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最危险的游戏
「吉娜维芙.狄尔多尼。」博雷加德帮双方做介绍。「塞巴斯钦.莫兰上校，曾参与第一批前锋部队打下班加洛尔，是《逐鹿西喜马拉雅》的作者，当今世上最邪恶的恶棍之一……」
坐在沙发上的新生人怒目圆睁，野性十足，彆扭地穿著晚礼服，小鬍子翘得夸张。他在活人时代一定有「印度工人」的红润肤色，但现在看起来像条毒蛇，下顎长了个毒囊。
莫兰口齿不清地念了几句，大概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吧，然后他命令他们坐到沙发上。博雷加德犹豫了片刻，决定退后让她先坐。她发现他的头脑很灵光。如果上校想伤害他们，一定会把注意力放在有威胁性的那方，而上校身為新生人，不可能料到她比他多活了四个半世纪。如果双方大打出手，她就有机会把他撕成碎片。
吉娜维芙坐到莫兰正对面，博雷加德则在她身旁坐下。莫兰拍了车顶一下，马车便开始行驶了。车身的晃动让上校身旁那个黑布包不断往前倾，他得一再将它扶正，让它往后靠好。
「你朋友吗?」博雷加德问。
莫兰哼了一声。黑布包裹著一个人，可能死了，也可能只是失去意识。「如果我说他就是开膛手杰克本人呢?」
「我想我应该要把你的话当真，毕竟你只玩最危险的游戏。」
莫兰狞笑，鬍子下方伸出虎牙般的僚牙。「我只对猎杀『猎人』有兴趣，其他活动对我来说都不值得一提。」
「我听说夸特梅因63和罗克斯顿64的来福枪法比你好，而拿韃靼弓的那个俄罗斯人65更是神射手中的神射手。」
上校手一挥，不把他的比较当一回事。「他们全都是活人。」
莫兰伸出僵硬的手，把那个碍手碍脚的黑布包往回推。「这场猎杀行动只剩我们独挑大梁了。」他说：「祕密结盟中的其他人不玩了。」
博雷加德沉思片刻。
「他最后一次犯案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上校说：「捣蛋杰克玩完了，他搞不好已拿刀切开自己的喉咙。但我们不会满意这个说法，对吧?如果我们的目标是恢复从前的秩序，就得找出杰克，除掉祸根。」
马车行驶到河边。泰晤士河有个呛鼻、恶臭的底味。全伦敦的秽物都汇聚於此，再扩散到七海之中。罗瑟海兹与斯特普尼的垃圾会漂到上海与马达加斯加去。
莫兰抓住黑色裹尸布，用力一掀，露出一张苍白、染血的面孔。
「德鲁伊特。」吉娜维芙说。
「我想他的全名应该是蒙塔.约翰.德鲁伊特吧。」上校说：「你这位同事在晚上有个固定嗜好。」
他们太不应该了。德鲁伊特左眼外围有一圈凝结的血块，可见他之前被毒打了一顿。
「警方在侦查阶段的早期做过同样的假设。」博雷加德的说法令吉娜维芙大感意外。「但最后还是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他要办事很方便。」莫兰说：「如果把各案发地点连成一个圆，汤恩比馆几乎就位在圆心。他的形象也符合一般公认的嫌犯描述：一个满脑子奇思异想的花花公子。请原谅我这麼说，小姐。但有谁相信，受过教育的男人会在一群乞丐与妓女之间工作，实践耶穌基督的奉献精神?就算我要他背黑锅，也没有人会反对。他没什麼身分地位，不是吗?案发时他甚至没有不在场证明。」
「看来你有好友在警场工作?」
莫兰脸上再度闪过野兽般的狞笑，「好啦，我是不是该向你以及你的女性朋友说声恭喜呢?」上校问：「你抓到开膛手杰克了，对吧?」
