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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节提前到来 2

11

通道尽头有一小块平地,还有一栋废弃已久的屋子。两辆橘色卡车停了下来,突击队成员全都下了车。整队人马共有两个长形行李袋,里头放满了东西,袋身上还印有国土安全局的字样。其中一个袋子上用麦克笔加上了勿忘阿拉莫的文字。袋子里有更多半自动步枪、两把附有八发弹夹的泵式猎枪,以及弹药、弹药、弹药。
“呃,弗莱德?”说话的是矮胖子诺曼,“我们是不是应该有防弹背心或什么的?”
“我们是从后面袭击,矮胖子。别担心。”弗莱德希望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实际上的感觉乐观。他已经快吓破胆了。
“我们要给他们投降的机会吗?”马文问,“我的意思是,毕竟桑德斯先生可是个公共事务行政委员?”
弗莱德已经想过这问题了。他还想到了荣誉墙。墙上挂着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三名在执勤时死去的切斯特磨坊镇警察的相片。他不希望自己的相片被挂到那面墙上,加上兰道夫警长也没对这点下达明确指示,所以他觉得照自己的意思就行了。
“要是他们举手投降,就饶他们一命,”他说,“要是他们手无寸铁,也饶他们一命。除此之外,他们全他妈的死定了。还有人有问题吗?”
没有。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六分。好戏即将上场。
他审视着他的部下(里头只有萝伦·康瑞是女的,但从她那副尊容与小胸部看来,她几乎可以算是男人吧),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跟着我,排成一列。我们就停在树林边缘,观察外头动静。”
兰道夫担心那些毒藤与毒橡树,被证明只是杞人忧天而已,树木间有足够空间让人轻松行动,就连背着武器也是。弗莱德认为,他的这一小队人马,在穿过他们无法绕开的杜松丛时,动作显得如此谨慎安静,使他开始觉得事情将会十分顺利。事实上,他甚至有点期待起来了。现在他们真的在行动了,他的胆量又被缝补了回来。
放轻动作,他想着,放轻,安静。接着,砰!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被什么射中。

12

有辆蓝色货车就停在仓库后方的草地上,主厨就伏在车后。他们几乎才刚离开老威德里欧的那块平地,他就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在他那因吸毒而变得敏锐的双耳,以及进入红色警戒状态的大脑里,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群水牛正在找寻最近的水潭一样。
他急忙跑到卡车前,跪在地上,用保险杆作为枪管的支撑点。原本挂在“上帝战士”枪管上的手榴弹已拿了下来,现在就放在他身后的地上。汗水在他那骨瘦如柴、长满痘子的后背闪闪发光。电子钥匙就夹在印有兔子的睡裤腰带上。
要有耐心,他如此劝告自己,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先让他们走出来再开枪,接着,尽快把他们全部收割。
他把几个备用弹夹随手放在身前静静等待,一面向基督祈祷,自己不会听见安迪吹口哨的声音。希望他也不用。这回,他们还是有安然脱身的可能性,可以活着等到改天再战。

13

弗莱德·丹顿抵达树林边缘,用步枪枪管把树枝移到一旁,凝视树林外头。他看见有块杂草丛生的草地,而广播塔就在草地正中间,散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使他似乎就连牙齿里的填充物都能感受到声波。广播塔的周围被栅栏围起,上头的牌子写着高压电。他位置的左方远处,有栋砖制的平房式电台建筑。在这两者之间,则是一栋红色的大型谷仓。他认为,这栋谷仓是拿来当仓库用的。或许还是制造毒品用的,不然就是两者兼而有之。
马蒂·阿瑟诺放轻动作来到他身边,制服衬衫上渗出暗色的汗水痕迹。他的眼神恐惧。“那辆卡车是怎么回事?”他问,用枪管朝那里指去。
“那是送餐用的卡车,”弗莱德说,“送给因病无法出门的人用的。你没在镇上见过?”
“见过,还帮忙装过餐点。”马蒂说,“我去年才离开圣救世主教堂的义工队。我不懂的是,这辆车怎么没停在仓库里?”他的北方口音说没的时候,听起来像是咩,仿佛一只不高兴的绵羊。
“我怎么知道?干吗在乎这点?”弗莱德问,“他们人在电台里。”
“你怎么知道?”
“因为电视就在那里,每个频道都在转播穹顶那里的事。”
马蒂举起步枪:“我先朝卡车开几枪确定一下。这可能是陷阱。说不定他们人就躲在车里。”
弗莱德把他的枪管压下:“我的老天爷啊,你疯了不成?他们又不知道我们在这儿,难不成你想让他们发现?你妈就是这样教你送死的?”
“去你的,”马蒂说,想了一会儿,“也去你老妈。”
弗莱德回头望去。“上吧。我们穿过这里,直接朝电台去。先从后窗偷看里面,确认他们的位置。”他咧嘴一笑,“祝各位顺利。”
奥伯利·陶尔的话一向不多,说:“等着瞧吧。”

14

在小婊路那里的卡车中,福纳德·鲍伊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会听见的,”兰道夫说,“等就是了。”
现在是十二点二分。

