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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伊丽莎白来到她父母家,发现他们正在牧师宅旁的花坛里拔杂草。
“甜心,”她母亲先看到她,于是站起身,“好一个惊喜啊。”
“妈。”她说,看到父亲也僵硬地站起来,“爸。”
他脱下工作手套,拍掉裤管上的泥土。“你们两个谈吧。”
“其实,这件事情也要问你。是有关哈里森·斯皮维的。”
牧师皱起眉头,但脸上的表情忧虑大过愤怒。他们很少谈到哈里森,总是岔开话题。他们会批判,会照料伤口,会假装。
“我不会在信众的背后议论他们,除非是为了他好。这一点你很清楚的。”
这类话伊丽莎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团结和信任,在上帝保护下度过每一天。
“到底是什么事情,甜心?”她母亲满脸藏不住的忧虑。
但伊丽莎白没有时间多解释了。“小时候的事。我记得有件事跟哈里森·斯皮维和艾利森·威尔逊有关。”
“艾利森·威尔逊?这到底是……”
“他们交往过?”伊丽莎白说,“后来吵架了?”
“他们从来没交往过,亲爱的。而且也根本不算吵架。他约她一起参加返校活动,我记得——”
“然后她嘲笑他,”伊丽莎白也想起来了,“她说他成天上教堂,拘谨又无可救药。学校里大家老是取笑他。”
“他对她很着迷,可怜的孩子。”
“那我呢?”
“什么?”
“迷恋是个很具体、很有力量的字眼。”伊丽莎白想象着教堂底下的那张照片,破旧的影像中是十七岁的她,皮肤苍白,痛苦又瘦削,像个流浪孩童。“在那一切发生之后——就是爸爸在门廊发现我,送我去医院,祈祷和指责之后——你会用这个字眼形容他对我的感情吗?毕竟,他强暴了我。把我按在地上,把松针塞进我嘴里——”
“伊丽莎白。甜心——”
“别碰我。”伊丽莎白后退,她母亲缩回手。“回答问题就是了。”
“你在发抖。”
但伊丽莎白不为所动。那是一套精心设计的黑暗计划,她感觉得到。“他在教堂工作,在周围的土地,在教堂建筑里。你的家对他开放。你跟他一起祈祷。你了解他。他当时谈到过我吗?他现在会谈起我吗?”
“告诉我,你问这些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说。”
“那我就不确定能帮你了。我们这么努力,你懂吗?去原谅年轻人的罪,去寄托于未来。哈里森已经不是你记得的那个男孩了。他做了这么多好事——”
“我不想听!”伊丽莎白忍不住爆发了。即使到现在,她对父母亲的感情还是很复杂:痛与爱,愤怒与后悔。这样的感情怎么可能同时并存这么久?
她父亲好像了解似的开了口。“那不是你想的选择,伊丽莎白。我没有选择哈里森胜过你,而是选择爱胜过恨,希望胜过绝望——这些事情,我从你出生以来就一直教你:拥抱不同的道路,接受艰难的选择和艰难的爱,忏悔并活在赎罪的希望中。我希望你这样,也希望他这样。难道你不了解吗?难道你无法明白吗?”
“当然可以,但是你没有资格做选择!要不要原谅得由我决定!你的任务是不一样的,可是你却没去做。你没保护我。你没听我说。”
“我也没有背弃我的家人、背弃教堂。”
“其实你有。你的确背弃了我。”
“而现在就是上帝的惩罚,”他说,“看到我唯一的女儿变得愤世嫉俗,充满憎恨和冷酷。”
“我不跟你谈了。”
“你从来不谈。你几乎连看都不看我。”
“妈,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谈?”
“甜心——”
“过来这里。离他远一点。”
伊丽莎白离开她父亲,在树荫下找了个地方,转身背对着灼热的太阳。
她母亲碰碰她的肩膀。“别以为这对他来说很轻松,伊丽莎白。他是一个复杂的人,而且他真的很悲恸。我们两个都很悲恸。但在这个艰难的世界,充满艰难的选择。这一点他没有错。”
“别替他找借口。”伊丽莎白举起一只手阻止她母亲。“只要告诉我,哈里森是不是有个农场或商用不动产。也或许是打猎小屋。总之是不容易找到的。”
“只有康桥的那栋房子,而且一点也不豪华。”
伊丽莎白看着教堂的尖塔,看着漆成白色的教堂外墙,还有看起来廉价得像锡箔的金色十字架。“他以前迷恋过我吗?”
