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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稻草

他的妻子去世已经好几个月了。

  他搬进一间宽敞的学生宿舍。他将债券出售,用获得的钱,才能够租得起,过着隐居式的生活。一天看一本书,听音乐会,独自用餐,逛博物馆──这样就够了。他听收音机,睡午觉,他认为这样很好。他的生活很满足。

  有一晚,他放下书,脱掉衣服。把灯关了,打开窗户。他坐在床上,凝视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他双眼有点痛。然后他躺下来,将双臂枕在脑后。窗口吹来一阵寒风,所以他将被子往上拉,盖住头,闭上双眼。

  静止不动。他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棉被下的身子逐渐开始温暖。暖意像爱抚似的遍及全身,抚慰着他。他大力叹口气,笑了。

  就在这一刻,他双眼突然睁开。

  有一股微弱的风扑向他脸颊,而且他闻到一种像湿稻草般的味道。他很确定。

  他伸出手,他可以摸得到墙,可以感觉到窗口吹进来的风。但是,在棉被底下,原本之前是温暖的被窝里,现在却有一股微风,和一股湿稻草那潮湿寒冷的味道。

  ※※※

  他掀开身上的棉被,躺在床上,急促的呼吸。

  然后他在脑海中嘲笑自己。那是一个梦,一个恶梦。看太多书了。不然就是吃坏肚子了。

  他拉上被子,闭上双眼。脑袋露在被子外面,然后就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这件事他全忘了。他吃完早餐后,去逛了逛博物馆。一整个早上就这样消磨过去。他逛了博物馆内所有的展厅,看了所有的东西。

  当他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后,他感到有股渴望,要走回去看一幅他之前只瞄了一眼的画作。

  他停在那幅画前。

  那是一幅乡村景色的画作。山谷中,有一个大谷仓。

  他开始呼吸沉重,他的手指把玩着领带。过了一会后,他心想,这太可笑了,这样的一幅画竟然会让我紧张。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边,他又回头看看那幅画。

  那个谷仓让他感到害怕。他心想,只是一个谷仓,画中的一个谷仓。

  晚饭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打开房门就想起那个梦。他走到床边,一把将毯子和床单抓起来,甩一甩。

  没有湿稻草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那一晚,当他要上床前,他把窗户关起来。他把灯关了,然后上床,拉起被子盖住头。

  一开始没有不同。沉静,屏息,以及逐渐升起的暖意。

  ※※※

  然后,微风又开始了,他清楚地感觉到微风吹抚着他的发。他能闻得到湿稻草的气味。他在漆黑之中茫然凝视着,张大了嘴呼吸,好让自己不会闻到湿稻草味。

  ※※※

  在黑暗中,他看见某个地方有一个方正的光亮,灰蒙蒙的光。

  他突然想到,那是一扇窗户。

  他看了很久,当那扇窗户突然被照亮时,他的心跳得飞快。那就像闪电的光。他聆听着。又闻到湿稻草的味道。

  然后他听见下雨的声音。

  他开始感到害怕,他将毯子从头上掀开。

  ※※※

  温暖的房间包围着他。没有下雨。因为窗户是关着的,屋里很闷热。

  他凝视着天花板,在心中想着,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幻想。

  他再一次拉上毯子,想进一步确定。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他的鼻孔再次闻到那个味道。听见大雨猛烈打在窗上的声音。他睁开双眼,在闪光之下,看见倾盆大雨。接着,他听见大雨打在他头顶上的木头屋顶的声响。

  他在某个地方,在一个有湿稻草和木屋顶的地方。

  他在谷仓。

  这就是为什么那幅画会吓坏他的原因。但他为什么会害怕?