15

主厨看着苦人们走出掩护,开始越过草地,朝电台工作室的后方前去。有三个人穿着正式的警察制服,另外四个则穿着蓝色衬衫,主厨猜,那衬衫应该是暂且充当制服用的。他认出了萝伦·康瑞(她是以前他卖大麻那段时光的老客户)与本地的拾荒者矮胖子诺曼。他还认出了马文·瑟尔斯,他是他的另一个老客户,也是小詹的朋友。除此之外,他还是已死的弗兰克·迪勒塞的朋友,这代表他可能是强奸珊米的那些家伙里的其中一个。嗯,他不会再强奸任何人了——今天以后再也不会了。
七个人。至少这边是这样。至于桑德斯那边呢?谁知道啊?
他静候更多人出现,等到确定没人后,便站起身子,把手肘靠在卡车引擎盖上,大喊:“耶和华的日子临到,必有残忍、忿恨、烈怒,使这地荒凉!”
他们环顾四周,却愣了好一会儿,不仅没想到要举起枪来,更没有马上散开。他们毕竟不是警察,在主厨眼中,他们只是些太笨而飞不起来的鸟儿。
“从其中除灭罪人!《以赛亚书》第十三章!引用结束,你们这群王八蛋!”
这些审判似的训诫结束后,主厨立刻开火,由左至右扫射。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与矮胖子诺曼就像坏掉的娃娃一样向后飞去,鲜血溅在丛生的杂草上。呆若木鸡的幸存者动了起来。其中两人转身朝树林奔去,而康瑞与最后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则朝电台工作室拔腿就跑。主厨的枪口跟着他们,再度开火。步枪才不过开了一枪便停了下来。弹夹已经空了。
康瑞伸手朝后颈拍去,像是被叮了一下,接着面部朝下,趴倒在草地上头,先是踢了两脚,接着没了动静。另一个人——一个秃头的家伙——跑到电台工作室的后方。主厨不太在意那两个往树林里跑的人,但他不想让那个秃子就这么溜了。要是秃子绕过建筑物角落,很容易就会发现桑德斯,有可能会朝他身后开枪。
主厨抓起一个新弹夹,用手掌把弹夹推进枪内。

16

被称为秃子的弗莱德·丹顿抵达WCIK电台工作室后方的时候什么也没想。他看见康瑞家那个女孩的喉咙被打穿,这让他理性思考的能力完全消失。现在他只知道,他不希望自己的相片被挂在荣誉墙上。他必须找到可以掩护自己的地方,这代表他得进到工作室里。这里有扇门,在门后头,某个福音合唱团正在唱着“我们会携手围在宝座周围”。
弗莱德抓住门把,却无法转动。
锁上了。
他把枪拔了出来,握着枪的手随即举高,大声尖叫:“我投降!不要开枪,我投——”
三发子弹重重打进他的背部下方。他看见红色的血喷在门上,只有时间去想:我们应该记得带防弹衣的。他倒了下去,当世界在他眼前迅速流逝时,他的一只手还握着门把。他所经历过的每件事,以及他所知道的每件事,全缩为了一个燃烧中的明亮光点。接着,一切都不见了。他的手从门把上滑落,就这么靠着门,跪着死去。

17

马文·瑟尔斯什么也没想。马文看见马蒂·阿瑟诺、乔治·弗雷德里克与矮胖子诺曼在他面前倒下,感觉到至少有一颗子弹,从他的双眼前呼啸而过。像这种事情,对理性思考可没有任何帮助。
马文拔腿就跑。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穿过树林。树枝拍打着他的脸,让他跌倒一次,接着又站起身来,总算冲进他们停放卡车的那块平地。发动引擎开车离开是最合理的举动,但马文的状况无法理智思考。要是后门突袭队的另一个生还者没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棵大松树的树干上的话,他可能会以冲刺的速度,沿着通道直接跑到小婊路那里去。
那人是奥伯利·陶尔,书店老板的弟弟。他身形壮硕,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眼神呆滞。他有时会帮他的哥哥雷把书放到书架上,很少开口说话。镇上有人觉得奥伯利有点低能,但他此刻看起来并不低能,也不惊慌失措。
“我要回去解决那些王八蛋。”他这么告诉马文。
“祝你好运,老兄。”马文说。他朝树干用力一推,转身想再度朝通道方向跑。
奥伯利·陶尔这回更用力地把他推了回去。他把眼前的头发拨开,用来复枪指着马文的腹部:“你哪里也别想去。”
他们身后传来另一阵枪声与尖叫声。
“你没听见吗?”马文问,“这样你还要回那里去?”
奥伯利耐心地看着他:“你不用跟着我,但你得掩护我。懂吗?要是你不肯的话,我就亲手杀了你。”

18

兰道夫警长的脸上扬起一个紧张的笑容:“敌人现在被我们派去后面的人吸引住了。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开车,斯图亚特。直接开上车道,我们等到了电台工作室那里再下车。”
“要是他们在仓库里呢?”斯图亚特问。
“那我们还是可以从后面攻击他们。别耽误时间,赶快出发!”
斯图亚特·鲍伊踩下油门。

