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女巫与幻兽> 第二章

第二章

悉贝和小谭把柯伦带回白色小石屋,玛耶嘉跟在后面,长长手指揪着鬈发,神色忧虑。他们惊动了四周的动物,动物低语,留神观察。小谭屏息打颤,在柯伦双肩的重担下,紧抱着双臂。

  「我刚从奈尔家下来──我们赶绵羊进门,牠们却靠着篱笆挤在一起,眼里尽是恐慌,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我往上看,才看到垓德,像一大片发光的叶子、绿色的火焰,爪子上还有黄金和珠宝。我赶紧跑回家,却找不到妳们,跑去玛耶嘉那儿时,看到这人紧盯着垓德。垓德先在他头上盘旋,之后飞下,他整个人扑在地上,垓德的爪子还划过他。我想奈尔看到垓德了……我们要把这人放在哪里?」

  「我不知道,」悉贝说,「很遗憾他受伤了,但他不该来。不过,我也有错,我该让垓德拥有黄金的。把他放在这张桌上,玛耶嘉才能检查他的背。去拿个枕头垫在他头下。」她将织品由光滑厚木上挥下,让柯伦躺在上面,小谭把枕头枕在他头下时,他的眼忽而张开,覆有皮革背心的背部撕裂,留下若干爪痕,鲜亮的发上刻出血痕,小谭低头凝视他,眉毛在棕黑的脸上耸起。

  「他会不会死?」他低语。

  「我不知道,」悉贝说。柯伦的眼转向她的脸,她第一次看到那动人的浅蓝,像特峨的眼睛。他看着悉贝,对她微微一笑,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小谭一听便涨红了脸。

  「他说了什么?」

  小谭沉默片刻,紧闭着嘴。「他说妳好残忍,放龙去攻击他,但是他也不以为怪。妳才没有,他没有权利这么说。」

  「嗯,或许他有,」悉贝审慎评断,「他第一次来时,我放猎鹰特峨攻击过他。」

  「他以前来过?什么时候?」

  悉贝处理柯伦背部的伤,动作和缓,松开撕裂的衣物。「你父母双亡后,他把你抱来给我。就这一点,我永远都欠他。小谭,去拿些水和那卷还没用过的亚麻布,然后待在这里,看玛耶嘉需要什么就去拿什么。」在她身后,玛耶嘉边喃喃发语,边扭转戒指。

  「接骨木。火、水、油脂、酒。」

  「酒?」

  「我的胆子不比从前,要喝点酒壮胆。」她怀着歉意说道。在悉贝细心的手指下,松软无力的柯伦痛苦低语。

  「我也是。」两人喝完一瓶酒,同时为柯伦清洗包扎,修剪头发,让他躺在欧耿那张久未使用的床上休息。玛耶嘉累得瘫在炉边椅子上,满头乱发。悉贝站着凝望壁炉内的绿焰,随即瞇起乌黑的眼。

  「玛耶嘉,他来做什么?」悉贝轻声说道,「一定是为了小谭。但这么久以来,都是我抚养小谭,我也始终爱他,我绝不把小谭给那些人,在仇恨的游戏里遭他们利用。我绝不!如果柯伦来这里是向我要这个,那他不如我想的明智。如果他敢对小谭提起任何战争或王国的字眼,我就……不行,我不会拿他喂垓德,但我会采取别的行动。」她陷入沉默,绿焰在她眼眸深处翻搅扭转,她的长发如镶火边的银袍披散。玛耶嘉揉着眼。

  「老得不中用了,」她喃喃道,「他气度优雅,如人中之龙,有已故梭尔领主的蓝眼和乌黑的睫毛,肩上有战役留下的伤痕。」

  悉贝打了个颤:「我绝不让小谭上战场,留下伤痕。」她低语,转身与玛耶嘉突然扬起的锐眼交会。

  「小谭在他们的游戏里可能很有价值,如果他们这么想要他,绝不会轻易罢手。」

  「那他们得先过我这一关。我会主导自己的游戏,达到我要的结果。梭尔领主要再见到他的儿子,可能还要等不少年。」

  「老领主已经死了,」玛耶嘉说,「柯伦的大哥洛克是现今的梭尔领主,统领着富饶的领土和城墙堡垒。数百年来,梭尔领主一直率领着足以威胁其他艾尔沃德领主的军队。我的孩子,」她惊讶说道,「妳从来没哭过。」