  他试着摸索窗户,但摸不到。微风吹拂着他的手和手臂。他想摸到窗户。他愉快地想着,可能可以把窗户打开,把头伸出窗外去淋雨,所以他很快地拉下毯子,要看看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湿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被某种空间包围着。他感觉自己不像是睡在床上。虽然他能感觉到身子底下的床垫,但是,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躺在某个空旷地方的稻草堆上。微风吹拂着他整个人。味道更重了。

  他聆听着。他听见一个吱吱叫的声音,还有一匹马的嘶鸣声。他又听了更久。

  然后他了解到,他感觉不到身子底下的床垫了。

  他感觉好像从自己的腰部以下,都躺在一个冰冷的木头地板上。

  他警戒的伸出双手,摸索到毯子边。然后将毯子往下拉。

  他穿着睡衣,全身是汗。他下床,打开灯。当他打开窗户时,一股新鲜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

  他走路时双腿不停地颤抖,他得抓住衣柜稳住身子,才不会摔倒。

  他看见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庞神情惊惧。他举起双手,看见双手也在颤抖。他喉咙很干。

  他走进浴室,喝了杯水。然后他走回房间,低头看着他的床。除了凌乱的毯子和床单,以及他的汗渍之外,没有别的。他拿起毯子和床单。甩一甩,然后在灯光下仔细检查。也没有异状。

  他拿起一本书,接下来一整晚,他一直都在看书。

  ※※※

  第二天,他又去博物馆看那幅画。

  他试着回想,他是否曾去过谷仓。当时有下雨吗?他当时是否凝视着窗外的闪电?

  他想起来了。

  那是他的蜜月旅行。他们去散步,因为下雨,就待在一个谷仓里,等雨停。谷仓下方的马厩里有一匹马,老鼠在湿稻草堆底下跑来跑去。

  但那是什么意思?没理由现在回忆起这件事。

  这一晚他不敢上床。他拖拖拉拉。至少,当他真的再也睁不开眼时,他衣着完整地躺上床,窗户已经关上。他也不敢盖毯子。

  他沉沉地睡去,一夜无梦。

  将近清晨时,他醒过来。天才微微亮。想都没想,他一把抓起披在椅子上的毯子,盖住自己。

  马上。他又突然身在谷仓了。

  没有声音。没有下雨。映照在窗户上的是灰色的光。在他想象的那个谷仓,现在也是早上,这可能吗?

  他充满睡意的笑了。这太迷人了。他可以在下午再试试看,看到时候谷仓是否已经全亮。

  当他听见身旁有沙沙声时,他开始将毯子往下拉。

  他不敢呼吸。心跳似乎都停止了,脊椎感到一股刺痛。

  他耳边听见一声轻柔的叹息。

  一个温暖湿润的东西抚过他的手。

  他尖叫着掀开毛毯,跳下床。

  他站在地板上,瞪着床铺,双手还抓着毯子。心怦怦作响。

  他虚弱的瘫坐在床上。这时,太阳正逐渐升起。

  ※※※

  接下来一整个星期,他都坐在椅子上入睡。要不然就是不更衣就直接躺在床上,才能好好睡觉。他不再盖毯子了。

  熟睡,无梦,漆黑。

  当他醒来时,他不知道时间是几点。他喉中发出一声啜泣。他又在谷仓了。窗外闪电一亮,大雨倾盆地打在屋顶上。

  他好害怕,但怎么摸索都找不到毛毯。他的双手只抓到空气,他很激动。

  突然,他看着窗户。如果他能打开它的话,他就能逃出去了!他尽可能的将手伸长,接近,快接近了。他快摸到了。只差一吋他的手指就能摸到窗户。

  「约翰。」

  一股突然地本能,驱使他的手击破窗户,他感觉雨泼洒在他的手背,他的手腕灼痛。他猛然缩回手,惊骇莫名的凝视着那个声音所在的方向。

  某个白皙的东西在他身边动了动,一只温暖的手爱抚着他的手臂。

  「约翰,」那东西喃喃地说:「约翰。」

  他说不出话来。他伸出手摸索着,痛苦的想抓到毛毯。但他手指感觉到的只有微风。他身子底下枕着的是冰冷的木头地板。

  他害怕的呻吟。又听见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闪电亮起,他看见他的妻子躺在他身边,对他微笑。

