在,我想请你解释一下另外一些我很不理解的事情,那个男变种人在没人教他的情况下,怎么就学会了说我们的语言;还有,那个女的又是如何干涉了总领事的行为?”
“他俩都是平原人称之为‘天才’的那种人。这种人都拥有某种法力,我也不明白这些法力是怎么一回事,没人明白。但我知道他们确实能做出一些非凡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们听到的关于‘变种人魔法’的故事,但这种现象确实存在。我曾经亲眼见过法力被释放时的情景,很可怕。”
骷髅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解释,“这些‘天才’草猴有很多吗?”
“不。所幸的是,这种人极为稀有。我的经历只限于平原人部落,似乎只有具备这些……特殊能力的变种人,才会拥有平直的骨骼和光滑的皮肤。”这倒确实是真的,但既然没人问他,他完全可以声称不知道的,“具备这种外形的人我们联邦称之为‘正常人’。”
“因为他们看起来跟你们非常相像……”
“只是类似,他们类似于我们,但在本质上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种。他们的社会、他们整个的信仰体系都跟我们毫无相似之处。正是因为这一点,对我们来说他们才显得极其危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这两人对你们的主子来说,为何如此重要?”
“我们的世界与你们不同,”史蒂夫答道,“我们不惧怕黑光。相反,它是我们的力量之源。它滋润着我们的世界,就像血液奔涌在我们的血管里一样。我们用它制造出特殊的工具和程序,这些工具和程序能够帮助我们检查事物中哪怕最细小的组成部分——它们就如同建造高楼大厦的砖块,如果以正确的顺序排列起来,就能制造出人类本身以及我们周围世界中所有的一切。”
史蒂夫暗自庆幸,幸亏当时仔细听了戚妹讲的基础基因课程,“通过研究这两人身体中的构造成分,我们就能找出使他们与众不同的那部分元素,从而想出对策破坏它。”
骷髅脸没有继续追问,“我们回到刚才说的逃跑计划上来。在搞定你们各自的伪装之后,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知道,嗯……接下来要做的,关系到整个事情的成败。似乎,官妓在出行时,只能被装在密闭的轿子里,不是被人抬着,就是被装在车上,反正都是搬运工的事,用不着变种人。清水相信自己能从总领事那里搞到我们一路上需要的钱,但弄不到身份证件、通行证和颈牌。”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骷髅脸说。
“此外,臂章也有很多麻烦,奴隶在经过各个不同的关口时都要接受查验。”
骷髅脸再次露出了他的黄牙,“你现在明白了吧,这些官僚作风一点都不蠢笨,就是为了能严密约束你这类人的。”说着,他伸手去够左边的一个鞍囊,从中拿出一样东西,展开一看,原来是一盒制作精美的书写用具。他从一个管子里抽出一支还是湿润的毛刷,放在一个固体颜料板上蘸了些墨水,然后一笔一画快速而流畅地写下一些天书般的文字。写完后,他净了净毛刷,又放回那个管子里。
“好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过我们会帮你搞定你的旅程安排——当然,你计划从鹭池逃走这是很出格的。接下来的几天内,一幅地图会送到你的帐篷里。我们会把它放到你藏无线电匕首的那个地方。这幅地图能帮你找到哈达萨河注释4东岸附近的一个地方。过河之后,你们要在一块空地那里上岸,标记是空地中间有片凹下去的白色正方形。上岸后我们会派人接应你们。”
骷髅脸看了看纸张,检查上面的墨水是否已干透,然后折成小小的正方形,放在史蒂夫面前,“把这个交给你那个会说日本语的朋友,他会知道,到时我们的人会如何介绍自己,而他要如何作答。等你们的身份被确定了之后,你可以用基础语同我们的人交谈,我们的人会交给你一些必要的证件和臂章,是为变种人以及那位官妓‘三岛洋子’夫人准备的。还有船票和路上会用到的钱。
“‘三岛’夫人到时会有一顶轿子和两个侍女。等你们准备出发时,可以雇几个搬运工把轿子抬到渡口去。等过了河之后,他们会把轿子送到码头。我们事先会通知偏锋你将在阿里巴尼上船——不过我想,你肯定会自己同他联系的。一旦你们上了船,就能一路顺风到达布法罗。到那里之后的事,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一切都顺利得像是一场梦。要不是胳膊和肩膀被抽筋折磨得要死要活,他真想跳起来不顾一切地抓住面前这个人欢呼一番。他竭尽全力想掩饰自己的兴奋,但说话的嗓音却还是出卖了他:“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说。”骷髅脸说,对史蒂夫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无动于衷。他慢条斯理地合上书写用具盒,又慢腾腾地把它拿开,“在这件事上,事实胜于雄辩。如果你这边该干成的事却搞砸了,你就不必登船离开了,别的方法也不必试了。明白吗注释5?”
