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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前传3《神秘骑士》六

邓克忍不住笑起来。他也曾坐在类似的筵席上,吞下过明焰王子与佛索威爵士的冷嘲热讽。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和这位尖锐的年轻骑士有几分手足之情。就我所知,我自己的母亲也是个妓女。“你赢了几匹马?”
格伦顿爵士耸耸肩:“数不清了。莫蒂默·伯格斯还欠我一匹。他说他宁愿把他的马煮来吃了也好过送给婊子的杂种骑。他的盔甲在送来之前也在锤子底下走了一遭,满是窟窿。或许我还能拿那堆铁卖点钱。”他听起来并不愤怒,却是感怀,“在我出生的那个……酒店边上有个马厩。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在那边帮工,那些马主忙活时,我就有机会偷偷牵走马匹。各类马儿我都能善加驾驭。犊子,杂种马,小马,驮马,耕马,战马——每种我都偷骑过。还骑过多恩沙马呢。我认识的一个老人教我自己制作长枪。我以为若我能让人们见识我的实力,他们就会不作他想地承认我为我父亲之子。可他们没那样说,就算是现在也没有,以后也不再会。”
“有些人,”邓克安慰他,“不论你如何努力都不会承认。可另一些……不是所有人都是一路货色。我也曾遇见过好人。”他沉吟了一会,“比武结束后,伊戈和我会前往北境,加入临冬城的麾下,与铁民作战。你可以和我们同行。”北境自成一国,阿兰爵士总是那么说。没人会知道一文钱佩妮和猫咪窝骑士。在那儿,没有肆意嘲笑。人们以刀剑论友,以才能相交。
格伦顿爵士审慎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我要去那里?你是想让我跑得远远地躲起来么?”
“不,我只是想……两把剑总好过一把。旅途不像从前那般太平了。”
“这倒是没错。”少年勉勉强强地说道,“但我的父亲曾有机会列席铁卫。我誓愿完成他未竟的心愿披上白袍。”
你披上白袍的机会跟我差不了多少,邓克几乎脱口而出。你是营妓所出,而我在跳蚤窝摸爬滚打。国王的荣耀容不下你我之辈。但少年不会甘于面对这个事实。于是他说道:“那好好磨练你的武技吧。”
他才走出几步,格伦顿爵士就开口叫住了他:“等等,邓肯爵士,我……我委实不该如此唐突。我母亲总是告诫我,骑士应当谦逊守礼。”少年看上去不停地斟酌着字句,“上一场比武后,匹克爵士来找我。他在星矛城给我留了一席之地。他说,一场数代未见的风暴将席卷维斯特洛,而他需要刀剑来力挽狂澜。忠诚的刀剑,懂得遵循与服从。”
邓克几乎难以置信。不论在路途还是在屋顶,戈蒙·匹克从未掩饰他对雇佣骑士的不屑。不过这是个优渥的提议。“匹克是个好领主,”他说道,措辞尽量谨慎,“不过……我觉得,他不是个让我信服的人。”
“当然,”少年的脸红了,“他有他的条件。他会让我追随他,他说……但我须得先证明我的忠诚。他会保证让我在下一轮与他的朋友提琴手对阵,而他希望能获得我落败的保证。”
邓克相信他。他以为他自己会大吃一惊,但不知为何,他毫不惊讶:“你怎么回答他?”
