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安息之国的光芒
我喝了一小杯桃味烈性甜酒，和他们聊了一个小时，谈话了无生趣，嘲讽意味十足，仿似一层面纱很好地遮掩了格雷丝的情绪——迈尔斯不断提问，视线在格雷丝脸上逡巡着，试图探究出点什么东西。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格雷丝并不打算在我在场的时候，卸下心防，让迈尔斯探知到她的情绪。我溜出厨房，穿过王宫里安静的大厅，回到医务室，在泽林德身旁睡下。他用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把我唤醒。
“我们能再结一次婚吗?”Ta问，“我的余生不能没有你。”
“我们可以再结一次。”我说。Ta会心一笑。
“这次一定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要有音乐和舞蹈。”
“还要有三种蛋糕，这样我就不用只选一个喜欢的了。”
“你想在哪里举行?”
“在玛丽公主酒店的舞厅里。”
“我们去问问凯奇家族。”
“他们会答应的。”泽林德喃喃自语，“他们欠我一个人情。”
我把头埋在泽林德的下巴下，朦朦胧胧地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格洛里姑妈已将我最好的衣服装袋送来。我在宫里的一间套房内解开袋子，洗漱更衣。完毕后就带着一块馅饼去办公室，慢悠悠地下楼到大厅，嘴里嚼着鸡蛋、奶酪和鹅肠。
看到杰米尔·沃尔夫一个人在等我，我吃惊地眨了眨眼。她穿着惯常的烟灰色衣服坐着，手端一杯麦芽红茶。她的表情似古井般无波，无法窥见其深藏的思绪。
我进来的时候，她站起身，点了点头，“阁下。”
“杰米尔小姐。”当我伸出手与她握手时，她的瞳孔微微放大，“詹姆斯，你能不能来点适合今天的曲子?”
詹姆斯选了一首忧伤的乐曲，听着还不错。我把杰米尔领进了办公室，在经历了一任又一任皇家骑士主人后，这个办公室的主人现在变成了我。我让她审视着这个温暖的、放满书籍的房间，当她看到全套的萨莉亚·格林冒险故事那五颜六色的书脊被塞在法律书籍的旁边时，我看到她露出了笑容。她从四处张望变得坐立不安，我让她站着，自己则坐在垫有软垫的马蹄形背椅上。
“你没有预约就自己来了。”
“我很惊讶自己竟然没有被逮捕。”杰米尔说。
“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杰米尔手指交叉着，“我想请你把火灾的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阁下。其他人只是听令于我，他们应该无罪释放的。”
“所以你是来受罚的。”我说，“是想去金斯格雷夫牢房里试试腐烂的滋味，是吗?”
“这是一种牺牲。”杰米尔耸肩，她的一条饰珠发辫从肩上滑落，“那老家伙昨天因他所犯罪行被绞死。我不认为我应该上绞刑架，但你我皆知我做过的事。”
“所以你心甘情愿来这里，想要保护你的人。”
“我是来请你照顾他们的。我逃脱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如果你能保护五角街，我就乖乖地进监牢。”
我惊讶得抬头纹都出来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杰米尔变得暴躁起来，“我以为你会公平地对待我。”
“哦，不。”我说，“我的意思是，比起把你关进监狱，让你在里面经营你的业务，我打算让你做件更糟糕的事。”
“你要把我送上绞刑架?”
“不。”我说，“我要让国有控股的博彩业合法化。”
杰米尔倒吸一口气，“五角街需要那笔钱。人民需要能赢的小曙光——如果你有麻烦，还有机会去贷款让事情步上正轨。”
“按最优惠利率半额收取。”
杰米尔耸耸肩，“这不像赌债。我们得靠它赚点钱。”
“不再是了。”我说，“你的赌博生意现在是由政府控制。”
“可是——”
我竖起手指以示噤声，“收益将用于资助贫困社区的特殊项目，退役军人和被囚禁的巫师的团体治疗，再培训项目，以及低收入住房计划——你要确保没有人从中揩油。”
“我?”如果说之前杰米尔看起来很震惊，那么现在她就是晕乎乎的，“你让我改过自新?”
