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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弗兰克·马瑞蒂在病房椅子上醒来时,窗外的天空才开始泛白。达芙妮盖着有些单薄的毯子,睡得正香甜,吊针还没有打完,但弗兰克迫不及待地想带女儿回家。
他去拿衬衫口袋里国安局特工留下的名片,摸出来的却是两张卡片。一张属于国安局特工,只有一个对方付费的800号码,另外一张属于丽蓓拉·诺萨玛洛·莫里森。
应该把她的名片和出租车公司的卡片一起交给杰克逊。或者,应该把杰克逊的名片交给她,这些家伙都是一路货色。丽蓓拉·诺萨玛洛——魔鬼送给我们的。
他站起身,伸个懒腰,走到达芙妮的桌前,在记事本上写下:出去抽根烟,五分钟就回来。他把记事本搁在女儿的毯子上。
弗兰克走过护理站,乘电梯下楼,穿过铺着地毯的底楼大厅,对前台满脸疲惫的女接待员点头致意,拿出登喜路烟盒和打火机,正在此时,他惊讶地透过窗玻璃看见了丽蓓拉·诺萨玛洛·莫里森,她站在结实的水泥长凳旁,这次还是在抽烟。她的视线没有对准马瑞蒂,而是在看夜色未退的停车站。
弗兰克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昨天下午出现在圣伯尔纳定医院,弗兰克心想。此刻她为什么又出现在儿童医院门口?登喜路、弥尔顿、豪斯曼、拉法多哥苏格兰威士忌——显然,她是来找我的,清晨五点在这里等着我。
别和她说话,杰克逊这样警告过。
弗兰克退了两步,扭头走向电梯。
他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声音,“弗兰克?”他只得停步转身。
她已经走进了医院,弗兰克的视线一对准她,她就扬起头,挥手微笑。她仍旧戴着那副太阳眼镜——事实上,那条黑牛仔裤和紫红色衬衫也没换过。她的右手放在手袋里,大概正在拿自己的烟盒。这女人莫非打算邀请他出去抽一根?
一个男人在她身旁推门走进医院,但弗兰克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女人身上,因为她正抽出手袋里硕大的左轮手枪。
在弗兰克的注视之下,枪口指向了他的面门正中。
“弗兰克!”她身旁的男人叫道,扑过来朝女人背后狠狠打出一拳。女人一抬胳膊,轰然的枪声震得弗兰克双耳发痛,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女人身旁的男人是他父亲,老人低头直勾勾地盯着蓝色地毯。“弗兰克,别看她!”老人叫喊的音量丝毫不减,“只要你不看她,她就看不见你!”德雷克·马瑞蒂转身对接待台的女人叫道:“趴下!”
弗兰克马上蹲下,视线转向通往电梯的走廊。
“弗兰克!”戴太阳眼镜的女人高喊,“看我!”
弗兰克顿时想起几小时前与达芙妮说话的卡通形象——“说‘我能进来’,达芙妮!”——他的视线投向十几张蓝色沙发之一,跑了两步,躲在那张沙发背后。
那女人还是开枪了,开了两枪,有一枪打得沙发一颤。
“随便哪个,看我啊!”她嘶喊道。
“你面对的是电梯!”德雷克显然在冲自称丽蓓拉·诺萨玛洛的女人高喊。“我们在你背后!”
“骗子!”女人说。两颗子弹接连飞进空中。
她只要绕过这张沙发,就能直截了当地给我一枪,弗兰克心想。他鼓起勇气,打算奔向走廊,但刚想起身,就听见背后的门打开的声音。父亲叫道:“她走了。她看不见。现在去电梯那儿,千万别回头。”
弗兰克站起来,快步奔过大厅,强迫自己只看电梯门。他父亲紧随其后,没怎么喘气,老人比昨天看起来健康了许多。
“从后面离开。”老人说。他甚至还晒黑了皮肤。
弗兰克揿下二楼按钮。“不,我要接达芙妮。”
“弗兰克,她死了,你的一切行为都无济于事了。你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她死了……
弗兰克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接下来他只知道自己一步两级地冲上台阶。他听见父亲在背后关上消防楼梯的门,他连关门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弗兰克撞开通往二楼的消防门,奔过护理站,一阵风似的冲进达芙妮的房间,他看见女儿在床上欠起半身,惶急地看着他,弗兰克心头大石落地,险些瘫倒下去。
“你——你没事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人来过?”
“我没事,”达芙妮嗓音沙哑,她勉强悄声说,“真的有个女人朝你开枪,还是我梦见了这件事情?没有,没人来过我这儿。”
“达芙,”他说,“我想咱们该出院了。”他走到壁橱前,摘下衣架上的牛仔裤和衬衫,此刻他已是汗流浃背。
“现在?”她低声说,“吊针还没打完呢!”