“他一直为你祈祷,无论在这里或是在家。他常和你父亲一起祈祷。”
伊丽莎白在阴影中觉得手指冰冷。“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只有一件事。他以前做错了,甜心,而且他全心全意寻求原谅。所以你的做法是对的,而你父亲的做法也是对的。也所以这一切才会这么糟糕。”
 
之后,伊丽莎白独自一人。她推出了一个理论,而这个理论跟她的过去牵扯得太深了,因而她很难面对。哈里森·斯皮维对那座教堂、对她、对她的家人都很熟悉。他有可能很暴力,很迷恋。
那些被害人长得很像她。
这一点伦道夫是对的吗?她不知道。或许其中几个是如此。她只确定倩宁失踪了,而且时间紧迫。逮捕。死亡。这些可能性就在那儿,旋转着。她心底最深处似乎发出警告声。太多年的累积,导致了今天,太多不成眠的夜晚和埋藏的伤痛。“天意”这个字眼浮现出来,但就连这个字眼感觉都很危险。重点不在自己身上,她告诉自己,而是要找到倩宁。
那为什么连那个声音,听起来也都很遥远?她一路开车时,那声音不断低语,像是在她血液中奔流。她来到斯皮维家的门廊,但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采矿场,或是教堂里,或是那天在她父亲车子的后座上,那男孩的一根手指摸着她的皮肤,好像认定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对他所做的事情说一个字。伊丽莎白感觉到这一切,然后把那些感觉装在瓶子里,封存起来。没有人必须受伤,没有人必须死。
但是,该死,她感觉到了。
那感觉促使她没敲门就进了屋子:穿过厨房,来到客厅,拔枪出来,枪握在手里一片温热。她看到他太太和小孩在后院,这样很好,因为她只是想逼他说话,其他一概没有计划。她往左瞥了一眼,看到一张餐室里的桌子、一些裱框的照片,角落里放着一袋高尔夫球杆。那种常态让她更加愤慨。一个凶手杀了人之后,还有可能去打高尔夫球吗?
她的皮肤感觉到了那个答案。听到那声音的回音,于是她把它关掉。后面的走廊传来声响,她转向那个方向,踩在长毛地毯上的脚步寂静无声。她发现他坐在一张书桌后头,一手拿着铅笔,另一手按着一个旧式计算器,按得嘀嗒作响。这一幕太平淡无趣了,让她猛然觉醒,看清自己眼前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危险。执迷的人其实是她,但当他抬起头,他还有着当年的眼睛和嘴唇,还是有当年那双迅速抓松针、解扣子和撕破布料的手。“哈啰,哈里森。”
他看到那把枪,然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朝窗外自己的小孩看了一眼。“伊丽莎白,你在做什么?”
她走进房间,看着他的脸和他的双眼,还有他放在桌上的手。在他身后,两组照片挂在墙上:哈里森在不同的破土典礼上,手上拿着一把金铲子。有些照片是哈里森和一群女人,还有些是他跟穿西装的男人。每个人都轻松自在,开心微笑。
“她人在哪里?”
“谁?”
“别跟我装蒜,哈里森。”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丽兹。”他摊开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带枪跑来这里,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拜托,别伤害我的小孩。”
她更逼近,此时情绪像一阵风般袭来,因为她想起自己多年前偷溜出屋子,在一个拖车屋停车场的堕胎间里张开两腿,让那个自称医师的变态男子把钢制器具伸进她的子宫。这就是哈里森·斯皮维造成的,这就是她对生儿育女的全部经验。“她人在哪里?”
“你一直说她。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谁。”
“我在人行道上跟你介绍过她。倩宁·肖尔。我介绍你们认识,现在她失踪了。”
“什么?谁啊?”
“他们也找到了艾利森·威尔逊了。就在教堂下面。被谋杀了。”
“这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惊骇,但精神病患者有这个本事。掩饰。误导。他们整个人生有可能完全由谎言组成,只剩一个黑暗的核心是完整的。
伊丽莎白想看他的核心。“接下来我们要这么做。我们要悄悄离开。你的家人在外头,他们甚至不会看到我们。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你和我,然后我们要好好讨论。这个讨论会进行得如何,就要看你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
“站起来。”
“或许,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在椅子上往后靠坐,那种力量让她惊讶。他似乎忽然下定决心,完全没有以前她偶尔去他办公室或在街上堵到他的那种害怕。“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对吧?你不知道我的人生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有多么努力想弥补过错。”他指着身后的墙上。“你连眼前的这些都看不到吗?”