19

安迪听见后方的仓库传来枪声,但主厨没有吹哨,所以他留在原地,紧贴在树木后方。他希望后面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此刻他有自己的问题得处理:一辆镇公所的卡车正准备转进电台车道。
卡车靠近时,安迪不断绕着树干转圈,让橡树始终挡在他与卡车之间。卡车停下,车门开启,走出四名男子。安迪很确定其中三个人就是先前来过的那三个……而其中一个肯定就是鸡先生没错。不管走到哪里,安迪都能认得出那双沾满鸡屎的绿色橡胶靴。苦人。安迪不打算让他们从背后偷袭主厨。
他从树后方走了出来,走到车道中间,直接往前方走去,同时把“克劳蒂特”横过胸前。他踩着碎石,声音却被盖了过去。斯图亚特没把车熄火,还大声放着从广播电台传送过去的福音歌曲。
他举起步枪,但让自己等了一会儿。如果要杀他们,就得先等他们站在一块儿。等到他们接近电台工作室的前门时,的确是站在了一块儿。
“嗯,是鸡先生与他的朋友们,”安迪拉长声音,差强人意地模仿着约翰·韦恩。“最近还好吗,各位?”
他们开始转身。这是为了你,主厨,安迪想,随即开火。
他在第一轮扫射就杀死了鲍伊兄弟与鸡先生,兰道夫则受了伤。安迪按照主厨教他的方式退出弹夹,从裤子腰间抓起另一个弹夹,装入枪内。兰道夫警长朝电台工作室的门爬去,鲜血不断自右臂与右腿涌出。他回头望去,双眼睁得又大又圆,脸上满是汗水。
“拜托,安迪,”他喃喃地说,“我们得到的命令不是要伤害你,而是把你带回去就好,好让你跟老詹可以一起处理事情。”
“说得对,”安迪说,真心地大笑起来,“少跟骗子一样唬人了。你们想夺走一切——”
一连串单发枪声自电台工作室后方响起。主厨可能有麻烦了,或许会需要他的支持。安迪举起“克劳蒂特”。
“求你别杀我!”兰道夫尖叫,用一只手遮住了脸。
“想想跟耶稣一起享用烤牛肉晚餐的事吧。”安迪说,“因为三秒后你就可以摊开餐巾了。”
子弹接连不断地自步枪中射出,几乎把兰道夫打到了电台工作室的门口。接着,安迪朝建筑物后方跑去,在过去的路上,退出用了几发的弹夹,换上一个全新的。
草地那里传来尖锐刺耳的口哨声。
“我来了,主厨!”安迪大喊,“撑着,我来了!”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20

“你掩护我,”奥伯利在树林边缘冷冷地说。他脱下衬衫,撕成两半,把其中一半绑在额头上,显然是想模仿蓝波00001.png。“要是你想害死我的话,最好第一次就成功,因为要是你没成功,我就会回来这里,把你该死的喉咙给割开。”
“我会掩护你的。”马文承诺。他的确会。至少在树林边缘这里,他还算是安全的。
或许吧。
“那个发神经的毒虫别想给我逃走。”奥伯利说。他呼吸急促、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那个失败者。他妈的瘾君子。”他提高了音量,“我来找你了,你这个他妈的疯子毒虫!”
奥伯利·陶尔用尽力气大吼的同时,主厨原本已从送餐卡车后方走了出来,想去看看他杀死的人,这时又把注意力移回树林。
马文开始开枪,虽然子弹离他有一段距离,但主厨仍本能地蹲伏下来。他蹲下时,车库的电子钥匙从他睡裤松垮的腰带上掉了下来,落入草丛之中。他俯身想捡,同时奥伯利用自动步枪开了枪。送餐卡车的侧面疯狂爆出一长排弹孔,钣金发出一连串空心撞击声响,副驾驶座那侧的窗户被击破,成为了闪烁的碎片。一颗子弹打掉了挡风玻璃那侧的金属饰条。
主厨放弃了车库电子钥匙,开枪回击。不过他的运气用完了,奥伯利·陶尔并未傻傻地待在原地。他左右来回地跑着,朝广播塔方向前进。那里没有可供掩护的地方,但他这么做,却可以净空瑟尔斯开枪的区域。
奥伯利的弹夹空了,但最后一颗子弹仍在主厨头部左侧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溅出,一团头发落在主厨瘦削的肩膀上,就这么粘在他的汗水上。主厨跌坐在地,暂时放开了“上帝战士”,随即又赶紧捡起。他不认为自己的伤势很重,但却认为得趁还可以的时候,把桑德斯叫来这里。主厨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就当马文从树林边缘再度开火时,奥伯利·陶尔抵达了围在广播电塔周围的栅栏那里。马文这回瞄准了送餐卡车的尾端。子弹撕毁金属钩,让后门因此打开,同时爆出火花。里头的瓦斯桶马上爆炸,使卡车后方升起一团火焰。
主厨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惊人热气,一时间只想到了手榴弹。手榴弹爆炸了?他看见广播塔那里有个人正在瞄准他,脑袋中出现两个明显选项:开枪回击,或是去捡电子钥匙。他选择了电子钥匙,就当他的手接近钥匙时,身边的空气里突然充满了看不见的蜜蜂。一只叮上了他的肩膀,另一只则撞进他的侧面,直入肠内。主厨布歇倒在地上,翻过身去,手上的电子钥匙再度松脱。他伸手想抓,但周围又袭来另一群蜜蜂。他爬进草丛,把电子钥匙留在原地,如今只能把希望放在桑德斯身上。广播塔的那个人——七个苦人里最勇敢的一个,主厨想,对,他真的很勇敢——正朝他走来。“上帝战士”此刻已变得无比沉重,他的整个身子也同样沉重。然而,主厨仍旧设法跪起身子,扣下扳机。
什么也没发生。
弹夹要么空了,要么就是卡住了。
“你这个操他妈的疯子,”奥伯利·陶尔说,“你这个疯子毒虫。再吸啊,你他妈——”
“克劳蒂特!”桑德斯大叫。
陶尔转过身,但一切已经太迟。一阵短暂沉重的枪声响起,四发七点六二毫米长的子弹打掉了他大部分的头颅。
“主厨!”安迪尖叫,跑向跪在草地上的朋友,鲜血自他朋友的肩膀、侧面与太阳穴流淌而过。主厨的脸部左半侧全是濡湿的红色。“主厨!主厨!”他跪倒在地,抱着主厨。他们全都没看到马文·瑟尔斯这个活到最后的人。他走出树林,开始谨慎地朝他们走去。
“扳机。”主厨喃喃地说。
“什么?”安迪低头看向“克劳蒂特”的扳机好一会儿,但主厨指的显然不是这个。
“电子钥匙。”主厨低声说。他的左眼浸在鲜血里,另一只则睁得老大,极度清醒地看着安迪。“电子钥匙,桑德斯。”
安迪看见落在草地上的电子钥匙,捡起来递给主厨。主厨握着安迪的手,把电子钥匙握在他们的手掌之间。
“你……也……桑德斯。”
安迪握紧主厨的手。“我爱你,主厨。”他说,亲了一下主厨布歇那满是血斑的干燥嘴唇。
“我也……爱……你……桑德斯。”
“嘿,死兔子!”马文用一种开心到了疯狂地步的声音喊着。他就站在离他们十码的距离。“去开房间吧!不对,等等,我有更好的点子。去地狱开房间吧!”
“现在……桑德斯……现在。”
马文开火。
子弹打进安迪与主厨的身体,但在被打成碎片前,他们一同按下了开门的白色按钮。
爆炸的白色光芒朝各个方向激射而去。