  「唉,我在生气……」悉贝不耐地用手指抹过脸,低头望着泪珠闪闪发光,「真奇怪……我父亲说,母亲在我出生前看着窗外流泪,但我一直不懂他的意思……我为什么就不能把柯伦丢给垓德,解决掉这件事呢?但我拥有他的名字和嗓音,和他措辞的习惯。他是傻瓜,但是他活着。有眼睛能看、能哭,有手能抱小孩、能杀人,有颗心可以爱、可以恨,还有勉强可用的头脑。在他的世界里,他当然宝贵。」

  「我的孩子,」玛耶嘉低声说道,「我们都属于同一个世界。」

  悉贝沉默。

  她在睡前去看柯伦。小谭正睡着,黑夜里,她感觉那些动物模糊的夜梦就在周围,多彩而奇异,如同古老、遭人遗忘的故事片段。刷白的墙在她无声的脚步下默然沉寂。火已灭,在焦黑微动的余烬里缭绕。她轻开门扉,听到发高烧躺着的柯伦发出微弱、呼吸困难的颤声。

  他转头。就着床边唯一羸弱的烛火抬眼望她,眼睛明亮如特峨。

  「冰霜雪白的姑娘,」他低语,「牠好美,爪子上有紫水晶和黄金,但人们说千万、千万不要看那张美丽的脸。妳也很美,象牙钻石白、火白,眼睛像惴德的心一样黑……更黑,像墨肯森林里那些黑树。亚昂王子在林里迷失三天三夜,出来时头发纯白……黑……」

  「亚昂。」悉贝柔声说,「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这故事只记载于一处,而只有我有那本书的钥匙。」

  「我知道,」他眨眼,彷佛她像火焰般摇曳。他伸手向她,却因疼痛而撒手。「我受伤了。」他语带困惑,接着大喊,「洛克!熙尼斯!」

  「嘘──你会吵醒小谭。」

  「洛克!」他焦躁不安地扭动,将脸别过去,她听到他突然发出的啜泣声。接着他沉静下来,她屈身向前,触摸他的发,将头发从他脸上抚开。她用酒沾湿布条,一次次擦拭他湿润的额头,直到他紧绷的双手放松,她由他的呼吸声知道他睡着了。

  悉贝睡得迟,起身查看动物时,仍觉疲累。她穿过广大绵延的城墙地带,来到弥克为黑天鹅建造的小湖。黑天鹅在灰蓝的天色下滑行,骄傲而沉静;飞过群山来过冬的野天鹅及鸭鹅已停下来与牠共食。悉贝站在湖边,大天鹅滑移向她,眼睛如清澈夜晚。牠的思绪曳入悉贝的思绪,其声如笛。

  悉贝,妳最近像月下的冰一样美。

  一抹微笑掠现,不自然地隐入她眼里。冰。谢谢妳,妳还好吗?

  我很好,但是我们之中似乎有人并不知足。

  我知道,我会注意垓德。

  那谁来注意梭尔的少主呢?我听说他要来带回他当初给予的东西。

  他从我这里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带不走。

  那又如何?大天鹅沉静地滑行片刻,当艾隆的小王子遭遇父亲仇敌的威胁时,我趁着夜晚及月光,载他飞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我会记得的,谢谢妳。悉贝于周围听到一声树叶摇动,发现了猎鹰特峨,巨爪在微光下闪烁着。

  我闻到熟悉的东西,牠说,那清澈冰蓝的眼又让悉贝想起柯伦,要不要我把他丢下悬崖?

  不用。我想他伤得够重了。我想他是来……她止住话,凝视那双锐眼,心如石间水流般倏而淘空。特峨的羽毛在风中微微拍动。

  我曾停在那男孩的拳上,倾听他的秘密。他会在夜间对我呢喃,是因我无法说话。我在人类宫廷里待了许多年,我猜得到梭尔少主来此的目的。

  你绝不能伤害他,悉贝说道,除非我请你动手。他以为……他以为是我放垓德攻击他。

  妳在意这样的人怎么想吗?特峨询问。她默然,思索。

  在意,她终于说道,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猎鹰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等待,不为所动,风拉着她黑衣的褶边。突然间,悉贝心中感到绞痛,特峨的思绪突然眩目高飞,离她而去,疾速的猎鹰彷佛飞向遥远的天际。但悉贝的心保持清醒镇定,思绪在猎鹰的航道外,环绕牠的思绪而飞,如同向外扩散的光环,环绕着地球和大气,直到牠的飞翔颠簸破裂,盘旋而落,下达悉贝心中愈烧愈烈的怒火及力量,直到她的肌腱紧绷似竖琴弦,心炽热如特峨的热血。然而,她的正中心仍有一个沉着无尽的静默之环,持有她的名字,那是特峨飞不到的地方。牠终于屈服,思绪如波浪退去,她慢慢吸入一口风的气息,嘴弓成微小、胜利的微笑。

