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层空间好兄弟
对马库森来说，在展开大探险前夕，能和山姆一起打发时间，他已经心满意足。马库森那天行程满档，早上在基金会总部做行前简报；握不完的手，听不完的祝福……一直持续到下午以他的名义开的鸡尾酒会。
但因马库森不喝酒，酒会显得很无聊，只有酒精才能烧起兴致，那些普通琐碎的恭维话尤其扫兴：「噢，马库森先生！能和你握手，你不知道，我有多荣幸！」
「小子，祝你马到成功……凯旋归来，像太空这种小玩意儿根本难不倒你！」
「马库森先生，拜托帮我签名，就签在围巾上，你看，我兴奋得全身发抖。」
无聊透顶。
所以，马库森很早就找机会开溜，去度过他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夜，至少要跟山姆共处一段时间。他们坐在山姆家中爬满葡萄藤蔓的门廊上，茶几上放着一大罐柠檬汁，冰块在里头叮当响。一个充满花香的夜晚，跟真正交心的好友一起悠闲度过。
太棒了。
马库森背靠着椅子，闭上眼睛。「我会记得这一切，」他说。
山姆正在抽烟斗。「我感到万分荣幸，全世界目前最红的人竟光临寒舍。」
「少来了，我脑子里全塞满了那些废话，但同时也被科学术语和数学表达式塞爆，待记事项和一堆数字萦绕心头，我需要一些持平的推测……你不妨讲些带有烟草味的哲学，来帮我冷却心头那一大堆难以消化的东西。」
「你会怕吗？」
「不，我想还不至于。」马库森的身子从椅子上往前倾。「山姆……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发现？」
山姆耸耸肩。「你们基金会的人应该比我了解，火星实在不是抽象的哲学所能理解……」
「别自欺欺人了，他们一无所知……连我也是一片空白。」
「我也不了解，但我们可以从既有的扎实基础略加推断，我们可以这么看：你是个孤独的地球人，想登陆火星并跨出第一步。因此，你本能的关心自身安危，以及在那里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如果火星上有人的话？他们是否会把你从太空舱里拖出来，让你一命呜呼？他们是否会幸灾乐祸，把你碎尸万段？」
「你觉得呢，山姆？」
年纪较长的山姆从容不迫地倒了两杯柠檬汁。「我们在预测时，有一半机率可以猜对。火星是个古老的星球，那里绝对没有新近进化形成的生命形态，因此，如果你在火星上找到生物，他们绝对有权可以叫做人。」
「这点我也同意。」
「谈到人，马库森，不管天涯海角，哪里的人都一样。」
「这点，我倒不知道……」
「绝对没有理由不一样，在孕育人类时，大自然自有一套固定的公式……为了因应身体需要和精神状况，而建立在直觉上的某种模式的行为，那些状况，就人的特质而言，在地球上是一致的。依此推论，即使在最遥远的外层空间也没什么两样。当然，身体特征可能为了适应地理和地质条件而修正，但这只是身外之物，就像身上穿的衣服。人类精神和情感上关切的事，跟这些星星一样永恒不变。」
「这么说，你相信不管哪里的人都一样？」
「人──不管存活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马库森一小时后离开，他在门口跟山姆握别，并指指天上某个定点。「明天晚上，大约这个时辰，请看看……那里，你不可能看得到我，但别忘了看我一眼。」
「一定会的，祝你好运。」
当马库森开车回家时，他又想起山姆的话，稍稍感到安慰。他绝非害怕，他向自己保证。
但他立刻推翻这项说法，坦白面对现实，他当然很害怕，不管他承不承认，任何人如果设身处地想想都会怕，所以好友那番话只是为了安慰他。
人──不管存活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当他准备上床睡觉时，脑中还不断想着：人全都一样。
※※※
一切照进度进行，基金会投入全部技术和资金，使一切能有效率地顺利进行。马库森事后想起，这一切很快成为过去，并在他记忆深处某个地方储存起来。当他抵达遥远的外层空间，有空思考时才想起这点。