“你接下来要很冷静，很沉稳，我们才能开展合作。我有意打击官僚腐败，想让你的算账人员核对政府每个部门的账目，不要让人去染指钱柜。”
“所以你想洗白我的产业。”杰米尔沉思，“你想知道警察部门里谁在做不正当的勾当?”
“没错。”我说。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杰米尔说，“为什么放我走?”
“因为贝斯尔·布朗要因纵火下狱。他才是那名纵火犯，我也知道这是塞弗林的阴谋，他想用格雷丝的死陷害我们。你信任他，你选择相信他，他却背叛了你。”
杰米尔微仰头，眯眼看着我，“要是我搞砸了你的反腐计划，你可以随时收回这份仁慈。”
“你完全有这个能力做好。我看到了你与灰星帮派的所作所为，没人比你更了解骗局。我知道你能完成任务，你也不会忘记你欠我的。”
杰米尔注视着我，思考着。“我当然会接受这份工作。”她说，“但你早就猜到我会接受。”
“从你为了你的社区，来这里与我谈判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现在是博彩协会委员长。几天后我会给你一份经营预算。把你的一些最好的投注员介绍给我，看着吧，我们之间合作会很愉快的。”
“你不会后悔的。”杰米尔发誓。
“你马上解散灰星帮派。”我说，“毕竟管理一个大型官僚机构，可没时间让灰星帮派给你惹麻烦。”
“如果他们闹独立呢?”杰米尔问道。
“镇压他们，或者送他们去坐牢。”
杰米尔吹了个口哨，“好。一言为定。我会告诉灰星帮派我们要合法了。明天就给你派些会计师。”
她后退一步，而后转身离开，她身后的门咔嚓一声关上，我露出了微笑。
十分钟后，门咔嚓一声打开了，詹姆斯走了进来，“一位半神国人带了这个给您。”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我翻开一看，上面写着：“请来玻璃房找我。”署名是“艾”，并标着“伊”，表明是谁为女大公写字条。
我把纸条折好，站了起来，“我要出去一趟，但不知要去多久。给到访者另约时间。”
半神国人在收拾东西。我看着一个年轻人从一间套房里出来，他扛着纺车，和一群人一起把行李箱和板条箱推到外面。我急忙跑到大使厢房的尽头，在那里找到了艾菲和伊桑德。他们脱下了耀眼的宫廷服装，穿上了刚好盖住小腿的宽裤子，内搭全袖衬衫，外面套上无袖外衣，以皮革束腰。艾菲正口述一封信，伊桑德用银丝钢笔记录着内容。
看见我走过来，艾菲停了下来。“你来了。”
“你们却要走了。”
“你领着艾兰国走上了一条不寻常的道路。”艾菲微笑着，把她那头金色的卷发拨到肩上，“我相信，在你的执掌下，我先前对康斯坦丁娜的惩罚能安定人心。你不需要我们待在你身边，时刻提醒你半神国人特有的正义是恰如其分的。”
“你们都要回安息之国吗?”
“崔斯坦会留下来。”艾菲说，“迈尔斯愿意去往安息之国，但崔斯坦认为迈尔斯在艾兰国最需要治愈的时候离开，他内心总会有遗憾。如果你需要我们，崔斯坦就可以赶到埃隆德尔来请求援助。”
我如释重负。迈尔斯要留下来。我还可以设法说服他担任健康与卫生委员会的主席，我们还可以一起吃饭，崔斯坦——聪明又迷人的崔斯坦——也会留下来。
“谢谢您的到来。”我说，“也谢谢您在离开之际所表现的信任。只要您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
“我要带上亡灵一起离开。”艾菲说，“我封印安息之国是为了惩罚艾兰国，但我这么做也是因为天德兰边界周围太不稳定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要在那附近把一切都拉回正轨。”
我咬了咬嘴唇。“亡灵应该要安息的。但他们在帮我们解决一个我不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困扰艾兰国的风暴已经强劲到我们的风力编织者无法与之抗衡了。”
“我知道。”艾菲说，“但请相信我，把亡灵带到安息之国，将会抚平那些在你们海岸肆虐的风。亡灵的缺席导致风暴愈加猛烈，他们的回归应该能缓解你们的麻烦。”
我点了点头，“您什么时候带他们去往安息之国?”
