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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艾兰国最后的国王

  鬼魂们挤在议事厅的座位之间,议会的民选议员们站起身,等候会议开始。在议员席的中央,格雷丝穿着黑色长袍、系着政府职员正装中挺括的花边领子,站在一个小讲台和囚犯被告席之间,朝我看过来。我则坐在一个不舒服的席位上,格雷丝曾经也在这个位置上坐过。议事厅里的人很快跟着坐下了。

  “你们是被召来见证艾兰国王室的解体的。”我喊道,“塞弗林·菲利普·蒙特罗斯不再是国王,欢迎他以自由公民的身份,回到他的家族在红鹰公国的领地。”

  塞弗林盯着手中的笔,抿着嘴唇,盯着羊皮纸看了很久,而后才下笔签字。他的签名成为他统治生涯的最后一幕。抄写员把令状拿去登记和复印,分发宣告:我们国家不再是一个王国了。

  我摸了摸议事厅的百名鬼魂,感谢他们的帮助,“你可以走了,蒙特罗斯先生。”

  塞弗林从办公桌上站起身,扣上夹克衫最上面的扣子。他抬头盯着我,紫罗兰色的双眸被层层阴影笼罩,联邦警卫把他带出议事厅。他刚走两步,第一个人鼓起了掌,其他人也跟着鼓掌,塞弗林·蒙特罗斯就在一片鼓掌声中走出了众议院,步入了他的新生活。

  鬼魂们没有理由再去缠扰塞弗林了,便飘着离开了一点,但没多少是真正离开了的。格雷丝等着议员们坐下,将注意力转移到她和铜槽红木牢笼里的老人身上。大家的注意力聚集到她身上后,她开口讲话了,并用魔法放大了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议事厅。

  “众议院的第一个任务是不同寻常的,却并不困难。”她说,“被告席里的是克里斯托弗·利兰·汉斯莱公爵,我恳请你们在决定他的命运时,考虑一下呈递的文件。”

  “我代表人民,指控他背叛艾兰国。我指控他犯谋杀罪。我指控他犯图谋不轨、欺诈、妨碍司法公正的罪行——最重要的是,我指控他颁布了一项欺诈性的法律,意图奴役艾兰国公民,强迫他们做出极为可怖的行为,包括摧毁我们先祖的灵魂。”

  格雷丝转过身来,向我发表了下一个声明。

  “我恳请你们考虑呈上的所有证据,审裁完毕后,投票同意或反对判处绞刑。”

  与会者在座位上动来动去,看了看彼此,但其中一些人拿起了文件。那一叠文件高得让人望而却步,但最上面的文件是一张目录和克里斯托弗公爵的罪行概述,还有给每位议员附上了相关的原始材料。

  格雷丝为了呈递上这份文件,已经工作了很久,她再一次对着沉默的人群说:“我会尽力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格雷丝爵士。”其中的一位女议员呼叫。

  “是汉斯莱小姐,”格雷丝说,“请问你有什么问题?”

  那位女议员站了起来。我瞥了一眼我的座位表,是德洛拉·史密斯。她把眼镜推到鼻梁上,问道:“汉斯莱小姐,你和被告人有关系是真的吗?”

  “是真的。”格雷丝说,“他是我父亲。”

  “以及明确地说,你是在告发他?”

  “是的。”格雷丝说,“你是在担心我心存偏见吗?”

  “这是一种考虑。”史密斯议员说,“但你说他是对精神疗养院的罪行负有责任的?”

  “是的。”格雷丝说,“我的祖父迈尔斯·道格拉斯·汉斯莱利用他身为尼古拉斯国王总理的职权,通过了《巫术保护法案》和《铁路基础设施法案》,我的父亲就是当时的内阁成员。这两份法案共同迫害了普通出身的魔法师,并将他们关押在当时即将成为艾兰国的国家以太网络的发电装置中。”

  “我有个关于艾兰国电力照明公司的问题。”另一名议员站起来说,他是来自南海岸的无尽地平线,名叫莱登·威尔逊,“在它运营的这些年间,持股成员总共看到多少盈利?”