  好了,你为什么还不死心?她问道。

  为了那男孩。要是妳刚才住手,我早就可以杀了他。

  当初是你阻止我,不把他丢过山顶的。

  现在不同了,对不起。

  我绝不让他带小谭离开这里。

  我也不会。特峨说。

  悉贝走回屋子时,绿眼大黑猫莫瑞亚从树上像阴影落下。牠在悉贝身侧悄行,悉贝的手指在柔软的毛里摩娑。

  我前任的女主人知道,黑猫终于用甜美如丝的声音说,从前有个咒语,可以彻底溶解一个人,只留下他手上的戒指。

  我想玛耶嘉不会赞同。悉贝说,妳还好吗?

  玛耶嘉做了很多事。

  她从没溶解过人,悉贝突然停下,状似不耐,唉,何必去想那个呢?我也不会。我父亲和祖父不喜欢人,但是他们从不杀人。我不能杀人。

  我可以。

  那么,只要让他害怕就好。

  悉林和她在门口相遇,牠的红眼在秋阳下诚实无欺。她停步,低头凝望牠。

  你看我该怎么处理那个人?

  银鬃野猪温和地喘息片刻。言词的网,牠终于说道,比绳索的网更有力。

  所以?

  所以那人正和小谭说话,唇舌有如甜言蜜语的竖琴手。

  悉贝的心突然像玛耶嘉的鸽子般惊动。她走进屋子,跑到欧耿的房间。悉贝打开门,小谭的验转离柯伦,面向她,脸竟然红了。小谭的眼因挣扎、困惑而朦胧。

  「他说……」小谭停蝢,吞了口水,「他说我是艾尔沃德王的儿子。」

  悉贝在门边站立不动,一股哀伤从内心涌现。她轻柔说道:

  「我的小谭,你先不要吵他,他必须休息。」

  小谭起身,视线未从她的脸离开:「他说……是真的吗?他说……妳从未告诉我这种事。」

  悉贝将手伸向他,触摸他黝黑的脸:「小谭,我一会儿就和你说。但现在不行。拜托。」

  谭龙离开,静静在身后关上门。悉贝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双手掩脸。终于,她对着双掌轻声吐道:

  「你叫我爱他,我就爱他,就像我在这世界里的挚爱一样。现在你要从我这里带他走,在你们的战争游戏里利用他。你现在告诉我,我们两个谁心若冰霜?」

  柯伦在她身边静止不动,稍后他一声呢喃,将温热的手按在她的双手上。

  「拜托,请妳谅解。妳在哭吗?」

  「我没有哭!」他的手落下,悉贝看他躺着,眼睛仍有发烧的迹象,背赤裸着面对温暖晨光。「我要谅解什么?把小谭交给我抚养、钟爱,现在你以为你可以任意带他走吗?他不属于你──你没有索回他的权利,因为他向来不是诺锐的儿子,他是惴德的儿子。玛耶嘉在十二年前告诉我了。爱他的人是我,我不会把他交给你或惴德,让他像棋子一样在权力争战中任人利用。离问这里后,告诉你哥哥洛克,别再让他派你来了。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些动物不欢迎你,下次他们不会再对你这么温和。」

  柯伦贫瘦虚弱地躺在欧耿的床上,沉默半晌,思索她的话。他最后说:「妳一见到我,就知道我为什么来。但是妳为我包扎背部、剪头发,现在才想办法让我怕妳,已经太迟了。如果我怀着目的而来,却空手而回,洛克一定会再叫我回来,他对我极有信心。」他又停顿,接着对她微笑:「悉贝,他不只派我来带回小谭,我也要带妳回梭尔。」