“绝对没问题!”
“很好。”骷髅脸伸开腿,拿起弯刀,膝行到史蒂夫面前。
史蒂夫的心都忘了跳动。刀尖对着低处,这可真危险。不过到了最后一刻,骷髅脸突然将刀刃抬到了与史蒂夫肚脐齐平的地方,然后伸过去割断了他脖子和腹股沟之间的绳索。随后,这个鬼子起身后退,两个护卫走上前解开了史蒂夫胳膊上的绳子。
“穿上衣服。”
史蒂夫松开深深勒进阳具和阴囊的绳索,疼痛总算减轻了一些。哦,天啊!当他开始往身上套衣服时才发现,两只胳膊都已僵硬且疼痛难忍了,十根手指连东西都抓不稳。穿到一半时,他不得不停下来按摩手臂,让血液恢复流通。他已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下体是否受伤,心里只希望痛楚能快点消失。将腰带束紧后,他弯腰拾起那张叠好的纸片放进口袋里。要知道,纸片上可是写着至关重要的暗语口令呢。
骷髅脸熄灭灯笼从帐篷里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等着。两个护卫把着帐篷的出入口,史蒂夫不得不低下头才能出去。等他站直身子,并且脱离直接的危险之后,才发觉这三个鬼子似乎也没那么吓人。他伸展伸展脊背,又深吸了一大口夜晚的空气,发现自己比两个护卫中稍高的那个还要高半个头。再看看骷髅脸,刚刚还让他深受折磨的罪魁祸首,此时却像是站在土洞里一样矮。难怪他们会变着法子要他将腰弯成那样。
“你帐篷里的那个架子……”
“哦?”
“要是哪天你看到架子上有两颗小石子,一黑一白,那就意味着我们这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就绪了。”
“明白。”
骷髅脸跟他并肩朝一条穿越松林的小径走去。半个月亮从云中探了出来,给云团模糊的表面罩上了一件银色外衣,史蒂夫回头瞥了一眼下面的湖面。他们不过才走了几步,后面那黑色的帐篷就已看不到影子了。
鬼子转过身面对着他,“你能从这里找到回去的路吗?”
史蒂夫彬彬有礼地一鞠躬,“能,大人。没问题的。”
“很好。还有最后一件事。你肯定也已经猜到了,我们向你们的人提供了诸多方便,作为报答,他们帮我们搞到了很多窃听装置。我只是出于好奇,才问这个问题:同那个女变种人睡觉也是你任务的一部分吗?”
