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金斯顿城(卷三):灵魂之星> 第十八章 会议第一天

第十八章 会议第一天

  我们缠绵在狭窄的床上,睡至天亮。

  昨晚我没把衣服摆好,所以今早我在一柜子的衣服里挑选好穿着后,我们才硬着头皮下楼吃丰盛的早餐。不一会儿,我们走上主街,来到了政府大楼前等待的人群中间。黄色丝带在衣袖上飘扬,人们穿着军大衣前来观看自由政府第一次会议,统一的制服灰色调使得他们看起来像一支军队。他们戴着连指手套,用手拍掌,打闹着,嬉笑着,呈马蹄形围聚在穿着天鹅绒领大衣和锃亮的鞋子的公民身边。

  他们看着我爬上宽而浅的台阶,加入他们的行列。我数了数,阶梯上有三十五位民选议员——都是来自金斯顿城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来自离城最近的选区。在他们身后,站着十几个身穿绯红色长袍和披肩的人。王室护卫队挡住了进去的路,盯着我们,警惕任何不法行为。记者被警戒线拦在一旁,你推我搡地往前挪,以便能拍下照片,更好地听到会议进程。每一个人都是来见证历史的,这种认知让我的手掌在灰色皮革手套柔软的内衬里变得汗津津。

  我用手抚平借来的短款斗篷的前面,转向民选议员们,“感谢你们的到来。”

  我在议员们中间穿梭着,与每个人握手。我重复念着他们的名字,与我认识的当地议员简短交谈,接着转回面对我们的观众。

  “感谢——”扩大的声音吓了我自己一跳。我环顾四周寻找声源,看到了前排的风力编织者。我向他们颔首致谢,又试了一下,“感谢你们今天的到来。”

  掌声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好奇到要来参加第一次会议的人为抵御严寒裹得严严实实。他们带来了很多热茶和苹果酒,在一片欢呼声中,空气都荡漾着苹果酒香。

  “我答应过你们,要建立一个为你们,为人民服务的政府。第一天我们站在这里,准备好听取你们的意见。更多的人正坐火车进城,但他们到了这里就可以追赶上我们的进度了。”

  人群里响起一阵笑声。

  “我要请你们做的是写短笺。简单写下你最关心的事情,如果你在这里看到你的民选议员,就把短笺给他们。如果你没看到,那就把他们交给我。我会处理好他们。”

  大家得相互传借笔纸,但第一批拿着短笺的人爬上了楼梯,把他们交给了他们的议员。我仰脸朝向浮云密布的天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切都进展顺利。我们要开一个小时的会,而我已经猜到第一项工作了。

  民选议员们读了一遍他们的短笺,像握牌一样把它们分类好。他们对给他们带来短笺的人说话,感谢他们投出的选票。你看到这个了吗?我想,勘探着内心寻找雅各布的踪迹。你能看到我们所做的事吗?

  我的内心,一股莫名的暖意荡漾开。

  我屏住呼吸。雅各布,是你吗?

  但再没其他感觉升起。也可能本来就没有任何感觉。

  我转身看起了我的短笺。我们需要加薪,很多人说。我们需要快点恢复以太,更多的人说。启动涡轮机工厂,让我们工作。我整理了一下要求银行降低账户费用的请求。有十几个请求是要求杰赛普家庭食品公司改善工作条件。一些人表示担心地主故意忽视他们的建筑,过快地提高租金,可他们却没有地方可以搬走。我四周的人民,逐步适应了指引自由政府制定目标,而我们要为他们而战。

  我翻看短笺时,红色的点点引起了我的注意。越来越多王宫里的卫兵冒险来到外面,用身躯包围人群。人们注视着他们,交头接耳,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漾开。

