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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与偏锋不期而遇后,史蒂夫就朝北进发了,与此同时,被耽搁了很长时间的的陆路护卫终于将乔迪和凯尔索押送到了特拉华河沿岸的费镇。建造费镇的砖都是从费拉德菲亚注释1,意即“兄弟之爱”城的废墟中收集起来的。该城在公元2015年,也就是变种人所称的旧纪元终结年被烧毁了。
由于奴隶贩卖大会即将开始,这个河边小镇已被蜂拥而至的商人和经纪人挤满了。对于很多后来跟着陆路护卫赶到这里的旅人来说,费镇是他们行程的最后一站。在镇西的官方哨卡那里登记后,他们立即开始寻找住处,只是镇上大大小小的客栈基本上都已人满为患。
但对乔迪和凯尔索来说,这趟从在内布拉斯加西边被穆卡尔部落抓获开始的长征,到这里后仍然看不到结束的迹象。两名寻道民被押送到哨卡那里,接收他们的是两个强壮的朝鲜职员。他们的老板是一位船运代理商,深受源氏家族的信任并在生意上得到其保护。这两个朝鲜人颧骨突出,眼睛都被挤得只剩一条线了。他们引着乔迪和凯尔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前往船运代理商的办事处,倒换另一道公文。
办事处摆放了一扇打开的屏风,权当是门窗。透过屏风,乔迪看到一个忙乱的食品市场里挤满了买卖的人。所有的店铺里,柜台上堆的、屋梁上挂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食品。有的店卖的是没做好的原料,有的店卖的是即做即吃的饭食。炖肉的香味顺着夏日的微风飘进乔迪的鼻子里,差点没把她给馋晕过去。
她瞟了一眼凯尔索,发现他的情况也差不多。虽说分给他们的饭食也够量,可是自离开匹兹堡后,他们已经赶了三百英里的路——全是步行。经过这一路艰苦跋涉,他们比以前更瘦了,老是觉得吃不饱。这样的情形他们注定还要再忍受一段时间。代理商养着他的家人和雇员,还会为他的顾客提供好酒好饭,但他并不是开公共食堂的。对于这两个长狗,他关心的只是接下来的交接事宜。
两个职员拿到必要的公文后,用简短生硬的基础语赶着乔迪和凯尔索又沿来路穿过街道,来到一处渡口。宽阔的特拉华河流经小镇的东面蜿蜒向南一直流入大海,渡船不停地在河面上穿梭摆渡。四个人站在码头上等候渡船从河对岸返回,这时,乔迪和凯尔索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一顶关得严严实实的车拉轿子,里面坐着那个戴白面具的神秘人物,还有两个身材娇小的女侍从。她们跟乔迪和凯尔索一样,也是从匹兹堡出发,由同一伙护卫护送。只是行到半路时,一伙来势汹汹的强盗在拂晓时分袭击了护卫,抢完东西后还把白面具女人和她的两名侍女也一起带走了。不过很显然,抢劫她们的人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因为没过多久她们就被放了。抢劫后的第二天,她们一路赶到米德里塔追上了护卫。
由于不懂铁大师的语言,乔迪和凯尔索对发生的事一点都摸不着头脑,即使是他们亲眼所见也理解不了。既然没有人想用基础语向他们解释一番,他们就只好自己瞎猜了。那次抢劫究竟是怎么回事,它跟后来发生的事有没有关联?在这场上百个浪人参与的暴力袭击中,有好几个驾车人和赶路人丧生。抢劫过后,在被劫走的三人赶上护卫后的第二天早上,又有人在驿舍里发现了三具尸体,其中还有一个武士。当时,刚被抢过的驾车人还在驿舍里歇脚,准备清点自己受损的货物;因抢劫而受了惊吓的赶路人也在驿舍里过夜,打算调整一下心神。
对铁大师来讲,非法杀害武士是很严重的事件。尸体被发现后没过几分钟,一群低级官员就赶到驿舍,展开了几近疯狂的调查。他们时而彼此之间大喊大叫,时而又无休无止地盘问看到的每一个人。那声音在一个听不懂他们语言的局外人看来,就像是鸦巢里一群雏鸟受到秃鹰袭击时发出的那种乱糟糟的聒噪。
客栈人员和在此过夜的旅行者全都被包围了,所有的人都受到了盘问并做了陈述;房间和行李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为了寻找线索,凶杀现场被搜了无数遍。从院内阁楼里被赶回客栈主楼的时候,乔迪和凯尔索匆匆瞥了一眼,看到了尸体。不过他们没被叫去做陈述,因为他们整晚都在马车底下睡觉,这是习惯做法,而且他们的双脚都被铁链拴在车轮上了,所以没人会认为他们是嫌疑人。再后来,在他们每个人的公文资料都被仔细察看了无数遍之后,陆路护卫一行人终于被放行了。
为了赶上行期,皮鞭和锥刺全都用上了,驾车人自己也急得满头大汗,但仍然无济于事。大块头的四蹄动物只在挨了一阵暴雨般的鞭打后,才会不情愿地小跑几步,可连五十码都坚持不了,就又变回了不急不徐的懒散步伐。无奈之下,只好打一阵跑一阵,反复再三。
好不容易如此这般赶了几英里路后,他们发现人比牛还累得惨。这一点,连乔迪也看出来了——当然这些事她之前从未经历过——牛本身就不适合被强行套上索具,更别提让它们四蹄离地地飞奔了。显然护卫队的头儿也看出了这一点,在同泄了气的驾车人简单商量后,终于同意让这些拉车的动物照自个儿的步速往前走,不再使劲驱赶它们了。
乔迪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镇子和陆地连绵不断地往后退,不禁想起在无穷无尽的地平线那一端,马隆手下那一伙被捕获了的反叛者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在他们当中,她最担心的就是医疗员,是他治好了她的断胳膊和一身的伤。当时,今昔河的洪水过后,她被半埋在河底的泥浆和废渣中,直到马隆手下的三个破闸好汉发现了她。
三个把她从河底挖出来的人中,有一个就是凯尔索。自那以后,又发生了很多事。由于环境所迫,她没得选择,只能成为一个反叛者。只是在地面上的生存经历,使她产生了一种令她不安而迷惑的全新感觉。与史蒂夫·布里克曼的不期而遇并没有帮到她什么忙。她是尽了全力来保全这位前同事的性命的,可是后来……天啊!他竟然给身体绘上了颜色,头发也编成了辫子,还穿上了变种人那种缀满石片的衣服!他们曾经为此争吵过,还为她听说的第一家庭是如何控制美铁联邦的事情争吵过,这些争吵至今想起来还让她烦恼不已。
布里克曼做出了很多听起来还挺在理的解释,不过天知道有多少是真的?他说服她不要再指责他,还恳求她要相信他。可是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宁愿跟敌人同床也不愿跟自己人走的寻道民呢?
然而……你又能相信谁?