史蒂夫一点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是的,大人。这是一种惯用的操作程序,我相信你们的组织也会经常用到。在我们的说法里,这被称为‘美人计’。”
骷髅脸点点头,“我明白了。嗯,我觉得这个说法真是再精彩不过了。晚安,布里克曼先生。你真不愧为‘一个巧舌如簧的无赖’。既然你能做到不让自己的家伙进菜坛子,我有一种感觉,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直到庆典的前一天,史蒂夫才发觉私下搞动作的不止他一个,铁大师也迅速展开了他们自己的行动。那天,卡迪拉克正在车间里转悠,志贺光来下通知,打断了他的日常巡视。志贺光说,庆典那天,所有的事务都将由鹭池里的鬼子来接手;最近刚调过来的朝鲜人、越南人和暹罗人将负责地面事务以及火箭筒和发射车推进器的火药重填作业;而所有的寻道民都将被关在四合院里的两长排宿舍中,待在各自的住处。
本来,在最近的一个月里,针对奴隶的诸多严厉限制已经松懈了不少。为了加快进度,工作时间内寻道民遇到武士也不必再行跪礼——当然,对象只限于铁大师中的鹭池固定编制人员,而对参观者,寻道民仍要尽可能地显示出恭敬顺从。
又一次借助于卡迪拉克的庇护,史蒂夫也有幸获得了这一暂时的赦免,但在遇到武士时,他仍然要深躬致意,并把目光移开,不得看着武士。所以在志贺光找到他们时,史蒂夫就这么做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从眼角偷看到卡迪拉克。有新主子在场时,这个变种人会尽力同他们一样面无表情。鬼子脸上总是戴有那种吓人的金属面具,所以平原人才将他们称为“死脸皮”,殊不知面具下的真脸也是同样死气沉沉。他们属于一个奇怪的人种。在受到上级怒火万丈的痛斥,或者得知什么非常糟糕的坏消息时,他们的面容甚至会变得更加空洞。只在周围人的身份都是平等的情况下,他们才允许大笑;或者有要人在场时,如果要人同意,他们才可以笑出声。
但此时此刻,卡迪拉克却做不到那么面无表情。史蒂夫心里清楚,卡迪拉克原以为领主到时候一定会赏赐给他一些称赞,甚至对于自己到时候该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做出什么动作,这个变种人都很费了一番工夫思量。但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史蒂夫明白,鬼子到时候会赏赐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吊死你,这还算你运气好;如果你运气不好的话,得到的赏赐就是滚水锅里的一趟逍遥游了。可是,这个变种人却根本考虑不到这一点。
深鞠一躬后,卡迪拉克询问说,看在他往日和目前所做出的贡献的分上,能否允许他以观众的身份参加庆典?志贺光告诉他,说他已在宫廷要人面前提到了这一点,但得到的回复是“不行”。在他们那些显贵客人到来之前一个小时,他和另两个飞行员就得待在承蒙源大人好心事先提供的一处房子里,没有来叫他们,他们就不准出现。这个安排同样也适用于担任他助手一职的那个草猴。
卡迪拉克和史蒂夫不得不再次深鞠一躬表示接受,然后低垂着头直到志贺光带着他的两个侍从走开为止。等两人都直起腰后,史蒂夫看着面前这个心灰意冷的人——卡迪拉克的自尊心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曾经怀抱的所有美梦,现在都被残酷地打碎了。
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朝夕共处的人,而今变得这样落魄,史蒂夫心里非常难过。但如果他想要从史蒂夫这里得到同情的话,则是徒劳的。“看我也没用。”史蒂夫说,“你自己亲眼看着这个结局一点点靠近,可是你却宁愿把头埋进沙堆里假装看不见。”
变种人呆若木鸡,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史蒂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卡迪拉克的态度就有些倨傲自负;后来,源大人和他的下属将许多超出常规的特权赋予他之后,他的这种傲慢更是一下子膨胀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因为对史蒂夫的盲目模仿,卡迪拉克不仅再也意识不到他自身的力量,还遗忘了他真正的天性和作为平原人的传统。他沉醉于自己的新身份、新任务,急于摆脱过去的生活经历;他根本看不出来,他的新身份、新任务的延续完全依赖于铁大师的支持。现在好了,他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此时此刻,史蒂夫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站在旁边等着,等着他自己重新站起来。
“我们要做什么?”