  这可能会引发纷乱。我必须安抚好他们,还有卫兵。今天不应该出现麻烦的。

  “欢迎勇敢的国王护卫队参加我们的会议。”我叫道。我的扩大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开,“这也是你们的政府,公民们。如果你们有时间,我想请你们写一张短笺,谈谈作为艾兰国人,你们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没有一个人移动脚步接受提供的纸笔。他们站在原地,观察人群中是否有麻烦,或者任何他们可以称之为麻烦的东西。

  “很抱歉,你们的职责所在,使得你们不能参与其中。”我叫道,“但是当你们在家的时候,我鼓励你们私下里写给你们的民选议员,告诉他们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我拍了拍手,针织皮革手套下手掌嘭嘭作响。其他成员也接过话茬,奉承着。人群也礼貌地附和我们。

  友好的姿态完成。我们暂时是平和的。

  “本次会议现在开始。我邀请东金斯顿-伯德兰的民选议员罗德尼·怀特-哈里斯发言。你所讲述的内容中,什么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问题?”

  罗德尼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白人,他的耳朵在与军人一般长短的红发中格外显眼,他走上前,查阅他的短笺,“他们想知道更多关于生产以太的风力涡轮机设计,夫人。他们想知道涡轮机什么时候到来,他们如何去帮助建造它们,并送到需要它们的屋顶上。”

  新的一群人加入了人群中,雪地护目镜遮住了他们的眼睛——灰星人。我看着他们散布在观众中间,和邻居们聊天。

  “和我的一样。”另一位民选议员说,“他们谈论到需要工作和更好的薪水,但每个人都热切期待这个风力装置。他们想尽快得到它。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来推动它的投入使用呢?”

  几乎每位民选议员都说了同样的话——纵使以太不是他们的人民首要关心的问题,也会与第一个相距甚微。我倾听了他们的讲话,点了点头。下面,众人听着,距离拉得更近,想听听他们的领袖会怎么决定。一位灰星人举起一只手,两根手指张开成“V”字形。这是我在博勒雷德退伍军人医院工作时就知道的信号,意思是“一切正常”。

  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打信号?他们分散在人群中,没有两两站在一起,他们肯定是要捣鬼。

  “很明显,亮起灯光是我们任务的重中之重。”我说,“计划书解释了涡轮机如何工作,但我们没有办法量产它们,而这个量产资源应该由王室提供才对。我们是否要写一份请愿书,代表人民提交给总理?赞成还是反对。”

  “赞成。”民选议员们异口同声地宣布,我们对面的听众也加入了进来。

  “那现在就开始策划我们的提案吧——”

  政府大楼的大门突然打开,红衣卫兵手持警棍和铜边手铐涌到外面。

  “你们这是非法擅闯。”一名梳着辫子、戴着白色官员假发的卫兵大声喝道,“立即散开。我们坚持要求你们立即散开。”

  但卫兵包围了我们,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逮捕带走。既然服从是如此明显的陷阱,他们又怎能指望我们服从呢?

  我清了清嗓子,指着广场的尽头,“把那个出口的卫兵撤走,我们就走。”我叫道,“我们不想惹麻烦。”

  “不配合就采取更强硬的手段。”军官叫道,我气愤不已。

  “我刚才说了我们会配合。把你们的人从那个出口撤走,我们会有秩序地离开。”

  “我们命令你们立即散开,离开这里。”

  “你这个榆木脑袋的橡胶靴,你挡住路了!”一名观众挥舞着一双紧握的拳头喊道,“让开!让开!”

  其他人也叫了起来,“让开!”

  人群中的灰星人举起拳头,但很快便放下,因为其他人接应起这个手势,仍对着卫兵们反复地高喊。越界了,肯定要带来麻烦的。

  围堵人群的卫兵纷纷后退。在我身旁,一位民选议员长吁一口气。

  “他们往后退了。”她说,“他们在让我们离开。”

  但是,麻烦似有一百只小脚,爬上了我的背脊。唯独那名官员还站在人群前方。他举起一只手,卫兵们伸手进佩囊里,扯出棕色的橡胶面具。

  我吓坏了。防毒面具。那些是军队发放的防毒面具。两名身穿红衣的卫兵,戴着让他们看起来像是昆虫的橡胶面具,手持金属罐冲了过来。

  他们拉开拉环,将它们扔进人群中,金属罐的一端喷射出烟雾,飞得摇摇晃晃。

  “催泪瓦斯!”有人喊道,“快跑!”

