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拜访过椭圆型办公室的第二天，史蒂夫再次来到白宫，正式加入了行政部情报突击队。加入仪式很简单，由卡尔斯托姆主持，要求史蒂夫念出一段新的誓词，宣誓效忠于总统司令本人，而后承诺严守秘密，决不透露突击队的存在和他的成员身份。史蒂夫重复誓词和诺言时，同总统面对面站在一起，右手放在对方胸口上，左手覆在右手背。
仪式进行过程中，杰斐逊的面孔始终像岩石一样冷漠无情，但程序结束之后，他向史蒂夫露出父亲般的微笑，同他热烈握手，祝愿他马到成功，最后还拍了拍他的后背。卡尔斯托姆以他那种冷漠而略带嘲讽的态度，欢迎史蒂夫来到团队中，并向他说明，一旦加入情报队，他的职位便自动升为JX-1级。这是行政管理阶层仕途升迁的第一步。史蒂夫再次保证将尽自己的全力，然后敬礼退场。
史蒂夫回到接待处时，一位来自总统卫队的少尉找到他。这个傲慢的家伙把脖子挺得笔直，陪同史蒂夫穿过中央大厅，把他送进卡尔斯托姆的私人专用电梯。玛吉·普露艾特，那位友好的JX-2级行政官，看来已经得到了他重新归队的消息，正等在办公室里，准备把他送往下一个目的地。意想不到的晋升让史蒂夫的脑袋晕乎乎的，他一面走一面心不在焉地同她聊着天，正聊到她的出生地阿肯色时，普露艾特停下脚步，指着一座十字转门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给，你会需要这个的。”她将一只蓝色的身份卡封套递给了他。
史蒂关抽出那张高级职员的身份卡，上面有个银色的“X”，标明了他的新官阶，卡片上还印着他的名字和号码。他又回到圈子里了，他钟爱地抚摸着它，心中暗想，不知这张卡片会让他的权限升到哪一级，会让他有权接触什么样的新信息和服务。“谢谢你。”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罢了。”普露艾特答道。说完，她转身走了。
史蒂夫用自己的身份卡穿过十字转门，顺着一道向右转弯的走廊，来到一座车站的站台，有一辆两节车厢的列车正等在那里。史蒂夫踏上站台时，控制车门的身份卡插槽上方有一块发光的面板闪烁出“请插卡”的指示。史蒂夫插入身份卡，然后登上后面那节车厢。他从门框内侧的退卡槽中取回自己的卡，坐下来。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乘客。
这段旅程只有一站。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列车广播系统中传来一个令人愉快的轻柔声音，提醒他下车。史蒂夫走出车厢，来到空无一人的站台上。一架悬挂式显示屏闪烁着红灯，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是一位女性执行官的图像。史蒂夫朝屏幕转过身，不由自主地挺身立正，之后他才想起，现在自己与眼前这个人已是同等官阶了。
那个令人愉快的声音再次对他说道：“上午好，史蒂文。请稍息，然后仔细听好。”
史蒂夫盯着那张面孔。她留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五官生得十分端正，长着坚毅的下巴，高高的颧骨，强壮的脖子，宽阔的双肩。一句话，她具有理想的寻道民应有的全部特征，但那双蓝色眸子里有一种不寻常的玻璃般呆滞的神情，让史蒂夫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代表接待部的全体人员欢迎你来到联邦情报队。我是莉萨。这里是里约劳伯训练中心，你将在这里接受为期四周的基础训练。没有正式的入营手续，你只要来到这里便自动登记在册。今天下午会为你配发必要的衣物和装备，你的第一期训练将在明天上午8点开始，我受命以一对一的方式向你解释本中心的全部训练指导内容。在这段时间里，你不得同其他任何受训人员接触。如果你在此地逗留期间试图违反这项规定，你将被立即开除并接受惩罚性制裁，量刑标准为一级重罪。”
换句话说就是死刑……
“请允许我强调一下，限制性规定并不是惩罚。你曾立誓保守情报队的最高机密，这项规定正是保密程序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行动长官才能决定你能否接触其他情报队员。你会发现你的宿舍中已经配备了一切必需物品，其中包括一个交互式电视频道，通过这个频道你可以寻求帮助。我的任务就是在你受训期间照料你的一切，一天二十四小时中随时回答你的提问并处理你遇到的问题。请跟随黄色箭头的指示出发。它们将引导你前往自己的宿舍，在那里你将收到下一步的指示。祝你愉快。”
莉萨的面孔从屏幕隐去，上面出现了一行指示——“请跟随黄色箭头”。这行黄字的下划线是一只同样颜色的箭头，不断闪动。很明显，不管是谁负责里约劳伯这个地方，做事可真够明确的，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误解的余地。
列车的电机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史蒂夫转过身，见那两节空车厢徐徐驶回通向白宫的隧道。史蒂夫离开站台，按照指示向右转，自信地踏上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千篇一律毫无特色的房门。在走廊尽头，他跟随另外几只箭头的指示找到了分配给他的居住间，用身份卡打开门，走进狭窄的门廊。他忽然产生了一阵冲动，回身想重新打开房门，但那扇门关得紧紧的，纹丝不动。指示器面板上显示出“禁止离开”的字样，同时发出愤怒的蜂鸣音。莉萨没有开玩笑。
检查过自己的宿舍之后，史蒂夫发现这里非常宽敞实用。这套房间拥有独立的床铺、学习区、自用的淋浴设施、一间小小的健身房，里面到处是训练器材和显示屏幕。架子上放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迷彩军服，正是他从穆卡尔部落逃出来时穿的衣服。他原本已经记不起它破损退色的样子了。显示屏上出现一条指令，要他换上这套衣服，脱下身上的蓝色飞行员制服，放进洗衣槽里。
刚才那扇门让史蒂夫得到了教训，他顺从地脱下新制服，换上破旧的作战服。对他进行遥控指挥的接待部，有着事实上相当于单独监禁的条例，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但与接下来四个星期的经历相比，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里约劳伯的所有训练项目都非常奇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一段稀奇古怪、有时又非常痛苦的经历。
