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暂时停止呼吸
「快来啊，狄小姐。」蕾贝卡.柯斯敏基说：「莉莉突然不太舒服。」
在沉著的吸血鬼小女孩的带领下，吉娜维芙走出汤恩比馆，穿梭於大街小巷之间，她上一刻还埋头苦干自己的差事呢。半路上，吉娜维芙问了一些和蕾贝卡自己以及和她家人有关的问题。凡是回答后可能会投以同情视线的问题，她一概不回。这个新生人已经有独立自主的灵魂了，穿著打扮就像迷你版的成人，问她「最喜欢什麼洋娃娃」是得不到答案的。她的心智已跨越少女阶段，与自己的肉体状态渐行渐远。对她而言最残酷的问题是：「你若能长大，会想做什麼事?」
来到密诺里时，吉娜维芙又开始觉得有人在一段距离外跟踪自己了。过去几个晚上，她一直隐约感觉到某物潜伏在她五感所能掌握的范围之外。在黄色雾气中一蹦一蹦的。
「狄小姐，你的年纪很大吗?」蕾贝卡问。
「是，我当了十六年活人，四百五十六年黑暗之子。」
「你是长者吗?」
「算是吧，我第一次参加舞会是在一四二九年。」
「我以后也会变成长者吗?」
不太可能。吸血鬼的寿命通常等同於转化前的大限，鲜少有例外。如果蕾贝卡能撑到一百岁，她就有可能—非常有可能再活几百年。
「如果我能变成长者，就要以你為看齐的对象。」
「蕾贝卡，不要乱许愿望。」
她们来到铁桥附近。吉娜维芙看到男男女女聚在桥拱下方，五官感知范围外的那个跟踪者也停下脚步了，她心想。对方给她「无比古老、尚未死透」的印象。
「狄小姐，这裡。」
蕾贝卡牵著她的手走向人群。眾人的目光焦点是坐在石子地上的凯西.艾道斯，莉莉的头枕在她的大腿上。这两个新生人的气色都不怎麼好。吉娜维芙几晚前才见过她，但她现在又显得更消瘦了。疹子已蔓延到她的脸颊和额头上，她在头上绑了一条丝巾，但还是无法彻底掩盖那些痘疤。围观者让出一条路让吉娜维芙进来，凯西看到她便露出微笑。莉莉翻白眼见人，像是处於某种病症的发作状态。
「这可怜的小家伙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凯西说：「我得将拇指放在她嘴巴裡才行。」
「莉莉怎麼了?」蕾贝卡问。
吉娜维芙的手抚上那孩子的身体，感觉到她在颤抖。她皮肤下方的骨头正在位移，显示她全身的骨骼似乎想重组出新的形态，连带畸化了她的肉体。
「我其实不知道。」吉娜维芙承认。「她在尝试变身，但做得不是很好。」
「我也想改变我的外型，狄小姐。变成鸟或大猫都好……」
吉娜维芙盯著蕾贝卡看，盯到这位新生人转头看了莉莉一眼，明白了长者的意思。
「我想我应该要等到年纪大一点再尝试。」
「永远都不要想，蕾贝卡。」
莉莉被西区的一个莫格卓依族转化成吸血鬼，对方把这当成一种游戏。吉娜维芙一直很想找出那个新生人，好好说教一番，令他充分意识到自己身為主人应尽的责任。如果他不肯听劝，她可能会给他一些苦头吃，说服他别再行使黑暗之吻。下一秒她又对自己说：「注意点。」她的思考逻辑实在太接近旧约圣经了。
莉莉的手仍然是变化最剧烈的部位，如今已彻底化為蝙蝠的翅膀，但显得萎缩扭曲、毫无生气，嶙峋的骨头间长著翼膜。翅膀的瘤上冒出一隻无机能的小手。
「她永远飞不起来的。」吉娜维芙说。
「我们该怎麼办?」凯西问。
「我会带她回汤恩比馆。史华德医生也许知道该怎麼治疗她。」
「她没救了对不对?」
「凯西，一个人不管受了多少磨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还希望。你也该去看医生，我说过了。」
凯西身体一抖。她很怕医生和医院，员警和监狱还不及前两者吓人。
「老天啊!」某人大骂。「那是什麼鬼东西?」
吉娜维芙转过头去，发现围观内群眾纷纷遁入雾中，抛下她、凯西、莉莉和蕾贝卡。某人正在逼近，身影浮现在黑暗之中。
终於要跟那个跟踪者打照面了。她起身，环顾四周。桥拱高二十迟，装满重物的马车要通行都不成问题。跟踪者循著她的来时路追来，从阿尔德门所在方位现身。人未到、声先到，那步伐宛如缓慢的鼓击。对方一跳一跳的，活像颗皮球，速度慢得极不自然，彷彿是在水中，而非在雾中移动。他的轮廓渐渐清晰。来者是个高个子，头戴流苏帽，身穿黄色长袍，宽大的衣袖在打直的双手前端晃啊晃的。他很久很久以前尚在世时是个中国人，小脚上穿的依旧是船型布鞋。
蕾贝卡两眼发直，瞪著那个吸血鬼。
「他……」吉娜维芙说：「就是所谓的长者。」
他继续往前跳，宛如弹簧腿杰克34。埃及木乃伊似的脸孔、野兽僚牙似的犬齿、长长的八字鬍映入吉娜维芙眼帘。他在几码外停下脚步，放下手臂，尖锐如刀指爪霍霍作响。他是吉娜维芙见过最老迈的吸血鬼，脸上皱纹想必是好几个世纪的岁月所留下的痕跡。
「你找我有何贵干?」她先是用北京话提问，接著又问广东话问了一次。她曾在中国游歷十餘年，但那已经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她几乎把中文忘得一乾二净。
「凯西，带蕾贝卡和莉莉到汤恩比馆去。」她说：「听到了吗?」
「好的，小姐。」凯西吓坏了。
「能麻烦你现在就动身吗?」
凯西起身，将莉莉扛在肩上，然后牵起蕾贝卡的手，三人快步钻过拱桥消失无踪。她们将绕过芬却奇街，往阿尔德门与斯皮塔佛德市场移动。
吉娜维芙望向年迈的吸血鬼，改用英语跟他对话。长者在某种程度上不需透过语言沟通，可用心电感应读取自己所需的情报。
「嗯……只剩我们了。」
他纵身一跳，那张脸就落在她面前，双手搭上她肩膀。肌肉在他薄如纸的脸皮下方蠕动著。他眼睛闭著，但仍能见物。
她出手追向他的心臟，力道理应能压碎他的肋骨，实际上的手感却像是揍了大理石石像鬼一拳。中国有几支邪门的吸血鬼支系。她无视手痛，在对方怀中侧身抬腿，朝他的肚子一蹬，利用他坚硬肉体產生的反作用力跃起脱身，降落在铁桥另一侧的石子地上，双手如弹簧般一甩，摆出作战架式。她退到街灯投下的光线之中，彷彿能藉此得到庇护。现在她的脚踝也受伤了。她一跳一跳地转身，发现那个中国吸血鬼不见了，这可能代表他不是真的想伤害她，也可能代表他想再跟猎物玩玩。何者可能性较高?她的直觉已给了一个答案。
34 英国民间传说人物，据说外表恐怖狰狞，有利爪和火焰般的红眼珠，状似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