按照第一家庭的说法,是变种人的出现才使空气变得有毒的。所以为了使空气中不再充满危险,变种人一定要被全部清除掉。那么铁大师呢?他们的科技可能并不发达,可他们也很勤劳,而且组织水平和发明创造的能力一点都不低,他们跟变种人是不同的群体,或许可能更危险。他们从哪里来?既然他们居于地表,是否意味着他们的存在也污染了空气?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意味着在夺取蓝天世界的战斗中,他们是紧接在变种人之后要被彻底消灭的。可是为什么公共档案对他们只字未提?第一家族肯定知道他们的存在。第一家族知道所有需要知道的一切。
当初乔迪被一团火焰扫出贵妇号的甲板,随后又在暴发的洪水中淹了个半死。而在那之前,一切都很简单。整个世界被干净利索地分成敌我两方:一方是寻道民,一方是变种人。任何人都知道敌人是谁,也知道为什么要做第一家族要他做的事。现在铁大师的存在打破了这种简单的认知模式,一切都变成一团糟。好,就算他们是五官扁平、发育不全的侏儒,可他们的种族明显不比人类低等。他们居于两者之间。这么一来,整个局面就全变了。因为既然有第三个人种,就有可能还会出现第四个、第五个……而每一个都将声称自己有权在地面世界占有一席之地。
假如其他人种的进化程度和科技水平最后被证实比铁大师还要高,联邦将如何处之?变种人倒是很容易归类,他们天生注定要被牺牲掉,可“低人一等”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谁制订了这个标准——他又如何知道怎样划分界线?
你一旦开始对这些问题穷追不舍,很快所有观念就开始显得脆弱不堪。这是很危险的,因为你是在质疑一个历史基础,那就是第一家族所宣称的:寻道民才是人类唯一的遗存,整个世界只属于他们。
需要解释的事还太多太多……
 
特拉华河是三菱家族领地的最东端。过了河,就是新泽西,它同阿隆基仑一样,过去都属于达特桑家族的领地。不过后来,达特桑家族败在了丰田家族手下,这两块土地就被割让给了对方。作为战胜的一方,将军家族占有了从圣劳伦斯河的魁北克一直到切萨皮克湾的查尔斯角之间的狭长区域。新的统治家族通过与达特桑家族的联姻,熄灭了他们残部的复仇欲望,现在达特桑家族只拥有西南边陲一小片群山莽莽的原始森林作为领地。
渡船靠上了对岸的码头,那顶被关得密不透风的轿子被抬到了一辆雇来的双轮架子车上,并请了两个搬运工一前一后握着手杠。两个侍女和两个朝鲜人则上了几辆敞口手推车。这种车其实就是人力车的简装版,没有挡风的顶盖,也没有加衬垫的座位,更没有奢侈的弹簧车轴。而乔迪和凯尔索还是得跟以前一样:步行。
很快,他们就从最西端走上了一条足有五十四英里长的大路。大路几乎是笔直的,路两旁都是清香的松树林和白色的雪松林。再往前走,就变成了覆盖着蔓越橘的湿地。走了大约三十英里,遇到一处驿舍,他们停车休息。托那位白面具女士的好心,两位破闸好汉吃到了今天的第一顿饭。那时,她已经坐在轿子里被人抬下了架子车,直接送到她的房间里,以避开那些好事者探询的目光。
第二天下午晚些时候,他们走到了路的尽头,那里是一片开阔的沙滩。宽广的海滩南北延伸而去,上面有一连串狭窄的沙洲和星星点点的小岛。正是因为有它们的保护,沙滩才没被海浪吞没掉。长在这里的树木不太走运,总是需要比别处的植物费更多的力气才能站得住脚。它们的躯干和枝条都弯曲着,千疮百孔的树皮见证着东海上冬日寒风的巨大破坏力。
大陆和对岸一座名叫亚蒂兰大注释2的大岛之间横跨着一座木桥。桥的中段是活动的,可以用绞盘和胳膊粗的绳索拉起或放下。旁边有处风平浪静的水湾,一座渔村建在一片废墟上。大部分遗迹已被沙子掩埋了,所以看不出大劫难之前这些建筑是起什么作用的。一代又一代的拾荒者在铁大师来到此地之前一直占领着这座岛屿,在倒塌的碎石瓦砾中寻找着一切有用的东西。
渔村的远处是码头的遗迹,一排排风干了的残余方木桩从沙堆里伸出来,远远看去,像一只半埋在沙里的恐龙折断的肋骨。木桩上风化了的铺路板也早已消失无踪:在变种人称之为“冰封黑暗期”的漫长岁月里,仅存的极少数生命为了获得活下去的精神和体力,把这些木板砍碎,拿去生火煮食或者烧掉取暖了。
海湾里泊着许多小渔船,有几艘细长的远航帆船也在此停靠。朝鲜人赶着他们的货物朝其中的一艘船走去。码头上一溜排着好几间形式各异、大小不一的简易房。等他们要上的那艘船靠近码头后,费镇的那位船运代理商派驻在本地的助手从他那鞋盒子般的办公室里奔出来,帮忙催促各色官员尽快办理乔迪他们一行人的手续。身份证明文件和旅行通行证要核对盖戳,名字要填上,细节要备注。由于要到另一个领主的领土上去,他们所有的行李都要搜一遍,看有没有藏匿未申报的物品,不然就要课收出口关税。
在和平时期,发展贸易和征收关税是铁大师的两件要务。丰田家族现在极其富有,但并不表示他们会一直这么富有。作为尼桑的最高统治者,他们只不过得益于一个由来已久的传统:胜者为王。而他们的前任达特桑家族也曾受惠于此,只不过同样是依照这个传统,达特桑家族战败后,他们的流动资产和领地全都被丰田家族没收了。
管理政府是一门花销极大的学问,因而任何能提高额外收入的机会都应该紧紧抓住,哪怕利润再微薄也不能错过。要知道,如果考虑到交易的数量,总计下来就会发现,即使要雇用为数众多的税收及海关人员也是值得的,况且还可以为这些人提供挣钱的门道呢。
“三岛洋子”的文件是由苏珊呈上的。码头负责人恭敬地敲了敲轿子的门,门只开了一条缝,但也足够他看清里面确实只坐了一个按照传统服饰装扮的官妓。他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示意门可以关上了。没有要求彻底搜查轿子,也没有要求看一眼面具后面的人是谁。只要公文没什么问题,一般都不会受到什么刁难。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官妓深得各领主甚至将军的宠爱已有两个世纪之久,已然成了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她们也被赋予了一定的特权,比如可以匿名或化名出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出身高贵的女性在纵情享受偷情之乐时,都会选择化装成官妓来打掩护。久而久之,官妓戴面具也就成了习俗。但是有时,人们会发现在白面具和华丽的丝绸和服下面,隐藏的却是颇有身份的男子。为了避免此类尴尬,在审查这种行人时,往往需要格外慎重,这也成了一种惯例。任何行业都会有自己的一些隐秘行规,很多热心过度的关口官员和哨卡守卫就因为知道太多内情而丢了性命,这也是尽人皆知的。
除了脚下的方寸之地,乔迪和凯尔索对其他情况一无所知。他们的脖子上现在系了一个用稻草编成的小文件袋,这样别人一眼就能看到。再加上他们戴在胳膊上的编了号的臂章,所有的信息就一目了然了:从哪里离开,谁发给他们通行证,接下来要走的路线,要到哪里去,新主人是谁,等等。所有寻道民和变种人,不管是谁,一旦被发现没戴“黄卡”而到处走动,就会被当做逃跑者逮捕并迅速处死。乔迪和凯尔索一进入亚蒂兰大就被黥了面,用的还是那种不会褪色的墨水。现在,码头负责人在他们前臂内侧上不断增多的戳印中又加盖了自己的公章,随后他们就可以离开亚蒂兰大了。
一通习惯性的讨价还价,加上好几杯清酒,又陪了无数笑脸之后,助手和帆船主总算就去普罗维丹斯注释3的航程全包价达成了协议。朝鲜职员很不情愿地掏出钱,助手拿走了一部分——他还要给码头负责人以及其他官员回扣呢。等方方面面都照应到了之后,一行人被客客气气地请上了船。