  烟雾飞扬。人们大喊大叫,四处逃散。一个人跪倒在地,痛苦地嚎叫着,在烟雾中喘气。

  我的眼睛刺痛。我用系在脖子上的丝巾捂住了脸,但这还不能挡住烟雾。我闭上眼睛,眼泪狂流,想把瓦斯冲走,可丝毫不能缓解刺痛。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我呼吸空气时如火烧一般,与气体接触的皮肤被灼伤。

  咳嗽、窒息的人们在人群中摸索着前进,拖着彼此到瓦斯雾外呼吸新鲜空气。人们试图捧起雪来减轻痛苦,却在埋头那刻发出嘶喊声,警告了别人不要有这种想法。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我又紧紧地眯着眼睛,但疼痛并没有消失,眼泪滑过脸颊就像沸腾了一样,火辣辣地发疼。

  在我的周围,人们步履维艰,又目不能视,痛苦地抽泣着。

  “我们需要水。”我又试着说,“肥皂和水,把它洗掉。我们——”

  我咳嗽着,泪如雨下。他们向我们施放毒气。我们是公民!他们对我们使用战争武器,把我们当成敌人,而我除了咳嗽和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罗德尼推着我从阶梯上下来,进入混乱之中。他躲避着通过人群,寻找出路,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但安全出口在哪?我们被头戴防毒面具的卫兵包围,他们就等着围捕我们。

  我的脸依然刺痛,但泪水流得太多,糊住了双眼,看到的仅仅是模糊的形状。卫兵强行闯入近乎无助的人群,红色与灰色糅杂在一起,他们试图恢复——他们在做什么?

  一件红色大衣充斥了我刺痛的视线,一个卫兵抓住一个女人,将她的双手反剪扣在身后,驱赶她离开。另一个卫兵抓住了罗德尼,罗德尼松开了我的手,留我一个人在大喊大叫的、漩涡般的人群中。

  我想喊叫,但咳嗽攫住了我。我举起手来,但没有人看到——另一个公民转身推撞卫兵,又被推了回去。

  在我周围,人们推搡着,互相拉扯,试图突破卫兵的包围圈。我踉踉跄跄地移动着,看到有人倒在兵荒马乱之中,恐惧骤跃于心头。在我的左手边,另一个卫兵冲进人群,粗暴地抓住一个年轻男孩的胳膊。他大喊一声,一个身穿军大衣、戴着雪地护目镜的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块砖头。

  “别这样!”我喊道,挥舞着双臂。她用它砸在卫兵的脸上,血喷溅而出。

  那些暴力的导火索被抓住,可怒火也蹿至空中。

  现在,人群成了暴徒,他们在推搡着卫兵,拖扯着那些从他们身边被卫兵逮捕走的人。

  “我们必须跑。”我喊道,“快跑!”

  我拽着人们的大衣,试图引导他们。我推着他们朝一个方向移动,但另一群人,身穿灰色衣服和雪地护目镜,横穿我们的路,大喊大叫,从口袋里掏出石头。

  一块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不!”我说,眼前恐怖的景象使我的双手变得冰冷。

  我需要出去,但我是潮水上的一叶浮萍,随着群众中盛怒的人流,被肘挤着,推搡着。他们涌上前,大声嘶吼,手脚并用揍着卫兵。卫兵们则用猛击来回应——警棍的一端戳在人们身间,电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卫兵们接着抡起棍棒打到他们的头骨上。一些王室护卫队的卫兵在打斗,另一些则将人们拖拽出来,把他们捆在一起,等候处置。