在那里的整整一个月中，未经允许，史蒂夫连衣服都不能脱，即便睡觉时也一样。还有，从不准许他洗淋浴，或者说根本不能洗。淋浴喷头的供水系统已经关闭，洗手池的水龙头中倒是能滴答出些冷水，但水量受到严格限制，而且没有液体皂，水池也没有塞子。另外，他很快发现，抽水马桶的冲水装置一天只能使用一次。最糟糕的是没有卫生纸，他不得不用一只筒子里的一沓红色树叶擦屁股，没有一片足够大的叶子可用。让他更不舒服的是，就连这些树叶也是一个星期供应一次。他的床上铺着标准的棉床垫，但上面既没有床单也没有被褥，只有两层散发着恶臭的兽皮。他的饭一天两次通过一架服务升降机送来，可这些食物同样让他吃惊——变种人的食物。当第一盘热辣辣的炖肉送到面前时，史蒂夫猛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正在接受适应性训练，他们将派他重返地面世界。
按照要求，史蒂夫不仅要变得肮脏不堪、满身汗渍，他的身体还必须经受日晒风吹，直到蜕下一层皮，变得粗粝不堪，嘴唇皴裂。情报突击队干这种勾当已经有两百多年的经验，早已把这种调教过程变成了一门精细的艺术。
当一个人在鼓风室中被喷射的盐雾吹遍全身时，他唯一能想的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但当他置身于一排排紫外线灯下时，他必须继续在屏幕前学习，牢牢记下一幅幅不同地点的图片，在接受测试时辨认出这些地点的位置，并迅速描述出任意两点之间的路线。
除了莉萨出现在屏幕上的图像之外，史蒂夫没有同任何人见过面。无论是实地训练还是屏幕指导，他的教官们全都戴着头盔、罩着涂画着颜色的面具。在这些场合中，他自己也必须是同样的打扮。人们称呼他的时候并不叫名字，而是“02”。他必须在作战服外面套上一件没有袖子的棉制夹克，这两个数字正绣在夹克的前胸和后背上。
作为一名情报突击队的成员，史蒂夫需要掌握多种技巧。在新墨西哥飞行学院中接受的三年专业训练已经让他掌握了其中的大部分技能。经过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艰苦训练，一个月后，他那些不知姓名的教官断定他已经为“插入”行动作好了准备。“插入”是情报队的术语，指的是在地面世界或地下城市中执行特定的外勤任务。训练结束时，既没有检阅也没有仪式，更没有人拍打他的脊背表示祝贺。史蒂夫的逗留临近尾声时，一天上午，莉萨只是简单地通知，他已经完成了这个阶段的训练，而且被授予了一个代号：哑火。
史蒂夫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不知道这是个术语。但它在大劫难之前曾被军队广为使用，意思是，一发炮弹内装填的发射火药未能引爆。要处理一枚哑火的炮弹，必须先打开炮尾，等上几分钟，再把出现故障的炮弹清出炮膛。炮兵都知道这是一件最危险的差事，那颗炮弹在被退出炮膛时一旦发生爆炸，抱着它的家伙可就倒大霉了。鉴于史蒂夫的背景，他这个代号似乎非常恰当。选中如此合适的一个词让司令官卡尔斯托姆颇为满意，尽管他表面看来仍是冷漠如常。
史蒂夫坐上驶向白宫的列车，回去接受下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指令。一路上，他想着刚刚离开的那个古怪的机构。这些日子里，他不得不在几重炼狱中苦熬，但对这个机构的组织情况、行动范围、成员人数以及队员的身份，他始终没有任何发现。他只知道，它直接听命于总统司令，卡尔斯托姆是它的行动长官。除此之外，情报突击队仍旧神秘莫测，令人费解。
他能辨认出的只有莉萨，那位受命照料他的接待处官员。联邦行政部情报突击队对安全的关注真是到了鬼迷心窍的程度，但他们似乎仍然有个不寻常的纰漏：莉萨和她的同事可能认得每一个在里约劳伯受训的人。
他并不知道，莉萨只是个由像素构成的图案，存在于阴极射线管屏幕中。她是哥伦布的杰作，电脑生成的图像，就像椭圆型办公室窗外的风景一样。在这个由第一家族创造的世界上，有许多史蒂夫不知道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哥伦布能够创造出一个个会讲话的脑袋。 2990年4月1日，日落前大约一个小时，史蒂夫登上了一架暗灰色的天驰机。这架没有标志的飞机已在休斯顿／大中央的地面专用跑道上等候多时。上机后，他坐进乘客座椅，向北飞去。
升空之后，史蒂夫周身洋溢着一种快乐的解脱感，像第一次执行地面单飞任务时一样。但就算到了这里，他仍然无法躲过联邦情报突击队保密条例的阴魂。尽管他坐在密封的座舱中从渐渐变黑的天空下飞过，可他还是接到命令，必须用头盔上的遮光面罩盖住面孔。飞行员也同他一样，在这八百英里的航程中，他们几乎没有谈几句话。
这是史蒂夫第一次在夜间飞行，由此生出的惊奇让他起初的沮丧之情渐渐消退。今夜没有月亮，但从刚开始飞行起，头上的天空始终晴朗无云，撒满星斗。平原族一定都在熟睡，而“母神摩城黑色斗篷上缀着的一双双眼睛”仍在守护着他们。
透过座舱盖，史蒂夫向那些闪烁不已的光点望去。他又一次在心中暗想，究竟是谁把它们放到那里，为什么？意味着什么？在联邦的“黑城”里度过一生的寻道民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世间竟有这等奇迹，而许许多多在篷车队上出勤的人却有意对此视而不见。寻道民们接受的训练就是服从命令，而不是提出问题，尤其是那些手册上未作指示的问题。一到天光开始暗淡，地面作战行动便告终止，开拓兵们纷纷回到车厢的庇护之下，封好舱口，脊背对着显示屏上壮观的户外风景，打开车厢内所有的灯，倒头便睡。
穿越俄克拉荷马与堪萨斯之间的州界时，天空中渐渐积聚起云团。情报队的飞行员在黑暗中稳稳地飞行着，史蒂夫从一侧向下望，但看不到陆地。“觉得怎么样？没问题吧？”问话中带着一丝焦虑。
飞行员点点头。“没问题。”他指了指面前一只闪闪发光的面板，“这是地形雷达。它能引导我们抵达目的地，还可以让我们安全着陆。”
史蒂夫明白对方不会再作进一步解释，只好让自己相信情报队能够应付自如。如果出现什么差错，他的麻烦就大了。不过话说回来，再大的麻烦他也无所谓了。不管此行成功还是失败，他的麻烦已经到顶了，但要说他的目的，离他还远着呢。同总统司令的见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个时刻曾令他敬畏万分；另外，被提升到JX-1级也让他又惊又喜。但所有这些，都无法让史蒂夫忘记自己的目标。
为了避免在字母级楼层苦熬至少三年，史蒂夫抓住仅有的机会，急不可待地接受了可以让他前往地面世界的任务。任何一项建议，只要能让他重新见到清水，他都会立即同意。但听到卡尔斯托姆向他下达的任务时，尽管他极善掩饰，心中仍旧震惊不已。司令官允许他提问，但不准他拒绝，他除了乖乖接受之外别无选择。因此，现在的史蒂夫已是进退两难。卡尔斯托姆说得非常清楚，如果他不能完成任务，如果他背叛了组织和对总统司令的誓言，他将失去生命，他天资聪颖的妹妹所选择的事业也会立即终止。