苏珊和南珂抢先一步握住了车拉轿子前面的抬杠;在剩下的人中,只有乔迪和凯尔索的身份适合抬后杠。轿子停在一道门前,门里是船尾的一排甲板舱室,其中有一间是专为白面具女士准备的。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站在轿门两旁,掩护清水走下轿子,然后又紧跟在她后面离去。乔迪和凯尔索在上船时被登记为“甲板货物”,所以他们就被安置在凸起的船首和前控制室之间的露天“套间”里,还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呢。
在接下来两天的水上航程里,他们一直戴着脚镣。好在海面还算平静,这让他们略感一丝安慰;而到了晚上,他们还可以钻进堆在前甲板上的棉花包中取暖。吃的饭也比较容易消化,毕竟只是一点煮过的糙米和剁碎的菜叶。不像上次那趟穿越大湖区的航行,这次他们好歹把绝大部分饭都给吃下去了。
帆船在离海岸较远的小湾里略作停留,然后驶进海里,沿着略微弯曲的航线一路很顺利地来到了阿隆基仑南部,又转头向北,经巴洛克岛注释4进入旧时的罗德岛海峡。
巴洛克岛在古代被称为布洛克岛。将军在阿隆基仑时,巴洛克岛是环阿隆基仑保护区域的最东端界线,所以航行时要远远地绕开它,以免被“热情”的巡逻船只拦住问候一番。虽说帆船主人没什么好隐藏的,但他和船上的船员全都生于波士顿长于波士顿,这意味着他们首先得忠于源氏家族。因此无论如何,他们得尽力不让丰田的走狗盯上自己的帆船,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事关荣誉的大事。所有的海员,不管是来自罗地兰还是来自马萨诸萨,对此都持有同样的立场。
一直到普罗维丹斯,乔迪和凯尔索才和白面具女士分开。她下船时,船上的人似乎都把他俩给忘了。趁此机会,他俩靠在甲板栏杆上眺望,看到一个男人正指挥着四个身强力壮的搬运工将关严的轿子抬走。从他那蛮横的手势和衣着样式上看,像是个略有身份的人。乔迪现在已经不再对搬运工所背负的沉重负荷表示惊讶。他们将其中的一部分重量压在背上,另一部分重量则通过一根绑在抬杠上的布条子由头部承担。难怪他们全都长成了罗圈腿。
指挥搬运工的其实就是在克利夫兰为清水安排护卫的那个干鱼商人。现在,他的任务是要确保将她毫发无损地送还到总领事位于小岛上的爱巢里。
三个白条子来到甲板上,将两个寻道民赶下帆船,又撵着他俩走出港湾,沿着一条伸向远方的小路穿过村镇。现在乔迪和凯尔索不用再戴脚镣了,可他们的脖子上拴着同一根绳子,所以只能并排往前走。一个鬼子在前面引路,另两个负责殿后。后面的两个鬼子似乎有无穷的精力,只要乔迪和凯尔索稍有停顿或略微翅超一下,他们的藤条鞭子就“啪”一声甩在他们身上;甚至只是为了寻开心,鞭子也会“嗖”地像针扎一下落下来,引起一阵哈哈大笑。
两个寻道民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等着吧,你们。总有一天……
这样的“开心”路程大约走了三十五英里后,乔迪和凯尔索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位于小农场马拉巴拉附近的鹭池。如果能看到地图,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现在位于波士顿以西二十五英里处,在旧纪元中,那是20号公路的所在地。那里到处都是人造湖和蓄水池,其中最大的一个在正南方,里面有两个小岛,属于罗地兰和马萨诸萨两地的总领事东芝仲根。此时,清水正通过一条极其偏僻且故意迂回曲折的路线被秘密送往那里。
在走过最后一段灰扑扑的土路时,两旁田地里劳作的人全都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个时候,对于雪先生跟山下议定的交付一架飞马的交易,乔迪·喀珊和戴夫·凯尔索仍然一无所知,更别提正在酝酿中的阴谋和对抗了。他们只知道自己之所以被从一群破闸好汉中挑选出来,是因为他们知道如何驾驶飞机,可是却从没有人向他们解释过,他们要被送往哪里,以及为什么要去那里。
直到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赫然看到一架明显是改造自联邦天鹰机的飞行器时,才隐隐意识到他们面临的是什么境况。那是一架白色的滑翔机,在夕阳的照耀下仿佛披了一件淡淡的玫瑰红外衣;两侧的机翼下各有一块红色的圆片。滑翔机在他们头顶正上方兜了一圈,陡然右倾,直直地侧身下降,越过一个建筑群着陆了。他们在土路的左侧也能看到那些建筑。
凯尔索皱起眉头看着乔迪,“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大清楚。不过我敢肯定这帮该死的家伙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不是让我们来打扫院子。”
“对极了。现在,只需要一个引擎,你,还有我,就能离开这儿了。”
乔迪笑了笑,“别高兴得太早了,戴夫。我敢拿你可爱的小屁股打赌,他们在打算让你靠近那玩意儿的同时,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可能性。你要知道,这帮家伙可不是什么白痴。”
“我们也不是,”凯尔索说道,“我们也不是……”
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小说中,常常有很多惊人的巧合,这里也一样。此时此刻,史蒂夫也在观看着滑翔机的降落。他是从西部赶过来的,背上还背着一个邮包。他是在伍斯特附近旧时的20号公路上,此时只落后乔迪和凯尔索不到一英里。看着这架后掠翼式滑翔机懒洋洋地在无云的晴空飞了一会儿后倏地朝地面降落,史蒂夫的心跳加快了。就是它了。鹭池。他已经接近他的第一个目标了。
史蒂夫看到前方的路上有几个人在往前走。等他匆匆赶上时,他们却已拐进了一道大开着的门里。史蒂夫放慢脚步,朝门内扫了一眼。里面有很多房子,一些人在走来走去,没什么有趣的事,也看不出什么线索,只有落在附近的滑翔机暗示着这里正在做的事情。没关系,我还会回来的……
他还有邮件要交给总领事东芝仲根。东芝的官邸距离大路不过数英里。他得先待在那里,直到那个黑衣人现身并兑现他的诺言,在鹭池为史蒂夫找到新工作为止。到那时,他就不再是一个行路者了。借助于那一袋弥足珍贵的粉红色叶子,他将洗掉身上的彩绘,恢复原来的面目,加入到一小队由卡迪拉克领导的寻道民反叛者当中去。
到那时,好戏才算正式开始……
 
跨过一道十英尺高的大门——上面还有一层用来挡雨的木梁泥瓦结构的屋檐,乔迪和凯尔索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四合院里,院子里有两排新落成的平房宿舍。同绝大多数的铁大师民居一样,这些宿舍也是直接搭在地面上的,由一系列样式统一的矩形木架、方格屏风和纸质面板组合而成。房顶上铺的是搭接而成的木瓦,显示出房屋的建造者并没打算要将它作为永久性居住地。宿舍四周还有一些附属建筑,同他们一路上在驿舍客栈里见到的一样:都是公共浴室、食堂和洗衣房等,另外还有几幢年代更久一些的建筑。
两个新来的人很快就被摘除了“黄卡”。一阵手忙脚乱的写写画画后,他们总算被登记在册了。在此过程中,他们发现墨水和纸有一种悦人的清香,而鬼子们使用这些材料的得心应手也让他俩大开了眼界。登记完后,他们就算有正式“编制”了。在交易点就被戴上的臂章现在取掉了,换成了一个金属圆片,用一根细细的铁丝系在他们脖子上。他们的组长太矮了,这使他不得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站到他们面前,这样抬起头来刚好能看到他们的鼻子;要么就继续待在办公桌后面的位子上。最后,他决定还是不挪窝的好。他“啪”地打了一个响指,算是警示众人,然后开口说道:“你,戴圆片,一直。如果,掉了,就掉你们的,脑袋。你们,明白?”