21

枪声响起时,切斯特磨坊镇的流亡人士正聚集在果园的边缘享用户外午餐——枪声不是从119号公路那边传来的,探访活动还在进行中。是从西南方来的。
“是小婊路那里,”派珀说,“天啊,真希望我们有望远镜。”
但他们不用望远镜就能看见送餐卡车爆炸时冒出的黄色火光。抽筋敦正用塑料汤匙吃着沾满芥末的鸡肉。“我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地点肯定是在广播电台。”他说。
生锈克抓住芭比的肩膀:“丙烷就在那里!他们把丙烷放在那里制造毒品!丙烷就在那里!”
芭比在那一刻起了一股清晰、恐怖的预感:最糟的时刻就要来了。接着,在四英里以外,一道惊人的明亮白光窜上模糊的天际,就像闪电往上打去,而非平常的往下直窜。一会儿过后,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直接划破天空。红色火球先是吞没WCIK电台的广播塔,接着吞没树林,随即朝四周窜去,吞没了整个地平线。
黑岭上的众人尖叫出声,但由于八十磅炸药与一万加仑丙烷结合的刺耳的爆炸声,他们根本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他们护住双眼,向后退开,踩在他们的三明治上头,踢翻了饮料。瑟斯顿把艾丽斯与艾登一把拥入怀里,芭比则朝着变黑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脸拉得长长的,神情恐惧,就像看着地狱之门在他面前开启,只能等待被随之而来的火海吞没。
“我们得回到农舍那里!”芭比大喊。茱莉亚抱住了他,开始哭了起来。在她身后,小乔·麦克莱奇正扶起流下泪水的母亲。至少有一段时间,这些人哪里都去不了。
在西南方,小婊路的大部分地区会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不复存在,泛黄的蓝色天空变成了黑色,芭比的情绪极度冷静,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现在我们真的在放大镜下了。
爆炸粉碎了几乎空无一人的镇中心里的每扇玻璃,让百叶窗全都飞了起来,电线杆被震得歪斜,门板从铰链上被扯下,邮箱则被全部震碎。整条主街上的汽车警报器全都响了起来。对老詹·伦尼与卡特·席柏杜来说,感觉就像会议室被地震袭击一样。
电视仍是开着的。沃尔夫·布里泽以他真正惊恐的语气问:“怎么回事?安德森·库柏?坎迪·克劳利?查德·梅耶?索莱德·欧布莱恩?有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在穹顶边上,美国最新的电视明星们全都环顾四周。他们全都护着双眼,凝视镇上方向,使摄影机只能拍到他们的背部。一架摄影机快速把镜头晃了过去,就这么拍到了地平线那里惊人的黑色烟柱与纷飞碎片的画面。
卡特站了起来。老詹抓住他的手腕。“快去看一下。”老詹说,“看看情况有多糟,然后赶快回来这里。我们可能得去辐射尘避难室里。”
“好的。”
卡特冲上楼梯。他跑进大厅时,靴子下方不断传出踩着碎玻璃的声响。镇公所的前门几乎已完全被蒸发掉。他跑到外面的台阶时,眼前所见的景象完全超过他能想象的任何事情,仿佛让他又再度跌回童年时光,有好一阵子都在原地动弹不得,心里想着:这就像是前所未有、最强、最可怕的暴风雨一样,而且还要比那更糟。
西方的天空全是一片被翻涌的深黑色云朵团团包围的橘红色火海。空气中已可以闻到丙烷爆炸的恶臭。声音听起来就像十几座钢铁厂同时全力运作的巨响一样。
在他正上方,天空已变成一片黑暗,鸟群四处逃逸。
看着那些鸟——鸟群根本无处可去——打破了卡特身体的僵硬。他觉得有风吹到脸上。切斯特磨坊镇里已经六天没起风了,而这阵风又热又污浊,全是瓦斯与木头蒸发的臭味。
有棵巨大的橡树倒在主街上,把已经没电的电线扯了下来。
卡特飞快地沿着走廊往回奔去。老詹就站在楼梯口,肥胖而苍白的脸上神色恐惧,还闪过一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下楼,”卡特说,“去辐射尘避难所。就要来了。火势就要烧过来了。等到火势蔓延过来,会把镇上那些还活着的人全部都给烧死。”
老詹呻吟起来:“那些白痴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卡特不在乎。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也已经发生了。要是再不赶快行动,就连他们也完了。“下面有空气清洁机吗?老大?”
“有。”
“连到发电机上头了?”
“是的,当然。”
“感谢上帝。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他扶着老詹下楼,让老詹尽量走得快一点。卡特只希望他们不会在下面活生生地被烤死。
北斗星酒吧的门是开着的,还用门轴加以固定,但爆炸的威力破坏了门轴,让门被甩得关了起来,玻璃往内飞溅,割伤了几个站在舞池后方的人。亨利·莫里森的弟弟惠特的颈部被整个划开。
人群蜂拥冲向门口,完全把那台大电视抛到了脑后。可怜的惠特·莫里森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死去,就这么被他们践踏而过。他们敲打着门,有更多人从门上的缺口挤过时被碎片划伤。
“鸟!”有人大喊,“喔,天啊,看看那些鸟!”
但大多数的人没往上看,而是看向西方。那里燃烧的末日景象正朝着他们席卷而来。天空此刻已如同午夜般漆黑,空气中全是有毒的气体。