面临的威胁还不止这些。史蒂夫知道，如果完不成任务，萝兹和他的护母安妮都将被调往字母级楼层，或是被枪决；而杰克老爹，他的护父，那位奄奄一息的联邦英雄，也会被剥下军服，在众人面前蒙受耻辱。史蒂夫与自己的护父护母之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亲缘关系，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关心他们，萝兹面临的危险更是让他焦虑慌乱。尽管他有意忽视他们之间那种异乎寻常的精神沟通，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他们的生命已经紧紧连在一起，只是他不愿细说，也无意深思其中的缘由。如果她面临着威胁，他也一样。他不得不尽一切努力去保护她，这也是为了他自己。史蒂夫的自我保护本能相当发达，与他现在产生的这种讨厌的责任感完全背道而驰，但他又不能回避。
史蒂夫靠回椅背，要自己放松下来。他时断时续地打着盹，直到天驰机陡然转弯，朝着会合点俯冲而下。这个地点靠近一条曾被称作梅迪辛河的河道，位于大劫难之前内布拉斯加州坎布里奇以北四十英里的地方。飞行员在两千英尺的高空便关闭发动机，放下襟翼。天空不再是漆黑一片，但光线仍然十分昏暗，地面上升起一团团浓雾，能见度不到十码。史蒂夫看了一眼高度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飞机越降越低，他能听到疾风掠过机翼支柱时发出的呼啸。戴着面罩的飞行员哼起一支蓝天歌手的小曲，按照下降航道稍稍做了些调整，然后不带一丝颠簸地让飞机降落到地面上。
平稳地滑行一段之后，他们停了下来。“干净利落。”史蒂夫赞道。
飞行员咕哝着说：“没什么，应尽的本分……”
史蒂夫跳到地上，打开座舱后的货舱口，抓住里面那只裹尸袋上的两只提环，把它拉出来丢在地上。他把装子拖到远一些的地方，又回到天驰机的机身旁，从里面掏出一支被风雨侵蚀得遍身斑驳的气动步枪，以及他在里约劳伯睡过的皮毛铺盖卷，还有一只柳编筐子，里面是那只在训练期间同他共用一个宿舍的动物。他没有关上货舱盖，只是走过去拍了拍驾驶舱的侧壁。“好了。回头见。”
“也许吧。”飞行员答道，朝史蒂夫转过带着面罩的面孔，草草行了一个礼，“祝你好运，朋友。”
“谢谢。”史蒂夫扛起自己的行头离开飞机，朝夜幕中隐约可见的那一点红光走去。
光芒来自一座地洞，坐落在一道山坡的一侧，入口处有一部分隐藏在石块和树枝之下。走近以后，他看到一个胡子乱蓬蓬的家伙，扛着气动步枪站在那里。像史蒂夫一样，这个人也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作战服，外面罩着一件没有袖子的毛皮长外套，那件外套是用好几种动物的毛皮拼凑起来的。
史蒂夫用暗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个大胡子——他第一次真正面对的情报队员——也道出暗语。对方伸过手表示欢迎：“我是蛇眼……”
“我是哑火。”史蒂夫答道。
“一路顺利？”
“平安无事。”
蛇眼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满是污垢的黄牙，“通常不会有什么麻烦。是个新人？”
史蒂夫点点头。
“你可以摘下头盔了，我回去的时候还要用它呢。”
史蒂夫递过头盔，打量着洞口，短短的几级阶梯通向肮脏凌乱的内室。史蒂夫同穆卡尔人住过一段时间，他的鼻孔早有准备，但刚吸进第一口气，那种刺鼻的气味还是让他屏住了呼吸。
“用得着的东西，这儿什么都有。”蛇眼向后捋了捋长发，戴上头盔，油腻纠结的胡须仍然支棱在护领外面。“想想看，”他一面说一面拉紧颈带，“再过十个小时，我就能剃掉这些杂毛，还能浑身打上肥皂冲个热水淋浴。最棒的是，用不着把卵蛋冻掉就能舒舒服服地拉屎，也不必担心有什么爬虫会钻到屁眼里。”
“我明白那种感受。”史蒂夫说道，“过去二十四小时里，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应该让我知道？”
“你离开里约之前看天气预报了吗？”
“看了。”
“那就没什么新情况了。”蛇眼拎起自己的毛皮铺盖卷，把步枪挂上肩头，“好，该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了。咱们开始干吧。”
他们走到史蒂夫扔尸袋的地方。蛇眼拉开拉链，帮史蒂夫从里面抬出天驰机的第三位乘客：一个满脸胡须、衣衫不整的寻道民，身上裹着一张鞣制过的兽皮，这身打扮活像个反叛者。但这人不是反叛者，也不是联邦密探，而且他并没有死。这只是个普通的违法者，在等待被执行枪决的日子里接受了同史蒂夫一样的条件适应训练，最后他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里面放了安眠药。
“想让他面朝上还是面朝下？”
“无所谓。”史蒂夫把步枪调到单发射击状态。
蛇眼退后几步，开始哼起了《国境以南》，情报队员常用这只曲子提醒其他特工注意自己的存在。他收起裹尸袋，熟练麻利地把它折叠好。史蒂夫把枪口对准那个毫无知觉的违法者，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连开三枪。两发子弹射进那人的前额，第三发穿透了他的左眼。
蛇眼不哼哼了，拎起他的装备，拍拍史蒂夫的肩膀，“但愿老天能让你过得舒服一点，伙计。再见。”
史蒂夫目送蛇眼消失在阴冷潮湿的灰色雾气中。飞机的轮廓几乎无法辨别，但飞行员打开了肥大机身座舱下的红色航行灯，灯光闪烁不定。史蒂夫听到货舱盖砰的一声关上，然后是一阵短促的爆破声，那是飞行员在加大油门让飞机转弯并开始滑行。咆哮逐渐变成平稳的嗡嗡声，迷雾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而后很快无声无息。史蒂夫知道天驰机已经升空，将自己一个人留在一片黑暗之中，留在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上。现在，他只能听到脚边的筐子里那只动物发出的阵阵哀鸣，还有蛇眼离开前投进火里的木柴毕剥作响。史蒂夫挺起胸膛，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要用自己惯常的勇气和坚韧去面对。他把自己的装备搬进了洞里。
洞里的情形同史蒂夫上个星期训练时待过的那间实体模型很相似。蛇眼挪动了一些物品的位置，那张变种人的弩弓挂在门边，而它本应挂在洞壁上，位于那只粗糙原始的壁炉左侧。但尽管如此，史蒂夫还是感觉十分熟悉。和训练室相比，这里只少了一样东西：显示屏。直到训练的最后一分钟，教官还在通过屏幕对他进行指导和测试，这一切都是为他重返地面世界所做的精心准备。现在，他必须用自己的头脑从周围的环境中吸取信息，就像他的身体吸取紫外线辐射一样。他已牢牢记下去年冬天南内布拉斯加每一个星期天气状况的主要细节，也掌握了群居动物的活动规律以及野生动植物的一般习性。他甚至还记住了几件关于狩猎的趣闻轶事，能够逐一讲出挂在墙上的兽皮是如何搞到的。