乔迪和凯尔索艰难地咽口唾沫,顺从地垂下了头。
随后,一个女变种人被叫了进来,组长命令她带他们去洗澡。到了浴室一看到热水,两个寻道民禁不住一阵欢呼。他们手忙脚乱地扔掉在匹兹堡发的稻草斗篷、铺盖卷和装餐具的袋子,三下两下脱掉破旧不堪的寻道民制服,“扑通”一声跳进热气腾腾的浴盆里。离上一次洗澡有多久了?哥伦布才知道!而且那时用的还是凉水。天啊,真的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奢华享受啊。
他俩轮番闭气将对方按到水里开心地玩了一通后,才正正经经地开始擦洗。洗掉身上积累的厚厚灰尘,再互相搓搓背。用来量时间的沙漏流得太快了,一眨眼就把允许他们洗澡的时间给流没了。也好,如果在水里再多泡一会儿,没准周身的温暖很快就会将他们送进梦乡。为了让他俩的脑子清醒过来,等他们从热水里出来后,一直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的女变种人兜头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这才递过来两条大大的、香喷喷的干毛巾。哦!天啊!身上干净得一搓就“嘎吱嘎吱”响,真是太痛快了,过去几周里积攒的伤痛和不适一时竟无影无踪了。
接着,他们被引进了隔壁的衣帽间。那里的随侍人员也全是变种女人,她们侍候他俩穿上干净的下等人服饰:系带的三角贴身内裤,宽松的“V”形领口工作衫,阔腿裤,用纽扣和扣鼻固定的有衬里的短上衣,最后还在他俩光着的脚丫子上套了帆布面的鞋子。
只有鞋子是茶褐色的,其他的全都是灰蓝色的。有衬里的短上衣和工作衫的背部都有一个茶褐色的标记——一个圆里圈着一朵八瓣花。那三个将他们从船上赶下来的白条子,头巾上印的标记跟这个一模一样,还有管理区里的那些书吏身上也有。乔迪猜想,这可能与区域标志差不多,她猜得没错。褐色的花是源氏家族,也就是他们新主人的象征。
接下来他们去的是被褥库。之后,乔迪和凯尔索各自夹着一床褥子和崭新的棉被,跟在变种女人身后穿过四合院,来到宿舍区的一间房里。她指了指入口右边的两个空位子。
“谢谢,”乔迪说道,“然后呢?”
变种女人用一种夹杂着怨恨和屈从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乔迪和凯尔索惊讶不已地对望了一眼。房间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摆着一套铺盖,他们照着那些铺盖的样子,将褥子和被子叠起来摆好,将其余的衣物和餐具放到上方的架子上。
其实,他们刚才履行的程序跟他们在联邦受训的那几年差不多。如果刚进一个新基地,不管你有多累,都不能把你的东西往角落里一扔,自己再往乱七八糟的桌子上一躺,那就等着你的长官来把你拎出去吧。如果他没有来,你应该将东西整理好,然后主动去找他。一个寻道民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同样的蓝色工装,面容削瘦疲惫不堪,眼里流露出只有经历过种种磨难的人才会有的神色,“嗨,你们的人都在这儿啦?”
“就我所知的,都在。”乔迪答道。
来人伸出手,“欢迎来到鹭池。我叫雷·西蒙,里根/拉伯克站。”
“乔迪·喀珊,财富-尼克松要塞。这位是戴夫·凯尔索。”
“休斯顿/大中央站。”两个男人握了握手,“你是头儿吗?”
西蒙干笑了一声,“算是吧。只是雇工。你们刚从船上下来?”
“是的,你呢?”
西蒙苦着脸,“我已经来三年了。”
“一直在这里?”
西蒙苦笑了一下,“不是……我今年三月份才被雇到这里来。之前是在火坑。”
“火坑?”乔迪问道。
“伯-利恒火坑。”西蒙摇摇头,“全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砖砌的冶炼炉。矿石就是在那里被熔化,再提炼出钢铁的。头一年我做的是烧炉工,后来他们让我管一伙变种人,负责倾倒熔化了的金属。你得将它倒进在湿沙床上挖的沟槽里,那些沟槽就像一棵棵主干纤细、枝杈粗短的树。
“等金属凝固后,你得折断树枝。那时它还热得通红呢,就那样把它们弄到轧钢机上去。你得确保自己不撞到别人身上,因为他们也在干同样的活儿。你一定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热浪会将你的皮肤灼得到处都是水泡,连你的肺里也不停地冒着气泡。手里端着熔化的金属,你要是跑得太快,它就会溅出来,落到你的脚上,你的脚就完了。往沟槽里倒时,要是沙太湿,骤然升起的水蒸气会将一半的金属液体溅到空中再掉下来,像是落了一场金色的雨,看起来非常美,可等它落在你身上时,一滴雨就是一个灼伤的洞。”
凯尔索突然打断了这个已经讲得很熟的故事,“少来了。这些话你最好以后再讲给我们听。”
“绝大部分破闸好汉是不是最终都死在那里了?”乔迪赶紧问道,其实也是想岔开话题,为凯尔索干巴巴地打断对方的话表示歉意。
“不是死在那儿,就是死在矿山上。”
“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能来这里你觉得很幸运?”凯尔索接口道。
“再幸运也比不过你们。”西蒙的话里含有一丝愤愤不平的感觉。
乔迪装作没听出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雷?”
“我们在造飞机。当然……还处于起始阶段。”
“‘我们’是谁?”
“像你我这样的家伙还有二十多个,都是从各地抽调来的。”
“你是从大蓝号注释5上来的吗?”凯尔索问道。
西蒙摇摇头,“我是巡道兵,四级。虽说我们连飞机的驾驶舱都没碰过,但我们都有一两项技术专长。我想这也是把我们调到这里的原因。你们呢,是地勤人员吗?”