  “确切的数字在艾兰国电力照明公司财务报表最上面的那一张,其中包括公司成立以来的季度财务报表。”格雷丝说,“我认为这个数字是一亿七千五百二十三万六千马克。”

  议员们去找那张最上面的表格,他们翻查文件,发出沙沙唰唰的声音。片刻,全场肃静无声,他们盯着那个数字,试图去想象一个难以想象的金额。

  “汉斯莱小姐。”伊迪丝·鲍威尔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你能解释一下精神疗养院的人数出入吗?这份文件写着,经历了前五年的逮捕,逮捕人数和定罪人数下降了百分之两百,但报道今年早些时候释放的巫师人数的文章并没有反映出逮捕人数——”

  “那是精神疗养院出生的人。”其中一名议员说。

  艾兰国东诺顿的伊迪丝·鲍威尔脸色发白,“他们让在押人员生孩子?”

  “他们强迫某些囚犯生孩子。”格雷丝说,“由于以太引擎吸取了灵魂,那些拥有与鬼魂对话和召唤他们能力的自由巫师无法知道自己的魔法天赋。也因此,他们免遭逮捕。但灵魂引擎依赖于拥有那些技能的巫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想出了一个阴谋,就是繁衍出更多拥有这种天赋的巫师。”

  伊迪丝盯着格雷丝,在厚实的镜片后面,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一只手颤抖着放到嘴边,眼神锐利地怒视着牢笼里的男人,后者却在凝视艾格尼丝女王和她的百大骑士赢得埃德兰平原之战的壁画。

  “绞死他。”伊迪丝说,“我已经听够了。绞死他。”

  众议院闹哄着表示赞同。

  最终我站了起来,格雷丝对我施展那个声音放大的把戏,“我请众议院议员决定——你们是否指控克里斯托弗·利兰·汉斯莱为叛徒?”

  “是!”

  “你们是否指控他为艾兰国有史以来最大的憎恶的设计师?”

  “是!”

  “你们是否要求明日午时对他处以绞刑?”

  “是!”

  “审判结束。”我说,“克里斯托弗·利兰·汉斯莱被判以明天绞刑。把他带走。”

  警卫们在议员愤怒的嘟哝声中把红木牢笼推出了议事厅。

  “感谢你们参加众议院本次会议。”我说,“今天我只想给你们提出一个议项。当我们组织影子选举的时候,它是作为证明艾兰国的意志被那些扼守国家权力的人忽视的一种抗议。其实我今天没有期待你们当中能有多少人出现在这,但你们都来了,我感谢你们。”

  议员们低声回应着,但我还没说完,“我当时凭一时冲动跳到一个箱子上面,宣布自己是总理。现在我要你们告诉我,我们是应该从人民中选出一位新的总理,还是你们愿意在我实施我的治愈艾兰国的计划来领导这个国家时,再跟随我三年。”

  青年议员助理把投票箱和纸张带了进来,而议员们则互相询问,问是否知道我要进行信任投票。大多数人都迅速地填好了自己的选票并塞进了箱子里面,还有一些人则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凝视绘以壁画的天花板,思考着。最后所有的选票都被收集起来了,助理坐下进行分类计票。

  有一堆选票的增长速度比其他堆的选票快得多,我望向仍站在议员席上的格雷丝。她能看出哪堆是哪堆吗?我已经胁迫塞弗林退位了;于我们而言,选出一位新的总理比留下我更民主。这才是明智之举,公平之举,即便对我投下信任票继续按计划前进是快捷的。

  一名助理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声音充斥整个厅时吓了一跳。格雷丝笑了笑,那助理再次开口。

  “八十二票对三十九票,对和平水域的罗宾·索普阁下的信任投票通过了。”助理说。

  全场响起了掌声。我想说话,但他们没停下来。莱登·威尔逊站了起来,他的邻居们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自由民主党站起来为我鼓掌时,我咽下喉咙里的哽咽,眨着眼睛不让眼泪决堤。

  “谢谢。”当雨水般的掌声停歇时,我说,“我们在初日再见吧。在那之前,我有一些动议希望你们思量一番,包括我把量产风力驱动的以太涡轮机作为我们的首要任务的计划。那一天会很漫长,所以要带个软垫。”

  议员们笑了笑,开始整理文件。格雷丝离开议事厅,站在我身侧,“你不讨厌那张椅子吗?”