他也想起山姆。
一切照时间表进行，不知不觉中，他又得思考其他接踵而至的事。这时，一个星球从太空中升起，似乎一把抓住他的小宇宙飞船，并引领它到一个奇怪的口岸。
这里，数学似乎出现某种程度的失误。马库森原本应该在大白天降落在火星地表，但当他呈弧形脱离轨道时，火星的月亮正滑过天空。这有点令人失望，但他已经安全降落，因此数学也不能说真的出现重大失误。他离开太空舱，小心翼翼地拿掉氧气罩，竟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但他已经精疲力竭，元气大伤，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休息片刻，结果竟睡着了。
他醒来时，日头赤炎炎直射下来。他眨眨眼。
这时，他看到了火星人。
一共有两个人，马库森想，应该是男人，其中一位比另一位矮个三吋左右，高个子站起来约四呎五吋（约一三五公分）高。他们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这些衣物都染成无法想象的明亮鲜艳的色彩，看起来似乎曾浆过，或曾浸泡在某种类似的物质里头。
从地球人的眼光看来，火星人并不丑，但也不特别美，这片土地好像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左边有片灰蒙蒙的尖塔城市。但放眼望去，只看到这两个火星人，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猛盯着他瞧。
他们其中一人拿着武器，他拿着一截类似木棍的棒状物，顶端粗大呈直角，他小小的手掌紧紧抓住那端粗大的头，但并未做出准备使用武器的架势。
马库森并未特别害怕，这只是身外之物，这些人生存的表面架构。
基本上，他对火星人本身有强烈的兴趣。
他慢慢站起来，小心谨慎，尽量避免突兀地做出大动作，他们警觉性很高，步步为营，但并不害怕。他们的眼睛呈现清澈的海青色，眼睛透露出智慧的光芒。他们并未多注意宇宙飞船，显然趁他睡着时，他们已经彻查一番，而且很满意。他们注视着马库森，并以如音乐般悦耳的语言，彼此交头接耳对他品头论足，那是一种似小鸟啁啾的愉快语言，有力地传达细腻的情绪、思想和抑扬顿挫，任何不熟悉某种语言的人都会凝神谛听。
马库森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兴高采烈地想，一切进行顺利，全天下的人都一样。这两位也可能是地球人，正在检查从地球来的星际访客。他们的反应，他们自然而然的戒心，他们的本能，正好如出一辙，全是同样的行为模式。
他们其中一人，眼睛盯着马库森臀部的枪枝看，显然，火星人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马库森并未伸手摸它，相反地，他面露微笑，举起手来，掌心朝外。
「我是查尔斯．马库森，来自地球，我是和平使者，带着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精神来访。」他并不预期他们会了解，但他这次在太空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发明了那种语言，并希望对他们掏心掏肺。
两位火星人面面相觑，显得很感兴趣，他们并未对马库森说话，而是彼此交换意见，偶尔看看起伏的山峦过去那个尖塔城市。
马库森只知道，他们显然想得到某种结论，片刻后，他知道他们已经达成协议，因为他们彼此点点头，转向面对这位地球人。
他们小心翼翼，随时提高警觉，手拿武器那位用手比个动作，向他招手示意，接着他指指山那头那个尖塔城市略偏右的一个定点。
接着，两位火星人带路，邀马库森朝那个方向走，他们走走停停，充满期待的回头看看，两人都面带微笑。