这次轮到乔迪摇头了,“飞行员。去年开溜的,在我之前有五个人都跑了。”她指指凯尔索,“他跑得比我还早,不过……一言难尽啊。”
“管他呢,”西蒙说道,“都过去了,再提也是浪费口舌。从你下船后踏出第一步开始,你过往的一切全都一笔勾销了。鬼子绝对不会浪费精力去计较你是谁,从哪里来。从现在开始,你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第一条法则,就是忠于你们的破闸好汉兄弟。”
“对我来说,这再好不过了。”凯尔索说道。
“那第二条法则呢?”乔迪问道。
“照吩咐去做,始终低头,别想跟制度对着干。”西蒙咧嘴一笑,笑得很苦,“当然,你也不必非得那样,关键取决于你能忍受多久。要是你想出局,鬼子自然乐意成全你。不过你要记着第一法则,不管你选择哪条路,别连累了其他人就行。”
“明白。”
西蒙再次审视了他们一眼,“那么……飞行员,他们带你们到这里来,肯定是想让你们协助那家伙试飞的。”
“可能,”凯尔索承认,“我们在来的路上看到有滑翔机在飞。是他吗?”
“嗯……”
“他的活儿做得真不赖,”乔迪说,“也是从大蓝号上逃出来的吗?”
西蒙点点头,“是的。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凯尔索疑惑地与乔迪对视了一眼,问道:“我没听错吧?我还以为这里全都是铁大师在发号施令呢。”
“确实是他们在下令。不过……这种安排……比较有意思。”
乔迪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那家伙叫什么?”
“布里克曼。”
凯尔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嘴唇一点也不听使唤。
乔迪替他问了出来:“史蒂夫·布里克曼?来自罗斯福/圣达菲站?”
“是的,”西蒙说,“你认识他?”
“过去认识,”凯尔索怒气冲冲地嚷道,“我的天!要不是这个舔屁眼的家伙,我们根本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上次我们见他的时候,他还跟在一群变种人屁股后面转,穿的那玩意儿跟猴子祖宗似的。现在倒好,他又把鼻子凑到这些笨蛋的屁股上来了!”
“冷静点,戴夫。”
“没错,我得听听你的朋友怎么说。”西蒙抓住时机反驳凯尔索,“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也压根儿不想知道。不过现在,我倒觉得史蒂夫要比你聪明多了。”
凯尔索闻言就要朝西蒙扑过来,乔迪用肩膀抵住了他,“我说了冷静点,戴夫!你这样一点儿问题都解决不了!”
“说得对,”西蒙说,“布里克曼已经赢得了大家的尊重。我不知道这里的项目能持续多久,但对我来说,在这里每多过一天,就意味着在火坑的日子可以少一天,或者少干一天别的什么恶心累人的活。我,还有别的家伙能得到目前的这种生活不容易,我们不会允许哪个莽撞的菜鸟毁了这一切。”
凯尔索的脸再次涨红了,“够了!老子再也不想忍受了!”
西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乔迪拼命拉扯凯尔索让他停下来。凯尔索虽然块头大,出手也比较重,但乔迪精瘦结实,速度也很快。
“喀兹注释6!快放了我,听见没有!”
乔迪转向西蒙,“别担心。我会收拾他的。”
“那最好不过,”西蒙说着转身朝门口走去,“不然他可能就吃不到早餐了。”
“呸!”凯尔索怒吼道,“走着瞧吧。别担心,我认准你了!”
西蒙停下脚步,“从现在开始,我,还有其他二十三个人也认准你了。”为了强调,他用手指指着凯尔索,“今晚入睡前你给我好好想清楚。”
凯尔索一把推开乔迪冲到窗户前,西蒙已穿过院子走远了。
“戴夫,那样子很不明智。”
“是吗?教训教训他对他大有好处,也会让我感觉好得多。该死的布里克曼……”他阴着脸看了看她,“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你这边。可现在不是报复的时候,也不是地方。那帮人很快就会来找我们麻烦,他们人多势众。答应我,不要再惹事了,行不行?”
“也许吧。”凯尔索怒气冲冲地盯着窗户外面,等火气消了一些后,他耸了耸肩,“看情况再说吧。”他看到她朝门外走去,“你要去哪儿?”
“看看能不能挽回点什么。”
“切,让他们去死吧,我不需要你去为我讨好!如果你不准备支持我,那就置身事外。行不?”
乔迪咬紧牙关,一直在心里默数了五下后,才回答道:“你真他妈不可理喻,你知不知道?”
凯尔索把这句话当做恭维,“所以我才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要知道,做好好先生那可是永远达不到这种境界的。”
“少来了,”乔迪模仿着他说话的方式,“这种境界你最好以后别再有。”
 
不管是从面积、装备还是人员配置上来判断,鹭池都不像实施大工程的地方。虽然卡迪拉克付出了许多心血,但项目仍然只不过是试验性质的项目,还处于起步阶段。
其实,这样的局面一部分是源清盛大人的谨慎造成的。倒不是因为卡迪拉克,源清盛大人对卡迪拉克的评价丝毫不曾改变过。只不过源清盛大人心里很清楚,鹭池各项工作的进展都处于长谷川使者的严密监视之下。关于此类飞行器的作用,长狗曾做过详细描述,因此很容易看出,只需几组飞马就可以显著地改变目前的均衡势力,而这自然也难逃将军的法眼。
尼桑的男儿至今还没发明出机关枪和炸弹之类的武器,所以现在飞马还不是一种致命的装置,但拥有机关枪、炸弹的那一天总会到来。到时,飞马所具有的速度,能使配备强大火力的武士军团不受地形限制迅速到达全国任一地点,他们会像俯冲而下的猎鹰一样从天而降。为应对这样的变化,目前的军事策略需要来一个彻底的修正。
源清盛大人很清楚自己所处的微妙位置。作为谱代,源氏家族被认为是将军的忠实同盟者,所以才会得到制造飞马的权力。一旦制造成功,危险也将尾随而至。如果鹭池扩张过快,风言风语和狂热的投机活动就会过度夸大它的重要性,很可能会引起年轻将军的警觉。将军会考虑再三,结果可能会取消源氏家族制造飞机的特权——而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如果只有丰田家族拥有这种武器,他们就能将反对者完全控制起来。届时,开创新时代的希望也就化为了泡影。
作为“现代派”阴谋团伙的主要参与者,源清盛在主持飞马项目的同时,也极力做出一种姿态,表明自己并不是全力支持该项目的。卡迪拉克不断要求增加入力和物力,他全部都没批准,以此来减慢进度;另一方面,他在内廷里到处宣扬,说假如具有持续飞行动力的飞机最终被制造出来,他担心时间一长,对铁大师社会造成的影响多半会变得弊大于利。
当然全都是谎言。他只是在做一些表面文章,对外表明他对传统价值的支持态度。此外还有一个考虑,就是万一山下重获黑光的计划失败了,他也能为自己留条后路,因为这一计划当初并没得到他的鼎力支持。
如果翻译成基础语,他向将军传达的意思就是:“我跟此人搅和在一起是被逼的。”
绝妙的策略。整件事情当然都是山下在幕后操控的,调查记录会显示源清盛与此事毫无关联。再者,当初是宫廷总管家康这只老狐狸游说将军,建议他将制造许可权直接授予源氏家族,而没有通过竞标从对此感兴趣的各方中挑出出价最优者。现在,万事周全,只需想个办法,防止总领事东芝仲根将事情搞砸了——“搞砸”,这个词真是既准确又传神,不是吗?当然,还不能将他一杀了事。
 
四合院后墙上有一道正对着大门的拱门,大门外还有不少其他建筑。西蒙正要穿过拱门时,乔迪赶了上来。西蒙心里还是有所期待的,就停下脚步等她。
“听着,”乔迪说,“戴夫那边没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晓得事情稍稍有点失去了控制,不过你要知道,呃……我们俩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次碰到布里克曼。”她边说边诧异地摇了摇头,“我不清楚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的确是神通广大。”她跟上西蒙的步伐,“你真的确定他叫史蒂夫·布里克曼吗?”