“你还不如问他们要做什么好。”史蒂夫没好气地说,“也罢,总之,我可不打算到时候被迫在这里闲逛,我得想办法出去。”
卡迪拉克根本就心不在焉,所以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我们组装出来的这些飞机,我准备弄出来一架,带清水飞离这里。要是你愿意,你也可以这么干。”
这个消息终于让变种人从对自己那曾经前景无限、而今一朝破灭的事业的懊悔中回过神来,“你疯了吗?想用它逃跑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没有,可是……”卡迪拉克回头四下看了看是否有人,然后压低嗓门说,“明天检阅的时候,一共会有八个飞行员,如果加上滑翔机驾驶员的话,就是十二个。就算我们能搞到两架飞机,也会被他们追上的。”
“那咱们就得确保他们追不上……”
等卡迪拉克终于明白史蒂夫话里隐含的意思时,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惴惴地说:“你的意思是……要将火箭弄哑?”
“差不多吧。”史蒂夫不打算把什么都抖出来,“怎么样?”
“我不知道。说不好。”卡迪拉克再次朝四周看了看,“我——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没时间了!”史蒂夫突然咆哮起来,“明天是唯一的机会!我们必须搞定!必须!”
“可我们怎么做——”
“别管怎么做!只说你愿不愿意吧?愿,还是不愿?”
卡迪拉克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那我的答案就只好是‘愿意’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听语气你好像不那么确定。不要到时候我们都箭在弦上了,你却要打退堂鼓,跑回来说:‘对不起,志贺光大人,我本来并不想这么做的。’”
“行了,我知道!布里克曼,我不是傻子。只不过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他伸出双臂朝忙碌的车间方向一挥,“我呕心沥血才使得这一切变成现实。”说着他再次压低嗓门,“可是现在,你却要我帮你把这一切都毁掉!”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史蒂夫回敬道,“趁这一切还没把你给毁掉之前!”
这倒是大实话,卡迪拉克很清楚。他的心绞成了一团,像一条要挣脱鱼钩的鱼一样拼命扑腾着,脸都有些扭曲了,“你还没解释如何才能让火箭哑掉。”
“不需要,我们不用这个法子。”
“可——”
“不要再提它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卡迪拉克虽然已被夺去了对未来的全部憧憬,但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对史蒂夫的感觉,“你这个狗娘养的大骗子!你答应过我要告诉我行动计划的!”
史蒂夫咬牙切齿地道:“是,没错,我是答应了你!可不骗你就救不了你!要是照你的路子走,我们今天就只能站在这里束手无策,更别提在咱们都被完全控制住的情况下反败为胜了!而按照我的方法,会有最大的胜算返回怀俄明。所以别再废话了,好好合作吧!”
 
在上面这场谈话发生前的几天,山下宏就已经踏上了前往鹭池的旅程。他带着平时的那些随从,还有由一百名武士和一百名步兵组成的护卫队,登上了那艘红金两色的座舰,沿哈德逊河顺流而下。到了位于其领地范围内的最后一个渡口纽雅克注释6之后,山下带领随从牵着马匹换乘三艘平底远航帆船,穿过纽雅克与纽约之间的狭长水道,驶进阿隆基仑南部广阔的海洋,然后又沿阿隆基仑海岸线往北航行至波士顿港。
其实山下本可以走一条更短的路程,他只要在阿里巴尼渡过哈德逊河,就可以沿东西方向的大路赶往波士顿。但对他来说,路途的远近无关紧要,他只是更愿意尽可能地行走在自己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土地上。阿里巴尼到波士顿之间的陆路距离是170英里,至少要走四天。麻烦的是头80英里要穿过将军家族,也就是丰田家族的祖传领地。这片领地从最南端的纽约起,在哈德逊河与康涅狄格河之间往北一直延伸到大冰河。大冰河是一条界河,河这边是尼桑,河那边就是雾人的地盘了。如果要走这条路,山下和他的人马每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祈求上天保佑。不,山下更愿意走一条舒适且可以保全私人空间的路线,尤其是现在,他随身携带着一件不仅珍贵、而且高度敏感的物品。