  突然间,他的手摸到毛毯了,往下一拉,他就从床上摔到地板上。

  某个东西跑过他的手腕,他感觉手臂微微刺痛。

  他站起来,打开灯。明亮的灯泡照亮房间。

  他看见手臂上都是血。他从手腕上挑起一片玻璃碎片,惊恐的扔在地板上。

  在他下臂,是他手指的血印子。

  他将床上的床单撕下一截,跑出门廊,冲向浴室。将血迹冲干净,在深深的伤口上涂上碘酒,贴上绷带包扎。灼痛让他昏沉沉地。冷汗直流,流进眼里。

  其中一个住宿生走进来。约翰告诉他,他不小心割伤自己。当那男子看见他手上还在流血时,他跑出去,打电话给医生。

  约翰坐在浴缸边,看着血滴在浴室的瓷砖地面。

  第二天,伤口很干净,也包扎好了。

  医生对他的解释感到怀疑。约翰告诉他,他是被自己的刀子割伤的,但找不到刀子,而且床单和毯子上布满血迹。

  医生要他待在房里,手臂不准动。

  那一天多数的时间他都在读书,边想着,他究竟是如何在梦中割伤自己的。

  一想到她,让他很兴奋。她还是那么漂亮。

  回忆如此生动清晰。

  ※※※

  他们在稻草堆上,枕在彼此臂弯,听着雨声。他不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不再害怕她会回来了。他对生命的见解很务实。她死了,被火葬了。

  那是某种脑神经失常。最后导致幻境的结果。

  然后他看看自己的手腕,看见绷带。

  那当然不是她的错。她不会没来由的用玻璃割伤他的手。

  可能他应该跟她一起去那另一个世界,而不是在这里花她的钱。

  他兴起一股新的感觉。是恐惧。是湿稻草和黑暗,是老鼠和大雨,是让全身僵住的冷颤所引起的。

  他心意已决,他知道该怎么做。

  那一晚,他很早就把灯关了。双膝跪在床边。

  他头贴在床上的毯子上。万一事情不对劲,这样他就能很快地抽身。

  他等着。

  很快地,他就闻到稻草的味道,听见雨声,看见她。他轻柔地叫着她的名字。

  有沙沙声。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先是看着。然后他笑了。她的脸出现了,她的脸颊贴着他的。她的发香让他沉醉。

  说过的话回响在他脑中。

  约翰。我们是一体的。你保证?永不分开?如果我们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个人会等吗?如果我死了,你会等,我会找到方法回来找你?我会来找你,带你跟我走。

  现在我死了。你让我喝下那一杯,我就死了。你打开窗,所以微风就吹进来了。现在我回来了。

  ※※※

  他开始颤抖。

  她的声音变得更粗哑,他听见她的磨牙声。她的呼吸变得更快。她的手指触摸着他的脸。她的手梳过他的发,停在他的颈子。

  他开始呻吟。他请她放手。没有回答,她的呼吸还是更快。他想要抽开身子。他的脚,感觉得到他房间的地板,他更努力的将枕在毯子上的头抬起来。但她抓得很紧。

  她开始亲吻他的唇。她的唇很冰,她双眼睁得大大的。他凝视着她的双眼里,她的呼吸与他合为一体。

  然后她的头向后仰,她笑个不停,闪电猛地从窗户照亮房内,大雨打在屋顶,像雷声般响亮,老鼠尖叫,马儿跺脚,使得谷仓为之震动。她的手指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他用尽全力要挣脱,他咬紧牙关,猛然一拉,从她的掌握中脱身了。一股突然涌起的疼痛,让他在地板上翻滚。

  当女房东两天后过来打扫时,他还维持同样的姿势。两只手臂摊开着,血已干涸,身体又紧又冰。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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