  “我想把它烧掉。”我说,“你坐过这玩意儿?”

  “并且认为这是一种荣誉。”格雷丝说。

  “我想我会把它换掉。”我说,“我可是要坐三年的呢。”

  “我也会的。”格雷丝说,“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总理。我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我将会竭尽所能的。”我说,“我需要身边有优秀的人,那些能让我了解情况、诚实的人。保留你原来在政府大楼里的办公室,你觉得如何?我需要一个政策顾问。”

  格雷丝翘起头,温情地看着我,“我认为你应该入驻我在政府大楼的办公室,我应该搬到小一点的办公室去。但阁下,我接受这个职位。谢谢。”

  我开始了第一次自由议会的新闻发布会,闪光灯闪个不停,整场发布会我都处于一片模糊之中,但我微笑着看向阿维娅·杰赛普,她在最激烈的时候从藏身处出来,手肘甩开,拍下了照片。我让她提出第一个问题,她直接跳过给克里斯托弗·汉斯莱定罪这个话题,问起了风力涡轮机。

  “我们目前正在以政府应有的速度推进这件事,致力于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灯照。我手头上有份报告称,此刻在我们说话时,当地的工匠正在建造着涡轮机,第一批家庭将在未来几天内拥有风力驱动的以太能量。请告诉大家,强生加勒特和金斯顿风力发电公司正以最快的速度招聘员工,并对他们进行培训,工资每周五十马克起步。他们正在招聘从扫地工到会计的每一个人,所以请大家去申请。”

  我回答着问题,直到堡场响起钟声。我大步流星,走回政府大楼的大厅,格雷丝以前的低配版打字员詹姆斯手拿写字夹板和笔候着我,准备做笔记。

  “第二次自由选举的计划已经写好了。”詹姆斯说,他走在我身边,我正转着弯,把头探进各个办公室里。很少有人放弃自己在官僚体制内的职位,这个事实让我每每记起来都会松一口气。“四十五天后,我们将成立一个参议院。”

  “时间刚刚好。等到他们上任,我们应该已经解决了大小事宜。”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但也没办法阻止,“寻找外交官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已经在名单上收集了大约一百人。”

  “我想我最好还是去处理一下文件吧。有没有人因为我不接受预约而朝你大吵大闹的?”

  “有。”詹姆斯说,我们拐过了最后一个转角,到达我的办公室,“他。”

  杰罗姆·贝穿着他那件闪闪发光的昂贵大衣,发绺梳得整整齐齐,站在我的办公室门旁。

  “我需要见一见泽林德。”他说。

  “你能不能歇一歇?”我问道,“Ta正在恢复中。我可不认为让Ta心烦意乱是个好主意——”

  “我知道是谁将Ta出卖给监察官。”杰罗姆说,“Ta跟我说让我必须查明真相。我做到了。拜托了,Ta有权知道。”

  “Ta回到贝氏湾景区的时候,没有和你说过话吗?”

  “Ta从未和我们说过一句话。”杰罗姆说,“Ta会跟仆人们说话,但不会跟我们说。我都忘了Ta是个多么固执的人。”

  “但你认为Ta现在就会说吗?你希望发生什么,杰罗姆?”

  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一旦Ta知道真相后还要我离开,我就离开。Ta可能会这样做。我们不值得宽恕。”

  我仰起头,“那么,是谁背叛了泽林德?”

  “我会当面告诉泽林德。泽林德可以决定你需不需要知道。”

  我不能向泽林德隐瞒这个消息,自己做出决定。“我带你去医务室。但如果Ta不想和你说话,你就走,不请你就不要来。成不成?”