有些人从鸟群里得到提示,开始小跑、慢跑,或是直接往117号公路的中间飞奔而去。有几个人跳进自己的车子里。很久以前,戴尔·芭芭拉在这座碎石地停车场中被人打了一顿,而此时,这里则发生多起汽车相撞的意外。威尔玛·温特坐进她的货卡车里,在避开停车场那些撞坏的车辆后,发现她要去的方向全都塞满了逃跑的行人。她看向右边——火海正朝他们席卷而来,就像一片巨大的燃烧布幔,吞食着小婊路与镇中心之间的树林——不管一切地开进前方挡在路上的人群中。她撞上抱着婴儿想逃走的卡拉·范齐诺。威尔玛在车子压过她们的身体时,感觉到车子颠簸了一下,毅然忽视掉卡拉的尖叫声。卡拉的背部被压断,孩子斯蒂文则被压死在她下方。威尔玛只知道自己得离开这里。不管怎样,非得离开这里不可。
在穹顶这边,团聚时光已因为世界末日这个不速之客而结束。在内侧,现在有事情比亲人们更加重要:巨大的蘑菇云在西北方升起,升起的火柱已有一英里高。第一道风势——也就是让卡特与老詹逃向辐射尘避难室的那一道——向他们袭来,他们朝穹顶缩去,大多数人都忽略了身后还有别人。无论如何,他们后方的人还可以往后退。可以这么做实在非常幸运。
亨丽塔·克拉瓦德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她转过头去,看见了彼德拉·瑟尔斯。彼德拉的头发已从发夹上松脱下来,垂在她的脸颊两侧。
“你的特调果汁还有剩的吗?”彼德拉问,挤出一个“让我们狂欢吧”的苍白笑容。
“对不起,已经全部喝完了。”亨丽塔说。
“嗯——或许也没关系了。”
“跟我一起撑下去,亲爱的,”亨丽塔说,“跟我一起撑下去。我们会没事的。”
然而,当彼德拉看进老妇人的双眼时,却没看见任何相信这话的希望神情。派对就要结束了。
现在看吧。仔细地看。八百个人朝穹顶挤去,他们的头向上抬起,睁大了眼,看着无法避免的结局冲向他们。
约翰尼与嘉莉·卡佛在这里,在美食城超市工作的布鲁斯·亚德里也是。拥有一座即将灰飞烟灭的储木场的泰比·莫瑞尔与他的妻子邦妮、在波比百货店任职的陶比·曼宁、崔娜·凯尔与唐尼·巴里布、温迪·古斯通与她的朋友及教师同伴艾伦·范德斯汀、不愿意去开校车的比尔·欧纳特,与他那尖叫着祈求耶稣保佑、看着火势迎面而来的妻子莎拉。托德·温德斯塔与曼纽·欧塔葛抬着脸,沉默地看着西方消失在烟雾中的世界景象。汤米与维洛·安德森再也无法邀约波士顿的另一个乐队来到他们的酒馆了。看看他们所有的人,整个小镇的人全背靠着那道隐形的墙。
在他们后方,探访者开始往后退,接着又从往后退变成奔跑。他们忽略了巴士,直接冲上公路,沿着莫顿镇方向跑。有几个士兵依旧坚守岗位,但大多数全都丢下了枪,跟在人群后头狂奔,回头的次数不超过罗得回头看索多玛的次数。
寇克斯没有逃走。他走近穹顶,大喊:“你!负责的警官!”
亨利·莫里森转过身,走到上校的位置,把双手撑在那个他看不见的坚硬、神秘的表面上头。呼吸已变得十分困难,火势引发的风势吹打着穹顶,接着又朝袭来的那个饥渴的东西反弹:一头有着血红双眼的黑狼。在莫顿镇边界这里,有可以喂养它的羊群。
“帮帮我们。”亨利说。
寇克斯看向火海,估计火势抵达人群目前的位置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能只需要三分钟。这不只是一场火灾或爆炸事件;在这种封闭与受到污染的环境中,根本就是场大灾难。
“我办不到,先生。”他说。
在亨利回答前,乔·巴克斯抓住了他的手臂,已经全然语无伦次。
“放开我,乔,”亨利说,“我们无处可逃,除了祈祷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乔·巴克斯没有祈祷。他的手上依旧握着那把愚蠢的廉价小手枪。他朝迎面而来的炼狱景象望上最后疯狂的一眼,接着用枪顶住太阳穴,就像玩俄罗斯轮盘的人一样。亨利想抢过枪,但为时已晚,巴克斯已扣下扳机。他没有马上就死,虽然一团血块从他头部侧面喷出,但他仍摇摇晃晃地走开,就像挥舞着一条手帕一样,挥舞着他那把愚蠢的小手枪,不断发出尖叫。接着,他跪倒在地,朝变暗的天空甩出双手,就像得到了什么神明的启示,接着才倒了下去,脸部撞在高速公路的破碎白线上头。
亨利把头转回寇克斯上校那里,一脸目瞪口呆。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三英尺远,却有一百万英里长。“我很遗憾,我的朋友。”寇克斯说。
帕米拉·陈脚步不稳地走了过来。“校车!”她在逐渐变大的声响中朝亨利大吼,“我们得坐校车直接冲过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亨利知道根本没有机会,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寇克斯最后一眼(寇克斯永远不会忘记警察阴暗、绝望的眼神),抓起帕米拉·陈的手,在黑烟朝他们冲来的同时,跟着她前往十九号校车。
火势蔓延到镇中心,主街开始沿路爆炸,就像焊枪的枪管一样。和平桥被全然蒸发。当老詹与卡特上方的镇公所由内往外炸开时,他们两人在辐射尘避难室里缩成一团。警察局的砖墙先是往内缩,接着喷出砖块,高度直达天际。路西安·卡弗特的雕像从战争纪念广场的基座上被连根拔起,路西安被烧得漆黑,依旧英勇地举着步枪,整个飞了起来。在图书馆的草皮上,戴着高帽子、双手是园艺铲子的万圣节假人,被一片火海卷起吞噬。一阵巨大的呼啸声——听起来就像是上帝的吸尘器——响起,火焰饥渴地吞噬氧气,把好的空气吸了进去,以另一波对肺部有毒的空气加以填补。主街上的建筑物一座接一座爆炸,废弃的电影院、桑德斯家乡药店、波比百货店、加油站商店、书店、花店、理发厅等等,这些地方的木板、商品、招牌与玻璃全变成碎片飞入空中,就像跨年晚会的彩色纸片一样。在葬仪社中,近日死亡的人大多被送来这里,此刻正在金属柜里被炙烤着,就像烤箱里的鸡肉一样。火焰所向披靡地沿主街向前,吞噬了美食城超市,接着又朝北斗星酒吧席卷而去。那些还在停车场里的人尖叫起来,抓着彼此不放。他们在这世上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一道高达一百码的火墙贪婪地朝他们袭去。现在,火焰朝各主要道路冲去,将柏油路面烧溶沸腾。在此同时,火势也蔓延至东切斯特区,吞没了所有雅痞的房子以及躲在里头的几个雅痞。米凯拉·波比朝地下室跑去,但为时已晚,她所身处的厨房整个炸开,她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她那正在熔化着的冰箱。