“我告诉他即使我试图设法输给提琴手,也未必能如愿,我曾将技艺更为精湛的骑士挑落下马,而在日落之前,龙蛋将会归于我的名下。”鲍尔疲惫地笑笑,“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骂我愚笨不可救药,让我自求多福。提琴手交游如云,而我则无亲无友。”
邓克搭住他的肩膀,用力揉着:“爵士,您至少有一个朋友。如果我找到伊戈,会有两个。”
少年回视他的眼睛,点点头:“这世上还是有真正的骑士。”
在观战的人群中寻找伊戈时,邓克第一次有机会好好端详汤玛德·赫德尔爵士。巴特维尔大人的女婿高大笨重,胸膛如木桶般宽阔,他身穿熟牛皮衣,外套一副黑色板甲,华丽的头盔打造成恶魔形状,满面鳞片垂涎欲滴。他的战马比雷鸣高三手,重两石,是一头裹着链甲的恶兽。满身的金铁让他动作迟缓,一路慢跑着冲过比武场;但这毫不影响他轻松击败克莱伦斯·查尔顿爵士。查尔顿爵士在场边担架上挣扎之际,赫德尔取下了恶魔头盔。他的脑袋又大又秃,胡须乌黑整齐。胸口和脖子满是刺目的红廯。
邓克认出了这张脸。昨晚他在寝室中触到龙蛋时,正是赫德尔对他低声怒吼。那个与匹克伯爵私语的嗓音低沉的男人
一团纷杂的词句扑朔而来:大煞风景……虎父无犬子……苦钢……几场胜利……牛奶血老家伙……虎父无犬子……告诉你血鸦不会躺着做白日梦……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他直愣愣地盯着观礼台,疑惑伊戈是否设计在贵宾席中赢得了他应有的一席之地。但四下里依旧不见男孩踪影。巴特维尔和弗雷也不知去向,但巴特维尔的新婚夫人依然在座,看上去无聊而不安。真是怪事,邓克思忖。这是巴特维尔的城池,他的婚礼,而弗雷身为岳父。比武本是为他们而办,可他们自己又去了哪里?
“乌索尔·昂德里夫爵士,”传令官昂声道。邓克的脸上如晴空掠过一丝阴霾。“乌冕城骑士,布尔威家族的‘老公牛’席尔默爵士,上前英勇对战。”
身着血红甲胄,盔上两根漆黑牛角,“老公牛”一眼望去令人生畏。不过他得要一名肌肉虬结的侍从帮忙才能跨上坐骑。驱马时他的头颅不停倚斜,证实了梅纳德爵士关于他眼睛的论断所言非虚。他缓缓驰入场内时,仍然赢得了不菲的掌声。
蜗牛自然无有着等待遇,但毫无疑问这正中他的下怀。第一次冲锋,两名骑士都折断了枪柄。第二轮时,“老公牛”的长枪折断在乌索尔爵士的盾上,而蜗牛的突刺则完全落空。第三轮情形依旧,这一次乌索尔爵士看上去摇摇欲坠。他装得真不错,邓克暗想,这番惺惺作态毫无疑问会让下轮的赔率肥得流油。他只需一瞥就能看到威尔正前后奔忙,为他的主人慷慨下注。这会儿他才想起他本可以在蜗牛身上下一两个铜板捞点油水。呆子邓克,脑袋厚得像城墙。
老公牛在第五轮轰然落地,枪尖轻巧地避开了他的坚盾,从一侧正中胸膛。他落马时马镫缠住了脚踝,他被拖着翻滚了将近四十尺,他的手下才控制住了脱缰的战马。担架又一次出动,把他抬往学士处接受照料。几滴冷雨洒落,在布尔威的斗篷上沾染斑斑深渍。邓克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他的思绪在伊戈身上。若是我那些神秘的敌人找他的麻烦?这解释看来全然合理。那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我与人起争执,后果绝不该由他承担。
邓克找到提琴手约翰爵士时,他正为下一场比武穿戴盔甲。三四名侍从环绕着他,为他戴盔系甲,检视战马的蹄铁。艾林·库克肖大人坐在一边,饮着水酒,鼻青脸肿,一副孱弱不堪的模样。看到邓克,他战抖起来,酒洒了一身:“你怎么还能这般走动?蜗牛把你的脸都打碎了。”
“斯提利·佩特打造的头盔坚实耐用,大人。阿兰爵士总是说我的脑袋比石头还硬。”
提琴手大笑起来:“别去管阿林。火球的私生子让他圆滚滚的屁股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这会儿他正恨着所有的雇佣骑士呢。”
“那个满脸脓包的下流家伙根本不是昆汀·鲍尔的儿子。”阿林·库克肖坚持道,“他根本不该被准许参赛。若这是我的婚礼,就他这份放肆就活该受鞭打。”
“哪家的好姑娘会愿意嫁给你?”约翰爵士说,“鲍尔的放肆比起你喋喋不休的噘嘴唇来差远了。邓肯爵士,您是否碰巧认识绿骑士加尔垂?稍后我须得将他挑落下马。”
邓克毫不怀疑这一点:“我不认识他,大人。”
“您可愿在这里欢饮一杯?来片面包和几颗橄榄?”