  “成。还有——我很抱歉。”杰罗姆说,“你为什么在选举时不与监票人据理力争呢?”

  我耸耸肩,开始朝王宫医务室走去,“就像我说的,那不是一场重要的选举。”

  “你说的没错。”杰罗姆走在我身旁,脚后跟踩在松木芯地板时咔哒作响,“但我已经做好了认输的准备。阿尔伯特·杰赛普贿赂了那些审查员。”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下议院的另一个傀儡。”杰罗姆说,“只要他有需要,我的票就投给他。”

  “太可惜了,我不能根据这一点给他开听证会。如果因为一场无效的选举而迫害他,那就太小气了。”

  “如果你想以贪污罪捉拿他,大概可以。”杰罗姆说,“他在伯德兰的席位上坐了好几年。我知道他身为民选议员却买卖人情。我自己也曾贿赂过他。你只需要一名聪明的会计师。”

  “而且得是一个没有因为收取额外钱财,就对不法行为视而不见的会计师。”我说,“这很有用,杰罗姆。谢谢你。你在这儿等着。”

  我留他在医务室门口。泽林德躺在床上,听坐在床边的迈尔斯给Ta读一本畅销小说。当我靠近时,Ta莞尔一笑,迈尔斯则在书页间插了一张书签。

  “萨莉亚正在护栏上徘徊,寻找红崖大厅的幽灵。”泽林德说,“你怎么样了?还是首相吗?”

  “他们决定让我继续做。”我说,“杰罗姆在这里。”

  泽林德的笑容消失了,“为什么?”

  “他知道是谁背叛了你。他就在门外,而且他同意在你准备好之前会远离——”

  “不。”泽林德说,“带他进来。”

  迈尔斯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外面。”

  “我也是。”我说,但泽林德摇了摇头。

  “你能陪着我吗?如果他不听我的话,你就把他赶出去?”

  “好。”我答应着,穿过房间,习惯性地检查供应站。保持整洁,有秩序,但这些却不再是我的工作了。我打开医务室的门。迈尔斯走去大厅,神情严肃。

  “泽林德受了很严重的伤,正处于恢复阶段。”迈尔斯说,“不要让他激动。不要让他心烦意乱。如果你不能保证这两点,就不要进去。”

  杰罗姆攥着手套,“我保证。”

  我把医务室的门打得很开,招呼杰罗姆进来。他看上去很紧张,嘴唇抿得很薄,动作幅度很大。

  “天呐。”当他看到泽林德憔悴的脸时,他低声叹道,“发生了什么事?”

  “Ta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一颗本要射向我的子弹。”我说,“如果Ta中枪,造成的伤害会更小。”

  “别再说我了,过来。”泽林德说,“把名字告诉我。”

  杰罗姆又摸了摸胸前的口袋,“我不想相信。但我把日记和报道对照了一下,一定是真的——”

  “谁?”

  “我的父亲,卡尔曼·贝。”

  泽林德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不是母亲。”

  “不,他不是为了阻止你的婚姻。”杰罗姆说,“他因没有成为公司的负责人而迁怒你的母亲。他在日记中倾泻了他对贝蒂的嚣张跋扈、不妥协的态度的怨恨和愤怒。他想伤害她的想法,浓烈到和他想让我管理公司一样。你被关押起来,他就能一石二鸟。”

  “卡尔曼叔叔。”泽林德说,“我不知道他恨我。”

  杰罗姆摇了摇头,“我想你只是挡住了他的路。这是他至死都没透露的秘密。我很惊讶,他竟然没有把这些日记烧掉。”

  泽林德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反射性去帮Ta,转动曲柄把Ta的床头调高,“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

  “嗯嗯。”杰罗姆说,“我不怪你。如果你想的话,我就退到一边,你可以接管——”

  “不,我不想接管那家公司,我想创办一家涡轮机制造厂。”

  “你太晚了。”杰罗姆说,“每个人和他们的叔叔都在制造它们。”

  “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盈利而创办。我想给巫师们提供一个稳定的工作场所。还有退伍军人。我想成立一家合作企业。而你要给它提供资金,可以吗?”