站在塔克磨坊与切斯特磨坊交界处的士兵——他们也是最接近这场灾难源头的人——在火焰的拳头无力敲打穹顶时往后退去,接着便是一片黑暗。士兵们可以感觉到热气穿了过来,气温在几秒内升高了二十度,让最接近的树木上的树叶变得焦脆。其中一个人后来说:“感觉就像是站在一颗玻璃球外面,而球里面有原子弹爆炸一样。”
现在,靠着穹顶缩成一团的人开始迎向袭来的死亡浪潮,逃亡的麻雀、知更鸟、白头翁、乌鸦、海鸥甚至连鹅也不断往穹顶猛冲。镇上的狗与猫窜成一团,横跨丹斯摩农场。还有臭鼬、土拨鼠、豪猪。就连鹿与几只跑起来动作笨拙的麋鹿也在逃窜的行列中。奥登·丹斯摩的乳牛自然也在其中,双眼不停转动,痛苦地哀号着。它们抵达穹顶时,全都一头撞了上去。幸运的动物当场死亡,不幸的则因骨头折断刺出,最后瘫倒在地,不断吠吼、尖叫、发出哞哞声与怒吼。
奥利·丹斯摩看着桃莉。桃莉是一头漂亮的瑞士褐牛,曾为他赢得一座4-H蓝丝带奖(桃莉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觉得奥利与桃莉连在一起念很可爱)。桃莉朝穹顶笨重地跑去,不知谁家的威玛猎犬在它腿上咬了一口,现在已流出血来。它撞上屏障,发出砰的一声,但在即将到来的火势影响下,奥利无法听见……但他脑海里确实听到了那声音。不知为何,他看着同样难逃一死的一条狗猛咬可怜的桃莉,开始撕开它毫无防备的乳房,甚至比发现自己父亲死掉时感觉还糟。
看着心爱的牛奄奄一息的模样,男孩的呆滞被打破了。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机会能在这可怕的日子里存活下来,但他眼前突然清晰无比地浮现出两个景象。其中一个是挂着他过世父亲那顶红袜队棒球帽的氧气罐,另一个则是汤姆爷爷的氧气罩,就挂在浴室的门钩上头。奥利朝他住了一辈子的农舍奔去——那农舍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脑袋里只有一个清楚的念头:马铃薯窖。马铃薯窖的位置就在谷仓下面,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山丘下方,那里可能是安全的。
那群流亡人士依旧站在果园边缘。芭比一直无法让他们听见他的声音,更别说是要他们移动了。然而,他必须让他们回到农舍那里的车辆不可,而且还得尽快。
从这里,他们可以看见整个小镇,芭比可以判断火势大概的蔓延方向,就像他看着航拍图,就能大概判断出敌军最可能进攻的路线一样。火势会朝东南方席卷而来,可能会在普雷斯提溪的西岸停留一会儿。虽然溪水已经干了,但那里应该还具有天然防火带的作用。爆炸引发的风势,同样有助于让火停留在最北端的地带。要是火势烧到这里与城堡岩及莫顿镇的边界那里——也就是脚跟与脚底的区域——那么切斯特磨坊镇与TR-90合并行政区的边界,还有北连哈洛镇的地方或许就能安然无恙。至少不会起火。只是,他担心的并不是火。
他担心的是风。
现在,他感觉到风吹过他的肩膀及他张开的双腿,风势大到足以吹皱他的衣物,让茱莉亚的头发在脸旁飘动。风势吹过他们,前去喂养火势,由于磨坊镇现在几乎处于完全封闭的环境中,于是相当少数的新鲜空气会过去填补失去的地方。芭比脑中出现一个噩梦般的画面:水族箱里的金鱼因为氧气用尽而丧命,全都浮了起来。
就在他伸手要去抓茱莉亚前,茱莉亚自己转了过来,指向下面。那个有个人影沿黑岭路辛苦地走着,还拉着一具附有轮子的东西。在这个距离下,芭比无法确认那人是男是女,但这并不重要。不管那个人是谁,都几乎可以确定会在抵达高地前窒息而死。
他拉过茱莉亚的手,把嘴凑到她耳旁。“我们得走了。牵着派珀,叫她不管旁边是谁,都一样拉着对方的手。每个人——”
“他怎么办?”她大喊,依旧指着下方那个上山的人影。他或她拉着的东西可能是孩子用的推车。上头载着某些一定很重的东西,因为人影弯着腰,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
芭比非得让她明白情势紧急不可,因为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别理他。我们得回农舍那里。现在。每个人都把手牵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人被抛在后头了。”
她试着转身看他,但芭比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他得让她听进去——得直截了当——因为他必须让她明白。“要是我们现在不走,可能就没机会了。我们会没有空气。”