博雷加德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思绪转个不停。吉娜维芙一头雾水，终於察觉他瞒著自己不少事。德鲁伊特想开口说话，但他的嘴被打烂了，吐不出字句。滑腻的血液使马车中闷著一股浓浓的腥味。她太久没进食了，此刻口乾舌燥。
「不，这说不通。」博雷加德说：「德鲁伊特晚上外出是去打板球。」
「还有一个恶棍也爱打板球，热爱运动的人也可能是骯脏的谋杀犯，这不衝突。」
「但以这个案子来说，确实会有衝突。第二、第四、第五起谋杀案的早上，德鲁伊特都在球场上打球。『一案双尸』事情的隔天，他取得五十跑，夺下两个出局数。如果他前一晚在街头巷尾追杀女人，不太可能有这种优异的表现。」
莫兰并不讚赏他的发言。「你讲话越来越像被发配到恶魔谷的那个侦探了，一下说什麼线索、证据，一下又做什麼推理。这个德鲁伊特今晚就会自杀身亡，具体作法是在口袋裡装满石头，然后到泰晤士河游个泳。我敢说，他的尸体被寻获前就会有严重损伤了。下水前，他会先留下自白信，信中字跡将会神似那几封诡异的血书。」
莫兰按住德鲁伊特的头，让它点了一下。
「这样搞是站不住脚的，上校。万一真正的开膛手又出来活动该怎麼办?」
「妓女就是会死，博雷加德，这种事一天到晚发生。我们抓得到一个开膛手，就抓得到第二个。」
「让我猜一下。你接下来要抓俄国特务佩达钦科?警方确实朝那个方向侦办过一段时间。还是要抓女王的御医威廉.古尔爵士?巴纳度医生?艾伯特.维克托王子?艺术家华特.席格?还是哪个葡萄牙水手?把手术刀塞到某人手中、嫁祸到他身上的确很简单，但这样无法阻止真凶杀人……」
「我没想到你这麼难搞，博雷加德。你不觉得侍奉吸血鬼或—」他朝吉娜维芙用力点了个头，「跟异性吸血鬼交往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很有良心，所以才效忠王夫。」
「我效忠的对象是女王，莫兰。」
上校放声大笑，下一秒黑暗的车厢内闪过刀光，博雷加德的杖刃已架在他脖子上。
「我也认识一个银匠。」博雷加德说：「跟杰克一样。」
德鲁伊特摔下座位，吉娜维芙接住他。由哀号来判断，他肯定伤到了内臟。
莫兰的眼睛在昏暗中放出红光。镀了银的刀刃稳稳举在他身前，刃尖在他喉结上压出一个小凹痕。
「我要转化德鲁伊特。」吉娜维芙说：「他伤得太重了，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救他。」
博雷加德对著她点点头，握杖刃的手依旧稳当。她手一捏，指甲戳破手腕，血液开始涌出。如果她喝乾德鲁伊特的血，而他也在这段时间内饮入足量的血液，转化过程就会啟动。
她没有半个黑暗之子。她的黑暗之父待她不薄，她也绝对不会像转化莉莉的莫格卓依族或葛德明勋爵那麼肆无忌惮。
「又一个新生人。」莫兰嗤之以鼻。「刚开始转化人类时，我们应该要慎选对象才对。现在吸血鬼太犯滥啦。」
「喝吧。」她哄德鲁伊特。
她有多了解蒙塔.约翰.德鲁伊特这个人?他和她一样是医护人员，不是真正的医生，但具备医疗知识。她不知道像他这样小有积蓄和地位的人為什麼会想在汤恩比馆工作。他不像史华德，不是狂热的慈善家，也没有布斯那麼虔诚的信仰。吉娜维芙过去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好帮手，对他这个人没什麼特别的想法，今后她就得对他负起责任了，而且可能得直到永远。如果他变成弗拉德.采佩什，或甚至只是塞巴斯钦.莫兰上校这种等级的怪物，就表示她的教育出了差错。德鲁伊特杀的人等於是她杀的。他曾经是凶杀案的嫌犯，就算不是真凶，他身上也有一些啟人疑竇的特质。