“现在。”艾菲说，“你愿意帮忙吗?”
我点点头，“请让我帮忙。”
她带着我穿过走廊，来到国王之石所在的平地，我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半神国人和他们的良驹——我听说那根本就不是马。艾菲来到一匹上好的栗色骏马面前，接过缰绳，那匹马向她低头致意。她翻身上马，和他们一起向国王之石走去。
艾菲放下缰绳，举起双臂，空气闪烁着，如窗帘一般拉开，放出刺眼的金光。
太阳在安息之国的平原上升起，光辉洒在石头上，投下长长的、浓重的影子。我瞥见石头表面刻着长长的线条。它们倏忽变得清晰，随即被风雨流年磨平，巨石又重新变成了石头。
细小的光亮在空中闪动，璀金，绯红，紫蓝和翠绿。它们漂浮在安息之国旭日的光芒中——起初寥寥无几，然后零零散散，最后泛滥成潮，从四面八方涌向大门，微小如星光，流淌在空气中。
鬼魂们无法抵挡对面土地的引力，向那里靠近，当他们从艾兰国去往安息之国时，身体实体化，变得不那么透明。他们聚集在另一边，看着更多的灵魂，更多的鬼魂通过。
“乔伊。”我说，“马哈利亚。”
他们徘徊在我周围，安息之国的光芒照耀着他们。
“你们帮了我很多。”我说，“但你们是时候离开了。”
“不。”乔伊说，“你还需要我。”
“乔伊姨妈。我确实需要你。但看看这。你难道不想感受一下吗?你难道不想去往平静之地吗?”
“我们可以安息了。”马哈利亚说，但乔伊把脚栽进雪里。
“安息之国又不会长腿跑掉，等我准备好了再去也不迟。”乔伊说，“但艾兰国只会越来越有意思。我姐姐的宝贝要去管理一个国家，我也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即使眼泪哽住了我的喉咙，我心里仍暖暖的，“如果你想留下来的话。”
“我当然想。”乔伊说，“去吧，马哈利亚。我知道你想安息了。”
她们彼此相拥了很久;然后马哈利亚用她那如有实质的嘴唇碰了碰我的额头，“你会做得很好的，罗宾小姐，会做得很好的。”
我们看着她通过次元之门，汇进沐浴在光芒中的人流。
“还有一件事。”我说。
我抬起手，在额头处摸索着，仔细地感受着，触到灵魂之星的边缘后，轻轻地解开灵魂的缠绕，将雅各布的灵魂从中抽离出来。
雅各布·克拉克站在我面前，穿着青年时的高领燕尾服，俊朗帅气，衣冠楚楚。他比我认识的那个人更年轻，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用手指摸了摸嘴唇。
“干得好，罗宾。你做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而且还不止这些。”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喉咙发紧，但我忍住了眼泪，笑着说：“你有什么话想让我转告温妮和杜克?”
“告诉他们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会等待那一刻。”雅各布说，“我就待在他们能找到我的地方。”
他用手捂住心口，向我鞠了一躬，吹着欢快的小调踏进了安息之国。
我注视着他们全部通过次元之门，半神国人也带着他们的马车和坐骑穿越过去。艾菲和伊桑德一直等到最后，关上他们身后的传送门。
再无王权。再无守护者。现在只有我们，我们必须自己做出选择。我们必须再次给艾兰国带来光明和疗愈。我看着次元之门最后闪烁的光点从视线中消失，然后我和乔伊转身回到宫殿里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