如果打开他随行的一个大柜子,就会发现一个用大量丝绸织物包裹起来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正是长狗交付过来的那架飞马的动力引擎。几个月前,山下散布谣言说已经把它给销毁了,但是后来,一些令人不安的迹象表明,他的把戏可能被人识破了。至少有两个将军的使者都曾经试图策反山下家族中一些暗怀异心的成员,想诱逼他们说出引擎是否依然存在并供出它的隐藏地点,但都没有成功。
这些头脑简单的笨蛋也不想想,他山下宏怎么可能会让忌恨自己或者自己信不过的亲戚知道此事呢?那些被使者挑中的家族成员很快就将他们受到的威逼利诱全部告诉了山下。抛开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对家族的忠诚总是要比对将军的服从更重要。再者,此番经历也激发了他们强烈的自卫本能。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力,山下残忍地消灭了所有蠢到要同他作对或者胆敢挑战他领导地位的人——这些人不是遭到公开的排挤,就是被秘密地处理掉了;不管是朋友还是亲属、妇女还是孩子,他一个都不饶恕,而且他的这种残忍本性并不曾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减弱。
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增强。而今,唯一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就是他的近邻丰田家族。虽然是丰田家族给了山下家族权力,而且山下家族过去也一直给予了幕府许多支持,但是现在,因为嫉妒和猜疑,两大家族之间的联盟已变得形同虚设。山羽家族和松下家族合并成一家后,在三十年的时间里,财富和军事势力都得到了加强,现在已经颇具威胁了。众所周知,皇帝往往会从自己的功臣元老下手,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服众的借口,有了这样的借口,通常都能争取到必要的支持。只要万众一心,就算是一群流着鼻涕的街头哈巴狗也能战胜一头美洲狮,但是这种事很少发生,因为如果美洲狮顽强抵抗的话,那些怯懦的杂种狗总是会望风而逃。
丰田家族率领的就是这样的一群狗,他们有的会盲目地追随领导者,有的则会在战斗进行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艰难时逃跑甚至倒戈。然而即便如此,低估幕府的能力也是愚蠢的。赖朝不知怎么就得知了山下重获黑光的计划。有谣言——目前所知仍只是谣言——说,山下与运送那个被白痴东芝揽到床上的长狗娘们儿的事有关,而且这些谣言还传得煞有介事。
如果那个娘儿们靠得住,那么谁也没办法指控他或者他的同党源清盛,但问题是她靠得住吗?山下对此总是惴惴不安。先后有十一个刺客分三次被派去暗杀她。前两次分别派了三个人去,但都不知所踪;后来又派了五个人去,令人有些绝望的是,他们竟然也有去无回,且没有任何线索可查,连山下这样老奸巨猾的政治玩家都感觉莫名其妙。对于总领事是否有本事做到提早防备,或者为了保护他那个古怪的异族娼妓而结果了那些职业刺客,山下甚是怀疑,不,肯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操纵。精明如山下,自然会对那个背后操纵者的身份加以猜测。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而他对那个人的意图所做的猜测也是正确的,那么再继续留着这个引擎就显得很不明智了。因此,他这次出行才特意带上了它。对于那个颇具风险的项目,源清盛一直都盼望着能分享它的成果,既然如此,让他一起分享风险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了。