“只求能借一步说话,大人。”
“您可以尽您所言。让我们去我的营帐说话。”提琴手提着他的鞍垫,“不是说你,阿林。说实话,你该少吃几颗橄榄。”
帐篷内,提琴手转身面向邓克:“我知道乌索尔爵士杀不了你。我的梦从未出错。蜗牛很快就得面对我。一旦我战胜他,我会索回你的武器与盔甲。当然,还有你的战马,虽然你得弄一匹更好的。我若送您一匹想必不会介意?”
“我……不……我并不想这样。”这个提议让邓克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愿无礼,不过……”
“如果您只是担心债务问题,那绝不用放在心上。爵士,我不需要您的银鹿。我所求只为友情。若您要成为我麾下的骑士,怎能没有马匹?”约翰爵士拉上他的龙虾护手,屈伸着手指。
“我的侍从失踪了。”
“也许和某个女孩私奔了?”
“谈起女孩,伊戈还没到那个年纪。他绝不会不经同意就擅自离开。就算我死了,他也会守护我的尸体直到僵冷。他的马还在,我们的骡子也在。”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让我的手下寻找。”
我的手下,邓克不喜欢这个说法。这比武大会全是逆贼,他想道。“您不是个雇佣骑士。”
“当然不是,”提琴手的笑容充满迷人的孩子气,“但你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自从我们在路上遇见,您就一直称我为大人。这又是为何?”
“您说话的方式,四顾的目光,一举一动。”呆子邓克,脑袋厚得像城墙,“昨晚在屋顶上,您说了一些话……”
“美酒让我管不住舌头,但酒后吐真言。我们注定将一同战斗,你和我。我的梦不会说谎。”
“您的梦的确不会说谎,”邓克说道,“但您会。约翰不是您的真名,没错吧?”
“不是。”提琴手的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
他有一双伊戈的眼睛。
“对那些亟需知晓的人来说,他的真名很快将大白天下。”戈蒙·匹克伯爵钻进了帐篷,低吼道,“雇佣骑士,我警告你……”
“别这样,戈蒙老兄,”提琴手说,“邓肯爵士是我们的人,很快就是了。我告诉过你,我曾梦见他。”帐外,传令官的号角吹响,提琴手转过头,“他们召唤我比武了。请原谅我的冒昧,邓肯爵士。待我处置绿骑士加尔垂爵士后,我们再叙叙。”
“愿您武运昌隆。”邓克祝道,仅仅出于礼节。
约翰爵士离开后,戈蒙伯爵仍留在帐里:“他的梦总有一天把我们都害死。”
“买下加尔垂爵士要多大代价?”邓克听到他自己说,“银鹿够么?还是非得要金龙?”
“我看有人没管住自己的舌头,”匹克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外边有十几个人,我可以让他们进来割了你的喉咙,爵士。”
“那为什么不呢?”
“陛下不会允许。”
陛下。邓克感到肚子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又一条黑龙,他想。又一场黑火叛乱。不久之后,又会是红草原之战。日落之时,青草残红如血。“为何挑这场婚礼?”