“他就是那么称呼自己的。我不觉得在这一点上他有必要说谎。他是不是真的史蒂夫有什么区别?他发出指令,而且似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奇怪的是你们两个。”
西蒙带着她走进两排平房之间的过道。两边的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道一模一样的拉门,所有的门都大开着,乔迪一眼就能看清里面有什么。全都是面积巨大、通风良好的车间。她左侧的一个车间里,摆放着一堆堆锯好的木材,以及一排排工作台,那是用来做木材深加工的;右侧的的车间里安放着几座脚手架,上面架着一些将要组装成机翼的翼肋和强力杆,还有一些纵梁用于机身的组装。
走到过道中部时,乔迪看到一条初级生产线,各种零部件在这条线上被组装到一起。她数了数,总共有一打的飞机半成品。有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变种人正在将工具放回架子上并整理工作台;另一些在打扫地板。这工作确实需要一定的技术和智力,整个环境看起来还算干净卫生。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气氛似乎相当轻松,没有看到一个白条子或手拿鞭子的监工。乔迪总算明白了西蒙和他的同伴不想让任何人破坏这一切的原因所在。
慢着,有什么事情不大对。西蒙是三月份来鹭池的,而且从他的话能推测出当时布里克曼已经使这里开始运转了。可乔迪和凯尔索最早碰到布里克曼时,是在四月上旬,那时布里克曼还在马隆那伙人当中。而他们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五月末,在交易点,他跟逮捕他俩的变种人打成了一片。乔迪以前有块带标准日历的手表,她的天鹰机坠毁后,手表也被河水冲走了,所以她无法说出精确的日期,然而就算有一两天误差,问题依然存在:四月到五月间,布里克曼本应该在鹭池的,他怎么会在平原人那里出现,而且哥伦布在上——他在那里做什么?更该死的是,他怎么这么快就又回到这里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就这个问题问问西蒙,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了一架后掠翼式滑翔机上,它正从车间后面的一大块空地上起飞。这时,有几个人推着一个带轮子的发射车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车上载有另一架样式一模一样的滑翔机。起飞的那架此时正在上升,它的机头上绑着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系在空地右侧角落里一台笨重的机器上。
一阵微弱的“突突”声传进乔迪的耳朵里。
“蒸汽驱动的绞盘车。”西蒙解释说。
乔迪饶有兴趣地看着空中的滑翔机。她很熟悉上升热气流的原理,天鹰机也被设计成可以利用热气流进行滑翔飞行,但是联邦并没有专门的滑翔机。从一开始,飞行员在学习飞行时就已经有了螺旋推进器和电池驱动。
滑翔机升到一千英尺高时,飞行员松开了绳索。绳索固定在飞机上的那一端系有一面蓝色三角旗,以便标志绳索下落。滑翔机缓缓右斜,俯冲而下,越来越快,然后又向上拉升,升到最高处后来了一个失速倒转。有那么一会儿,机尾笔直朝上,紧接着,滑翔机以左舷翼尖为轴翻了个筋斗,再次俯冲向下,从他们头顶上呼啸扫过,朝空地边上飞去。
“干净利索。”乔迪说道,“可为什么只造了滑翔机?”
“鬼子没有电。”西蒙答道。
“你们开始制造飞机前,他们也没有飞机呀。难道就没人跟他们说过他们还缺什么吗?”
“没用,鬼子老早以前就知道电了。他们把电称作‘黑光’,在他们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听布里克曼说,法律禁止铁大师摆弄任何电气设备。与此有关的话题甚至连提都不能提,绝对是个禁忌。”他耸耸肩,“我也觉得这听起来很离谱,可事实就是这样。”
乔迪抬头看着滑翔机,“没准儿这倒变成了好事。这玩意儿倒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构成威胁。”
“别太自信,布里克曼可是正在解决这个问题。他要研制出一种轻型的蒸汽引擎。”
“蒸汽……引擎?”这主意让乔迪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可别小瞧它,我们现在已经在进行台架测试了。只是如何才能得到足够的动力还是个问题。”
“你们用什么做燃料?”
“油。不过我们正在寻找能燃烧得更快、释放热量也更高的燃料。”
乔迪嗤之以鼻,“那玩意儿根本就不存在。”
“到目前是没发现,”西蒙承认,“可我们正在努力。”
六个寻道民正推着那架刚刚着陆的滑翔机返回右边的车间,刚好从他们旁边经过。趁西蒙正问他们试飞情况,乔迪从专业角度仔细审视了一番这架滑翔机。
机翼上覆盖着一层织物,向后倾斜的角度没有天鹰机大。由于没有后置式引擎和推进螺旋桨,细长的机身外壳就在机翼下直接对接起来了,而驾驶员座舱就位于机身的前端。
天鹰机的机翼呈三角形,既不用横尾翼,也无需方向舵;而布里克曼的飞机却在最末端装有尾析,它与机身中后部分形成一个十字形的尾巴。除此之外,它与原机的不同之处还在于:在天鹰机上,左右方向的控制是通过连接到机翼后缘外侧的金属线来实现的。而在布里克曼的滑翔机上,装的是内置式嵌板,能沿轴偏转,也就是所谓的副翼,双座的天驰战机和马克二型天鹰机上都新增了这种配置。
对这些情况乔迪自然无所知晓。天驰战机只有情报队才有权使用,而情报队的存在是高度机密,没几个人知道。再者,乔迪从篷车上掉队的时候,连大红号上都还没配马克二型天鹰机。大红号也即红河篷车队,它可是美铁联邦地面武装中的王牌主力。
还有一处明显不同:天鹰机上有三轮起落架,而布里克曼的滑翔机上则在正下方装了一个木滑橇,滑橇左右各有一个小小的滑轮,与滑橇组成一定的角度,以防止滑翔机在着陆时侧翻撞坏翼尖。但它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如果由新手操纵,在随机降落时仍有可能会将这些漂亮的手工机翼撞个稀巴烂。
“没有着陆装置。”西蒙离开那六个寻道民转身面对乔迪时,她开口说道。
“对。鬼子没有橡胶,所以制不成轮胎。再加上没有电力,也就不可能合成铝材,或是别的轻型合金。我们能利用的只有铁、钢、铜,或者黄铜。为了能起飞,我们用了一种带滚轮的小滑车充当发射架。虽然多少有点原始,像这里大多数的装备一样,不过它好歹能起点作用。”
“前提是起飞之后还能顺利返回。”
“你说得有道理,”西蒙只得承认,“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好主意,都不妨说出来。布里克曼的管理是比较严,但他一直都乐于倾听不同的建议。再者,你们是飞行员,对这种事肯定比我们知道得多。”
“好吧……”
“见见面怎么样?”