伊丽莎白看着那些照片,看到原先以为相似的画面,其实不太一样,逐渐看出了她之前忽略的细节。
“六家诊所。在六个不同的城市。努力十年的成果。我所赚的每一块钱,都拿出五毛钱来,而且这只是开始。”
伊丽莎白看着那些工地和完成的建筑物,看着哈里森拿着他的金铲子和微笑的女人。她的确定之感开始动摇了。“这些是……”
“受虐妇女诊所。”他说,“遭受家暴的妻子。妓女。强暴被害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我掳走了这个女孩,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我有老婆和两个女儿。她们是我的命,丽兹。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让你的人生有所不同。我会愿意收回以前的一切。”伊丽莎白的信心崩溃了,这一切都不是她预料的。“说到这个……”
“嗨,爹地。”一个小女孩从走廊进来。她三四岁的样子,声音娇嫩,一点都不怕拿着枪的陌生人。
“过来,甜心。”那小女孩爬到父亲的膝上,此时一波晕眩几乎就要击垮伊丽莎白了。哈里森拥住那小女孩,紧抓住她的手,举起来往前指。“猜猜这是谁?”那小女孩坐好了。“这就是我们每个星期天为之祈祷的那位女士。我们希望上帝能赐予她原谅。”
“你还告诉你的小孩?”
“只说爹地曾经做了一件坏事,而且很抱歉。”他把小女孩抱得更紧。“告诉布莱克警探你叫什么名字。”
“伊丽莎白。”
“我们以你的名字帮她取名。”
“可是我每次在街上碰到你,你都躲着我。几乎都不跟我说话。”
“因为你把我吓坏了,”他说,“而且因为我很羞愧。”
伊丽莎白瞪着那小女孩,觉得整个房间还在旋转。“为什么你要把我的名字给那个美丽的小孩?”
“因为,如果我们希望过得更好,”他抚平了那小女孩的乱发,“有些事情就永远不该忘记。”
 
他尽可能避开街道。即使如此,他还是担心可能有人认出这辆车,认出他在车上。他从没见过警察像这样,到处都是。当地巡逻警察、县警、州警。他们在街道上,在高架桥上。他们在谈论要设路障,搞得他很紧张。要是他们搜索这辆车,就会发现胶带、束线带和一把电击枪。
他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有这些东西。
怎么有办法解释?
他开进一座加油站,把胶带和塑料束线带扔掉。电击枪他还留着,因为有些东西就是得留着。亚麻布和丝绳放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尽管如此,当一辆州警局巡逻车飞驰而过时,他还是在车上坐低身子。情势逐渐发展到最高潮,他可以感觉得到,同样的结局和不可避免的必然性。他曾有机会脱身,继续下去,但他已经厌倦了杀人和保密了。整个状况他承担了那
么久。重量逐步累积,一个女人死了,接下来他就要沮丧好几个月。
他不该成为杀人凶手的。
看着州警离开,他稍微坐直身子,此时一个年轻父亲从便利商店出来,在他的车旁逗留。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或许六个月大。他看着那父亲亲吻小孩,心想这就是人生该有的意义。但现在一切都不再那么纯粹了,于是他把车子开上马路,又看了后视镜一眼,看到双方亲吻过后,似乎都笑了。
父亲。
儿子。
他转入车站,但是并不急切,只是接受。
那个筒仓,就在七英里之外。
 
伊丽莎白也看到了同一批警察,同样感觉到害怕。不过,她的想法却截然不同。
他有可能是在演戏吗?
这个问题她问了自己十遍了,但都得到同样的答案。
她觉得不是演的。
他有太太,有两个女儿。
“老天。”
她的手还在抖。她本来计划要把哈里森·斯皮维从他小孩身边悄悄带走,带他去树林里,逼他说实话。这不是什么理论或黑暗的奇想。她只差两分钟就这么做了。手铐。汽车。找个树林。
她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双眼,发现那对眼睛苦恼且眼圈发黑。她觉得失控、危险。倩宁还不知下落,这点也是真实的。除了那条路,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遇到红灯停下来,看着前面一个检查站的警察。
如果那条路消失了呢?
如果倩宁已经死了呢?
吉迪恩中枪了,倩宁不见了。爱哭鬼可能活着,也可能死了——她不知道。
另外,还有阿德里安。
伊丽莎白避开那个检查站,转入其他小型道路,朝她家开去。她必须搞清警察是不是在她家,或者倩宁是否因为某些奇迹,又回去了。只差两分钟路程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喂。”
“那是真的吗?”
“阿德里安?你在哪里?”
“听说他们在教堂底下发现了我太太,是真的吗?”