“巴特维尔大人需要年轻新娘替他暖床,而弗雷大人正巧有个名声不那么清白的女儿。这么一场婚礼给了那些政见类似的领主们一个不错的聚会借口。多数受邀的宾客曾为黑龙作战,其他的则多少有理由痛恨血鸦的统治,或是自有他们的牢骚和野心。我们中多数人的子女都在君临作质以彰忠诚,但大多质子在大春瘟中已然去世。我们的双手不再羁缚。时机已到,伊里斯生性柔弱,他是个书生而不是战士。民众多半不知有其人,而他们所知的人他们绝不喜爱。而臣子们对他更毫无敬意。他的父亲同样柔弱,没错,但当大位受威胁时,他的儿子们会为他作战。贝勒,梅卡,铁锤与铁砧……但碎矛贝勒如今不再,而梅卡王子在盛夏厅负气沉沦。”
没错,邓克想,而现在一个愚蠢的雇佣骑士让他最爱的儿子落到了敌人手中。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威胁王子在盛夏厅端坐不动呢?“还有血鸦大人,”他争辩道,“他并不柔弱。”
“当然,”匹克伯爵承认,“但没人喜欢巫师,而弑亲者并受人神共诅。只要略有动摇或败绩,血鸦的手下会如阳春白雪攸然消散。如果王子的梦果然能成真,一条真龙从白墙堡诞生……”
邓克替他接上后半句:“……那铁王座将是你们的囊中之物。”
“他的,”戈蒙·匹克伯爵更正,“我不过是个谦卑的仆人。”他站起身,“别试图离开城堡,爵士。若你离开,我会将此作为你叛国的罪证,代价是您的生命。我们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已经没机会回头了。”
云色已然铅灰,雨珠子不停泼洒,提琴手约翰与绿骑士加尔垂手提崭新的长枪,于武场两端遥遥相对。不少宾客蜷缩在斗篷下,鱼贯奔入大厅避雨。
加尔垂爵士胯下一匹雪白的公马。一根碧绿的羽毛斜斜垂过他的盔沿,马额上的羽毛也与之相配。他身披一件各色质料拼接的方格披风,每一块都绿得各有千秋。他的护手与护胫镶有耀目的金色滚边,浅绿的盾上嵌着九条绿玉鲻鱼。甚至连他的胡须都染成绿色,打理成狭海对岸的泰洛西式样。
他与提琴手平端长枪互冲九次,绿色方格与金剑提琴交错翻飞,整整九对长枪双双折裂。第八个回合时,地面开始泥泞,高大的战马踩碎一地水塘。第九个回合,提琴手几乎摇摇欲坠,但在落马之前及时坐稳。“好枪法,”他高声大笑,“您几乎就让我落马,爵士。”
“很快就会。”绿骑士隔着雨帘大吼。
“说得轻巧。”提琴手扔掉折断的长枪,侍从立刻递上一杆崭新的。
下一回合,比武告终。加尔垂爵士的长枪无力地划过提琴手的盾面,而约翰爵士一枪正中绿骑士胸膛。他飞离鞍座,砸得泥浆四溅。邓克望见天际一道闪电划过。
观礼台很快空无人迹,领主与庶民争相逃离倾盆的雨水。“看看他们奔逃的模样,”阿林·库克肖钻到邓克身畔喃喃道,“才几滴小雨,我们英勇的爵爷们就四散走避,我倒要看看大风暴来时,他们要如何自处。”
大风暴。邓克明白阿林大人指的并非天气。他又有什么盘算?难不成他突然想对我示好?