史蒂夫放下野牛皮制成的门帘，遮住洞口，随后解开自己的兽皮铺盖卷，从里面拿出法兹蒂的头盔。内勒的匕首已插入鞘中，用皮绳绑在右腿上。他的床是一层厚厚的干燥的蕨类植物，他把兽皮铺在上面，把头盔挂到一根插在洞壁的树枝上。向炉火中又扔了几根木柴之后，他把巴兹从子里放了出来。
巴兹是一只狼崽。它兴高采烈地朝史蒂夫蹦蹦跳跳，在洞里紧张地四处走动，用鼻子嗅着它能闻到的每一样东西。史蒂夫从筐子里取出一卷绳索，套在巴兹的脖子上，把它拴在兽皮门帘外面，又给了它一条生肉。巴兹快活地大嚼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史蒂夫躬身回到洞里，把柳条筐扔进火中，坐在床上看着它熊熊燃烧。他脱下靴子，检查着破袜子上的一个个窟窿，左面大脚趾上满是污垢的脚趾甲已经从一个洞里探了出来，里约劳伯那些戴着面罩的专业人士确实非常在行。史蒂夫把兽皮拉到身上，打着呵欠躺下来。他仰头向上看去，架在洞顶的粗树枝编结成交叉的图案，火光映照在上面，跳跃着闪动不已。他一时有些好奇，不知是否有人已经发现了那架蓝鸟的残骸。
在这之前，一支情报队的外勤小组把它小心地藏在了一片纠结蔓生的矮树丛中，那个地点位于他目前这个位置的西北方向，在一百一十英里之外。想着想着，他进入了梦乡。
几个小时后，史蒂夫被狼崽的狂吠惊醒。他穿上靴子，抓起弩弓上好弩箭，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外，没发现什么动静。晴朗的天空中，太阳已升上树梢，开始驱散浓重的夜雾。清澈晶莹的露珠蕴着阳光，在弯曲低垂的草叶上闪闪发光，就像哪个发疯的百万富翁随意抛撒的一颗颗钻石。在树木没有叶子的枝干上，累累新芽正费力地从光滑的树皮下探出头来。白死季枯黄的草丛中，萌生的嫩草破土而出，呈现出点点鲜橙色。
凉爽的空气散发着甜香，史蒂夫大口呼吸着，感到丝丝凉意沁入肺部，让心脏跳得更快。他再次萌生出从前那种归属感，感到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他意识到，现在的他才真正地活着。巴兹打断了他的冥想，狼崽扑到他的腿上，一会儿大声吠叫一会儿柔声呜咽。史蒂夫解开绳套，让它钻过兽皮帘幕来到洞里。他的早餐是一块刚刚烤好的野牛肉，在巴兹百般央求之下，他割下一份给了它。
史蒂夫一边看着狼崽享用美餐，一边回想起自己在里约劳伯同这只动物建起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很奇怪，竟然要同一只散发着臭味的野兽亲密地住在一起。这东西长大以后随时可能恢复野性，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发起攻击。教官曾经强调，经常同动物进行友善的身体接触很重要。克服了最初的反感之后，史蒂夫生出了好奇和兴趣。渐渐地，他开始习惯同它打交道。现在，当它吃完那份又跑过来讨食的时候，他抚摸着它的脑袋，同它嬉戏起来。
据教官讲，有些反叛者也同地面的某些动物建立起了亲善和睦的关系。他们的伙伴主要有两种：狼和猎鹰，其中最常见的是幼狼。经过训练之后，这些狼崽对主人十分忠诚。冬天可以偎着它们取暖，套上挽具后还能在雪地上负重驮物。它们可以放哨，如果碰到技艺高超的主人，它们还能被调教成捕猎高手。最后，如果主人面临食物断绝的险境，还可以将它们杀死吃掉。
巴兹放弃了努力，不再想咬住史蒂夫的手。它翻身躺下，企求主人抚摸它的肚子。史蒂夫伸手按住它的胸口，亲昵地晃了晃。“好了，到此为止。”他拿起一块木柴扔到洞口。巴兹跳起来追过去，用爪子把木头按在地上，衔着它的一端啃咬起来。
史蒂夫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想，变种人都是令人赞叹的猎手，但为什么他们没有同动物们发展出这样的关系呢？他发现平原人的生活总是完全与身边的环境协调一致，从未想过改变自然条件以图自用。他们大概也曾与动物建立某种关系，只是自己尚未完全理解他们那种特有的方式罢了。毕竟他只同变种人一起生活了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对他们的了解也只限于穆卡尔部落，也就是支－加哥血统的变种人。至于其他部落，比如说位于蒂特律、圣－保罗、辛辛那提和密－沃基
的变种人，他们的习俗可能大不相同。
史蒂夫接到命令，在出发寻找穆卡尔部落之前，他必须在地洞中生活一个星期。他可以利用这七天的时间在自己的居住地留下记号，查探一下近旁的环境。另外还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提高对巴兹的控制能力。他在里约劳伯看过几盘录像带，已经掌握了一些有关这个地区的应用知识，现在他应该亲身巡游一番，获得感性认识。溪水在一块倾斜的巨石下面汇成深潭，他要检查一下那里的鱼网；河对岸的树林中，一些树干上的白茬标记需要修补更新，那是指引他返回这个过冬地洞的路标。但首先，他必须要埋掉那具尸体。
史蒂夫从洞中找出一把小铲子，走向违法者的横尸之地。四只黑色的鸟儿已经在那里啄食死者裂开的脑袋了，一见有人到来便纷纷飞起，落到近旁的树枝上。史蒂夫把尸体拖到一块松软的土地上，挖下一个浅浅的墓穴，在里面填了一层石块。在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故事里，这名死去的违法者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他希望这个证据能一直留在这儿，直到有一天需要它发挥作用为止。在那时之前，他可不想让食腐动物先把它挖出来拖走。
任务完成之后，史蒂夫凭着在里约劳伯受训时的记忆找到了另外一座坟墓。这座坟里的违法者是在去年十一月份被埋葬的。野草和苔藓已经在坟头的石块缝隙中生了根。下面躺着的那个死人也是有意制造的假象，为史蒂夫虚假的经历提供证明。 一星期即将结束，史蒂夫花了几个小时时间，研究蛇眼留下的那份又皱又脏的空中导航图。他现在居住的地洞位于普拉特河南侧，这条大河向东流去，在一个叫做奧马哈的导航参照点汇入密苏里河。向西看去，普拉特河是由两条比较小的支流汇聚而成的，即北普拉特河和南普拉特河。如果顺着北普拉特河向西蜿蜒而去的河岸绕过拉勒米山脉，他便可以进入怀俄明地界，找到去年穆卡尔部落和贵妇号交火的战场。
根据卡尔斯托姆接到的最新消息，那个部落在接下来这三个月里可能要穿越这片地区。史蒂夫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出现在他们的前进路线上，并同他们取得接触。