  一片狼藉混乱。这是错的,全是错的,化解紧张局势的契机彻底被破坏了。

  一个戴着护目镜,穿着军大衣的女人踢着试图拖走她的卫兵,奋力想要挣脱出来,直到两名灰星人过来拽着她离开。

  卫兵抓住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人群决心要抵挡住我们的对手,涌过去把他拉了回来。男孩消失在队伍里,从口袋里拽出石块扔向本来捉住了他的卫兵。

  这场集会——自由政府和平、有秩序的第一天——被践踏在暴徒的脚下。他们袭击了王室护卫队,设法抓住了一个卫兵,把他扯进了漩涡般混乱的人群中。我看到他伸出一只手,大叫着要他的同伴来帮他。

  那是不能容忍的。我在人群中挣扎杀出一条路,拼命地寻找卫兵的红衣——在那里!我用手肘推挤着,来到他的身边。我扑到他身上,张开手臂护住他。他头皮处的伤口和鼻梁断裂处鲜血淋漓,我紧紧地抱住他,准备承受落到他身上的重击。

  但意料中的重击没有落下。准备揍死他的人退去,我拽着卫兵一起走。我们奋力退回上了台阶,卫兵们也涌上前。一只令人痛苦、要粉碎一切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接着像空气一样冰冷的东西使我遍体刺骨,然后灼伤了我的皮肤。

  我的视线扭曲。恶心感像是海浪一般撞打着我。粗糙的手把我拖上了剩余的阶梯,如果他们没有揪着我的脖颈,我就会摔倒在地。我被甩给其他卫兵,他们在等候着收拢起被拘捕者。一个扎着金发辫子的女人反拧我的双臂,押着我进入圆形大厅,宣读逮捕令。

  “你们因聚众惹事、毁坏财产以及暴力袭击一名王室卫兵而被逮捕,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未来刑事听证会的呈堂证供,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沉默并不能豁免你们的罪行。”

  “我救了那个卫兵。”我说,“他们打算杀了他。是我冒着生命危险——”

  “你们有权与被授权为你们辩护的法学博士见面。”卫兵继续说,“根据法律规定,我需要向你们询问辩护人的姓名,以便让他们了解你们被监禁的情况。”

  “总理格雷丝·汉斯莱。”我说。

  卫兵如同㹴犬一样,摇晃着我,“现在可没时间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告诉她你们逮捕了我。马上把她找来。”

  两个小时以后,我才后悔自己的选择。格雷丝是个大忙人。我没考虑到她不常露面的问题。我们以一种象征性行为宣称我们是合法政府,擅闯越界了。可他们没有必要使用催泪瓦斯,在我们逃跑后,卫兵还与人群起了暴力冲突,但治安法官不会那么看。我们暴动了,破坏了财物,袭击了卫兵,而我作为他们领袖,是有责任的。

  总理不能到叹息之塔来为我辩护。“我能帮则帮”并不包括将我从我自己制造的烂摊子里救出来。我应该找奥琳娜的。她本来会从公司派人过来,现在就该在这了。

  叹息之塔的牢房已经有几个世纪的历史了,没有抽水马桶,所以发出一股恶臭味,我穿着麻质外衣和裙子发抖,看着其他拘留人员被叫出牢房。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经见过治安法官。没有人再送返回来。我孤身一人,又冰冷刺骨,不得不咽下自尊,向警卫承认格雷丝不会来了。

  又过了四十五分钟,门被打开了,一个警卫走了进来。

  “看来你确实有身居高位的朋友。”她说,“你已经被担保释放了。”

  担保费可是很贵的。“谁签的字?”

  “克里斯托弗·汉斯莱爵士。”

  “什么?他不可能签的。”

  “事实是,他就在等你。”警卫打开牢房的锁,把门大开,“除非你愿意留在这里?”