  悉贝瞪着他:「你疯了。」

  他谨慎地摇头:「没有。我比我的兄长明智。我们有七兄弟──现在是六个。」

  「你们六人。」

  「对,而惴德只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儿子,妳想他会不怕我们吗?」

  「会,梭尔有六个疯子,最明智的是你──连我都有点怕了。你带小谭来的那晚我以为你很明智;你也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但就这件事而言,你是傻瓜。」

  「我知道,」柯伦的声音仍然沉静,但神情已变,眼神从她身上游离,陷入某种回忆。「我爱诺锐──妳对爱不是略知一二吗?惴德杀了诺锐,所以,就这事而言,我是傻瓜,但我对恨也略知一二。」

  悉贝吸了一口气,说:「我很遗憾,但是你的恨与我无关。小谭不属于你,你不能带他走。」

  「洛克派我来买下妳的力量。」

  「我的力量无价。你付不起。」

  「在这个世上,妳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别这样……」他注视悉贝,「告诉我,扪心自问时,妳的心需要什么?我不已把我需要的告诉妳了?」

  「让惴德丧命吗?」

  「不只……还要他的力量、他的希望、他的生命。妳瞧我有多傻了。好了,妳想要什么?」

  她沉默不语。「让小谭快乐,」她终于说道,「还有离如岚。」

  柯伦的表情出其不意地由惊吓转为微笑:「离如岚,是一只美丽的白翼鸟,是倪矢王子在死前才捕捉到的,我在梦里看过,就像妳那些了不起的动物我都不时梦见过。但我不曾梦过妳,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悉贝,妳能收服那只鸟吗?很少人办得到。」

  「你能给我吗?」

  「不能,但是我能在力量无限、荣耀无双的土地上,给妳一处强势之地。妳只想要这些吗?住在这座山上,只对动物说话?牠们都活在过去的梦境里,只对小谭说话?他将拥有妳得不到的未来。妳被妳父亲的规则束缚住了,妳在过他的生活。妳会在这里居住、老化、死亡,为其他不需要妳的事物而活,而小谭有一天会不需要妳。接下来,妳的生命除了寂静还有什么?那些古老而毫无意义的名字,在这几堵墙外从来没人提过。小谭长大后,妳要和谁一起笑?要爱谁?离如岚吗?那只是梦想。这座山头以外,生活中也有妳一席之地。」

  她没有说话。趁她没有移动时,柯伦伸出手触摸她的头发,将发拨开,好看到她白静低垂的脸部轮廓。「悉贝。」他低语。悉贝骤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走进花园,在红叶树与黑暗松木下若有所思。片刻后,小谭来到她身边,如林中动物般迅速,双手不知不觉环绕她的腰,她吓了一跳。

  「是真的吗?」小谭低语。她点头。

  「真的。」

  「我不想离开。」

  「那就别离开。」她看着小谭,用手拨弄他遗传自母系的淡发。她轻叹:「我不记得以前受过这么重的伤,都差点忘记要和垓德谈了。」

  「悉贝。」

  「什么事?」

  小谭结结巴巴地说:「他说……他说他要让我当艾尔沃德王。」

  「他想利用你,为自己和家族获得权力。」

  「他说大家可能都在找我,要把我卖……要把我卖给我爸爸,我一定要小心,他说梭尔会保护我。」

  「我倒想知道,凭什么?他们在特伯睿败给惴德」

  「我想──是凭妳。悉贝,他说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在下面那个世界获得崇高的地位。我不知道该怎么当国王,也不知道国王是什么,但是他说我会有很多好马、白鹰,和……可是悉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我会变,变得不再是和奈尔牧羊、攀岩的那个人了。」小谭注视她,恳求着,双眼显得黑暗。悉贝不回答,他便握着她的手臂轻摇,急切地说:「悉贝──」

  她以手掩面:「这就像梦。小谭,我会早点把他送走,我们忘了他,只当这是场梦。」

  「早点把他送走。」

  「我会的。」

  小谭松开悉贝,平静下来。她放下手,突然感觉两人犹如初见,看着小谭紧张地在她面前站立,他的身高、宽阔的肩膀、因攀爬而结实的臂肌。她低语:「很快。」

  小谭轻轻点头,接着又走在她身边,赤足轻推松果,停下来偷看藏在蕨丛里那些慌慌张张的生物。「妳要怎么处理垓德的黄金?」他说,「牠全拿走了吗?」

  「我想没有,我得让牠在晚上飞行。」

  「我会去拿……我跟奈尔……」

  她突然笑了:「小谭,你好单纯。」

  「奈尔不会拿垓德的黄金!」

  「不会,但是他也不会忘记。黄金是可怕、强大的东西,是造就国王的元素。」

  小谭倏地转开脸:「我不要去想那个字眼。」他停下来窥视树的空穴:「去年这里有个鸟巢,还有蓝色的蛋。悉贝,我真希望我是妳儿子,这样我就可以和猎鹰特峨、悉林、固勒讲话,就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把我带走。」