轻而易举。或者说，情报队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插入行动计划得十分周密，精确到了最细微的细节，但最困难的那部分任务仍旧得由他独立完成。史蒂夫想知道，他究竟怎样才能在不被杀掉的情况下与对方联系？而且，就算他费尽心机达到了这第一个目的，他又能活多长时间？部落里那个阴险的小阴谋集团以前就对他的存在忿恨不已，现在肯定要力争复仇，为摩托头以及他那两位同伴黑顶和钢眼的死讨回公道。更重要的是，清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且，他怎样才能重新赢得卡迪拉克和雪先生的信任？没有他们的信任，他绝对无法完成任务。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即使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在最后的决定性关头来临时，他真能硬下心肠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仪式进行过程中，杰斐逊的面孔始终像岩石一样冷漠无情，但程序结束之后，他向史蒂夫露出父亲般的微笑，同他热烈握手，祝愿他马到成功，最后还拍了拍他的后背。卡尔斯托姆以他那种冷漠而略带嘲讽的态度，欢迎史蒂夫来到团队中，并向他说明，一旦加入情报队，他的职位便自动升为JX-1级。这是行政管理阶层仕途升迁的第一步。史蒂夫再次保证将尽自己的全力，然后敬礼退场。
史蒂夫回到接待处时，一位来自总统卫队的少尉找到他。这个傲慢的家伙把脖子挺得笔直，陪同史蒂夫穿过中央大厅，把他送进卡尔斯托姆的私人专用电梯。玛吉·普露艾特，那位友好的JX-2级行政官，看来已经得到了他重新归队的消息，正等在办公室里，准备把他送往下一个目的地。意想不到的晋升让史蒂夫的脑袋晕乎乎的，他一面走一面心不在焉地同她聊着天，正聊到她的出生地阿肯色时，普露艾特停下脚步，指着一座十字转门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给，你会需要这个的。”她将一只蓝色的身份卡封套递给了他。
史蒂关抽出那张高级职员的身份卡，上面有个银色的“X”，标明了他的新官阶，卡片上还印着他的名字和号码。他又回到圈子里了，他钟爱地抚摸着它，心中暗想，不知这张卡片会让他的权限升到哪一级，会让他有权接触什么样的新信息和服务。“谢谢你。”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罢了。”普露艾特答道。说完，她转身走了。
史蒂夫用自己的身份卡穿过十字转门，顺着一道向右转弯的走廊，来到一座车站的站台，有一辆两节车厢的列车正等在那里。史蒂夫踏上站台时，控制车门的身份卡插槽上方有一块发光的面板闪烁出“请插卡”的指示。史蒂夫插入身份卡，然后登上后面那节车厢。他从门框内侧的退卡槽中取回自己的卡，坐下来。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乘客。
这段旅程只有一站。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列车广播系统中传来一个令人愉快的轻柔声音，提醒他下车。史蒂夫走出车厢，来到空无一人的站台上。一架悬挂式显示屏闪烁着红灯，吸引了他的注意，上面是一位女性执行官的图像。史蒂夫朝屏幕转过身，不由自主地挺身立正，之后他才想起，现在自己与眼前这个人已是同等官阶了。
那个令人愉快的声音再次对他说道：“上午好，史蒂文。请稍息，然后仔细听好。”
史蒂夫盯着那张面孔。她留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五官生得十分端正，长着坚毅的下巴，高高的颧骨，强壮的脖子，宽阔的双肩。一句话，她具有理想的寻道民应有的全部特征，但那双蓝色眸子里有一种不寻常的玻璃般呆滞的神情，让史蒂夫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代表接待部的全体人员欢迎你来到联邦情报队。我是莉萨。这里是里约劳伯训练中心，你将在这里接受为期四周的基础训练。没有正式的入营手续，你只要来到这里便自动登记在册。今天下午会为你配发必要的衣物和装备，你的第一期训练将在明天上午8点开始，我受命以一对一的方式向你解释本中心的全部训练指导内容。在这段时间里，你不得同其他任何受训人员接触。如果你在此地逗留期间试图违反这项规定，你将被立即开除并接受惩罚性制裁，量刑标准为一级重罪。”
换句话说就是死刑……
“请允许我强调一下，限制性规定并不是惩罚。你曾立誓保守情报队的最高机密，这项规定正是保密程序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行动长官才能决定你能否接触其他情报队员。你会发现你的宿舍中已经配备了一切必需物品，其中包括一个交互式电视频道，通过这个频道你可以寻求帮助。我的任务就是在你受训期间照料你的一切，一天二十四小时中随时回答你的提问并处理你遇到的问题。请跟随黄色箭头的指示出发。它们将引导你前往自己的宿舍，在那里你将收到下一步的指示。祝你愉快。”
莉萨的面孔从屏幕隐去，上面出现了一行指示——“请跟随黄色箭头”。这行黄字的下划线是一只同样颜色的箭头，不断闪动。很明显，不管是谁负责里约劳伯这个地方，做事可真够明确的，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误解的余地。
列车的电机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史蒂夫转过身，见那两节空车厢徐徐驶回通向白宫的隧道。史蒂夫离开站台，按照指示向右转，自信地踏上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千篇一律毫无特色的房门。在走廊尽头，他跟随另外几只箭头的指示找到了分配给他的居住间，用身份卡打开门，走进狭窄的门廊。他忽然产生了一阵冲动，回身想重新打开房门，但那扇门关得紧紧的，纹丝不动。指示器面板上显示出“禁止离开”的字样，同时发出愤怒的蜂鸣音。莉萨没有开玩笑。
检查过自己的宿舍之后，史蒂夫发现这里非常宽敞实用。这套房间拥有独立的床铺、学习区、自用的淋浴设施、一间小小的健身房，里面到处是训练器材和显示屏幕。架子上放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迷彩军服，正是他从穆卡尔部落逃出来时穿的衣服。他原本已经记不起它破损退色的样子了。显示屏上出现一条指令，要他换上这套衣服，脱下身上的蓝色飞行员制服，放进洗衣槽里。
刚才那扇门让史蒂夫得到了教训，他顺从地脱下新制服，换上破旧的作战服。对他进行遥控指挥的接待部，有着事实上相当于单独监禁的条例，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但与接下来四个星期的经历相比，这一切都算不上什么。里约劳伯的所有训练项目都非常奇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是一段稀奇古怪、有时又非常痛苦的经历。