传令官又一次爬上高台:“白墙堡骑士,扈从于巴特维尔伯爵的汤玛德·赫德尔爵士,”他的喊声伴着远方的雷声隆隆,“乌索尔·昂德里夫爵士,上前英勇对战。”
邓克望向乌索尔爵士,正捕捉到他脸上凝固的笑容。这并不是他买通的对阵。比赛总管出卖了他,但出于什么原因?有人假手干预,此人必然比乌索尔·昂德里夫更受科斯格罗弗敬畏。邓克思忖着,他们不知道乌索尔爵士打算输掉比武,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认为他是一大威胁,因此派黑汤姆为提琴手清道铺路。赫德尔本就是匹克整个谋划的一环,当需要他落败时,他自然心甘情愿。这么一来,就只剩下……
突然间,匹克伯爵本人风风火火地掠过泥泞的场地,爬上传令官的台阶,身后斗篷随风翻飞:“我们被出卖了!”他大喊,“血鸦一定派了探子,龙蛋被盗了。”
提琴手约翰爵士勒转马头:“我的龙蛋?这怎么可能?巴特维尔大人派守卫在寝房外日夜看守。”
“杀了,”匹克伯爵宣称,“但一个守卫在死前说出了凶手的姓名。”
他想要定我的罪么?邓克迷惑了。他昨晚抱巴特维尔夫人入洞房时,至少有一打人摸过那个龙蛋。
语带问责之意,戈蒙伯爵遥遥指向台下:“站在那边的,妓女之子,抓住他。”
武场远侧,格伦顿·鲍尔爵士看起来丝毫摸不着头脑。有那么一会,他似乎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一瞬间,人群从四面八方围拢来。与此同时,以邓克难以置信的速度,少年作出了反应。第一个人的手扼住他的喉咙时,他的剑已堪堪出鞘。但另两个立即按倒了他。他被打倒在地,横拖着拽过泥泞。他们也可能那样对我,邓克省悟。他感到和杨滩镇时,听到自己要被砍断手脚时一样无力。
阿林·库克肖拽紧了他:“一边呆着,如果你还想找回你的小侍从的话。”
邓克回过头:“你是什么意思?”
“我可能知道在哪能找到那个孩子。”
“哪里?”邓克毫无和他继续扯皮的心情。
武场另一头,格伦顿爵士被粗暴地从地上提起,两个身着半盔与链甲的士兵架住了他。他下半身裹满深褐的泥浆,雨水与鲜血从两颊滴落。英雄之血,邓克想道。黑汤姆在他的俘虏面前翻身下马。“龙蛋在哪里?”
鲍尔的嘴角渗出血丝:“我为什么要去偷龙蛋?我会堂堂正正地赢得它。”
是啊,邓克想,这恰恰为他们所不容。
黑汤姆用裹甲的拳头狠狠砸在鲍尔脸上。“搜他的行囊,”匹克伯爵命令道,“我打赌那龙蛋就包得好好的藏在那儿。”
阿林伯爵压低了声音:“我猜也是。想要你的侍从的话就跟我走。每个人都忙东忙西,现在正是时机。”
邓克只得跟着,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和爵士并肩而行:“如果你敢动伊戈一根汗毛……”
“放心,小男孩可不合我胃口。这边,赶紧走。”
他们穿过一条拱廊,走下几级泥滑的台阶,又转过墙角。邓克紧跟着他,穿过雨幕,脚下水塘四溅。他们贴着城墙,隐身于阴影中,走进了一个隐蔽的小院,脚下的路石厚实平整。头顶是一扇扇紧闭不语的窗户。庭院中央有一口水井,浅浅地围着一圈石栏。
孤寂的角落,邓克暗想。他不喜欢这种气氛。陈年的直觉把他的手带向剑柄,但他想起长剑已经被蜗牛赢走。他继续慌乱地伸手向腰下摸他的匕首,但一点冰冷的刀尖触到了他的后背。“敢反抗,我就割下你的腰子,让巴特维尔的厨子炸熟了给大家尝尝。”刀子慢慢用力,刺穿了邓克的皮背心,“去井口,慢慢走,爵士。”
如果他把伊戈扔进了井里,这把孩子玩的小刀可救不了他。邓克慢慢挪动着。怒火在他胸中升腾。
背后的寒刃消失了。“你可以转身面对我了,雇佣骑士。”
邓克转过身:“大人,是为了龙蛋么?”