伊丽莎白又看到另一辆警车。警察真是无所不在。“别来这里。”
“有人杀了她。”
“我知道。我很遗憾。”
“她不该有这样的下场,丽兹。我们的婚姻可能走不下去,但她是个温柔的人,而且因为我而落得孤单无依。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警方正在找你。”
“也在找你,”他说,“电视新闻上到处都是你的照片。他们认为你和那个狱警的死有关。他们说你是谋杀的帮凶。”
伊丽莎白沉默了。她之前没想到戴尔真的会通缉她,还这么快。“离我远一点,”她说,“离这个地方远一点。”
他还没来得及争辩,她就挂断电话,然后转了最后一个弯,进入她家那一带。她把车停在一个街区外,穿过一排树,从后方溜进屋里。她一进去就知道这个房子是空的,但还是检查了一遍。每个房间,每道门。电话录音机里面有十来通留话,但没有一通是倩宁留的。
该怎么办?
警察可能就在一英里外,正开着车加速驶向这里。如果他们发现了她,她就会面对羁押、审判,最后要去坐牢。这表示她得离开,而且马上就得行动。于是她拿了现金和衣服,还有多余的手枪,全都塞进一个袋子里,动作比平常更快,这可以让她不去想那个难以面对的事实:她没有地方可去,也没办法找到真正重要的那个人。
倩宁……
就像射中她的一支箭,感觉好真实,那种突如其来的痛让她跌坐在一把餐椅上,双手往上摊开,睁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进去。倩宁不见了,而伊丽莎白没办法找到她。
两分钟后,一辆车驶入车道。
不是倩宁。
 
伊丽莎白的通缉令发布后,贝克特的妄想破灭了。之前他一直相信这个世界可能还有办法修正,他们会抓到凶手,丽兹会回家。典狱长会消失。不必管汽车旅馆死去的那对男女,也不必管是他害他们被杀的。那件事太严重了,他内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怎么知道丽兹会撒谎?
他不会知道的。
但是,那对男女还是死了,还是要算在他头上。
“戴尔人呢?”他抓住看到的第一个警察,是个穿制服的警员,正跟他一样在拥挤的走廊间往前走。到处都是州警、州调查局人员。那就好像有个人踢烂了一个蚁窝。每个人都愤怒且冷酷。连续杀人凶手。杀了狱警。大家都跟贝克特一样,感受到了那种愈来愈急迫的情绪。
“戴尔出去了,”那个制服警员说,“或许三十分钟了。”
“去哪里?”
“不知道。”
贝克特放开他,第三度去查看了戴尔的办公室。他希望他赶紧收回逮捕令,免得丽兹受到伤害。但办公室里面是空的。打手机也没人接。他又打了丽兹的手机,但她也没接。她很愤怒,不信任他。
妈的,他也无法怪她。
“要找我就打手机,”他朝一名总机人员说,“如果戴尔出现,叫他打给我。”
贝克特抓了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一面走出警局,看着一堆记者和警察及那些鲜艳的、移动的颜色。各路聚集起来的警力面对着他。古老的压力,古老的罪孽。他需要一些东西,而且跟工作无关。
他走下台阶,大步跨过人行道,开了车穿过市区,开到购物商场两个街区外的那家发廊。他下车进去,里头充斥着化学物品和乳液及吹头发的气味。贝克特朝柜台接待员点了点头,然后走过一面面镜子前的座位和大家注视的目光,找到他太太,她正在忙着打理一个篮球那么大的发型。“能不能跟你谈一下?”
“嘿,宝贝。一切都还好吗?”
“一下就好。”
她拍拍椅子上的那个女人。“等我一下,亲爱的。”贝克特带着他太太到后墙边一个安静的角落。“怎么了?”
“我想到你和两个女儿,就这样。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审视着他的眼睛,感觉到了什么。“你还好吧?”
“一大堆事情挤在一起。案子。还有其他事情。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跟你讲话。”
“你可以打电话啊,傻瓜。”
“或许吧。不过这件事我没办法在电话里做。”
他吻她,她往后倾斜,很尴尬但没有不高兴。“老天。”她看着拥挤的房间,整理一下自己。“你应该更常来的。”
他一手抚过她的脸颊,最深的思绪没说出来,那个吻是以防万一他再也不会回来的。他露出微笑,表明自己从认识以来就深爱着她,表明他接受她和她所有的过错,表明他也同样不完美。他用一个微笑表明这一切,然后拥着她又吻了一次。这是永别吗?他不知道,但希望她能感受到这个吻,只为了以防万一。于是他吻她,仿佛已经几十年没吻过。他要确保那个吻留在她记忆中,等到他放开时,她喘气又脸红,发廊里一半的人都在吹口哨。
 
那辆车是黑色的福特征服者越野休旅车,挂着州车牌。车子停下来,一时间寂静无声。然后门打开,四个男人下了车。伊丽莎白认识其中两个,于是确认一下后腰的手枪,这才走到门廊上。“不要再靠近了。”
典狱长停在离阶梯底部十五英尺外的地方。她右边那名男子的脸上有伤,一脚有点跛。斯坦福·奥利韦特。她认得他。另外两名男子穿着便衣,但大概是狱警。她猜想就是杰克斯和伍兹,两个人都拿着枪。
“布莱克警探。”典狱长摊开两手。“很抱歉在这种棘手的状况下来到这里。”
“什么状况?”