在那里的整整一个月中，未经允许，史蒂夫连衣服都不能脱，即便睡觉时也一样。还有，从不准许他洗淋浴，或者说根本不能洗。淋浴喷头的供水系统已经关闭，洗手池的水龙头中倒是能滴答出些冷水，但水量受到严格限制，而且没有液体皂，水池也没有塞子。另外，他很快发现，抽水马桶的冲水装置一天只能使用一次。最糟糕的是没有卫生纸，他不得不用一只筒子里的一沓红色树叶擦屁股，没有一片足够大的叶子可用。让他更不舒服的是，就连这些树叶也是一个星期供应一次。他的床上铺着标准的棉床垫，但上面既没有床单也没有被褥，只有两层散发着恶臭的兽皮。他的饭一天两次通过一架服务升降机送来，可这些食物同样让他吃惊——变种人的食物。当第一盘热辣辣的炖肉送到面前时，史蒂夫猛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正在接受适应性训练，他们将派他重返地面世界。
按照要求，史蒂夫不仅要变得肮脏不堪、满身汗渍，他的身体还必须经受日晒风吹，直到蜕下一层皮，变得粗粝不堪，嘴唇皴裂。情报突击队干这种勾当已经有两百多年的经验，早已把这种调教过程变成了一门精细的艺术。
当一个人在鼓风室中被喷射的盐雾吹遍全身时，他唯一能想的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但当他置身于一排排紫外线灯下时，他必须继续在屏幕前学习，牢牢记下一幅幅不同地点的图片，在接受测试时辨认出这些地点的位置，并迅速描述出任意两点之间的路线。
除了莉萨出现在屏幕上的图像之外，史蒂夫没有同任何人见过面。无论是实地训练还是屏幕指导，他的教官们全都戴着头盔、罩着涂画着颜色的面具。在这些场合中，他自己也必须是同样的打扮。人们称呼他的时候并不叫名字，而是“02”。他必须在作战服外面套上一件没有袖子的棉制夹克，这两个数字正绣在夹克的前胸和后背上。
作为一名情报突击队的成员，史蒂夫需要掌握多种技巧。在新墨西哥飞行学院中接受的三年专业训练已经让他掌握了其中的大部分技能。经过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的艰苦训练，一个月后，他那些不知姓名的教官断定他已经为“插入”行动作好了准备。“插入”是情报队的术语，指的是在地面世界或地下城市中执行特定的外勤任务。训练结束时，既没有检阅也没有仪式，更没有人拍打他的脊背表示祝贺。史蒂夫的逗留临近尾声时，一天上午，莉萨只是简单地通知，他已经完成了这个阶段的训练，而且被授予了一个代号：哑火。
史蒂夫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不知道这是个术语。但它在大劫难之前曾被军队广为使用，意思是，一发炮弹内装填的发射火药未能引爆。要处理一枚哑火的炮弹，必须先打开炮尾，等上几分钟，再把出现故障的炮弹清出炮膛。炮兵都知道这是一件最危险的差事，那颗炮弹在被退出炮膛时一旦发生爆炸，抱着它的家伙可就倒大霉了。鉴于史蒂夫的背景，他这个代号似乎非常恰当。选中如此合适的一个词让司令官卡尔斯托姆颇为满意，尽管他表面看来仍是冷漠如常。
史蒂夫坐上驶向白宫的列车，回去接受下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指令。一路上，他想着刚刚离开的那个古怪的机构。这些日子里，他不得不在几重炼狱中苦熬，但对这个机构的组织情况、行动范围、成员人数以及队员的身份，他始终没有任何发现。他只知道，它直接听命于总统司令，卡尔斯托姆是它的行动长官。除此之外，情报突击队仍旧神秘莫测，令人费解。
他能辨认出的只有莉萨，那位受命照料他的接待处官员。联邦行政部情报突击队对安全的关注真是到了鬼迷心窍的程度，但他们似乎仍然有个不寻常的纰漏：莉萨和她的同事可能认得每一个在里约劳伯受训的人。
他并不知道，莉萨只是个由像素构成的图案，存在于阴极射线管屏幕中。她是哥伦布的杰作，电脑生成的图像，就像椭圆型办公室窗外的风景一样。在这个由第一家族创造的世界上，有许多史蒂夫不知道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哥伦布能够创造出一个个会讲话的脑袋。
升空之后，史蒂夫周身洋溢着一种快乐的解脱感，像第一次执行地面单飞任务时一样。但就算到了这里，他仍然无法躲过联邦情报突击队保密条例的阴魂。尽管他坐在密封的座舱中从渐渐变黑的天空下飞过，可他还是接到命令，必须用头盔上的遮光面罩盖住面孔。飞行员也同他一样，在这八百英里的航程中，他们几乎没有谈几句话。
这是史蒂夫第一次在夜间飞行，由此生出的惊奇让他起初的沮丧之情渐渐消退。今夜没有月亮，但从刚开始飞行起，头上的天空始终晴朗无云，撒满星斗。平原族一定都在熟睡，而“母神摩城黑色斗篷上缀着的一双双眼睛”仍在守护着他们。
透过座舱盖，史蒂夫向那些闪烁不已的光点望去。他又一次在心中暗想，究竟是谁把它们放到那里，为什么？意味着什么？在联邦的“黑城”里度过一生的寻道民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世间竟有这等奇迹，而许许多多在篷车队上出勤的人却有意对此视而不见。寻道民们接受的训练就是服从命令，而不是提出问题，尤其是那些手册上未作指示的问题。一到天光开始暗淡，地面作战行动便告终止，开拓兵们纷纷回到车厢的庇护之下，封好舱口，脊背对着显示屏上壮观的户外风景，打开车厢内所有的灯，倒头便睡。
穿越俄克拉荷马与堪萨斯之间的州界时，天空中渐渐积聚起云团。情报队的飞行员在黑暗中稳稳地飞行着，史蒂夫从一侧向下望，但看不到陆地。“觉得怎么样？没问题吧？”问话中带着一丝焦虑。
飞行员点点头。“没问题。”他指了指面前一只闪闪发光的面板，“这是地形雷达。它能引导我们抵达目的地，还可以让我们安全着陆。”
史蒂夫明白对方不会再作进一步解释，只好让自己相信情报队能够应付自如。如果出现什么差错，他的麻烦就大了。不过话说回来，再大的麻烦他也无所谓了。不管此行成功还是失败，他的麻烦已经到顶了，但要说他的目的，离他还远着呢。同总统司令的见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个时刻曾令他敬畏万分；另外，被提升到JX-1级也让他又惊又喜。但所有这些，都无法让史蒂夫忘记自己的目标。
为了避免在字母级楼层苦熬至少三年，史蒂夫抓住仅有的机会，急不可待地接受了可以让他前往地面世界的任务。任何一项建议，只要能让他重新见到清水，他都会立即同意。但听到卡尔斯托姆向他下达的任务时，尽管他极善掩饰，心中仍旧震惊不已。司令官允许他提问，但不准他拒绝，他除了乖乖接受之外别无选择。因此，现在的史蒂夫已是进退两难。卡尔斯托姆说得非常清楚，如果他不能完成任务，如果他背叛了组织和对总统司令的誓言，他将失去生命，他天资聪颖的妹妹所选择的事业也会立即终止。