“不,是为了真龙。你认为我会乖乖站在一边看你偷走他么?”阿林爵士做了个鬼脸,“我早该知道买通蜗牛也未必杀得了你。我得问他讨债,让他交出每一个金龙。”
他?邓克脑子使劲转着。这个满脸肥肉,一身香味的老爷是我秘密的敌人?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乌索尔爵士该挣那些钱。只是我的脑袋太硬了而已。”
“看上去没错。后退!”
邓克后撤了一步。
“再一步!再一步!继续!”
又一步,他擦到了井栏。坚硬的石头紧紧顶着他的背。
“坐在栏杆上。我想您不介意洗个小澡?我想您也不会比现在更湿漉漉了。”
“我不会游泳。”邓克把一只手抵在井上。石头又湿又冷,有一块在他的掌下松动。
“真可惜。您是自己跳,还是要我帮一把?”
邓克瞥向井下。整整二十尺深的下方,雨点在水面激起涟漪。井壁布满滑腻的青苔。“我从没对您做过什么。”
“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戴蒙是我的。我会是御林铁卫队长。你不配穿白衣。”
“我从没说过我配。”戴蒙。名字在邓克脑海回响。不是约翰,是戴蒙,和他父亲同名。呆子邓克,脑袋厚得像城墙。“黑火戴蒙育有七子,两个死在红草原,是双生子……”
“伊耿和伊蒙。两个没脑子的大块头,跟你一样。我们小时候,他们俩虐待我和戴蒙取乐。苦钢将他带走流放时我流泪了,匹克伯爵宣布他回家时,我又一次哭了。但他在路上遇见了你,便忘记了我的存在。”库克肖舞着匕首胁迫道,“你可以原模原样地掉进水里,也可以流点血。你选吧。”
邓克抓紧了那块松动的石头,它并非他希望的那般松垮。在他拔下石块之前,阿林爵士就朝他刺来。邓克扭向一边,刃尖切入了他持盾的手臂。突然,石头落了下来。邓克一把喂进大人的嘴里,觉出他的牙齿在重击下碎裂。“要下井,是吧?”他在爵爷的嘴上又补了一拳,然后扔掉石头攥紧了库克肖的手腕。他用力扭曲,直到骨头折裂,匕首滑落地面。“那大人您先请吧。”邓克让出一步,架住伯爵的手臂,在后腰狠狠一脚。阿林伯爵头上脚下地跌进了井里,激起一声水花。
“干得好,爵士。”
邓克急急转身。透过雨丝,他只能分辨出一个身披斗篷的影子和一只苍白的眼珠。当那人走得更近些,兜帽下的阴影里才浮现出梅纳德·普棱爵士熟悉的面容。那只吓人的苍白眼珠只是他披风肩上的一枚月石胸针。
井下的阿林伯爵又拍又叫,喊着救命:“这是谋杀,救救我。”
“他想要杀我。”邓克说。
“啊,怪不得那么多血。”
“血?”邓克朝下看。他的左臂从肩到肘一片红色,毛衣紧贴皮肤。“呃。”
他不记得倒下的过程,但省悟过来时已躺倒在地,雨珠顺着脸往下流。他听到阿林伯爵在井下的哭叫,但拍水声渐渐变弱。“我们得把那只手包扎一下。”梅纳德把手架在邓克腋下。“快上去,我架不动你。用用你的腿。”
邓克挪动着腿脚:“阿林伯爵快淹死了。”
“会有人惦记他的,至少提琴手会。”
“他其实不是个……”邓克吸着冷气,疼得脸色刷白,“提琴手。”
“当然不是,他是黑火家族的戴蒙,二世以承大统。至少他自称如此,如果他真的能坐上铁王座的话。看到这么多领主乐意拥戴一个勇武而愚蠢的君主是在是令人惊讶。戴蒙年轻,无畏,在马上好一副长相。”
井下的声响现在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了。“我们是不是该给大人扔一条绳子?”