对这种种热情友善的姿态，马库森乐在心里，他毫不犹豫地朝他们所指的方向走去。两位火星人彼此会心一笑，也十分满意，对他们能够向他传达内心简单的想法，几乎像孩子般兴高采烈，马库森想。但他们一直未靠近他，而是分立他两侧某个定点，万一他迅速采取任何行动，他们都不至于受到伤害。手持武器那位，更是一直处于备战状态，但他脸上的笑容足以反映他的友善。
马库森估计，他们总共走了约四哩路，这时，他们越过一个矮丘，走到一栋房屋前。这显然是栋房子，但跟马库森过去所见的住宅完全不同。
它是栋正正方方的房子，并未刻意美化，每面墙长约二十呎（约六公尺），旁边另有栋正方形小屋，除了大小不同，格局一模一样，灰色无窗的墙壁约十呎高。在马库森看来，这有如一个山寨，只是加盖了屋顶，还有个工具室紧挨在一旁。
门只不过是墙上的一部分，但可以往里推，马库森自己恐怕找不到门路。一位火星人打开门，两人接着倒退几步，以保持安全距离，再指示马库森先进去。
他一走进门，室内立刻自动灯火通明，他对这套照明设备，或者应该说显然没什么照明设备印象深刻。他找不到光源，但透过某种间接方式，这个只有一个房间的屋子立刻灯火通明，而且没有任何阴影。
他很快站在屋里，对另一个星球上的另一个族群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达到跟地球人同样的目标而啧啧称奇。虽然这个大房间里的陈设摆饰，跟地球上的住家完全不同，但这里的居民无疑可以舒适地过日子。
他想，等他回纽约后告诉大家这一切，他们一定不敢相信。
两个火星人跟着他走进门，关上门之后，彼此看看，似乎很有默契。
马库森这辈子从来没有这种满足、幸福和成就感，他有时不免赞叹，一切怎么进行得这么顺利。时光飞逝，但他从容不迫，因为每天可以进一步了解这些人。
但除了他住处那两位火星人，他一直未看见任何其他火星人。而且他总觉得，这两人正寸步不离严密监视着他，显然把他奉为贵宾，但不欢迎他共享他们的世界。
这使他觉得很有意思，但他并未提出抗议，因为他觉得，在适当的时机，一切自然会迎刃而解。何况，他对火星人已经有更深入的认识，他发现他们在很多科学领域上遥遥领先地球人，照明就是其中一例，他至今仍不知道光源来自何处，但他知道是人工智能结晶。
紧挨着房子的小屋里头，似乎放了很多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从未邀请他去参观，他也没有坚持要去，但他确信，照明、冷藏、自来水及火星人一切生活所需都来自那栋小屋。
他倒是有点惊讶，那两个火星人虽然不厌其烦，对他细心客气有礼，却一直不太信任他，他们两人从未同时接近他，总是一个站在后面提高戒备，如果必要，随时准备使用那根小武器。
他本人则是第一天晚上就丢弃他的武器，做出友善示好的姿态，当他们未能将心比心，投桃报李时，他的确有点失望，但并不气馁。
但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们有点像两个优秀的佣人，日以继夜照他的吩咐去做。
对他们之间持续充满某种期盼的心理，他感到大惑不解。他们不断用清脆流畅温柔的语言长时间交谈，虽然他听不太懂，但他觉得全是一种音调，而且一直绕着同一个话题打转。
然后，他期盼的日子终于到来，那天他们变得跟他亲密熟稔起来。那位高个子主动伸出友谊之手，过了一会儿，马库森终于搞懂他话中的意思，他想了解马库森来的那个地方。
他们之间透过各种不同的形式交谈，马库森把地球这两个字写在金属书写板上，火星人很快就懂了。对方再用又细又黑的线条描摹他们自创的象形文字，马库森略知一二，但不多，彼此沟通相当困难。
大部分沟通还是要靠画图。当马库森提起火星人的住所时，他大笔一挥，描绘出地球上的房舍，那位火星人极其兴奋，立刻跟他伙伴交头接耳。
火星人对他画的东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马库森巨细靡遗地说明，画了房间、陈设，外加一些室外的角度，直到火星人满意为止。
在完成地球住屋最后的定稿次日，马库森醒来发现了他几乎只能称为奇迹的东西。火星人机伶地请他走到屋外，到最近那座山上峭壁顶端。马库森张口结舌，倒抽一口气。