面临的威胁还不止这些。史蒂夫知道，如果完不成任务，萝兹和他的护母安妮都将被调往字母级楼层，或是被枪决；而杰克老爹，他的护父，那位奄奄一息的联邦英雄，也会被剥下军服，在众人面前蒙受耻辱。史蒂夫与自己的护父护母之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将他们维系在一起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亲缘关系，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关心他们，萝兹面临的危险更是让他焦虑慌乱。尽管他有意忽视他们之间那种异乎寻常的精神沟通，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他们的生命已经紧紧连在一起，只是他不愿细说，也无意深思其中的缘由。如果她面临着威胁，他也一样。他不得不尽一切努力去保护她，这也是为了他自己。史蒂夫的自我保护本能相当发达，与他现在产生的这种讨厌的责任感完全背道而驰，但他又不能回避。
史蒂夫靠回椅背，要自己放松下来。他时断时续地打着盹，直到天驰机陡然转弯，朝着会合点俯冲而下。这个地点靠近一条曾被称作梅迪辛河的河道，位于大劫难之前内布拉斯加州坎布里奇以北四十英里的地方。飞行员在两千英尺的高空便关闭发动机，放下襟翼。天空不再是漆黑一片，但光线仍然十分昏暗，地面上升起一团团浓雾，能见度不到十码。史蒂夫看了一眼高度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飞机越降越低，他能听到疾风掠过机翼支柱时发出的呼啸。戴着面罩的飞行员哼起一支蓝天歌手的小曲，按照下降航道稍稍做了些调整，然后不带一丝颠簸地让飞机降落到地面上。
平稳地滑行一段之后，他们停了下来。“干净利落。”史蒂夫赞道。
飞行员咕哝着说：“没什么，应尽的本分……”
史蒂夫跳到地上，打开座舱后的货舱口，抓住里面那只裹尸袋上的两只提环，把它拉出来丢在地上。他把装子拖到远一些的地方，又回到天驰机的机身旁，从里面掏出一支被风雨侵蚀得遍身斑驳的气动步枪，以及他在里约劳伯睡过的皮毛铺盖卷，还有一只柳编筐子，里面是那只在训练期间同他共用一个宿舍的动物。他没有关上货舱盖，只是走过去拍了拍驾驶舱的侧壁。“好了。回头见。”
“也许吧。”飞行员答道，朝史蒂夫转过带着面罩的面孔，草草行了一个礼，“祝你好运，朋友。”
“谢谢。”史蒂夫扛起自己的行头离开飞机，朝夜幕中隐约可见的那一点红光走去。
光芒来自一座地洞，坐落在一道山坡的一侧，入口处有一部分隐藏在石块和树枝之下。走近以后，他看到一个胡子乱蓬蓬的家伙，扛着气动步枪站在那里。像史蒂夫一样，这个人也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作战服，外面罩着一件没有袖子的毛皮长外套，那件外套是用好几种动物的毛皮拼凑起来的。
史蒂夫用暗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个大胡子——他第一次真正面对的情报队员——也道出暗语。对方伸过手表示欢迎：“我是蛇眼……”
“我是哑火。”史蒂夫答道。
“一路顺利？”
“平安无事。”
蛇眼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满是污垢的黄牙，“通常不会有什么麻烦。是个新人？”
史蒂夫点点头。
“你可以摘下头盔了，我回去的时候还要用它呢。”
史蒂夫递过头盔，打量着洞口，短短的几级阶梯通向肮脏凌乱的内室。史蒂夫同穆卡尔人住过一段时间，他的鼻孔早有准备，但刚吸进第一口气，那种刺鼻的气味还是让他屏住了呼吸。
“用得着的东西，这儿什么都有。”蛇眼向后捋了捋长发，戴上头盔，油腻纠结的胡须仍然支棱在护领外面。“想想看，”他一面说一面拉紧颈带，“再过十个小时，我就能剃掉这些杂毛，还能浑身打上肥皂冲个热水淋浴。最棒的是，用不着把卵蛋冻掉就能舒舒服服地拉屎，也不必担心有什么爬虫会钻到屁眼里。”
“我明白那种感受。”史蒂夫说道，“过去二十四小时里，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应该让我知道？”
“你离开里约之前看天气预报了吗？”
“看了。”
“那就没什么新情况了。”蛇眼拎起自己的毛皮铺盖卷，把步枪挂上肩头，“好，该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了。咱们开始干吧。”
他们走到史蒂夫扔尸袋的地方。蛇眼拉开拉链，帮史蒂夫从里面抬出天驰机的第三位乘客：一个满脸胡须、衣衫不整的寻道民，身上裹着一张鞣制过的兽皮，这身打扮活像个反叛者。但这人不是反叛者，也不是联邦密探，而且他并没有死。这只是个普通的违法者，在等待被执行枪决的日子里接受了同史蒂夫一样的条件适应训练，最后他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里面放了安眠药。
“想让他面朝上还是面朝下？”
“无所谓。”史蒂夫把步枪调到单发射击状态。
蛇眼退后几步，开始哼起了《国境以南》，情报队员常用这只曲子提醒其他特工注意自己的存在。他收起裹尸袋，熟练麻利地把它折叠好。史蒂夫把枪口对准那个毫无知觉的违法者，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地连开三枪。两发子弹射进那人的前额，第三发穿透了他的左眼。
蛇眼不哼哼了，拎起他的装备，拍拍史蒂夫的肩膀，“但愿老天能让你过得舒服一点，伙计。再见。”
史蒂夫目送蛇眼消失在阴冷潮湿的灰色雾气中。飞机的轮廓几乎无法辨别，但飞行员打开了肥大机身座舱下的红色航行灯，灯光闪烁不定。史蒂夫听到货舱盖砰的一声关上，然后是一阵短促的爆破声，那是飞行员在加大油门让飞机转弯并开始滑行。咆哮逐渐变成平稳的嗡嗡声，迷雾中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而后很快无声无息。史蒂夫知道天驰机已经升空，将自己一个人留在一片黑暗之中，留在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上。现在，他只能听到脚边的筐子里那只动物发出的阵阵哀鸣，还有蛇眼离开前投进火里的木柴毕剥作响。史蒂夫挺起胸膛，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要用自己惯常的勇气和坚韧去面对。他把自己的装备搬进了洞里。
洞里的情形同史蒂夫上个星期训练时待过的那间实体模型很相似。蛇眼挪动了一些物品的位置，那张变种人的弩弓挂在门边，而它本应挂在洞壁上，位于那只粗糙原始的壁炉左侧。但尽管如此，史蒂夫还是感觉十分熟悉。和训练室相比，这里只少了一样东西：显示屏。直到训练的最后一分钟，教官还在通过屏幕对他进行指导和测试，这一切都是为他重返地面世界所做的精心准备。现在，他必须用自己的头脑从周围的环境中吸取信息，就像他的身体吸取紫外线辐射一样。他已牢牢记下去年冬天南内布拉斯加每一个星期天气状况的主要细节，也掌握了群居动物的活动规律以及野生动植物的一般习性。他甚至还记住了几件关于狩猎的趣闻轶事，能够逐一讲出挂在墙上的兽皮是如何搞到的。
史蒂夫放下野牛皮制成的门帘，遮住洞口，随后解开自己的兽皮铺盖卷，从里面拿出法兹蒂的头盔。内勒的匕首已插入鞘中，用皮绳绑在右腿上。他的床是一层厚厚的干燥的蕨类植物，他把兽皮铺在上面，把头盔挂到一根插在洞壁的树枝上。向炉火中又扔了几根木柴之后，他把巴兹从子里放了出来。