“救他上来待会再处决他?别傻了,让他自食其果吧。来,靠着我。”普棱扶着他穿过庭院。凑近看起来,梅纳德爵士的样子有些古怪。但他看得越久,看到的却越少。“您一定记得,我让您逃走,但看起来您认为荣誉比生命更重要。能光荣一死固然不错。但若是置身安危的不是您自己,是不是又该另当别论呢,爵士?”
“谁的安危?”井下传来最后一声水花,“伊戈?你是说伊戈么?”邓克抓紧了普棱的手,“他在哪儿?”
“和七神一块呆着呢。我觉得,您应该知道原因的。”
邓克心里的痛楚让他忘记了臂上的伤痛:“他用了那靴子。”
“我猜也是。他给鲁撒师傅看了那戒指,后者把他带给了巴特维尔。毫无疑问,大人看到那个戒指差点吓尿了裤子。他担忧自己是不是站错了队,又不清楚血鸦对他们的阴谋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最后一个问题,答案应该是‘真不少’呢。”普棱低声笑着。
“你到底是谁?”
“一个朋友,”梅纳德·普棱说,“一直关注着您,并好奇您在这一团乱麻里搅和的动机。现在,在我治好你以前,别出声。”
顺着阴影,两人回到了邓克的小帐篷。一进帐篷,梅纳德伯爵点了一堆火,倒了满满一碗酒,放在火上煮开。“伤口还干净,幸好不是你的用剑手。”他说着,割破邓克沾满血渍的中衣袖子。“这一击没伤着骨头。不过我们还是要清洁一下,不然你有可能失去整条手臂。”
“不重要了。”邓克五内如焚,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如果伊戈死了……”
“那全得怪您。你应该让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过我可没说过那孩子死了。我只是说他和七神在一块。您有干净的麻布么?或者丝绸?”
“我的衣服。在多恩买的好衣服。您是什么意思,他和七神在一起?”
“一会再解释。先弄好你的手。”
酒开始冒烟。梅纳德找到了邓克的上好丝绸衣服,疑惑地嗅了嗅,然后顺出匕首开始切割。邓克无声地咽下了抗议。
“安布罗斯·巴特维尔从来不曾有过所谓的‘决断’,”梅纳德爵士把三条丝绸绑在一起,浸在酒里,“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个谋划心存疑惑。这份疑惑在他得知那男孩手里没有那把剑时就更炽盛了。而今天一早,龙蛋不见了,他的最后一滴勇气也消失殆尽了。”
“格伦顿爵士没有偷龙蛋。”邓克说,“他整天都在场上,赢下比武或者看别人比武。”
“可匹克终究会在他的行囊里找到龙蛋的。”热酒翻滚着。普棱带上皮手套,说,“尽量别叫。”他把丝带从沸酒里提起,开始清洗伤口。
邓克没有叫。他咬紧牙齿,顶紧舌头,狠狠地砸着大腿,留下一片乌青。但他没有叫出声。梅纳德用他那好衣服的余下部分做了一条绷带,紧紧地绑住手臂。“感觉怎样?”他收手,问道。
“真他妈的好。”邓克浑身抖着,“伊戈在哪儿?”
“说过了,和七神在一起。”
邓克站起来,用那只完好的手掐住普棱的脖子:“说清楚点,我对暗示和花招不感兴趣。告诉我怎么去找那孩子,不然我就扭断你那该死的脖子,管你是不是朋友。”
“圣堂。你去那之前得弄把武器。”梅纳德笑了,“这说得够清楚吧,邓克。”
他的第一站是乌索尔爵士的帐篷。
邓克进去时,只有威尔一个人弯腰坐在洗衣桶前,搓着他主人的内衣。“怎么又是你。乌索尔爵士在筵席上。你想要什么?”
“我的剑和盾。”
“赎金呢?”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把装备还你?”
“我需要用它们。”
“这可不是个好理由。”
“挡我我就杀了你,这个理由怎么样?”
威尔呆呆地张大了嘴:“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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