  “安静的合伙人,”杰罗姆同意了,“还有,玛丽公主酒店很安全。我不会让贝蒂把凯奇家族赶出他们的家。”

  “很好。”我说,“因为我准备宣布它是一座具有社会和历史意义的建筑。贝蒂如果想浪费时间的话,可以试着来总理办公室争论。”

  “你不用再回来了,泽林德。”杰罗姆说,“我答应你。但凡她尝试作出任何把你拽回她的屋檐下的举动,我都会阻止她。因为我父亲从你那里偷走了公司。”

  泽林德耸耸肩,“老实说,我未曾真正想拥有它。我打算制造些有用的装置,让你想办法从这些装置上赚钱。”

  杰罗姆的眼里闪过希望,“如果你决定要做,我们还是可以做的。不着急。”

  泽林德舔了舔嘴唇,“迈尔斯说我很快就能起来走路了。未来三天,我们可以考量考量。”

  杰罗姆闻言,头垂下,“谢谢。”

  “我希望到时你能找到一个厂址。”泽林德说,“我们行动要快。我们有很多竞争对手。”

  “确实如此。”杰罗姆同意了,他的肩膀也松了下来,“到时我会告诉你这三天内的成果。”

  “很好。我现在很累,也很疼。我需要睡觉。”

  “我们不打扰你休息了。”杰罗姆说,留我们俩单独在房间里。

  我吻了一下泽林德的额头,Ta握住了我的手。“你处理完首相的工作之后会回来吗?你在这里的时候我睡得更好。”

  “那就尽量别让我走。”

  泽林德微笑着闭上眼睛,但我一直等到Ta呼吸均匀了才离开。

  克里斯托弗·利兰·汉斯莱行刑那天早晨,蓝天明朗清澈。规定要参加行刑的职员和官员们都戴着雪地护目镜抵御强光,又穿着黑色长袍,配上挺括的花边领口,组合起来有一种奇怪的现代做作感。乔伊和我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走到有权获得最佳视野的证人旁边,站在绞刑架前。

  格雷丝穿的衣服是浅灰色粗花呢,是一种淡色格子呢,与她喉咙处发光的、酒红色的阔领带相协调。她的肩膀是手工抚平的,胸前没有艾兰国人哀悼时所佩戴的蝴蝶胸针。她和阿维娅·杰赛普手牵手,阿维娅则穿着记者的垫肩西装和夹边帽,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收在保护盒里。

  迈尔斯站在格雷丝的右边,靠着高大英俊的崔斯坦。我溜到这位半神国人旁边,他挪动着给我多空出一些空间。

  “今天多美好啊,对吧?”他问道。鼓手们开始演奏了,免得我们在绞刑架下进一步闲聊。

  他们把克里斯托弗装扮得很好。雪飘落在他那双锃亮的黑鞋鞋尖。西装看起来很新,一条手表链垂挂在他的背心前扣上。他没有戴帽子,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他静静地走到阶梯的顶端,带着冰冷的尊严站在活板门上,当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时,他往下凝视着他的孩子们。迈尔斯和格雷丝站在更高一点的地方,抬起下巴回望。我虽不愿看这个,但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去看。

  脚下的雪嘎吱嘎吱作响,预示着越来越多人抵达这里。鸟儿在绞刑架上盘旋,落在附近的树上,克里斯托弗面露一丝笑意,看着它们聚集栖息在一起。我向身后看去。

  艾菲和伊桑德出席了这次行刑,还有一个携带武器的半神国扈从。他们站在我们身后,艾菲手挽着她的秘书。她看了看我,朝我颔首。

  我也颔首致意。鼓声停了。

  刽子手拉下拉杆。地板悠悠地打开了。

  克里斯托弗落下。

  我曾见过有人在手术桌上死于失血过多,有人在强光灯下的外科手术中死于内脏坏死,有人死于心脏过度运作的最后一搏——那些都是我知道的死因,是用手术刀去医治病人,与病魔战斗中的落败。但这场死亡不一样,但我没有移开眼睛,克里斯托弗坠落到底时,我突然畏缩了。