这一步棋走得相当高明。虽然因为鹭池的项目,源清盛与山下家族联系在了一起,而且也因此受到越来越多的猜疑,但由于与丰田家族有姻亲关系,他终究还是被看做将军幕府的忠实联盟者。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暂时性的不稳固联盟,源氏家族最后总会认识到他们的最大利益所在。妙极了,忠实的奴仆是最容易背叛主子的。
让清盛来负责保管这个能将他们两人都毁掉的定时炸弹,正好可以借此检验他的决心。要是他愿意迎难而上,那么他就会赋予那个向他展示过组装飞马技能的云武士一项新任务。云武士发明的火箭动力飞机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想要获得更大的军事价值,飞马就应该具备在地形允许的情况下随意点火并升空的能力;另外,它还要具备持续飞行的能力。要达到这一目的,需要两样东西:其一,能固定在飞行器机身上的滑轮架;其二,一种与他这次携带的引擎差不多的发动机。如何将制造这两样东西需要的零配件生产出来是云武士要解决的问题,不过这可以以后再考虑。目前最重要的是,必须要让云武士找到捕获并熟练使用黑光的秘密方法。
在小型船队沿着阿隆基仑南岸行驶时,山下没留意旁边经过了几艘挂着丰田家族旗帜的巡逻船。不过山下一点也不用担心会被拦住或者搜查——任何一艘载有领主本人的船只都是其私人领地的延伸,就算是幕府海军也不能贸然上船,否则就等同于对其领土的武装入侵,最严重的时候还有可能引起战争。
这种情况需要竭力避免,经过将军渔岛的旅途务必要平静而不受阻碍。虽说赖朝手下的特工老是令人恼火地在暗中盯着他,但他其实并没把夏宫的这位年轻主子视为平等的对手。倒是那个内廷总管家康极难对付,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老家伙是个可以与之谈交易的人。他很现实,对人类本性中的邪恶持温和的看法,不是那种几乎从不敢冒险踏出内廷这个柔软光滑的保护茧一步的理想主义者,既不粉饰太平,也不优柔寡断。
没错,所有的绳子都会拧在一起变成一根大索。也许这个过程很缓慢,但毫无疑问,这条大索最终会紧紧地套在丰田的脖子上。不必发起双方都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削弱战,只需一场平稳的政权交迭,年轻的将军就会被废黜掉,取而代之的将会是更英明、更有责任感的人,他将带领尼桑向前发展,进入繁荣昌盛的时代。山下愿意充当这个时代的领袖人物,他将带动众人,修正统治章程,鼓励新思想和新观念,直到最终以压倒性的支持率执掌政权。
驶到阿隆基仑最东端时,三艘横帆帆船调整好航向,迎着微风朝科达角注释7驶去,轻轻的海风将雪白的浪花迎面送来。在蒸汽引擎那震耳欲聋的突突声——这动静连主甲板上都能听到——的伴奏下,宽阔的船头一上一下,在阳光中优雅地劈波斩浪。除了遥远的地平线上有徘徊不去的白云之外,整个天空一碧如洗,预示着将会迎来更好的天气。对于明天的表演,他只需去见证就可以了。山下极目远眺,天高地远,一派开阔景象,充满了不可阻挡的力量,这让他心里舒畅极了。
 
下午六点的时候,已充当了鹭池绝大部分工作人员的铁大师和一大群形形色色的鬼子工匠终于结束了十二架飞机的装饰工作,转而为明天的庆典做准备去了。原先的寻道民被留下来做清理工作,做完后,两排厂房就被锁了起来,由平时那队守夜人员仔细看护。因为之前,史蒂夫曾代表卡迪拉克来来回回转过无数次,再加上有时半夜三更也需要同乔迪和凯尔索掌灯夜谈,所以那些守夜人早就把史蒂夫看得跟桌椅一样稀松平常了;而史蒂夫也借机将他们的巡视路线摸了个一清二楚。
一开始,他的计划是往火箭筒的头部埋进一个拳头大小的塑胶炸弹,再配上雷管,然后与一种特制的黑火药混合物包在一起。火箭被点燃十五秒后,火焰就可以烧到管筒那里,将雷管点着——嘭!飞马就变成一堆烧焦的五彩纸屑和木炭碎片了。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大批鬼子的拥入彻底打乱了他的日程表,而且为了满足日益增大的火箭需求量,负责生产火箭的部门几乎全都重新配置了人手。他原本还指望乔迪和凯尔索能帮忙弄哑火箭,可是他们二人因为要训练新的飞行员完全脱不开身,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一直忙于检测那些刚组装好的飞行器。