  我举棋不定。如果我走出这个牢房,重获自由,那就是我欠了他的,他就会拿我的人情债来对付我。我想不明白他会怎么对付我,但他肯定会找到办法的。我肯定也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我可不想欠克里斯托弗·汉斯莱的人情。

  “我想也许我最好还是待在这。谢谢他伸出援手,但这不是我能接受的。”

  “你真奇怪。”警卫说,她关上了牢门,“如果我有这样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为我着想——”

  我抬起头来,“你刚说的是年轻男子吗?三十岁左右?走路时拄根拐杖——”

  然后迈尔斯自己走到了门口。“我必须用我的合法名字来处理文件。”他说,“她没有说克里斯托弗·迈尔斯,是吗?”

  我扫了她一眼,“没有。”

  “行吧,现在你知道了。”迈尔斯说,“这里真冷。拿上你的衣服走吧。”

  我的衣服需要好好洗一洗,但至少它们还是归我所有。我尽可能地抖落衣服上的灰尘。我检查了我的东西,发现我的钱包和笔都没有被碰过,但我的万能钥匙却不见了。我签了一份保证书,保证出席听证会,就可以离开金斯格雷夫监狱了。

  我站在黑夜寒冷、稀薄的空气中,肺部充盈着暮冬凉爽、清新的气息。是雪的味道,沾染上宫廷广场上燃烧着的篝火烟味。

  迈尔斯让他妹妹的雪橇在监狱外等候,他爬上了雪橇,“说说吧。煽动暴力事件。”

  “那不是我的本意。”我说,“事情就是自己跑偏失控了——不。没有借口。就是我搞砸了这场会议。”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迈尔斯说,“也许在政府大楼前召开你们的会议是有点过分,但他们没必要用催泪瓦斯来对付你们。那可是用于战争的武器。”

  “可是后来的暴动——”

  “换作是我,我也会暴动。”

  “其他被逮捕的人怎么办?”我问道。

  “他们都要去治安法官面前接受刑事毁坏听证会。大多数人会被罚款。”

  “他们付不起罚款的。”我的肩膀沉了下去,脑袋耷拉着。是我让这一切发生的。是我的自尊心让我们陷入了这场困境。

  迈尔斯拍拍我的肩膀,“现在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要进行侦查工作。”

  “侦查工作?”

  “我和在博勒加德军人退伍医院的阿米莉亚谈过了。她想到时见到你再讲,而不是让我重复给你听。”

  “告诉我什么?”

  “阿米莉亚认识所有的静默者。战争期间,军方就是这样称呼女神枪手的。她们中很多人会写信给在医院疗养的她。”迈尔斯说,“她说你去见她,她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黑铁栅栏上拴着几十辆自行车,即便小偷能把它们偷走,博勒加德医院仍然没有把它们锁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窗台还没粉刷——这意味着房间可能还在漏风。我们走上宽阔的石板路(至少松动的石块已经修好了),行至医院的前门。

  大厅里回荡着音乐,一群我不认识的年轻士兵围着一个弹吉他的人。从前门刮来的气流让他们瑟瑟发抖,可他们也只是略带好奇地看着我们。我搜寻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

  “罗宾!”护士哈丽雅特·贝克冲向我,双手紧紧地拥抱着我,“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阁下?”

  我抱着哈丽雅特,“对你来说永远是罗宾,哈里[1]。”

  “我觉得这么说很自私,但我们太需要你了。珍妮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直威胁要罢工——我们不应该让她接替你。那是个错误。”

  “珍妮会学会哪些战役该打,哪些战役该协商的。”我说,“我和迈尔斯来这是看望一个病人。我们是来看望阿米莉亚·萨默。”

  “你们又来了,真是太好了。阿米莉亚有一阵子没见过访客了。”哈丽雅特说,“我带你们过去吧。”

  哈丽雅特把护士们掌握的消息都告诉了我们——谁订婚了,谁怀孕了,谁跳槽去了别家医院,一直到我们护送阿米莉亚·萨默进了一间小访谈室,她才走开,让我们在空的八人病房里谈事。