“跟布里克曼?哦……我们曾在同一辆篷车上服过役。路易斯安那贵妇号。我是他的飞行组长。我们遇到了很多麻烦——所以我才开溜了。后来又碰上了我才知道,他在我离开后第二天就被射下来了。不过他还是活了下来。一个聪明过头的家伙,点子多得数不过来。”
“你说得没错。”
乔迪看着正在试飞的滑翔机优雅地划过傍晚的天空,“真奇怪,他直接教你们飞行不就得了?”
西蒙大笑起来,“开玩笑吧你?我是不可能学会开那玩意儿的,逼我也没用。单单学会靠自己在这块大地上站稳就已经花了我很长时间,更不用说别的了。”
现在位于右上方的滑翔机,正往南越过土路,飞临四合院上空,转了一个圈后朝空地这边飞过来。在临近土路时,布里克曼降下右舷机翼,朝上拉起方向舵,做了一连串跟他们刚刚看到过的动作一模一样的危险动作。他似乎是要径直滑进车间里,不过在距离地面只有五十英尺时,他却突然直直地扳起机头,将机身拉平,“嗖”地一声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去,在他们不远处降落了。
此时,凯尔索刚好走到这里,也看到了滑翔机着陆。他径直走到他俩之间站定,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身子轻轻地前后摇晃着,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西蒙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越过他的后背质问般地看着乔迪,乔迪无奈地抬抬眉毛耸耸肩算作回答。滑翔机在离他们一百五十码的地方停下来,机身慢慢地朝着右舷的一侧倾斜。同时,寻道民地勤人员推着一辆发射车走了过来。一个身穿全套白色服装的人从驾驶舱中爬出来站在地上,双手放在臀部,看着闪亮的飞机被轻轻地抬起来放在架子上,然后跟在地勤人员身后朝车间这边走来。
“今天就此为止了吗?”凯尔索问道,“还是准备挂灯笼挑灯夜战?”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丝的敌意。
“不,下周我们才会开始在夜间飞行。”
凯尔索不为所动,“很好。给我们介绍一下怎么样?”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认识了呢。”
“我们是认识。不过他可能并不想见到我们,所以最好还是由你去引见一下,省得他误会我们。”
西蒙看着乔迪,“他难道一直都这么麻烦吗?”
“不,只有在他的脚不舒服时才这样。”
地勤人员推着滑翔机离他们越来越近。布里克曼走在横尾翼旁边,半边脸被右舷机翼挡住了,头上戴着的白头巾上绣着源氏家族褐色的花瓣标志,他看上去要比上次乔迪见到时瘦一些,头发也黑了,还被理成了平头。
西蒙朝飞机走过去。乔迪和凯尔索在他走出十码后跟了上去。
“史蒂夫!这里来了两个新人,他们想见见你。”
穿白衣的人挥挥手,然后示意其他人将滑翔机推回车间里。挡着他脸的机翼挪开之后,乔迪和凯尔索终于能看清他们这位老乡了。他确实瘦多了,他的头发不是黑了一些,而是黑了很多,都变成乌黑的了。
他不是布里克曼。
凯尔索的步子一下子犹豫起来,“咱得等等。”
“一直走,”乔迪小声对他说,“到时随机应变。”
他们走到离对方不到一臂之遥的时候,听到西蒙在介绍他俩的名字,末了又加了一句:“他们跟我说,是你的老朋友。”
卡迪拉克发现自己进退两难。他“借用”了史蒂夫的记忆,后来又冒用了他的身份,可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会碰到认识真史蒂夫·布里克曼的寻道民——这下麻烦大了。
如果他们不是飞行员,他就能随意编造一些借口,诸如怠工啦,傲慢无礼啦,来开除他们。可他不能那么做。现在急需拥有飞行技术的人来帮他推动项目运行,而他们是整个尼桑所能找到的唯一具备此项能力的人。
卡迪拉克决定“迎接”这两位新人,他用目光轮流在他俩身上扫了一遍。他确信真史蒂夫一定知道怎样扭转不利局面。他决定试一试,像史蒂夫那样。可是知道史蒂夫知道的每一件事,并不意味着就能知道史蒂夫在特殊情况下会怎么做,那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
还有一个问题他没有料到。从史蒂夫不再教他飞行开始,信息的“转让”就已经停止了。卡迪拉克与雪先生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来在返回时左赶右赶,才赶上亲眼见证史蒂夫驾机奔向自由的那一瞬间。至于诱使史蒂夫逃跑的导火索,他还是通过别的方式了解到的。史蒂夫在逃跑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就更一无所知了。所以对于乔迪,他只知道她从甲板上变戏法一样消失之前的情况;而凯尔索,他则完全无从知晓。
“乔迪·喀珊……嗯,这名字挺熟悉的。她是路易斯安那贵妇号上的飞行组长。不过在后来的一场暴风雨中,她在试图着陆时遇害了。”
“嗯,”乔迪说道,“八九不离十。”她指了指自己脸和脖子上的深色疤痕,“这些都可以作证。”
“我看到了……”“布里克曼”警觉地看了她一眼,“除了这个,跟我记忆中的喀珊相比,你变了很多。”
“我确实是变了很多,不过你的改变可一点都不比我少。”
“你肯定是记错了,”“布里克曼”说道,“喀珊和贵妇号的事我是听说的,当时我并不在场。我没说你不是乔迪·喀珊,只不过我是后来才加入哈特曼的团队的,那时他已休整过来了。那次平原人可是重创了贵妇号。”
“没错。是啊,这个……它说明了一切。”
“布里克曼”忍住笑意,转身面对戴夫·凯尔索。
“你真的确定我们见过?我使劲回想了一下,可想不起来了,连你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
“对此我一点也不奇怪,”凯尔索说,“西蒙提到你的名字时,我还以为我认识你。不过,呃……跟乔迪一样……我肯定是搞混了,把你当成别人了。”他耸耸肩,“巧合而已。”
“这种事经常发生,”布里克曼说,“所以别介意。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慢慢了解。欢迎来到此地。”他同他俩握握手,“雷·西蒙会将情况都告诉你们的。我们这里有良好的团队,不过现在,你们两人来了我们才能正式动工。”说完,他举手随意地敬了个阅兵一样的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开了。事情进行得比他设想的还要顺利。他并没有愚弄他们,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还是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西蒙看了凯尔索一眼,“那么,我很高兴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是否想说让我们言归于好,重新开始?”
凯尔索抓住他递过来的手,“当然。你还生气吗?”