  「没有人会把你带走。猎鹰特峨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柯伦把你带走。」

  「牠会怎么办?杀了柯伦?牠为艾峨杀过人,妳会阻止牠吗?」他突然问道,她没有回答。「悉贝──」

  「会。」

  「哦。我也希望妳会。」他宽心地说,「但愿他没来,他是……但愿他没来!」

  小谭突然跑走,离她而去,像艾尔德山顶间的猫一样快速而安静,悉贝看着他在树林间消失,秋风在他踝间倏然狂扬,她坐在倾倒的树干上,头垂至膝间。一阵巨大柔和的暖意为她挡风,悉贝抬头望进狮子固勒沉静金黄的眼瞳。

  怎么了,白姑娘?

  悉贝突然屈膝,手臂猛然环抱住固勒浓密的鬃毛,将脸埋在里面。但愿我有翅膀,能一飞再飞,永不复返。

  欧耿的力量之子,什么事让妳烦恼?什么事能让妳烦恼?像梭尔的柯伦那样的小角色又能说什么来触动妳?

  悉贝好久都没回答,然后她手指紧绕着互相纠缠的金色皮毛,说:他拿走我的心,又说要还给我,但是我想他没有恶意。

  狮子固勒走后,悉贝长坐在树林间。天色渐暗。树叶在她身边卷起,在无尽的环绕中干枯。风像书上封锁的金属一样冷,越过艾尔德白雪覆盖的山顶而来,向下穿过湿冷的迷雾,在她庭园的树木间呻吟。悉贝想到小谭裸臂赤足跑过可爱的夏草和小野花,对着巨鹰大喊,粗野的山间孩童与他的声音相互回荡。接着她的思绪一溜,去到一些巫师寂静的室内和塔楼,她偷过他们的书,聆听过他们互相争辩,看过他们施法,接着在他们尚未察觉前,便带着古老无价的书,静静地微笑离开。

  「妳想要什么?」悉贝无助地对自己低语。正当她开口时,她知道有个无名东西从阴暗树林里观看她。

  她缓缓站起,寒风迅速飘移,从她身边空茫而过。她默默等待,内心如平静的池水,等待另一颗心的涟漪。随后,那东西又无声离去。悉贝慢慢转身,回到屋子,来到柯伦的房间。他转过头,悉贝看到他眼睛下方痛苦阴暗的线条和干涸的嘴。她在柯伦身边坐下,探探他的脸。

  「你千万不要死在我的屋里,」悉贝低声说道,「我不要让你的声音在晚上缠着我。」

  「悉贝──」

  「你都说过了。现在,你听着,我在这幢屋子里可能会变老,像月亮一样凋零,但是我不会用小谭的快乐买下我的自由。我看过他大叫着跑过高草原,猎鹰特峨停在他拳头上;我看过他心满意足,在深夜里躺着,双手环绕莫瑞亚和狮子固勒。我不会和你去梭尔,看着他迷惑、受伤、遭人利用,接受权力的承诺,却终究得不到,暴露在他不懂的仇恨、谎言、战争里。你会让他成王,但你会爱他吗?你用奇异的眼睛看穿我的心,发现一些真相。我怀着自豪及野心,运用自己的力量挑战极限,但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能只想到自己。你得离开这里,别再回来。」

  柯伦凝视她,但她看不懂他的眼神。「惴德会来找他的儿子。他的宫中有个老妇人,出身高贵,矢言瑞安娜和诺锐从未独处片刻──向来也只有片刻。她设法帮助他们,一次又一次计划让他们处一天、半个晚上,但总是有什么事、什么人抢先阻挠。我们在这小孩出生时就把他带走,老人以为她若说出真相,说他是惴德的儿子,我们就会杀了他。惴德的第二任妻子死无子嗣,惴德又逐渐衰老,迫切需要继承人,那妇人不知从何得知孩子还活着,但我们没把孩子留在梭尔,于是她把真相告诉国王。如今他又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知道很久以前,瑞安娜有个家人嫁给巫师,高住在人烟罕至的艾尔德山上。如果他来要回孩子,妳该怎么办?」