  阿米莉亚有一个装满纱线和钩针的袋子,更多时候,她看向的是手中的蕾丝方块,而不是我们。“我很高兴你来了。”她说。

  “我想来看看你。”我回答,“迈尔斯说你不想讲两遍,也不愿冒迈尔斯有可能传达错误的风险。”

  “你出现在这是因为克拉克暗杀案。”她从钩针周围抽出纱线时,钩针在熠熠生辉,创作的可能是一块毛毯,也可能是一条围巾,“你认为是静默者中的一员。”

  “有可能。”我对着她说,她仍低垂着头,“那是我们现如今侦查的线路。迈尔斯发现了另外四个住在金斯顿的女人,她们都曾在军队受训。”

  迈尔斯把手伸进口袋里,“我有她们的照片。”

  “让我们看看她们的照片。”阿米莉亚放下钩针,伸出手。她马上翻过第一张。“我不认识她。”她说,“之前从未见过她。她有参加兰尼尔战争?”

  “这是米莉森特·罗巴克,以及她没有参加过。”

  “那我不能够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阿米莉亚把米莉森特的照片抽移到这沓照片的后面,“不过这张。这是神射手伊芙琳。”

  她举起伊芙琳·普莱蒙斯的肖像照。

  “神射手?”迈尔斯问道。

  “我见过的最好的枪法。”阿米莉亚说,“她能射中从你嘴边掉落的香烟。她也确实做到了。她喜欢把暗杀任务当作消遣娱乐。追踪某个定点位置,只是为了吓唬那些人。”

  我看了迈尔斯一眼。暗杀很危险,不是吗?“她喜欢这种刺激?”

  “她渴望刺激。越是惊险,越是危险,她越是喜欢。她至少成功了五十次任务,其中大部分都是异常危险的,但她身体有一部分是猫。她可以偷袭野兔。”

  阿米莉亚把伊芙琳的肖像照滑到后面,“凯特琳!她会拉小提琴。到哪都带着那玩意儿,当然,执行任务时除外。但她经常为男孩们演奏。无线曲调,众人合唱——每个人都喜欢凯特琳。但我想他们大多数人都想象不到她竟然执行过那么多谋杀任务。”

  “你觉得她有可能是杀手吗?”

  阿米莉亚摇了摇头,“凯特琳爱上了一个陆军上尉。她结婚了,现在可能正忙着要孩子呢。”

  这与我们知道的情况吻合。“她怀孕了。”

  “是吗?”阿米莉娅展露笑颜,“那真是太好了。我应该给她做点什么东西。”

  她转头看向最后一张照片,“啊,是劳拉。”

  我歪着头,“这反应真有趣。”

  “对于我们其他人而言,劳拉太优秀了。”阿米莉亚说,“她不把时间浪费在不是军官的人身上。她嫁给布里格斯少校了吗?她真的很喜欢他。”

  “她还是姓德本汉姆。”

  “哦?太可惜了。”阿米莉亚说,“不过很少见未婚的少校,你说呢?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在王室护卫队任职。”我说,“为塞弗林国王提供私人保护。”

  “噢,她确实飞得很高。”阿米莉亚说,“我希望在试图迷住一个国王的途中,她还没心碎。”

  “这些都是受过军队远距离狙击训练,且还住在金斯顿的女性。”迈尔斯说,“你认识她们。在你看来,谁会签订合同去做杀手?假如你在报纸上读到一篇关于她被抓捕归案的文章,这些女人中哪一个会让你最不吃惊?”

  阿米莉亚把照片递了回去,“你们的脑海里有了静默者的形象。我们是传奇人物。静默者射杀目标,从未失手。有些人一看到我们就害怕。”

  迈尔斯转移身体重心,耸耸肩,“我听过那些故事。”

  “那些故事让我们很难和任何不是我们团队或者彼此的人打交道。”阿米莉亚说,“我有点了解你们男人是如何被训练成杀手的。很难想象一个女人会经历这些,不是吗?所有那些嘶吼和进攻。但我们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是以那种方式训练我们。”

  迈尔斯靠得更近了一些,“那怎么训练?”