巴兹是一只狼崽。它兴高采烈地朝史蒂夫蹦蹦跳跳，在洞里紧张地四处走动，用鼻子嗅着它能闻到的每一样东西。史蒂夫从筐子里取出一卷绳索，套在巴兹的脖子上，把它拴在兽皮门帘外面，又给了它一条生肉。巴兹快活地大嚼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史蒂夫躬身回到洞里，把柳条筐扔进火中，坐在床上看着它熊熊燃烧。他脱下靴子，检查着破袜子上的一个个窟窿，左面大脚趾上满是污垢的脚趾甲已经从一个洞里探了出来，里约劳伯那些戴着面罩的专业人士确实非常在行。史蒂夫把兽皮拉到身上，打着呵欠躺下来。他仰头向上看去，架在洞顶的粗树枝编结成交叉的图案，火光映照在上面，跳跃着闪动不已。他一时有些好奇，不知是否有人已经发现了那架蓝鸟的残骸。
在这之前，一支情报队的外勤小组把它小心地藏在了一片纠结蔓生的矮树丛中，那个地点位于他目前这个位置的西北方向，在一百一十英里之外。想着想着，他进入了梦乡。
几个小时后，史蒂夫被狼崽的狂吠惊醒。他穿上靴子，抓起弩弓上好弩箭，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外，没发现什么动静。晴朗的天空中，太阳已升上树梢，开始驱散浓重的夜雾。清澈晶莹的露珠蕴着阳光，在弯曲低垂的草叶上闪闪发光，就像哪个发疯的百万富翁随意抛撒的一颗颗钻石。在树木没有叶子的枝干上，累累新芽正费力地从光滑的树皮下探出头来。白死季枯黄的草丛中，萌生的嫩草破土而出，呈现出点点鲜橙色。
凉爽的空气散发着甜香，史蒂夫大口呼吸着，感到丝丝凉意沁入肺部，让心脏跳得更快。他再次萌生出从前那种归属感，感到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他意识到，现在的他才真正地活着。巴兹打断了他的冥想，狼崽扑到他的腿上，一会儿大声吠叫一会儿柔声呜咽。史蒂夫解开绳套，让它钻过兽皮帘幕来到洞里。他的早餐是一块刚刚烤好的野牛肉，在巴兹百般央求之下，他割下一份给了它。
史蒂夫一边看着狼崽享用美餐，一边回想起自己在里约劳伯同这只动物建起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很奇怪，竟然要同一只散发着臭味的野兽亲密地住在一起。这东西长大以后随时可能恢复野性，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发起攻击。教官曾经强调，经常同动物进行友善的身体接触很重要。克服了最初的反感之后，史蒂夫生出了好奇和兴趣。渐渐地，他开始习惯同它打交道。现在，当它吃完那份又跑过来讨食的时候，他抚摸着它的脑袋，同它嬉戏起来。
据教官讲，有些反叛者也同地面的某些动物建立起了亲善和睦的关系。他们的伙伴主要有两种：狼和猎鹰，其中最常见的是幼狼。经过训练之后，这些狼崽对主人十分忠诚。冬天可以偎着它们取暖，套上挽具后还能在雪地上负重驮物。它们可以放哨，如果碰到技艺高超的主人，它们还能被调教成捕猎高手。最后，如果主人面临食物断绝的险境，还可以将它们杀死吃掉。
巴兹放弃了努力，不再想咬住史蒂夫的手。它翻身躺下，企求主人抚摸它的肚子。史蒂夫伸手按住它的胸口，亲昵地晃了晃。“好了，到此为止。”他拿起一块木柴扔到洞口。巴兹跳起来追过去，用爪子把木头按在地上，衔着它的一端啃咬起来。
史蒂夫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想，变种人都是令人赞叹的猎手，但为什么他们没有同动物们发展出这样的关系呢？他发现平原人的生活总是完全与身边的环境协调一致，从未想过改变自然条件以图自用。他们大概也曾与动物建立某种关系，只是自己尚未完全理解他们那种特有的方式罢了。毕竟他只同变种人一起生活了不到六个月的时间，对他们的了解也只限于穆卡尔部落，也就是支－加哥血统的变种人。至于其他部落，比如说位于蒂特律、圣－保罗、辛辛那提和密－沃基
的变种人，他们的习俗可能大不相同。史蒂夫接到命令，在出发寻找穆卡尔部落之前，他必须在地洞中生活一个星期。他可以利用这七天的时间在自己的居住地留下记号，查探一下近旁的环境。另外还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提高对巴兹的控制能力。他在里约劳伯看过几盘录像带，已经掌握了一些有关这个地区的应用知识，现在他应该亲身巡游一番，获得感性认识。溪水在一块倾斜的巨石下面汇成深潭，他要检查一下那里的鱼网；河对岸的树林中，一些树干上的白茬标记需要修补更新，那是指引他返回这个过冬地洞的路标。但首先，他必须要埋掉那具尸体。
史蒂夫从洞中找出一把小铲子，走向违法者的横尸之地。四只黑色的鸟儿已经在那里啄食死者裂开的脑袋了，一见有人到来便纷纷飞起，落到近旁的树枝上。史蒂夫把尸体拖到一块松软的土地上，挖下一个浅浅的墓穴，在里面填了一层石块。在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故事里，这名死去的违法者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他希望这个证据能一直留在这儿，直到有一天需要它发挥作用为止。在那时之前，他可不想让食腐动物先把它挖出来拖走。
任务完成之后，史蒂夫凭着在里约劳伯受训时的记忆找到了另外一座坟墓。这座坟里的违法者是在去年十一月份被埋葬的。野草和苔藓已经在坟头的石块缝隙中生了根。下面躺着的那个死人也是有意制造的假象，为史蒂夫虚假的经历提供证明。
根据卡尔斯托姆接到的最新消息，那个部落在接下来这三个月里可能要穿越这片地区。史蒂夫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出现在他们的前进路线上，并同他们取得接触。
轻而易举。或者说，情报队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插入行动计划得十分周密，精确到了最细微的细节，但最困难的那部分任务仍旧得由他独立完成。史蒂夫想知道，他究竟怎样才能在不被杀掉的情况下与对方联系？而且，就算他费尽心机达到了这第一个目的，他又能活多长时间？部落里那个阴险的小阴谋集团以前就对他的存在忿恨不已，现在肯定要力争复仇，为摩托头以及他那两位同伴黑顶和钢眼的死讨回公道。更重要的是，清水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且，他怎样才能重新赢得卡迪拉克和雪先生的信任？没有他们的信任，他绝对无法完成任务。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即使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在最后的决定性关头来临时，他真能硬下心肠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