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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装腔作势

  鲁斯温爵爷站在讲臺上,一手握拳抵住胸前繁复的衣褶,态度坚毅,另一手安在一叠气势恢弘的书山上。葛德明注意到首相那本卡莱尔35著作还有几页未割开。鲁斯温身穿黑如午夜、领子与口袋皆有饰扣的礼服大衣,头戴帽沿翘起的高礼帽,面无表情但若有所思。画家盯著他画出的肖像将被命名為「崇高之人」,或是套上其他做作程度相当的名字。这就是我的鲁斯温爵爷,吸血鬼议员。

  葛德明也曾经在画家面前久坐,有好几次遭到想抓痒或眨眼或抖动的念头奇袭。不凡的鲁斯温却能静止不动一整个下午,耐心十足,简直像是趴在石头上等待佳餚自己走到舌头射程范围内的蜥蜴。

  「我们吸血鬼竟然与摄影这种奇蹟水火不容,真是太可惜了。」他发表高见,嘴唇当然完全没动。葛德明曾经看过吸血鬼试拍的照片,画面模糊,影中人不过是一片朦朧轮廓(有时甚至完全没有显影),五官如尸体般阴森。某种法则使得吸血鬼的身影无法显现在镜子上,也无法显影於照片上。

  「只有画家能够捕捉到客体的内在面向。」鲁斯温说:「人类天才的作品永远比机械学与化学耍出来的花招还要优异。」

  此刻正埋首作画的画家叫巴兹尔.霍华德,专為社交界人士服务。他熟练地画了一系列习作,这是画正式作品前的準备工作。霍华德作品中的时髦性压过独创性,不过还是有一些灵光。连惠斯勒都开金口称讚了他的几幅早期作品。

  「葛德明,你对银刀案了解多少?」鲁斯温突然问。

  「白教堂区的连续谋杀案吗?印象中受害者已经增加到三人了。」

  「很好,我要你办这件案子,我优秀的部下。」

  「我只瞄了报纸一眼。」

  霍华德准许首相离席,他便衝到画家身旁,想看看草稿,但画家将画簿压在胸前。

  「拜託嘛,让我看个一眼。」鲁斯温好声好气地劝说,强打魅力攻势。他有时候真的很像一个爱嬉闹的少年。

  霍华德把画簿交给他,他翻看了一下,发出讚叹。

  「非常好,霍华德。」他说:「我认為你确实有捕捉到我的神韵。葛德明,你看,看看这个,这不就是我的表情吗?」

  葛德明赞同他的看法,他开心极了。

  「葛德明,你才刚当吸血鬼没多久,不至於忘记自己的长相。」鲁斯温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我跟你一样资浅时对自己的外貌可是瞭若指掌呢,我向你打包票。啊,那就是年轻时候的乾脆果断,如今全没了,烟消云散。」

  鲁斯温谈完哲学开始谈自然科学。「事实上,吸血鬼没有倒影是个不正确的说法。我们有倒影,只不过这个倒影无法反映出我们在物理世界中的模样。」

  所有新生人都曾瞪著刮鬍镜数小时,為镜中画面惊奇不已,葛德明也不例外。有的人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倒影,有的人只看得到自己的衣物。葛德明自己的倒影是一团黑色的糊状物,就跟鲁斯温刚刚提到的照片中的朦朧影像没两样。所有人都认為不死族身上最难破解的谜团就是「没倒影」这回事。

  「总之呢,葛德明……他是叫银刀,对吧?就是那个野蛮的杀手。他只挑我族下手,对不对?割喉,还刺穿心臟?」

  「据说是那样。」

  「所以说他是个英勇的吸血鬼杀手嘍?跟你的老同伴凡赫辛一样?」

  葛德明的脸发烫了。如果他还是活人,此刻一定满脸通红。

  「抱歉。」首相万分诚恳地说:「我不是故意要提起那件事的,你听了一定很难受。」

  「过去已成过去,大人。」

  鲁斯温摆动双手,模拟小鸟振翅的样子。「凡赫辛害你失去未婚妻。你吃到的苦头甚至比德古拉亲王还多,所以他才原谅你的草率行动。」

  葛德明还记得木桩打入露西体内的手感,她不断发出嘶声,血液四溅,最终身亡。猎杀她根本就是毫无必要的行动。如果她还活著,一定会成為后宫的一员,就像威赫尔米娜.哈克或王夫近卫队员的情妇那样。他终究还是会失去她。

  「你有憎恶那段过去的理由,所以我才希望你代表我追查这件案子。」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鲁斯温站回讲臺上,摆出跟先前完全相同、分毫不差的姿势。霍华德开始画更大张的草图,快笔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细节。

  「王宫已经对这个案子表达关注了。我们敬爱的女王忧心忡忡,她私下向我发表的看法是:『这个杀人犯肯定不是英国人。就算他是,他也肯定不是一位绅士。』她的观察力还真敏锐啊。」