  “因为我是拿着步枪站成一排,喊着‘消灭他们’的口号的,所以我也没有从全国青年射击比赛(二十岁以下组别)的冠军,变成要爬到树半腰,希望情报无误,希望侦察员可靠,希望目标真的在射程内的那类士兵。”阿梅利亚说,“我们深入敌军腹地,在没有无线支援的情况下,冒着生命危险匍匐前进,等待数小时以射杀目标,接着我们得逃回安全地带。我必须相信我的侦察员。我们必须相信我们返回时,指挥官会在那里等我们。我们学会了要安静、高效、隐身。”

  “他们训练你们的方式很不一样。”迈尔斯说,“他们用了更复杂的方式。”

  “他们给我们做思想实验,灌输给我们,正确的答案、道义的答案都是牺牲一个人的性命,换取其余人的安全。我们学到了谋杀一人就可以拯救一千人的道理,明白了我们一个暗杀任务就能在任何男孩不曾看到危险的情况下打赢战役。”

  迈尔斯点了点头,“你们是保护者。”

  “他们就是这么跟我们讲的。”阿米莉亚说,“当我们凯旋,当我们从射杀敌人计划中的关键人物归来之时,他们会拥抱我们。他们会赞美我们。他们会告诉我们,我们在这场战斗中挽救了谁的生命;他们会告诉我们,我们在保卫艾兰国,还有自由,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

  “他们利用了你的爱,”我说,“他们利用你的爱让你成为他们的杀人利器。”

  阿米莉亚凝视着我们俩之间的空隙——不是盯着我,而是盯着只有她能看到的东西。“指挥官召集我,疯狂赞美我,让我洗个热水澡,吃顿美味的饭菜,喝上营地里最好的酒,我就会觉得没有哪一刻比当下更有价值。我的团队——他们是我的兄弟。然后他们会收拾东西,我们会前往下一个营地。下一次任务。下一场谋杀。”

  “而你们都是保护者。你们都是在让男孩们免受战役之苦,或者不必为占领一个城池而拼命。你们保护了他们的安全。”迈尔斯说。

  “这就是我们被教导的。我们从来没有足够的愤世嫉俗,没有足够的关怀体贴,没有足够的冷酷无情,故不会为了钱而杀人。我们被训练成为艾兰国而杀人。”阿米莉亚说,“艾兰国和它所代表的一切。”

  我浑身发寒,“假定雅各布·克拉克的死意味着拯救艾兰国呢?”

  阿米莉亚看着我,“那么你的处境就异常危险。”

  我坐了回去,胃里一通翻江倒海,“我。”

  “如果我想得没错,枪手是个爱国人士,假如我是你,我会非常小心。”阿米莉亚说,“但如果你是对的,凶手签订了合约,那么你要找的是我见过的最冷酷无情的女人。”

  她举起伊芙琳·普莱蒙斯那张目中无人、挑衅好斗的照片,“查查她的行踪。你还记得我说过她喜欢把暗杀任务当作消遣娱乐吗?”

  我的内心还在颤抖,“记得。”

  “她会向人开枪,让他们受伤。这样他们就会尖叫。她还会当场扔下几个死人,让场面更加混乱。”

  我和迈尔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喜欢这样。”

  “是的,神射手喜欢冒险。她喜欢人们惧怕她。她喜欢看到恐慌。”阿米莉亚端详照片,然后看向迈尔斯,“我不知道我是否帮上忙了。”

  “我觉得你已经帮上忙了。”迈尔斯说,“看来我调查普莱蒙斯小姐的时候,得谨慎行事了。”

  “要非常小心。”阿米莉亚说,“你们两个都是。”

  [1]哈利雅特·贝克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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