他们帮他盖了一栋房子。
他们密切注视他的反应，当他们发现他反应不错时，火星人十分高兴。马库森意乱神迷地往前走，走进屋里后，觉得自己就像回到地球上。他所绘蓝图的每个细节都分毫不差的复制出来，家具、地面装饰及地毯、壁纸，连灯具全部到位。当马库森啪的一声打开墙上开关时，灯泡立刻像地球上所见发出晕黄的灯光。
他大吃一惊。他们比我们进步多了，他想。跟他们相比，我们有如幼童，这里科技高度发展，我们瞠乎其后。
但山姆说得没错，他热切地想。他们也是人，基本上，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差别。
马库森那天晚上就搬进新居，火星人高兴得不得了。他在一张有如来自地球家具店所卖的桌子上吃晚餐，还躺在地球人梦想拥有的那种床上睡觉。
那两个火星人没有跟他共进晚餐，他们只是站在一旁，以悦耳舒缓的语言交谈，每个音节似乎都在诉说着他们的幸福快乐。
天色暗下来后，他们让他在屋里独处。
马库森那天黄昏决定研究火星文，他在识字上已经进步不少，从那两位火星人给他那本又窄又长的书上，他已经可以辨认一些词组，甚至整个句子。
他觉得，是时候了，应该拓展他的研究领域，明天他将坚持要出门，去拜访在山那头的灰色城市。
但那个城市的人已经先来拜访他了。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发现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但当他正准备在桌旁坐下时，一眼瞥见窗外有些动静，他站起来，走到室外。
火星人全在那里，有好几百人，还有更多人正从尖塔城市翻山越岭朝这里走来。
马库森心头涌起一种毕生从未感受到的寒意，他发现自己被囚禁在铁栏杆里，他那栋房子四周筑起一个大铁笼，上面挂了个火星文招牌，他诠释成地球上的文字后惊惧地发现，上面写着：
□□□
在自然生活环境中的地球生物
※※※
他看着火星人注视他的眼神，霎时完全了解山姆那句话的真意：所有地方的人都一样。
他握紧拳头，牢牢抓住铁栏杆。
不禁鬼哭神号起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但因马库森不喝酒，酒会显得很无聊，只有酒精才能烧起兴致，那些普通琐碎的恭维话尤其扫兴：「噢，马库森先生！能和你握手，你不知道，我有多荣幸！」
「小子，祝你马到成功……凯旋归来，像太空这种小玩意儿根本难不倒你！」
「马库森先生，拜托帮我签名，就签在围巾上，你看，我兴奋得全身发抖。」
无聊透顶。
所以，马库森很早就找机会开溜，去度过他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夜，至少要跟山姆共处一段时间。他们坐在山姆家中爬满葡萄藤蔓的门廊上，茶几上放着一大罐柠檬汁，冰块在里头叮当响。一个充满花香的夜晚，跟真正交心的好友一起悠闲度过。
太棒了。
马库森背靠着椅子，闭上眼睛。「我会记得这一切，」他说。
山姆正在抽烟斗。「我感到万分荣幸，全世界目前最红的人竟光临寒舍。」
「少来了，我脑子里全塞满了那些废话，但同时也被科学术语和数学表达式塞爆，待记事项和一堆数字萦绕心头，我需要一些持平的推测……你不妨讲些带有烟草味的哲学，来帮我冷却心头那一大堆难以消化的东西。」
「你会怕吗？」
「不，我想还不至于。」马库森的身子从椅子上往前倾。「山姆……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发现？」
山姆耸耸肩。「你们基金会的人应该比我了解，火星实在不是抽象的哲学所能理解……」
「别自欺欺人了，他们一无所知……连我也是一片空白。」
「我也不了解，但我们可以从既有的扎实基础略加推断，我们可以这么看：你是个孤独的地球人，想登陆火星并跨出第一步。因此，你本能的关心自身安危，以及在那里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如果火星上有人的话？他们是否会把你从太空舱里拖出来，让你一命呜呼？他们是否会幸灾乐祸，把你碎尸万段？」