“我知道你是那位律师的朋友,也是阿德里安·沃尔的朋友。”他唇角下撇,耸耸肩。“我知道你被通缉了,另外当然,阿德里安也被通缉了。”
伊丽莎白感觉到臀部藏的那把枪,一只手始终摆在就近的位置。现在她知道典狱长是什么样的人了。
“我不知道阿德里安在哪里。”
“是吗?”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你跑来这里的原因。”
典狱长往前走了两步,抬眼看着。“你知道威廉·普雷斯顿十八年前是我婚礼上的伴郎吗?不,你当然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呢?你也不可能知道我是他儿子们的教父,顺便讲一下,那是一对双胞胎,当然,他们现在没了父亲。我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小孩疼爱,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对吧?”伊丽莎白没吭声。
“那么,告诉我,警探,”他又走了一步,“我亲爱的朋友挨打、倒在路边流血,你离开时,他还活着吗?”
“我觉得你该离开了。”
“验尸官说他抽吸出四颗牙齿,还有半品脱普雷斯顿自己的血。我试着想象那会是什么感觉,溺死在自己的血和路上的沙砾及牙齿中。医师说,如果当初他和那位律师同时送到医院的话,他可能还有救。只差这么几分钟就死掉,让我觉得想不透,所以我就把我的问题尽量简化吧。是你决定把他丢在那边、死得这么惨吗?”他离门廊只有七英尺了,然后五英尺。“或者是阿德里安·沃尔决定的?”
伊丽莎白拔出手枪。
“四对一,警探。”
他的声音很轻,但伊丽莎白看到杰克斯和伍兹也走近了。他们想找阿德里安,打算抓住他。是要为普雷斯顿报仇,或是为了完成他们在监狱开始的事情,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她完全无视典狱长的傲慢和腐化,还有脸上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阿德里安告诉我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沃尔囚犯有妄想症。这点我们已经确定了。”
“那费尔克洛思·琼斯呢?八十九岁又无害,他也有妄想症吗?”
“跟那个律师不相干。”
“什么?”
“他不重要,”典狱长说,“没有真正的意义或价值。”
伊丽莎白把手枪握得更紧了,所有困惑一扫而空。她忽然怒火中烧,但是无所谓。他刚刚说四对一,但是他自己没有武器,奥利韦特看起来受伤了。所以剩下的威胁只有杰克斯和伍兹,而且她整天都在计算这个概率。她手上有枪,开火就可以直接命中目标,没有任何障碍物。典狱长还在微笑,因为他以为她是警察,不会随便对狱警开枪。但是,她已经不是警察了。她是阿德里安的朋友,也是费尔克洛思的朋友,而且她累坏了,很想大开杀戒。
“我要找那个杀害我朋友的人。”
典狱长一副威胁的口吻,但伊丽莎白没理会。她会先干掉右边那个人,因为他一脸急切,而且对她来说,先右再左比较顺手。她会在左边那个人拔枪之前就干掉他,然后再撂倒奥利韦特和典狱长。她唯一需要的,就是一个理由。
“最后一次警告了。阿德里安·沃尔在哪里?”
“你凌虐过他。”
“这一点我否认。”
“你把你的名字缩写刻在他的背部。”
“这恐怕很难证明吧。”
他在引诱她,微笑着。她双眼盯着杰克斯和伍兹。希望他们能动手拔枪。
拜托,上帝啊……
给我一个理由……
“你们那里没事吧?”
是她的邻居,戈德曼先生。他站在树篱旁,紧张又担心。他身后还是那辆七二年的庞蒂克休旅车,再后头是他太太,站在门廊上,手里拿着电话,脸上表情说明她就要打九一一报警了。伊丽莎白双眼依然紧盯着对方的那几把枪,因为情况有可能急转直下,而如果真的要开始,就可能从那些枪开始。
“最后一次机会,警探。”
“我可不认为是这样。”
典狱长看着那位邻居,还有拿着电话的太太。“你不可能永远躲在一个老人后头。”他双眼冷漠,露出同样的白牙。“尤其是在这样的小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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