及至月末,寻道民除了负责飞行的人员外,全被清退至二线不重要的工种上,这使得史蒂夫先前所拥有的宝贵自由——可在各个部门四处走动——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雪上加霜的是,铁大师改变了庆典当天的表演程序,卡迪拉克原来培训的八名火箭飞行员一下减为五名。因为不知道史蒂夫的逃走计划,卡迪拉克甚至让原先十二个受训人员中剩下的那四个也接受了额外的滑行指导。后来,那四个人每人都能单独飞行数小时,证明他们已具备了相当优秀的滑翔能力,这就意味着只要铁大师一声令下,所有可利用的飞行器都能投入使用。在史蒂夫的计划中,铁大师会把一部分飞机留在地上备用——他打算利用其中的一半,让这些飞机装满燃料,依照计划停放,只等着他那边H小时注释8的号子吹响。
原来他打算偷三架飞机,但是他还不清楚自己按下开关后铁大师会做何反应。本来他希望借助清水的法力,将局面彻底搅混后乘乱开溜,不过,如果铁大师的反应异常激烈的话,混战中偷来的飞机就有可能会被损坏,所以至少留一架以作备用就显得非常重要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铁大师总是朝令夕改,所以很难提前做出安排。每次史蒂夫根据新形势刚制订出行动步骤,很快就会发现铁大师的日程表又变了,所以总是搞得他手忙脚乱。这很可能是因为源氏怀疑有人会搞破坏,所以故意让每个人都摸不着头脑。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等到后来,形势明朗——他将被完全隔绝在火药库之外——的时候,史蒂夫联系上情报队,要他们安排把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包裹空降到水池里。这成了他这辈子做出的最聪明的决定,因为最后消息传来,说他们将被剔除出飞行团队,甚至连旁观的资格都被取消了。
庆典前夕,夜幕慢慢降临后,史蒂夫以“忘记拿图纸”的借口溜进了车间。十二架飞机已整整齐齐地停放在一条线上。他到的时间刚刚好,能在守夜人的晚餐分发出去之前的关键几分钟里,在饭里面加上点特殊配方的麻醉药。麻醉药的药性很温和,昏迷的时间不长,但所起的作用却很大,而且从入睡者的呼吸里会闻出清酒的味道。这再次证明情报队确实表现不俗。
史蒂夫有两个小时来完成这最后一次的“检查”,不过他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足够了。那些塑料炸弹被伪装成小小的木质加固支柱,早就安装就位了,其中一部分是史蒂夫在做飞行测试时装上的,剩下的几架飞机则由乔迪和凯尔索搞定了。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将情报队提供的一种精巧的装置装进去就可以了——装起来并不难,每个只需几分钟就能搞定。车间和火药库都已安装完毕;四合院里的警卫室要到明天才能收到这份意外的“惊喜”——只是一些小玩意儿,但却足够了。
等着吧……一旦它们都各就各位,铁大师再怎么修改程序也没用,即使让庆典改期举行都没关系。铁大师进也罢退也罢,哪怕原地不动,它们都将击中他们的要害,一“爆”定乾坤。
  1. 出自汤姆·伍尔夫所著同名小说,1979年出版,1983年被拍成电影。讲述了从美国太空计划诞生到第一批航天员诞生的故事。​​​​​
  2. 史蒂夫自谑的称呼。​​​​​
  3. 宾夕法尼亚州东北部一城市。​​​​​
  4. 即哈德逊河。​​​​​
  5. 原文为西班牙语。​​​​​
  6. 即纽瓦克,新泽西州东北部哈德逊河边一城市。​​​​​
  7. 即科德角,位于马萨诸塞州东南部向大西洋突出的半岛顶端。​​​​​
H小时(H-hour)是美军常用军事术语,同样常用的另一个军语是D日(D-day)。这两个字母用来表示特定作战与行动的开始时间。这种表示有两个意义,第一是表示作战时间尚未确定,第二表示行动计划高度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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