「你觉得呢，山姆？」
年纪较长的山姆从容不迫地倒了两杯柠檬汁。「我们在预测时，有一半机率可以猜对。火星是个古老的星球，那里绝对没有新近进化形成的生命形态，因此，如果你在火星上找到生物，他们绝对有权可以叫做人。」
「这点我也同意。」
「谈到人，马库森，不管天涯海角，哪里的人都一样。」
「这点，我倒不知道……」
「绝对没有理由不一样，在孕育人类时，大自然自有一套固定的公式……为了因应身体需要和精神状况，而建立在直觉上的某种模式的行为，那些状况，就人的特质而言，在地球上是一致的。依此推论，即使在最遥远的外层空间也没什么两样。当然，身体特征可能为了适应地理和地质条件而修正，但这只是身外之物，就像身上穿的衣服。人类精神和情感上关切的事，跟这些星星一样永恒不变。」
「这么说，你相信不管哪里的人都一样？」
「人──不管存活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马库森一小时后离开，他在门口跟山姆握别，并指指天上某个定点。「明天晚上，大约这个时辰，请看看……那里，你不可能看得到我，但别忘了看我一眼。」
「一定会的，祝你好运。」
当马库森开车回家时，他又想起山姆的话，稍稍感到安慰。他绝非害怕，他向自己保证。
但他立刻推翻这项说法，坦白面对现实，他当然很害怕，不管他承不承认，任何人如果设身处地想想都会怕，所以好友那番话只是为了安慰他。
人──不管存活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当他准备上床睡觉时，脑中还不断想着：人全都一样。
※※※
一切照进度进行，基金会投入全部技术和资金，使一切能有效率地顺利进行。马库森事后想起，这一切很快成为过去，并在他记忆深处某个地方储存起来。当他抵达遥远的外层空间，有空思考时才想起这点。
他也想起山姆。
一切照时间表进行，不知不觉中，他又得思考其他接踵而至的事。这时，一个星球从太空中升起，似乎一把抓住他的小宇宙飞船，并引领它到一个奇怪的口岸。
这里，数学似乎出现某种程度的失误。马库森原本应该在大白天降落在火星地表，但当他呈弧形脱离轨道时，火星的月亮正滑过天空。这有点令人失望，但他已经安全降落，因此数学也不能说真的出现重大失误。他离开太空舱，小心翼翼地拿掉氧气罩，竟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但他已经精疲力竭，元气大伤，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休息片刻，结果竟睡着了。
他醒来时，日头赤炎炎直射下来。他眨眨眼。
这时，他看到了火星人。
一共有两个人，马库森想，应该是男人，其中一位比另一位矮个三吋左右，高个子站起来约四呎五吋（约一三五公分）高。他们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这些衣物都染成无法想象的明亮鲜艳的色彩，看起来似乎曾浆过，或曾浸泡在某种类似的物质里头。
从地球人的眼光看来，火星人并不丑，但也不特别美，这片土地好像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左边有片灰蒙蒙的尖塔城市。但放眼望去，只看到这两个火星人，他们站在安全距离外猛盯着他瞧。
他们其中一人拿着武器，他拿着一截类似木棍的棒状物，顶端粗大呈直角，他小小的手掌紧紧抓住那端粗大的头，但并未做出准备使用武器的架势。
马库森并未特别害怕，这只是身外之物，这些人生存的表面架构。
基本上，他对火星人本身有强烈的兴趣。
他慢慢站起来，小心谨慎，尽量避免突兀地做出大动作，他们警觉性很高，步步为营，但并不害怕。他们的眼睛呈现清澈的海青色，眼睛透露出智慧的光芒。他们并未多注意宇宙飞船，显然趁他睡着时，他们已经彻查一番，而且很满意。他们注视着马库森，并以如音乐般悦耳的语言，彼此交头接耳对他品头论足，那是一种似小鸟啁啾的愉快语言，有力地传达细腻的情绪、思想和抑扬顿挫，任何不熟悉某种语言的人都会凝神谛听。