“我去叫护士拔针头,我自己拔也行。气管切开术都做过了,我想没问题——不过还是先找护士——”
走廊的油毡地面上响起脚步声,弗兰克后退两步,挡在达芙妮面前,走进房间的却是他父亲。
“院方已经送她进——”话说到一半,老人看清了达芙妮的面容。
“我不明白。”这句话说得非常清楚。
弗兰克忽然转身扑向达芙妮,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让耳朵瞬时失去了效用,他父亲靠在门框上,慢慢滑了下去。
尽管弗兰克的耳中嗡嗡地响个不停,但他还是听见了一阵咆哮声,就好像搁在空白频道上的电视机调到了最大音量。
弗兰克心惊胆战地扭头去看,失去知觉的父亲还在油毡地面翻滚,但他身后没有出现其他人。咆哮声已经停了,弗兰克不知道它真的出自外部,抑或来源于他的想象。父亲松弛的面颊显得既苍白又衰老。
弗兰克用颤抖的手指揭开女儿胳膊上的胶带,拔下她手腕上的针头。达芙妮也被震得天旋地转,弗兰克把衣物塞进她的手中。
达芙妮开始起身,却疼得一缩,“肋骨!帮我起来!”
他抱住女儿的肩膀,帮她坐直,达芙妮飞快脱下病号服,不顾断裂肋骨的疼痛,套上牛仔裤和衬衫。她在壁橱前弯下腰,一只手拿起两只鞋子,对弗兰克点点头。
护士大声问着什么,弗兰克全然不理,他抓住达芙妮的肘部,领着她冲向另外一条消防通道的房门。
“我去开车,”他们跌跌撞撞地跑下混凝土台阶,弗兰克高声叫道,“你在门口等着,看我过来就跳上车。”
达芙妮跑在他前面,虽然光着脚,但依然颇为敏捷。她用接近于正常的声音问道:“你父亲怎么办?我们应该帮帮他的。”
“怎么帮?送他去医院?”
消防楼梯跑到头,弗兰克推开门,提心吊胆地朝外张望,灯火通明的走廊里,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空无一人,他领着达芙妮走向最近一扇通往露天停车场的门。
“等我一分钟。”他吩咐道。
弗兰克走出那扇门,左右观察片刻,没有看见戴太阳眼镜的女人,也没有看见警察和医院保安。阳光还没有投射出阴影,东边群山上透出湛蓝的天色。他吸了一口凉丝丝的新鲜空气,跑向他那辆福特皮卡。
点火钥匙一扭,车子就发动了起来,他没有浪费时间让引擎热起来,而是马上抬手打到倒车挡,拐出停车位;他驶过空荡荡的车道,到门口停下,达芙妮三两步跳进乘客座位。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忘了吐气。
“发生了什么?”达芙妮关上车门。
“几分钟前有人对我开枪。”弗兰克右转开出医院停车场。他的双手再次开始颤抖,逼得他只好攥紧方向盘,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你没有做梦。系上安全带,别勒住脖子。有个女人,戴太阳眼镜的女人——”
“就是你对杰克逊先生提过的那位?”达芙妮把弹簧式安全带横系在胸口,摸索着扣进身旁的插槽。“他要你别和她说话。不用开车头灯吗?”
尽管对看清前路无甚帮助,但弗兰克还是打开了车头灯,“就是那女人。我没和她说话,她看见我拔枪就射。然后,我父亲说你已经死了,他——你也看见了——见到你还活着,那种惊讶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救了我的命,”弗兰克补充道,“他撞开了那女人的枪。”
“希望他没死。”
“我想我也希望如此。”
“我们去哪里?”达芙妮哼了几个上下起伏的音符,“我的声音似乎恢复了。”
“我也不知道。”第三次右转时,弗兰克瞥了一眼后视镜,他们正要开上高地大道向西而去,已经明亮起来的天空把建筑物的阴影投射在车道上,除了前面有几辆大型货运卡车之外,路上没有别的车辆。“没有跟踪者。是的,听起来和平时差不多了。”
“回家?”
“也许吧。或者——前面我要向南转弯,看背后新出现那辆车是不是跟着咱们左拐。”
他们在D街路口遇到红灯,他左拐进了甜甜圈商店的停车场,沿斜线穿过停车场后左转上了D街,车身在避震器弹簧上颠簸着。
达芙妮在安全带底下转了个身,跪在座位上,透过附加车厢盖的窗户望出去。
“爸,那辆车也朝南拐弯了,”她静静地坐回原处,“我想车里有两个人。”
“很好。”弗兰克尽量平静地答道。那名乘客一定戴着太阳眼镜,他想道。
他父亲说过,只要你不看她,她就看不见你。
“达芙,别看他们。”弗兰克干巴巴地说。
若是他没记错,再走五六个街区就是警察局。
后头那辆车是棕褐色的本田,它正在加速,显然是想超车。乘客座位上的女人此刻多半换了自动武器。他狠踩油门,皮卡冲了出去,但本田车的来势丝毫不减,在左边车道上越开越近。
皮卡车无法在他们之前抵达警察局。
“达芙,”他说得很快,“知道轿车散热器的样子吗?”皮卡的引擎在轰鸣,但弗兰克并不打算换到三挡,因为这辆车在挂上三挡之后,总要在获得动力前疲软几秒钟。
“当然。他们要对我们开枪?”