在117号公路上,威尔玛·温特开着货车,在一群逃离的车辆中位于最前端的位置。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后视镜里全是火与烟的事。撞上穹顶时,她的车速是七十英里,由于身处恐慌,所以完全忘了穹顶的事(换句话说,就跟鸟群一样,只是现在是在地面上)。她撞上穹顶的地点就与短短一周前穹顶降下时发生在比利与万妲·德贝克,诺拉·罗比乔与艾尔莎·安德鲁斯身上的悲剧是同一个地点。威尔玛这辆轻型卡车的引擎往后喷出,把她切成两半。她尸体的上半身冲出挡风玻璃,肠子则像派对的彩带那样挂在后头,就像只虫子一样,在穹顶上撞得血肉模糊。那是十二辆车连环车祸中的第一起,造成了几个人死亡。大部分的人都只受了伤,不过,他们根本不会因伤痛苦太久。
亨丽塔与彼德拉感觉到热气冲向她们。数百个人全被吹向穹顶。风势吹起了他们的头发,而很快就会燃烧起来的衣服,也被风吹出了皱折。
“握着我的手,亲爱的。”亨丽塔说,彼德拉照做了。
她们看着黄色的大校车转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大弯。校车不稳地沿水沟前进,差点就撞上了瑞奇·基连。瑞奇第一时间闪开,接着敏捷地跳上前,在校车来到旁边时,抓住后门,把脚抬了上去,蹲在保险杆上。
“我希望他们能办到。”彼德拉说。
“我也是,亲爱的。”
“但我不这么认为。”
有几头着火的鹿从逼近的火海中跳了出来。
亨利握着校车方向盘。帕米拉就站在他身旁,握紧镀了铬的杆子。车上载了十几个镇民,大多是先前受伤的人。其中包括玛贝尔·奥斯顿、玛丽·卢·寇斯塔与玛丽·卢的孩子,孩子头上还戴着亨利的那顶棒球帽。令人避而远之的里欧·莱蒙恩也在车上,只是他的问题似乎在心理层面,而非生理层面;他正因恐惧而不断哀号。
“快点,转向北边!”帕米拉大喊。火势几乎已追上他们,校车只领先不到五百码,火焰的声音摇撼着整个世界。“给我他妈的加速,不管怎样也别停下来!”
亨利知道根本没有希望可言。但他也知道,他宁可这样死去,也不要无助地靠着穹顶,整个人缩成一团丧命。他打开大灯,使劲踩下油门。帕米拉被往后抛出,跌在查兹·班德身上——身为老师的查兹,由于心悸被带进了车子里。他抓住帕米拉,让她重新站稳。警报器响起尖锐声响;但亨利几乎充耳不闻。他知道就算开着大灯,也同样看不见眼前的路况。不过那又怎样?作为一个警察,他早就开过这条路上千次了。
使用原力,路克00001.png,他这么想着,在紧紧踩着油门、冲进燃烧的一片黑暗时,真的大笑了起来。抓着校车后门的瑞奇·基连突然无法呼吸,看见自己的手臂冒出火焰。片刻后,校车外的温度高达八百度,他整个人燃烧起来,从蹲着的地方掉了下去,就像是一块烤熟的肉从滚烫的烤炉上掉到地上一样。
灯光消失,只剩下校车中间的灯还亮着,仿佛深夜的餐馆灯光一样微弱,映在每张恐惧、被汗水濡湿的乘客脸上。外头的世界此刻已变成死寂的黑色。校车大灯的灯光前方,只剩满是灰尘的漩涡。亨利凭记忆往前开,好奇要到什么时候,下方的轮胎才会爆胎。他仍在大笑,只是在紧张状态与十九号校车刺耳的引擎声中,他就连自己的笑声也听不见。他已经沿路开了好一阵子。要多久才能从火墙另一面出来?他们真的有可能冲出去吗?他开始觉得或许有机会了。上帝啊,火势到底蔓延了多长?
“就要办到了!”帕米拉大喊,“就要成功了!”
或许,亨利想,或许我真的要办到了。但是,天啊,那股热气!他朝空调的旋钮伸手,想把冷气开到最强。就在这时,车窗往内炸开,火焰窜进整辆校车。亨利想着:不!不!别发生在我们就要成功的时候!
然而,在烧焦的巴士冲出浓烟时,除了一片黑色的荒原外,他什么也没看见。树木全都烧个精光,变成了发亮的残株,道路则变成冒泡的沟壑。一件由火焰织成的大衣从后方披上他的全身。之后,亨利·莫里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十九号校车在道路残骸上翻了过去,火焰从每扇破掉的车窗中涌出。车子后面写着:慢一点,朋友!我们都爱我们的孩子!就连这个信息也在短时间内变成了黑色。
奥利·丹斯摩冲向谷仓。他的脖子上挂着汤姆爷爷的氧气罩,从不知道自己力气大到可以拿着两个氧气筒奔跑(第二个是在他穿过车库时发现的)。男孩奔下通往马铃薯窖的楼梯。屋顶燃烧时,上方传来东西被拆毁的巨大声响。谷仓西侧的南瓜开始烧了起来,气味浓厚甜腻,就像地狱里的感恩节一样。
火势朝穹顶南侧移动,飞快窜过最后的一百码;丹斯摩家的乳制品仓库因爆炸而被摧毁。亨丽塔·克拉瓦德凝视着迎面而来的火焰,心想:嗯,我老了,也活够了,比这个可怜的女孩好多了。
“转过来,亲爱的,”她告诉彼德拉,“把你的头埋在我的怀里。”
彼德拉·瑟尔斯把满是泪痕的年轻面孔转向亨丽塔:“会痛吗?”
“一下子就过去了,亲爱的。闭上你的双眼,等你再睁眼时,你的脚就已经泡在清凉的溪水里了。”
彼德拉说出她最后一句话:“听起来还不错。”
她闭上双眼。亨丽塔也同样闭起。火焰吞没了她们。上一秒她们还在那里,等到下一秒……她们便不见了。
穹顶的另一侧,寇克斯依旧站在十分接近的地方,摄影机依旧在跳蚤市场的安全位置拍摄一切。全美国的人都震惊无比,目光完全无法离开。新闻评论员震惊得说不出话,唯一的配乐就是火焰燃烧的声音,而这足以代表一切。
有那么一刻,寇克斯还可以看见一条长长的人龙,只是,那些人全都成为了火海中的黑色轮廓。大多数的人——就与黑岭上最终成功走回农舍与车子旁的流亡人士一样——全都手牵着手。就在火焰涌至穹顶时,他们全都不见了。仿佛是为了要弥补他们的消失,一面巨大焦黑的墙壁竖至天空,让穹顶总算变得可以看见了。穹顶挡住里面大多数的热气,但亮度仍足以让寇克斯转过身去,开始奔跑起来。他离开时,还脱下那件正冒着烟的衬衫。
火势正如芭比预测的一样,沿着对角线延烧,从切斯特磨坊镇西北方席卷过去,横跨至东南方那里。等到火势熄灭后,事态会以惊人的速度持续发展。火焰夺走了氧气,在后头留下甲烷、甲醛、盐酸、二氧化碳、一氧化碳,以及其他有害气体。除此之外,还有令人窒息的灰烬微尘。包括气化的房子、树木,以及——当然——人类。
火焰留下了毒气。