马库森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兴高采烈地想，一切进行顺利，全天下的人都一样。这两位也可能是地球人，正在检查从地球来的星际访客。他们的反应，他们自然而然的戒心，他们的本能，正好如出一辙，全是同样的行为模式。
他们其中一人，眼睛盯着马库森臀部的枪枝看，显然，火星人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马库森并未伸手摸它，相反地，他面露微笑，举起手来，掌心朝外。
「我是查尔斯．马库森，来自地球，我是和平使者，带着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精神来访。」他并不预期他们会了解，但他这次在太空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发明了那种语言，并希望对他们掏心掏肺。
两位火星人面面相觑，显得很感兴趣，他们并未对马库森说话，而是彼此交换意见，偶尔看看起伏的山峦过去那个尖塔城市。
马库森只知道，他们显然想得到某种结论，片刻后，他知道他们已经达成协议，因为他们彼此点点头，转向面对这位地球人。
他们小心翼翼，随时提高警觉，手拿武器那位用手比个动作，向他招手示意，接着他指指山那头那个尖塔城市略偏右的一个定点。
接着，两位火星人带路，邀马库森朝那个方向走，他们走走停停，充满期待的回头看看，两人都面带微笑。
对这种种热情友善的姿态，马库森乐在心里，他毫不犹豫地朝他们所指的方向走去。两位火星人彼此会心一笑，也十分满意，对他们能够向他传达内心简单的想法，几乎像孩子般兴高采烈，马库森想。但他们一直未靠近他，而是分立他两侧某个定点，万一他迅速采取任何行动，他们都不至于受到伤害。手持武器那位，更是一直处于备战状态，但他脸上的笑容足以反映他的友善。
马库森估计，他们总共走了约四哩路，这时，他们越过一个矮丘，走到一栋房屋前。这显然是栋房子，但跟马库森过去所见的住宅完全不同。
它是栋正正方方的房子，并未刻意美化，每面墙长约二十呎（约六公尺），旁边另有栋正方形小屋，除了大小不同，格局一模一样，灰色无窗的墙壁约十呎高。在马库森看来，这有如一个山寨，只是加盖了屋顶，还有个工具室紧挨在一旁。
门只不过是墙上的一部分，但可以往里推，马库森自己恐怕找不到门路。一位火星人打开门，两人接着倒退几步，以保持安全距离，再指示马库森先进去。
他一走进门，室内立刻自动灯火通明，他对这套照明设备，或者应该说显然没什么照明设备印象深刻。他找不到光源，但透过某种间接方式，这个只有一个房间的屋子立刻灯火通明，而且没有任何阴影。
他很快站在屋里，对另一个星球上的另一个族群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达到跟地球人同样的目标而啧啧称奇。虽然这个大房间里的陈设摆饰，跟地球上的住家完全不同，但这里的居民无疑可以舒适地过日子。
他想，等他回纽约后告诉大家这一切，他们一定不敢相信。
两个火星人跟着他走进门，关上门之后，彼此看看，似乎很有默契。
马库森这辈子从来没有这种满足、幸福和成就感，他有时不免赞叹，一切怎么进行得这么顺利。时光飞逝，但他从容不迫，因为每天可以进一步了解这些人。
但除了他住处那两位火星人，他一直未看见任何其他火星人。而且他总觉得，这两人正寸步不离严密监视着他，显然把他奉为贵宾，但不欢迎他共享他们的世界。
这使他觉得很有意思，但他并未提出抗议，因为他觉得，在适当的时机，一切自然会迎刃而解。何况，他对火星人已经有更深入的认识，他发现他们在很多科学领域上遥遥领先地球人，照明就是其中一例，他至今仍不知道光源来自何处，但他知道是人工智能结晶。