  乃贝不安地动了动:「这不用你操心。」

  「惴德是个严酷刻薄的人,他早忘了什么是爱。曼铎有他为小谭准备的几个冰冷房间,和满屋子多疑可怕的人。」

  「总有办法让惴德进不了我的屋子。」

  「但妳要怎么让惴德这个念头进不了小谭的心?悉贝,这世界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得到小谭。」

  悉贝吸了口气,再让气息从身上消散:「你为什么要来,还带这种消息?你叫我爱他,我爱了,现在你却叫我停下来。我不会因为洛克、惴德或你的仇恨而停下。你要孕育仇恨,就得在别处,不要在我屋里,还躺在欧耿的床上。」

  柯伦做了个微不可见的手势:「那就小心护卫他,因为不只我一个人在寻找他。我告诉过洛克妳不会和我回去,他还是派我来。我尽力了。」他的眼神滑向她的脸,「很遗憾妳不愿意跟我走。」

  「那是当然。」

  「我的话伤了妳,我也很抱歉。妳会原谅我吗?」

  「不会。」

  「哦。」他一动,双手漫无目的地移动,她更加柔和地说:

  「设法再睡会儿。我想尽快送你回你哥哥身边。」她替他翻身,检查他背上的布。他转过身,眼神明亮,闪烁着痛苦,伸手向上碰触她的脸,手指漫然抚过。

  「火白……我们兄弟七人从未见过像妳这样的人。即使诺锐第一次见到艾尔沃德皇后从树林间向他走来,也不曾见过……彷佛白如月翼的离如岚的眼中火焰……」

  悉贝止住双手。「梭尔的柯伦,」她不解地说,「难道你见过离如岚的眼睛,知道是什么颜色?」

  「我告诉过妳,我很睿智。」柯伦的微笑逐渐消失,嘴角下垂,直到她看见他咬紧的齿白,他的手从她脸上滑落,紧握着。悉贝拿酒给他喝,用酒沾湿他的脸,替换他背上的布,加以湿润。最后他睡着了,脸上的线条也和缓下来。

  ※※※

  初雪自平稳的冬日落下时,柯伦便离开了。悉贝将他那匹向来在岩石间奔跑的马召来。玛耶嘉给他一件温暖的羊皮披风,动物群聚看着柯伦离开,他略显僵硬地对牠们鞠躬,上马。

  「再会了,空中之王猎鹰特峨、夜之仕女莫瑞亚、智慧之保存者悉林──你迷惑过三名铎恩领主的宫廷智者。」柯伦的眼光若有所思地移过院子,「谭龙呢?他很少和我说话,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你一定是会错意了。」悉贝说,柯伦一听迅速转向她。

  「还是他也像妳一样,害怕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事。」悉贝握起他弯身上马鞍时伸出的手,他紧握住片刻。

  「妳能召唤人吗?」

  「我想要召唤就能。」她语带惊讶,「但我从没召唤过人。」

  「不管是谁来到这里,只要那人让妳有一丝恐惧,妳会召唤我吗?我一定会来,不管在做什么我都会抛下,我会来找妳。妳会吗?」

  「何必呢?你知道我会对你袖手旁观,为什么还要大老远从梭尔骑马来帮我?」

  他默默看着她,接着耸耸肩,雪在火红的发间融化。「我不知道,因为……妳会吗?」

  「如果我需要你,我会召唤。」

  他松开她的手,微微一笑:「那我会来。」

  「但是我可能不会。反正,如果我要你,我可以召唤你,你别无选择一定会来。」

  柯伦叹口气,耐心说道:「我愿意来,这样就有所区别了。」

  「有吗?」悉贝因微笑而瞇起了眼,「柯伦,回到你生活的世界吧,那才是你所属之地,我可以照顾我自己。」

  「或许吧。」他收拢手里的缰绳,将坐骑转向蜿蜒而下至曼铎的路上,接着回头看她,眼睛是清澈的山泉色。「但是有一天妳会发现,有人愿意在妳召唤时过来有多好。」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