22

二十八名流亡者与两条狗一同前往TR-90行政合并区边界的穹顶处,由实际走过这条路的人负责带队。他们挤进三辆货车、两辆轿车与一辆救护车里。等他们抵达时,天色已经变暗,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糟。
芭比踩下茱莉亚这辆油电车的刹车,下车后朝穹顶奔去。一个满脸担心模样的陆军中尉与六名士兵上前迎接。虽然奔跑的距离不长,但芭比跑到喷有红漆的穹顶那里时,却显得气喘如牛。可以呼吸的空气,消失得就像水槽里流掉的水一样快。
“风扇!”他气喘吁吁地对中校说,“打开风扇!”
克莱尔·麦克莱奇与小乔从波比百货店的货车里走了出来,两个人全都脚步摇晃,气喘不已。电话公司的货车开到一旁。厄尼·卡弗特走出车外,但是才走了两步,便已跪倒在地。诺莉与她母亲试着想扶他起来,两个人全都哭了。
“芭芭拉上校,发生什么事了?”中尉问。从他迷彩服上的名条来看,他的名字是斯特林菲罗。“请报告。”
“去你妈的报告!”罗密欧大喊。他怀里抱着一个半昏迷的孩子——艾登·艾普顿。瑟斯顿·马歇尔抱着艾丽斯,脚步蹒跚地跟在后头。艾丽斯努力忍住头晕眼花的感觉,朝前发出干呕的声音。“去你妈的报告,快给我打开那些风扇!”
斯特林菲罗立即下令。流亡人士纷纷跪倒在地,双手撑着穹顶,贪婪地吸着由巨大风扇强行吹进屏障的稀薄的干净空气。
在他们身后,大火熊熊地烧着。
 
 
  1. 约翰·福特(John Ford,1894—1973),美国知名导演,以拍摄西部片闻名。
  2. 蓝波(Rambo),电影《第一滴血》的主角。
  3. 此句为电影《星球大战》中的经典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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