紧挨着房子的小屋里头，似乎放了很多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从未邀请他去参观，他也没有坚持要去，但他确信，照明、冷藏、自来水及火星人一切生活所需都来自那栋小屋。
他倒是有点惊讶，那两个火星人虽然不厌其烦，对他细心客气有礼，却一直不太信任他，他们两人从未同时接近他，总是一个站在后面提高戒备，如果必要，随时准备使用那根小武器。
他本人则是第一天晚上就丢弃他的武器，做出友善示好的姿态，当他们未能将心比心，投桃报李时，他的确有点失望，但并不气馁。
但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们有点像两个优秀的佣人，日以继夜照他的吩咐去做。
对他们之间持续充满某种期盼的心理，他感到大惑不解。他们不断用清脆流畅温柔的语言长时间交谈，虽然他听不太懂，但他觉得全是一种音调，而且一直绕着同一个话题打转。
然后，他期盼的日子终于到来，那天他们变得跟他亲密熟稔起来。那位高个子主动伸出友谊之手，过了一会儿，马库森终于搞懂他话中的意思，他想了解马库森来的那个地方。
他们之间透过各种不同的形式交谈，马库森把地球这两个字写在金属书写板上，火星人很快就懂了。对方再用又细又黑的线条描摹他们自创的象形文字，马库森略知一二，但不多，彼此沟通相当困难。
大部分沟通还是要靠画图。当马库森提起火星人的住所时，他大笔一挥，描绘出地球上的房舍，那位火星人极其兴奋，立刻跟他伙伴交头接耳。
火星人对他画的东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马库森巨细靡遗地说明，画了房间、陈设，外加一些室外的角度，直到火星人满意为止。
在完成地球住屋最后的定稿次日，马库森醒来发现了他几乎只能称为奇迹的东西。火星人机伶地请他走到屋外，到最近那座山上峭壁顶端。马库森张口结舌，倒抽一口气。
他们帮他盖了一栋房子。
他们密切注视他的反应，当他们发现他反应不错时，火星人十分高兴。马库森意乱神迷地往前走，走进屋里后，觉得自己就像回到地球上。他所绘蓝图的每个细节都分毫不差的复制出来，家具、地面装饰及地毯、壁纸，连灯具全部到位。当马库森啪的一声打开墙上开关时，灯泡立刻像地球上所见发出晕黄的灯光。
他大吃一惊。他们比我们进步多了，他想。跟他们相比，我们有如幼童，这里科技高度发展，我们瞠乎其后。
但山姆说得没错，他热切地想。他们也是人，基本上，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差别。
马库森那天晚上就搬进新居，火星人高兴得不得了。他在一张有如来自地球家具店所卖的桌子上吃晚餐，还躺在地球人梦想拥有的那种床上睡觉。
那两个火星人没有跟他共进晚餐，他们只是站在一旁，以悦耳舒缓的语言交谈，每个音节似乎都在诉说着他们的幸福快乐。
天色暗下来后，他们让他在屋里独处。
马库森那天黄昏决定研究火星文，他在识字上已经进步不少，从那两位火星人给他那本又窄又长的书上，他已经可以辨认一些词组，甚至整个句子。
他觉得，是时候了，应该拓展他的研究领域，明天他将坚持要出门，去拜访在山那头的灰色城市。
但那个城市的人已经先来拜访他了。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发现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但当他正准备在桌旁坐下时，一眼瞥见窗外有些动静，他站起来，走到室外。
火星人全在那里，有好几百人，还有更多人正从尖塔城市翻山越岭朝这里走来。
马库森心头涌起一种毕生从未感受到的寒意，他发现自己被囚禁在铁栏杆里，他那栋房子四周筑起一个大铁笼，上面挂了个火星文招牌，他诠释成地球上的文字后惊惧地发现，上面写着：
□□□
在自然生活环境中的地球生物
※※※
他看着火星人注视他的眼神，霎时完全了解山姆那句话的真意：所有地方的人都一样。
他握紧拳头，牢牢抓住铁栏杆。
不禁鬼哭神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