“一点儿也不。”西蒙边说边往后退,“那我们宿舍见,好吧?”他转过身快步朝“布里克曼”追了上去。
乔迪和凯尔索看着他俩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车间的拐角处,然后回过头迷惑不解地互相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乔迪先开口说话:“哦哦哦……”
“就是,”凯尔索说,“见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是用文雅一点的日本语说出来的——也正摆在总领事东芝仲根、源大人和山下大人面前,他们一直在用信鸽互通消息。但直到现在,他们也只掌握了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情况,所以没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总领事关注的是,报告中说,陆路护卫在到达费镇之前曾两度被耽搁。他质问两名侍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珊和南珂早就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这一刻了,她俩像受了惊吓的金丝雀一样双手抖个不停,用尖利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听她俩说话简直就像有无数的长针扎进脑袋中,不过东芝忍了下来。听完后,他去找清水。自从清水回来后,总领事觉得湖心小屋里的整间卧房都再次变得优雅起来。她现在已经梳洗完毕,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和服,上面印的是野花和闪着晨露的夏草。作为主人的老相识,她被请求重新变回他的快乐制造机,以安抚他那受到惊吓的心灵。等压抑了数周的激情终于痛痛快快地释放之后,他仰面躺在床上,体味着下体像着了火一般半是疼痛半是舒畅的美妙滋味。然后,总领事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水从自己被囚禁起来的那一刻开始,一五一十地细说了所有的经历。她承认自己的面具被取下来过,而且还被人仔细察看了身子,不过她以自己的生命起誓,说那些浪人完全没问她什么问题,而她也没透露任何信息给他们。她只是没提那天半夜,在驿舍里与信郎、史蒂夫以及使者长谷川敏郎的会面。提这个只会给云武士带来被杀的危险。好在总领事也没问到这一点。东芝仲根的提问都是基于侍女告诉他的那些内容,至于在她们睡着时发生的事,她们当然就无从知晓了。
后来,总领事在一次前往波士顿对清盛大人作公事拜访时,说起了那次绑架的详细情况,又主动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不过是一伙蠢人不走运,没把底摸清楚就抢,结果抢错了人罢了。东芝急于要将事情粉饰漂亮,于是道出了最简单也最显而易见的推理:一群浪人,对护卫队伍中关得严严实实的轿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就抢走了它,希望里面藏着某个大人物,想以此来敲上一大笔钱,结果却发现藏在面具下的不过是个毫无价值的长狗,为了摆脱累赘,他们就很快又将她和两个侍女扔回了路上。
清盛仔细倾听着,不时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总领事得出的结论,并附和说这样的犯罪行为真是可恨,不过这种突发事件只不过是个小插曲,根本用不着担忧。
“毫无疑问,这样的解释确实比较简单省心,我自己也很乐意接受,可是还有一个小小的、令人闹心的细节需要考虑到。”清盛停顿了一下,以让对方充分消化这句话,然后满意地看着东芝仲根原本大增的自信心又因为恐惧、不确定和怀疑而一下消失无踪。总领事的确是个出身良好的贵族,然而他不大自重,所以清盛素来喜欢时不时煞煞这个浪荡子的威风,从中找点乐子。
“我不太明白……”
“哦,得了,这还不明白吗?那帮浪人为了将人抢到手,可是死了四十六个人呢——”
总领事睁大了眼睛,“你都已经知道啦?”
谎话顺口拈来,“我还是转弯抹角听人说的,说护卫被伏击了,那些浪人也被杀了很多。不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最终还是带着……呃,属于你的私人物品逃脱了。关键不在这儿,那帮浪人损失了那么多人,最后却发现到手的不过是一个长狗和两个越南侍女。三个都是毫无用处的人,他们却给她们吃的,最后又亲自将她们送回到能看到大路的地方。呵,那可是要冒着损失更多人的危险啊。”
“也是——可他们是在夜里送回的,漆黑的夜色会掩护他们。”
“就算是吧,难道你就不觉得蹊跷吗?”
东芝不解地看着他。
“干吗非要放了她们?为何不直接杀了?最起码,也可以把她们留下来当奴隶嘛。”
在领主大人的追问下,东芝的眉头越缩越紧,他总算弄明白源大人话里的含义了。逻辑推理不是他的长项,他从来都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嗯嗯,是的,既然你指出来了,我也觉得的确有点古怪……”他心神恍惚地挠着自己的肚脐,“我觉得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只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出会是什么。”
“你最好使劲想想,我的朋友。”清盛严肃地说,“因为咱俩的性命可都系在这个答案上!伟大的神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三个人本应该已经消失了,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是……的,我明白了。”
“要我说,”清盛继续说道,“只有一种解释。她们之所以获释,绝不可能是因为没有利用价值,而是因为她们的外表。有人非常看重这个长狗,跟你可是趣味相投。”他顿了顿,好让对方跟上他的思路,接着又说,“这是你的事,还是由你来猜测那人是谁好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已经被盯上了。我建议你赶快把自家的后院打扫干净。”
 
山下大人这边的情形略有不同。他很早就收到了信鸽传来的信息,在了解事情大致经过的同时,他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比源清盛还要快。精工与他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所以抢劫的事山下早就听说了,甚至连两天之后发生的血腥屠杀他也知道了。当时他还派了一只长翅膀的信使将这些情况告知了源清盛,警告他要小心。
对于此事,山下极为震怒。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结果长狗还是落到了别人手里,虽然时间很短。好在总领事与他夺回黑光的计划没有利害关系。但山下现在非常希望在自己阵营里,最好不要有无法让他喜欢、未能让他信任、尤其是难以让他尊敬的人出现。源清盛向他提议说,作为将军的姐夫,东芝说不定会有利用价值。他不情愿地听从了。可如今,尽管他们百般防备,这个堕落的蠢蛋还是把自己推到了危险的边缘,而且累及到了他们的安危!
谁也不知道那帮将长狗囚禁了一夜的浪人的真面目,虽然只有数小时,却已经非常危险。据传,那些浪人实施抢劫是得到了上面的指示。当法令和通常的做法都行不通时,即使贵为尼桑统治者,也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极端手段来达到目的,雄心勃勃的领主大人自然更不例外。从源清盛传过来的消息看,那个下贱东西在被抓走后没有受到审问,而且她向东芝供述说也没有受到严刑拷打。没准她就是欠揍,不教训教训她,她怎么肯说出真相?当初决定让她活下来就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谁会想到她会成为东芝的专属娼妓?现在好了,她又招来了外人的兴趣,惹来更为严重的危险。
是的……一定得采取行动了……
山下已经被告知,侍女们对于那个死在米德里塔驿舍的武士及两个红条子都说了什么情况。那三人很可能是被忍者杀害的,可是对于此次谋杀事件,两个侍女几乎提供不出任何线索,山下也就找不出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谋杀与此前的陆路护卫被劫事件有关联。信郎胸口上的那张纸条倒是能暗示出他们是浪人,得罪了精工,可是纸条还没被更多人看见,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凶杀事件发生的地点米德里塔位于三菱的领地上。三菱是将军的盟友,而且应允了从江户夏宫发来的要求,这就给整个事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还有一封信,由使者长谷川敏郎执笔,收信人为精工家族的某个成员,信中的内容也能帮助山下证实他对幕后指挥者身份的猜测。然而,这封特意透露浪人藏身营地的位置以及进入办法的信,却始终也没能到达它的目的地。因为有人已经收到指令,要对使者的一举一动都严加监视。这个人亲眼看到使者委托里丁的一个店主通过邮政系统寄出一封密信,所以信很快就被截走了。
  1. 即美国费城的全称。​​​​​
  2. 即亚特兰大市,新泽西东部一城市,临大西洋。​​​​​
  3. 即普罗维登斯,罗德岛州的首府。​​​​​
  4. 罗德岛州南部岛屿。​​​​​
  5. 指联邦的飞行学院。​​​​​
  6. 喀珊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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