「喝吧。」她逼自己说出这两个字。红色液体从她手腕流淌而下。
她将手挪到德鲁伊特嘴边，自己的尖牙从牙鞘中滑了出来，头往下凑。德鲁伊特的血液刺激著她的鼻孔。他的身体开始抽搐了，她惊觉他急需救治。如果他不立刻喝她的血，一定会丧命。结果他往旁边一缩，抖个不停。
「不要。」他拒绝她的礼物，说起话来像嘴裡含著一口水。「不要……」
他露出厌恶的表情，打个冷颤，然后就断气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永生。」莫兰发表他的看法。「真是可惜。」
吉娜维芙在电光石火间扑向上校，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撞开博雷加德的杖刃。莫兰的红眼立刻缩小，她感觉到他的畏惧。她还是很饿，渴血欲望节节升高。她不能喝德鲁伊特的血，那已经腐败了;她甚至也不能喝莫兰身上流著、弗拉德.采佩什的二手(或三手)血液。但她可以撕烂他的脸，宣洩不满。
「叫她住手!」莫兰气急败坏地说。
她一手掐著他的喉咙，另一隻手往后收，手指併拢，爪子簇合成箭头，轻而易举就能在他的脸上开一个洞。
「他不值得你这麼做。」博雷加德说。不知怎麼地，他的话语驱散了她的努力，使她停手。「他是个垃圾没错，但他有朋友，吉娜维芙。你不会想跟他的朋友為敌，他们先前已经骚扰过你了。」
她的尖牙缩回牙鞘，锐利的指甲钝化。渴血依旧令她心痒难耐，但她不再失控了。
博雷加德举起杖刃，莫兰便命令马车夫停车。他们下车时，莫兰还在发抖，他身為新生人的自信彻底遭到粉碎。几颗血珠从他其中一边眼窝滑出。博雷加德将刀刃收回杖身中，莫兰则在被刀架过的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
「如果是夸特梅因碰上这种事，他一定不会有任何动摇，上校。」博雷加德说：「晚安，代我向教授问好。」
莫兰别过头去，面向黑暗。马车驶离人行道，朝雾中加速离去。吉娜维芙头昏脑胀。他们回到当初上车的地方了，就在十铃酒吧附近。裡头的人声已不如他们离开时鼎沸。几个女人在门口閒晃，向路人卖弄风情。
吉娜维芙的嘴巴发疼，心臟噗通狂跳。她握住拳头，试图闭上眼睛。
博雷加德将自己的手腕递到她嘴边，「诺，需要多少就喝多少吧。」
感激之情令她双脚一软，差点昏过去，但她立刻驱散心中的迷雾，把全副精神放到自己的需求上。
「谢谢你。」
「没什麼。」
「话别说得太快。」
她轻咬他的手腕，吸了一点点血，止住渴便罢手。他的血液流入她的喉咙中，安定了她的心神，带来力量。结束后，她问他是不是第一次让人吸血。他点点头。
「没有令人不快之处。」他客观地评论。
「我也可以更不客气。」她说：「久而久之总是会那样发展。」
「晚安，吉娜维芙。」他说，并转过身去，走入雾中，留她一人在原处。她的嘴唇上还沾著他的血液。
她对博雷加德的了解程度就跟对德鲁伊特一样浅。他从没提过自己為何对追捕开膛手感兴趣，也没解释為何要继续效忠转化為吸血鬼的女王。恐惧突然来袭。她四周的人都戴著一张面具，而面具之下……
有什麼样的脸孔都不足為奇。
63 应是指小说《所罗门王的宝藏》的主角艾伦.夸特梅因。
64 应是指在柯南道尔《失落的世界》及续作中出现的角色约翰.罗克斯顿。
65 理查.康奈尔作品中的角色，后面作者解说中会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