  「大人,白教堂是恶名昭彰的外国人巢穴,女王陛下也许没猜错。」

  鲁斯温露出挖苦的微笑。「少胡扯,葛德明。我们都想相信『英国人敦厚善良干不出那种事情』的说法,但那才不是事实。法兰西斯.瓦尼就是英国人。重点是,这位杀手只会挑特定对象来当午夜医学实验的白老鼠。」

  「您认為他是医生?」

  「这不是什麼新奇的假设,也不是我要说的重点。关键在於,他是一个吸血鬼杀手。我们几乎可确定他是一个疯狂杀人魔,但他很可能也是一个吸血鬼杀手。如今社会局势如此微妙,他等於是把舆论当成两面刃来使用。不管谴责他的声浪再怎麼强、认為他是『怪物』的人再怎麼多,另一派看法总是会存在。总是会有人把他视為义贼,贫民窟中的罗宾汉。」

  「绝对没有英国人会那麼想吧?」

  「葛德明,你忘记自己还是活人时的感受了吗?你手拿铁鎚和木桩跟随凡赫辛进入金士德墓地时怀著什麼样的心情?」

  葛德明明白他的意思了。

  「假如这个杀人魔拿银刀捅过活人,显示他的疯狂并没有特定的宣洩对象,那事情就好办,我不会派任何人採取任何行动。因為活人在他身上投射的认同感会随之灰飞烟灭。」

  「确实如此。」

  「但连这高高在上的首相办公室内都没有人能跟这个杀人犯斗智,真是遗憾。」

  「您希望我做什麼?」

  「葛德明,我希望你好好探听一下风声。我们已经输在起跑点上。关注这件案子各方势力早已开始追查凶手。王夫派喀尔巴阡人近卫队参与搜查行动,并在治安败坏的区域閒晃。而你的朋友查尔斯.博雷加德则替英国最机密的情报组织查案。」

  「博雷加德?他只懂得摇笔桿……」

  「他是第欧根尼俱乐部的会员,那可是非常高级的俱乐部。」

  葛德明刻意挑了一小块尖牙间的唇肉咬下去,让一丁点血味通过自己的喉间。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博雷加德东钻西窜,行跡可疑。我和他未婚妻碰过面,得知她完全被他晾在一旁。」

  鲁斯温笑了。「你总是看上鬈髮贱货,葛德明。」

  「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他说谎。

  「总而言之,盯紧博雷加德。我手边关於他的报告只列出最基本的资料,可见他是梅瑟维上将与其党徒不欲人知的利器。」

  他原本甚至不认為博雷加德知道白教堂该怎麼去。不过博雷加德去过印度,再说他也从潘尼洛普那裡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琐碎消息,如今它们勾勒出的印象与芙罗伦斯.史托克晚宴上那个沉闷的宾客大相逕庭。

  「总之,查尔斯.华伦半个小时内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打算臭骂他一顿,强调尽速破案、让整件事和平落幕的重要性,要他铭记在心。接著我打算叫你扛起侦办案件的重责大任。」

  葛德明听了非常自豪。精明的新生人若能為首相办好这种事,肯定会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葛德明,这是你彻底洗刷污名的大好机会,好好表现,外人就不会再对你抱持疑虑。你只要逮住银刀,大家就会当你没见过亚伯拉罕.凡赫辛。很少有人能改写过去呢。」

  「谢谢您,首相。」

  「记住,我们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犯人鋃鐺入狱,我们就会有应得的好处。不过这个案子的关键点跟几个阻街女郎遭到开肠破肚的事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事件落幕后,这个犯人一定要成為眾矢之的,而非眾人敬畏的对象。」

  「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容我详述吧。十年前,有个新生人大闹新墨西哥州,四处杀人。有个叫派翠克.嘉瑞特的活人凭著一把猎枪和十六发银弹解决了对方,锐利的子弹碎片扎满吸血鬼的心臟。那个新生人叫亨利.安特里姆,别名威廉.邦尼,是个死有餘辜的恶棍。他死后,生平故事很快就传开了。廉价小说鉅细靡遗地交代他年轻时的遭遇,浪漫化他的事蹟。结果大家现在改称他比利小子、比利血汉,忘了他曾犯下卑鄙的谋杀案、干出其他无耻的勾当,反而奉他為美国西部的吸血鬼英灵,马上豪杰。低价小报写他拯救美丽的少女,报酬是免费住宿;他為可怜的农民对抗牧场土豪;大开杀戒是為了替黑暗之父报一箭之仇。这些全是狗屁,葛德明,都是报纸编出来的美丽谎言。比利.邦尼不过是个下流鬼,他连自己那匹马的血都吸,但他现在成了真英雄。我不准这种剧本重演。银刀接受木桩穿刺之刑时,我要大家看到一个断气的疯子,而不是杀不死的传奇人物。」

  葛德明明白他的意思了。

  「华伦只想了结一八八八年的银刀杀手,你的任务则是让他永劫不复。」

  35 应是指汤玛斯.卡莱尔,讽刺作家、歷史学家、评论家,维多利亚时代重要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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