“是的。别看那辆车子,能和周日‘抓住’伦博得那样‘抓住’他们的散热器吗?”
达芙妮皱起眉头,闭紧双眼,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不怎么自信地回头张望。
本田车已经与他们并驾齐驱,忽然蓦地拐进空荡荡的对面车道——防止弗兰克从侧面冲撞他们的车子。但弗兰克即便突然刹车,也依然在他们的视野之内。
他的确突然踩了刹车,但就在他伸直右腿,一脚把刹车踩到头的同时,本田车的引擎盖也消失在了迸发四散的蒸汽之中。
弗兰克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车子上。轮胎摩擦地面,发出揪心的尖啸声,皮卡颤抖着左右扭摆,弗兰克在这片混乱中总算还记得挂上一挡,松开刹车,车子飞快驶出轮胎摩擦出的烟雾,拐进右侧小巷,加速冲过一排尚未开门的车库,在背后留下团团黑烟。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达芙妮,安全带陡然勒紧产生的压力似乎没有让她的肋骨发疼,喉头的针口也没有淌血。
“他们有枪!”女儿尖声说,“我看见了!枪口就指着我们!”
挡风玻璃之下扬起一团烟雾——烟灰缸着火了。
“关上就好,”弗兰克说,“火自己会熄灭的。别那么嚷嚷,你的喉咙才缝过针。”
他在E街路口左拐,速度快得让轮胎发出了吱吱喳喳的声响,拐弯之后,他又加了些速度。
“我必须‘抓住’这儿的某样东西,否则没法定位。”达芙妮的语气和缓了许多,她抬脚推上烟灰缸。看见女儿抽空穿好了鞋,弗兰克颇感欣慰。
“烟灰缸好像被烧化了。”她继续道。
“没事。你很明智,只‘抓住’了烟灰缸。”
“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还是看了他们一眼。”
“还好你看了。我们不能开这辆皮卡了。”弗兰克右转拐进一条林荫大道,路两边都是静悄悄的老式平房。他口干舌燥,眼角余光看见自己的衬衫领子在不停抽动,心仍然在狂跳不已。“我估计他们给车子装了无线电信标,否则怎么可能找到我们?”
“行,”达芙妮说,“车上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只有我的手提箱。”弗兰克在一幢百货商店大楼门口停了车,按下刹车制动杆。他做了个深呼吸,才松开紧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关掉引擎。寂静来得猝不及防,他说:“手提箱里有一扎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来信,还有我那些宝贝学生的马克·吐温试卷。”
“真的?”达芙妮推开车门,跳上人行道。“你够狡猾的。”
弗兰克推开驾驶员那侧的车门,清晨的冷风吹上潮乎乎的衬衫,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找个公交车车站吧。”
“万事达卡在身边吗?”
“在。”他站在沥青路面上,绕过车头,走到女儿身旁。“不过只有两百块余额可用。我身上还有大概80块钱。”
“反正足够到那儿了,然后咱们就能拥有一大堆金子。”
“我先给你100块,”他牵起女儿的手,沿人行道向西而去,“把你送到卡拉和乔那儿。等我从老嬷家回来再接你,然后,我们——”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低头看着女儿渴慕的面容,狠下心摇摇头。“达芙,有人冲我开枪。我不能同时躲子弹,还得照看担心你。”
“他们——”她的脑子显然转得很快,“他们不止在找你,也在找我。那个卡通人物,它找的是我,不对吗?”
“也是。”弗兰克点点头。他神情紧张地观察着一百英尺前E街上的来往车辆,希望那辆棕褐色的本田车千万别出现。
“另外,难保他们不会找到卡拉和乔那儿。从你的电话号码簿一下子就能找到。我们认识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受到监视。”她挠挠鼻子,“再说,万一那个卡通人物有办法知道我的位置怎么办?就好比他们能找到咱们的皮卡一样。”她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弗兰克知道女儿被自己提出的想法吓住了。
他也被吓住了,很难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还有,”达芙妮强作冷淡,继续说了下去,“卡拉和乔做什么都要放点儿维它奶酪。”
“怕他们喂你吃维它蛋奶酥不成?”他配合女儿说道,“咱们过马路,走那条巷子。”
两人手拉手跑过马路,放慢脚步,在后院篱笆和古老的木质车库之间走向南方。
“那东西才不能叫蛋奶酥呢。”达芙妮说。
“维它混凝土。”
“里头别忘了加脆爆煤!”她学着卡拉和乔的口音,把“米”(rice)念得像是“煤”(rahss)。
“唉,”他说,“算你有道理。为了这个,就让你跟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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