  克里斯托弗的鬼魂落在雪地上,完全是出于习惯地蹲下身来承受冲击力。他把目光投向格雷丝和迈尔斯,怒气冲冲地走向他们。

  迈尔斯抓住格雷丝的手肘。格雷丝倒抽一口气。克里斯托弗又走了一步,他的脸年轻了,头发乌黑,用润发油向后梳理。他很像迈尔斯,只是迈尔斯从未看起来那么有威吓力,那么残忍。他要纠缠他们,潜伏在他们视野的角落,永远不让他们忘记。他盯着格雷丝,嘴巴紧紧抿着,下巴突出,我知道他绝不会放过她,一刻也不会。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将我的力量盘绕在他的身躯上,把他缩小。尽管克里斯托弗叫嚷着,试图反抗这种束缚,他还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只要我还能做点什么,他就不会缠着格雷丝,也不会缠着迈尔斯。

  他的挣扎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汇集他的灵魂之物,把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球,牵引到我的手上。现在是我的了——我可以让他成为我的灵魂之星,让他飘浮在雅各布旁边。我可以把他的力量联结到任何我喜欢的人身上。但我没有这样做,而是转过身,把克里斯托弗的灵魂举到艾菲面前,低下头。

  “殿下,就这个男人对我们人民做出的这一切而言,他的死亡也难以体现公正。我不希望他能退隐到安息之国的安宁之中。您能允许我拒绝将他送入安息之国吗?”

  艾菲看向我捧在手里浮动着的灵魂——一个闪烁着亮白光芒的球,“你有什么提议?”

  “我想把它困在一棵树里。”我说,“一棵橡树能繁盛一千年。这也许足够他忏悔赎罪。”

  艾菲思忖着我的要求,“当那棵树倒下的时候,当他穿梭出来的时候,就轮到我伸张正义,对他进行惩罚了。”

  我红了脸,“我应该意识到您会伸张正义的。”

  “我的计划可以等那么久的。”艾菲说,“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我选择了一棵红橡树,这类树种长得很高大,能茁壮成长好几百年。这棵红橡树没有了绚烂的红叶,只余空荡荡的枝条指向明媚的蓝天。我走近树干,推着克里斯托弗的灵魂与粗糙的树皮碰触,迫使它与活木相融。

  克里斯托弗的灵魂之星的光芒穿透树皮的裂缝,沉入芯木之中。这里是他的领地了——一个看不见、动不了、不能施展魔法的活物。这棵树活多久,他就会在这里待多久——而我要确保它在我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还能存活。

  我转身回到绞刑架前。克里斯托弗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我站在迈尔斯和格雷丝面前,握住他们的手。

  “一切都结束了。”我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接受惩罚。”

  “谢谢。”格雷丝说,“这很合适。”

  “他现在不能伤害任何人了。”迈尔斯说,“我们进去吧。我让厨房给我们准备点吃的。”

  “我不是在哀悼他。”格雷丝紧闭双眼,对自己流泪这件事闷闷不乐,“他对你们,对全部巫师做的事天理难容。”

  “我们去喝一杯吧。”迈尔斯拉起格雷丝的手,我们三人组成了一个三角,“而且我们会在一起。”

  “你可以为他如何利用你而生气。我们不必哀悼他。他塑造了我们的生活,现在他走了,可我们依旧在这里,我们应该去做任何我们需要做的事情。”

  “我喝。”格雷丝说,“是为了一个更好的艾兰国。为了我们的自由。不是为了他。”

  “对我来说这就很好了。”迈尔斯说。

  我们穿过被踩踏的积雪去往金斯格雷夫监狱,我的后颈处因不安而战栗起来。我停了下来,回望那棵橡树。

  每条光秃秃的树枝上都落满了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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